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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是要绕路,怕不有几千海里之遥,他自个灵力难以支撑不说,金刚罩维持时间也是有限,便是能绕过去,东黎昭也不能受住。 但如若要继续前行……就要与那些个修士打照面了。 情势颇急,也不能多想,徐子青将东黎昭拉得近些,吩咐道:“前头有人,自现下起,你莫要张口说话。” 东黎昭神色一凛:“是,先生。” 他既然听话,徐子青也觉省心,当下一正神情,将人带来径直往前飞去。 越是行得近,看得也越发清楚。 那十多个修士里,有一女子被护在正中,足下踩两条彩练,一身红裙裙裾飘飘,很是美艳动人。 她身畔另有十二位男修,修为皆在炼气六层到炼气八层之间,每一个都踩着一柄飞剑,只有灵光颜色不同,显示出他这些人所修功法灵力属性不同。 待看清这些人等相貌,徐子青过目不忘,在这时便认了出来。 这女修修为极弱,不过区区炼气二层,正是他初到下蕲州、于知草阁中所遇那任性女子。她那时为寻摸增补灵力之灵草而去,该是要炼制丹药,难不成便是为了此处之事? 徐子青再看,那十二名男修飞剑所在之处自有章法,竟像是隐隐列出一个法阵轨迹,而女子身在阵眼之处,也是极为安全之处。徐子青见状,心里隐约有个想法。莫不是这浪涛之中有什么玄机? 但正因有此猜测,徐子青越发不能贸然上前。他先是放慢了身形,而后脚下碧叶托起,便立在离前方一丈多远的半空。 那些个修士布了法阵,自然对周围气息很是敏感,徐子青才来不久,就已然被他们觉察。 有一名男修冲其他人打了眼色,飘然来到徐子青前方:“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徐子青微微笑道:“在下徐子青,是过路人,不知诸位可否行个方便。” 男修面带狐疑:“过路人?”他瞧一眼徐子青拉着的男童,问,“这又是谁个?” 徐子青道:“他是我新收的徒儿,与我一同上路。” 这修士与徐子青修为恰在仿佛,闻言也给他两分面子,只道:“我家小姐在前方办事,你绕路罢。” 徐子青苦笑:“实在事急,绕不得路……” 修士上下打量他一番,也未翻脸,说道:“你且等等,我去请示小姐。” 徐子青叹一口气,也只得等了。 才等不多时,竟有三四个修士护了女子前来,她微微昂头,很是傲慢:“我认得你。” 徐子青道:“于药堂里有一面之缘。” 女子哼了一声:“我在这里抓妖宠,你若不想绕路,便等着罢。”说着斜睨他一眼,“不过若是你惹了麻烦,让我等事不能成,就要唯你是问!” 徐子青皱了皱眉,却是点头道:“我自不会碍事,也请诸位动手快些。” 女子一挥手,招呼众修士拥她而去:“你只消盼着它早些出来,我定能将它手到擒来。” 徐子青一拱手,便把东黎昭带了退到远处。东黎昭见徐子青与人交涉,果真不敢开口,只觉得这修士之间关系也如凡俗界般根系盘错,需得切切小心。 两人退避之后,徐子青便往那水涡之处望去。他在坊市中不曾听得丝毫与此处有关的消息,想必这女子自有渠道,依他所想,多半并不是那县镇中人。来到县镇里,多半也就是为了要捉这一只妖宠罢。 正想时,那方情境已变。 只见水涡喷流旋转不止,于长尾处忽然蹦出一条两尺长的飞鱼来!它通体褐色,尾部、两翼皆为赤红,而那一双鱼目也似琥珀,艳红色泽转动,流光溢彩,极是美丽。 这飞鱼才冲出来,竟似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于水涡底部自在畅游起来。 那些修士也不大动,只不断掐着手诀,而中间女子手持一柄阵旗,左右挥舞,竟是以修士为次旗,演练阵法变化! 