第80章
凡安的声音传起来。 邵凡安语速很慢地道:“沈青阳的师父,江湖人称活仙人的杜前辈都治不好我,你哪儿来的信心呢。” 段忌尘狠狠一皱眉:“我有师父,我师父这么厉害,他一定有办法能医治你,还有我小师父……如果寻常的治疗手法不管用,我一定可以找到其他的法子……”他紧紧攥着拳,“我爹和药谷的老前辈也有交情,我……等你身体再好一点,我就带你去药谷。世间这么大,总能找到解决的方法,一日找不到那就找一月,一月不成那便一年。反、反正你无论如何也要随我在一起,不管要去哪里求医,我、我陪着你便是。”他越说越急,隐隐又有些磕巴,“如果、如果你在重华里住腻了,想回青霄山,我……每年也可以陪你回去住上几日。”他说着说着又想起了什么,紧跟着又朝里屋跨了一步,“不然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吧,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了,万一你蛊毒发作了,我——” “段忌尘。”邵凡安抱着胳膊靠在里屋的门柱旁,把他的话打断了,“我功体尽失,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愧疚。” 邵凡安站在门框里,段忌尘站在门框外,两人相隔不过三尺远,却是恰好站在了房间的阴影处,依然谁都看不清谁的脸。 “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你同时救不下两个人。我被苏绮生算计,伤在他手下,是我武艺不精,当初丁小语也是被我带回来的……我认栽了。”邵凡安慢慢地说,“我的功体能不能恢复,恢复成什么样,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必背负这个责任。” “而且……也不用再担心蛊毒的事儿了。”话说多了还是会有点累,他换了个姿势,重新靠在门柱上,再长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段忌尘,情蛊解了。” 白日里,沈青阳对他说:“你在被掌风击中时,有什么东西帮你挡了一下,就在你的小腹的位置。” 就这一句话,邵凡安似是听懂了,又似是没听懂,他侧眼看向沈青阳,心里慢跳了一拍。 沈青阳对他道:“邵凡安,蛊虫没了,你身上的蛊术解了。” 情蛊解了。 那一瞬之间,仿佛压在心头的那座遮云蔽日的大山凭空消失了,邵凡安终得解脱。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吧,苏绮生的化灵掌,不单单化了功体……还把我肚子里的蛊虫融掉了。”邵凡安心中不免苦涩,谁也想不到,号称无解的情蛊,最终解蛊的代价竟然会是功力尽失,可他又觉得释然,“段忌尘,你我日后再也不必绑在一起了。” 段忌尘彻底呆在原地,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颤抖:“不可能!怎么、怎么会……可我、我还是——” 他一副语无伦次的样子,邵凡安在他对面站着,突然跨进一步,和他靠得极近,脸几乎贴上脸,然后侧过身,在他颈边轻轻嗅了一下。 段忌尘身上那个熟悉的熏香味道他还能闻见,很香,但是他不会再一闻到这个气味就脸红心跳了。 他轻轻说:“你看。” 这一声差不多算是贴着段忌尘的耳根儿说的,说完他就把腰直了起来,往后退回了原位。 段忌尘一下子抬手捂住那只耳朵,惊慌失措地看着邵凡安。 邵凡安道:“你看,今日是第七日了,我和你靠得这样近,身体也不会变得异常了,段忌尘,情蛊是真的解——” 他话未说完,段忌尘忽然转头就跑。 邵凡安愣了一愣,下意识跟了出去。 等他走到外屋,屋里早空空荡荡的没人了,段忌尘明显是翻窗走的,走得匆忙,那半扇窗户没关严,窗扇还在吱吱呀呀地晃。 邵凡安想说的话其实没说完呢,但也无所谓了,最该交代的事情他都交代完了,其余的也不太重要,就这样吧。 也不知怎么的,他倏地想起来,他头一次毒发时,段忌尘似乎就是翻窗来找的他。 翻窗来,翻窗走。 那时如此,现在亦如此。 他觉得好笑,便闭了闭眼,露出一个疲倦又释然的浅笑来。 ?qq 2477068O21/ 整理制作?2022/05/04 21:32:55 第七十九章 这之后又过了两天,邵凡安身体恢复得很好,从脸上已经看不出病怏怏的样子了,就是行动还算不上自如,活动久了会很容易觉得倦怠。 