徐子青仔细看去,不觉一笑。又是一个幻阵,因飞鱼被其迷惑,故而不知其实已陷入天罗地网之中,还当做海上无人呢! 那飞鱼拍动双翼,沿水涡向上盘旋,似玩得颇为愉快。待它去了最上端处,忽然猛然扎了进去,悬浮在水涡当中空处,张口吐出一粒珠子来。 这珠子光焰耀耀,却是颜色碧蓝,周围些许水纹环绕,灵光吞吐,瑰丽非常。 飞鱼口中吐气,那珠子便随之前后攒动,一呼一吸间,珠子像是被气流拉扯,伸缩时也变得极有韵律。而更令人奇异的则是那巨型水涡,它便像是因这珠子而生,珠子一动,它也跟着忽大忽小起来! “赢鱼腹中有珠,能弄大水……没错,就是它!”女子见状,顿时大喜,一张丽颜也越发显得娇艳,“你等快些动手,将它给我捉来!” 众修士应一声,齐齐动作,竟是全数从飞剑上漂浮起来。下一刻,那十二把飞剑一齐掉头,将剑尖对着赢鱼方向,飞射而去—— 赢鱼皮肉坚硬,法器难伤,唯独内丹出体时最为脆弱,与寻常鱼类相同。这些个修士便是以幻阵将其迷惑,任它吐出内丹,方才要一举动手! 当是时,众多飞剑迸发而出,一起把那水涡打了个对穿。水浪四溢,而赢鱼浮在水涡正中,此时方才发觉情势变化。 它自然想要立时收回内丹,然而飞剑穿透那滚滚巨浪,直从四面八方冲向赢鱼,未免被其所伤,它便只得振翅摆尾,才堪堪避过。 随即飞剑再度调头,听从众修士之令,结成简易剑阵,团团将赢鱼围住。一时间剑光重重,耀目生花,晃得人生生眼晕。那赢鱼虽是娇小,却也只能左冲右撞,竟是难以逃脱。 这前后算计极好,莫怪那女子有如斯自傲,直言能“手到擒来”。而今众修士见赢鱼狼狈,皆是十分欢喜。 然而他们却高兴得早了些。 只听赢鱼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音波漾起圈圈波纹,如涟漪般四散开来。仅这一举,众修士便耳中发麻,神魂也僵住一瞬。 也正是这一瞬,赢鱼飞快跃起,它并未急于收回内丹,而是双目中红光暴起,打在内丹之上,使它碧蓝中透出一抹血红。随即海涛大作,那水涡忽地散了,猛然降落下来,竟卷起数百丈高的巨浪! 这般巨浪之下,便有剑阵又能如何? 十二个男修团团围住艳丽女子,要带她躲闪过去。然而一浪更高过一浪,每逢众修士飞得高些,那浪头也更高些。这便让原本就因操纵剑阵、幻阵而耗费许多灵力的众修士们,逐渐变得疲惫起来。 赢鱼立在浪峰之巅,鱼目森冷,居高临下俯视一众修士挣扎不休,那一粒内丹悬挂在它脑后,放射出百丈蓝光。 这等威势,竟似只当众修士如丑角取乐一般! 徐子青与东黎昭分明立在十丈开外,可那浪头却不管许多,虽是大半精神都耗在那些布阵修士身上,却也一些浪头席卷而来,要将他两个也吞没进去。 东黎昭脸色煞白,方才赢鱼叫声凄厉,徐子青并非首当其冲,还能忍受,他却不然。幸而徐子青立即反应过来,为他封闭双耳,不然再晚一刻,他恐怕就再也莫想听见了。由此更见修士修行途中诸多可怕之处,使这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越发敬畏惊惧起来,更觉出徐子青告诫种种如此恳切,实在让人感激不尽。 巨浪之下,哪怕只得些许余波侵袭,徐子青这炼气七层修为也仅能自保罢了。他眼见浪头先将一个修士拍打入水,跟着一浪接一浪重压下来,终是让那修士不能自救,被打压到深海之下去了。 那被护着的女子哪里还有方才傲慢之态?她玉容惨白,双手死死掐住身边一位男修,口中厉声叱道:“你们这不中用的蠢物,快送我回去!不然我非要父亲向你们问罪不可!” 这些男修失了飞剑,实力已然下降不少,而方才又耗费许多灵力保护女子,听得她这般喝骂,也不由得生出怒气来。 如今生死关头,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被女子抓住手臂的男子拖这个累赘,先是用力将她推开,而后说道:“我等如此资质,岂能甘心死在此处!” 另一人也有些心动:“如若我等自行逃生,倒有几分把握。” “正是,我亦有此想法。” “可宗主那里……” 又有人冷笑道:“左右在这大海之上,只说我等先让人送小姐回去了就是。” 众男修一齐看了眼方才被沉入海底的修士方向,都是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那女子被护卫推开,已是勃然大怒,刚要发火,可此时听得他们说了这几句话,登时眼中现出几分惧意,口中却不饶人:“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杂碎,竟敢如此对我!若是现下肯将功补过,我还能向父亲求一求情!” 以她那跋扈性子,能说出后半句话已然算是服软。可这些男修却不愿再忍耐下去。诚然女子之父很是可怕,但若是不扔下此女,他们这时便就要没命了。还哪里顾得了其他……当下都将女子弃下,分散到十多个方位急速逃离! 众修士逃得极快,都是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化作道道遁光,数度险被浪头吞没。不过到底是方向分散,赢鱼顾得了一头却顾不上另头,虽使得一浪赶过一浪、去追那些个胆敢算计它者,却仍是只卷住两三个,其余修士则都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头也不回远遁而去。 女子足下仍有两条彩练,此时却显得尤为狼狈。她区区微末修为,一旦没了这护持的众位男修,登时就被数道水花扑在面上,使发鬓凌乱、衣衫浸湿,那一头长长秀发也尽皆黏在身上了。 她此时恨得是目眦俱裂,连声诅咒不停,然而那赢鱼走脱了数个仇人,怎肯还放过于她?当下就掀起滔天大浪,黑压压铺天盖地,倾轧而下! 女子惊慌失措,催动彩练直想逃走,然而修为太弱,彩练之速缓慢非常,远不能与巨浪相比……她四处寻找生路,骤然见到那正在浪中穿行的徐子青,当下大声呼救道:“我乃紫光宗宗主之女鄂娇然,你若救我,我必让父亲厚报于你!” 她声音这般尖锐,徐子青自是听到了。此女虽性子不佳,却并无罪过,怎能安心看她丧命?故而他并未犹豫,便有心去助她一把。 可惜前方浪急,他还要护着东黎昭,所以虽想快些过去,却总不能顺利。 那鄂娇然见徐子青往这边而来,原在狂喜,然而浪峰更快,直降而下,还未等她露出笑意来,就已被沉入海底了…… 徐子青身形一顿,还未及惋惜,下一刻,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好似有一股极强的压力,正往他头顶压来。 他一抬头,就见到那浪峰之上的小巧赢鱼,正满眼杀意地看着自己! 数十座浪峰在前方犹如拔山,那赢鱼早已杀得兴起,即便徐子青并未动手,也将他视为那些个修士的同路人,要夺了他的性命去! 徐子青只僵了一瞬,当下掌中现出一枚蒲扇大的青翠叶片,直接交予东黎昭手中,快速道:“用它捂住口鼻,待会你恐怕不能呼吸,可勿论发生何事,你且安心等待,我自会让你出来。” 东黎昭也知情势紧急,也不废话,立时接过叶片,捂在面上:“若是昭儿太过累赘,先生只管离去,先生之心昭儿明白,绝不会对先生有半分怨恨!” 徐子青并未答应,只一挥手,东黎昭已然消失在他面前。他将他收入储物戒中,内中但凡活物进去,一时三刻就要窒息。徐子青只能寄望东黎昭将这时间熬过,他若能顺利逃脱,自然立时放他出来,如若不能逃脱……之后,怕是只能同死了。 