下午那会儿,沈青阳的师父领着徒弟来给邵凡安号脉看诊。 上次邵凡安还是晕着的,所以这是他头一次见到沈师。 沈师在重华的师父辈儿里排行第三,据说是位能医死人肉白骨的圣手,在江湖中有个响当当的称号,人称活仙人。邵凡安早先在山下闯荡时,便听闻过这位前辈的大名,但没见过真人,这时第一眼望过去,结结实实地愣了一愣。 沈师姓杜,全名杜南玉,竟是位肤白清冷的女师父。 杜南玉给邵凡安把完脉,收手起身,对着身后的沈青阳说了几味药名,然后道:“还按着之前的法子熬制,一日三次。” 沈青阳应是,邵凡安赶紧站起来行礼:“晚辈多谢杜前辈救命之恩。” “不必多言,治得好的是你底子好,治不好的我也无能为力。”杜南玉语气淡淡的,转身便要离去。 江五抱着胳膊在门口堵着,见杜南玉离近了,便压下声音,不大客气地道:“怎么就治不好,怎么就无能为力,你那里那么多好药材,别这么抠儿行不行?”他拿拇指蹭了把胡茬儿,又啧了一声,小声说,“药不管用,丹管不管用?你这些年总得炼出来点儿好东西吧?” 杜南玉路过江五,眼都没抬,绕开了就往门外走,临出门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老五,这么多年了,你这张嘴真是一点没变。” 杜南玉身形算娇小的类型,江五跟她说话不自觉会矮着腰,半压着脑袋在她身后追了出去:“欸你别急着走,我徒弟的病——” 就江五那嗓门,他再小声说话那邵凡安也能听得挺清楚。 邵凡安抻着脖子一个劲儿往门外看:“我师父怎么好像和你师父很熟的样子。” 他这边满脑袋好奇的,沈青阳那头却是一脸的淡然,端起药碗递过来:“喝药。” 这回邵凡安总算是明白了,怎么沈青阳才二十一,就天天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了,看来是随了师父。 邵凡安这两天一直被关在屋里养伤,整日闲着没事做,正搁心里瞎琢磨自个儿师父和人家师父的关系呢,结果隔了一天,发现江五不光是和杜前辈熟,江五仿佛是和重华几位大前辈都挺熟络的。 第二日,邵凡安又见到另一位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大人物——重华掌门段崇越。 段掌门明显就是冲着江五来的,来了就直奔江五那屋,也没关门,两人不知道在里头说了什么话。邵凡安还悄摸摸地扒着自己门缝多瞅了两眼,不过也没瞧出个啥,只能远远看到个影儿——段掌门一脸的威严,浑身上下端得是一派之首的气势,眉宇间还透着一股子正气劲儿,相貌堂堂,哪怕上了岁数也不失俊朗。 邵凡安靠在门框上有点走神地想,段忌尘那双桃花眼生得太过漂亮了,眉眼长得倒不太像段掌门,似乎还是像段夫人多一些。 这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闪完邵凡安自己反倒是怔了一下。 就发怔了这么一会儿功夫,段掌门就从江五房里离开了。 邵凡安回过神来,想着去找师父问问段掌门干嘛来的,结果一推门就看到江五在屋里正骂骂咧咧的收拾包裹呢。 “一沾重华就准没好事,一个个的真是麻烦。”江五一脸的不耐烦,嘴上不爽利,手上的动作倒没断。他转头看了眼邵凡安,又道:“为师有事要去办,短期内可能回不来了,你老实在这里待着休养,没事别瞎操心,重华好东西多得很,你就踏实吃喝,用不着和他们客气。”他把包裹唰唰系上两个扣儿,又把从不离身的酒壶挂在腰上,指着旁边的箱笼道:“你随身的东西都在这里,自己收好。” “好。”邵凡安把门后的斗笠摘下来,递给江五,“师父,你这急着去做什么?” “养你的伤,少打听。”江五把斗笠往脑袋上一戴,本来都走出门了,脚下一顿,又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大徒弟,“不该理的人就别搭理,知道没有?” 一提这茬儿,江五那火儿眼见着要拱起来,但硬给压下去了。他转头大跨步走了两步,到底没忍住,侧身回头多说了一句,“本来你们年轻人那点儿破事我懒得管,可是凡安,你喜欢人家,出事儿人家护着你了吗?!”江五想起当时一进竹楼,别人徒弟都好好的站着,就他徒弟生死不明的躺在地上,就气得骂出一句,“个小兔崽子。” 邵凡安听着啊了一句,脸上笑了笑,哄着师父道:“知道了师父。” “嬉皮笑脸。”