待安排了东黎昭的去处,徐子青就摊开右掌,嗜血妖藤簌簌而出,转瞬间抽出近丈长的藤蔓,这亦是他能自如运用最长藤鞭,再多一尺,就要缠住自己了。 人要与海浪争锋,此时的徐子青绝然不成,为今之计,他也只能极力接近赢鱼,但只要让藤鞭些微触碰于它,便能马上立于不败之地! 足下绿光闪动,已是生出巨大叶片,稳稳将徐子青托在海风之中,使他尽管随之左摇右摆,却十分自然,绝不会轻易栽落下去。 下一瞬,赢鱼口中厉啸声起,海浪排山而下,冲撞时直冲云霄,奔腾壮阔,如万马齐啸。 徐子青高举藤鞭,顺次劈下,间或打碎一个浪头,人便从那间隙中直穿而过,猛然上行,再每逢怒涛如瀑飞坠,他就缩身蹲下,扬手将藤鞭自头顶狠甩过去,用那反震之力,又躲避开去。 如此再三,几度与浪头擦身而过,却是有惊无险,终究不曾当真给淹没下去。 赢鱼几番施法,却不奏效,忿而大怒,它双目红光更盛,将巨浪化作无数涡流,形成数十个倒挂水涡!这水涡个头要小过方才许多,却到处碰撞游走,但只要两个相撞,就化为一个,其中绞缠力更胜之前数倍,更激起澎湃飓风,刮起更高的浪潮来! 徐子青心念一动,左手已握紧灵珠,不断为他补充灵力,而右手藤鞭形成百条鞭影,见缝插针,犹如一条游鱼,在夹缝里狼狈躲闪。 他正似一叶扁舟,在狂风巨浪中飘零,又像无根浮萍,顺水漂流,但终有一日要被大海吞没! 此时乃是徐子青生死关头,他便有再多的灵力补给,可神魂高度专注之下,亦难免脑中刺痛,双眼发花。 可那赢鱼却高高在上,它那内丹大放光芒,而只要在这海上,便有无尽力量让它兴风作浪! 体力渐渐不支,灵珠中灵气也渐渐被抽了干净,徐子青强撑精神,可那水涡仍是连绵不断,才避开这个,却又将要撞上那个——徐子青深知,只消稍稍被其中一个碰上,他这一具肉身,便会立刻被绞成粉碎!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徐子青深深吸气,用力捏紧灵珠——“啪!” 灵珠破碎,徐子青丹田有如长鲸吸水,将灵珠内中灵气疯狂抽出,猛然灌入,使体内灵力飞速运转! 他望向赢鱼所在峰头,如今还剩下二三十丈——他当做最后一搏! 正在这十死无生之局时,忽然间,四周激起无数剑气,震荡不已。那冰冷杀意正似海啸,朝四面八方肆意蔓延开来—— 有一道白影出现在徐子青的身侧,白衣猎猎,墨发披垂,眉目间好似凝结了万年不化的冰雪。 是云冽。 40 若是平常时候,见好友自戒中出来,徐子青当与他静坐对弈,便只是说几句话、共赏美景,也是十分快活。 可这时云冽出来,却让徐子青大为焦虑。 他立即开口:“云兄,你快回戒中去!” 云冽却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无需拼命。尔且退下。” 徐子青只觉自己被无形之物向后推去,他身不由己后退两步,刚刚站稳,那原本酝酿出最后一击的灵力便尽数散入丹田,立时填满其中。 四肢百骸皆被灵力滋补,方才种种痛楚暗伤全数消失,然而他心里却生出了一丝急躁来。 “云兄,你——”徐子青张口呼唤,一点惧怕涌上心头,随即他大步前跨,仍是给那剑压所挡,全然不能进入那片森冷寒域之中!而几番冲撞都毫无作用,他原先那躁动之血,也冷却下来。 徐子青明知云冽气势惊人,生前恐怕非同寻常,可如今他只剩下一缕魂魄留存,却为他与这将死之人主动出头……这等深情厚谊无以为报,既云冽不愿让他一同出手,他便耐心等待罢。 勿论结局如何,徐子青必与云冽同生共死就是! 但下一刻,徐子青满腔激昂便悉数化为震撼。 那白衣虚影背脊挺直,有如一柄冲天绝剑,刚硬不折,坚不可摧! “嗞嗞——” 他周身剑气四溢,说不出有几百条、上千条,全都变作细长罡风,在空中划出道道白痕。 无数剑气包裹之中,云冽却是静止的。 海风剧烈,犹如龙卷,可他的头发丝儿到衣角,都没有半分飘动。 