江五横了他一眼,抬手压了下斗笠,临走前撂下一句,“你在苏绮生手底下吃的这个亏,为师一定给你找补回来。” 江五走了以后,没过两天,邵凡安立刻迎来好几位探病的访友,屋里头热闹了不少。 来人是应川,邵凡安和他多日没见了,此时相逢也有激动,顿时起身,笑脸相迎:“应兄。” 应川来探病也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带着贺白珏。 沈青阳刚好也在,四人围坐成一桌,畅谈了许久。 这会儿邵凡安才知道,他人在石火峰上养伤的消息其实传得挺广的,该知道的都知道,只不过江五一直拦着不准重华弟子来探望。 “倒也不光是耳闻,那天段师弟背着你闯了大殿,你昏迷不醒,身上还有血迹……”应川不免露出担忧的神情来,“不过好在是恢复过来了。” 邵凡安稍稍一愣,过了会儿才回过神,笑着回了一句:“让应兄挂心了。” 他受伤后功体尽失的消息估计被江五瞒下来了,没传出去,他自己也不想提,便没多言。几人又闲聊了片刻,邵凡安显出些许疲态来,应川和贺白珏便起身告了退。临行前,应川忽然想起什么来,笑着叩了下沈青阳的肩:“你上回不是说泡了个药酒,还不给我带一点回去尝一尝。” 沈青阳挨了下捶,像是微微叹了口气,稍显无奈地道:“应师兄,你随我来。” 应川跟着沈青阳取酒去了,四个人里一下子就剩下了邵凡安和贺白珏。 贺白珏抬头看了看邵凡安,突然开口道:“邵大哥,对不起。” 邵凡安心里本来没啥的,结果让这一句道歉给弄得挺不自在。贺白珏看着也是一脸愧疚的模样,邵凡安抓了抓后脖颈,也别扭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索性实话实说道:“贺公子,你没什么可道歉的,作恶的是苏绮生。” 这整件事情里,除了作恶的人,没人有错。 提到苏绮生,邵凡安忽然想起件被他忘记的事儿:“欸对,那真正的‘丁小语’……那个被附身的少年现在怎么样了?” “不存在真正的‘丁小语’。”贺白珏这句话答得很怪,他蹙起眉,继续说,“那个少年后来醒了,神志有些迷糊,不过身体并无大碍。玄清前辈已经问过他的话了,前几日派弟子护送他回了乡下。他只记得被人关在石室里,其他的一概不知,可是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姓丁,也不叫丁小语。” “也就是说,苏绮生只是随便套用了‘丁小语’这个名字。”邵凡安思索道,“不过这也能从侧面证明,打从最开始,和咱们接触的就一直是附身状态的苏绮生。” 事情发展到现在,最让邵凡安想不通的,还是苏绮生潜伏在他们身边大半个月的目的。还有那个布好了却没来得及用的传送阵,苏绮生到底想带走谁?把人带走了又要做什么?关键时刻,又是什么事情迫使他脱离了少年的身体? 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的,邵凡安忍不住琢磨到了晚上,结果睡前才反应过来,这一系列事情其实跟他关系都不大了,就他现在这副身体,什么忙也帮不上,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恢复健康。 这之后过了一日,连小柳都登门来看了他。 小柳一上来就红了眼睛,两手拄着膝盖坐在他身边,说可不可以留下几天照顾他。那邵凡安哪儿好意思啊,赶紧就给拒绝了。小柳就撇撇嘴,又问:“邵大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住啊?小柳好想你。” 邵凡安每次看到小柳就想起自家的小师弟,看不得他撇嘴,就揉了揉他脑袋瓜,笑了一笑。 后来又过了几天,邵凡安身体更利落了些,天天喝的苦汤药变成了小药丸,一日三次变成了一日两次,他想着多做些锻炼,便出了院门,开始在石火峰上瞎转悠。 他身上带着重华的腰牌,在山上溜溜达达的也挺自由。他绕着山头晨跑了两天,这才知道石火峰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杜南玉这一派是专门炼药炼丹的,山中常见大大小小的火炉房,有石炉也有铜鼎,什么材质的都有,每个炉子旁都有灰衣的小弟子守着火。 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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