他的身边只有剑气,以及无穷无尽的杀机。 徐子青此时才知道一个人的杀意能有这般浓烈、凝练,他好友周身的剑气不需以飞剑催出,就这般自如四散,好似极微不足道的,又仿佛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只要意念,就能驱动! 莫怪好友看不上紫枫公子。他脑中忽然生出这一个念头。 的确如此,徐紫枫剑气虽然凛冽,却非得附着于剑上,而那一柄剑上剑气只得数寸长短,哪里像他这好友一般轻描淡写,甚至那剑气已然流窜十里之外,带来仿若爆竹般连续不断的破空声响! 剑气过处,那数十水涡触之即碎,很快散作晶莹水花,没入海面。而赢鱼仍踞浪峰之巅,眼中血光闪烁,而对着下方那道白影时,却止不住生出一抹骇意。 无数浪头被剑气绞碎、侵蚀,都平静下来,赢鱼掀起更多浪峰,却根本挡不住那些剑气的肆虐,越是来得及,被击散得越快! 赢鱼目中惧怕之意越发明显,它奋力向上跳跃,想要避过那即将斩到它身上的剑气——它的确成功了,但来不及露出半点胜利喜悦时,就发觉自己已经不能动了。 那一道冰冷的剑意从下方而来,使它如同陷入冰天雪地,极寒彻骨。它无法动作,就连尾巴也不能摆一摆,仿佛化作了一尊僵硬的石像,陷入了无数杀意建立的剑之世界之中! 徐子青在旁观看了所有,如此动人心魂的手段,让他浑身战栗,几乎连头皮都发麻起来。 可他在赢鱼僵硬的瞬间,骤然反应过来,扬声打了个呼哨:“重华——” 一直徘徊在最高空寻觅时机的雄鹰倏然坠落,双爪坚硬如钢,狠狠地穿透了赢鱼的身体,鹰喙一啄,拔去它的双翼! 那一颗赢鱼内丹没了主人支撑,从高处直落而下,却正在白衣人面前时停止了势头。 随后,云冽踏着虚空步步而来,每走一步,他的剑气就收拢几分,而他四周的无边杀意,也如冰雪融化般,转瞬消散了去。 “收起来。”直到站在徐子青前方三步处,他才漠然开口。 那一颗滴溜溜转动的碧蓝色珠子,就悬浮在两人之间。 徐子青缓缓地呼吸,然后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云兄。” 云冽身影化无,海面上变得一片平静。 那无数大小浪头、冰冷无尽的剑气,都消失了。 徐子青看着掌心中的珠子,轻轻一捏,珠子进入了储物戒中,而一个脸憋得通红的孩童出现在他的身畔。 重华鹰在两人头顶盘旋一圈,它已经将赢鱼尸身吃了个干干净净。 徐子青看着乖顺的海面,想起之前被吞噬的修士们,无声地叹了口气。 已经找不到了……他拉着东黎昭的手臂,带着他御风而去。 · 封天堑前。 一阵清风拂过,半空里突然现出个身着青衫的少年人,他左手拉着一个男童,一同立在原地不动。 正是赶路而来的徐子青与东黎昭。 只见一阵淡金光芒闪动,东黎昭失声惊呼:“啊呀!” 徐子青说道:“时辰已到,金刚符已是没有用处了。” 此处海风并不激烈,两人又是停住不动,故而东黎昭也不过觉得有些发冷,却并未有多么难过。 徐子青自储物戒中取出一件长衫递去:“你重伤初愈,莫要染上风寒。” 东黎昭感激接了,穿在身上。到底是修士法衣,虽说疾行时功用不佳,静立时却能不畏寒暑。 穿得暖了,他便也看向前方,问道:“先生,此处便是封天堑么?” 徐子青道:“正是封天堑。” 东黎昭倒抽一口凉气:“竟是如此险恶之地,该如何才能过去!” 徐子青微微一怔,侧头问他:“你且说说,你见到了什么?” 东黎昭说道:“此处无数水柱冲天而起,足有千处之多。中间水流湍急,恶礁遍地,船不能行。” 徐子青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看到的却与东黎昭不同。并未多说,他只并起二指,将灵力汇聚其上,对东黎昭双眼一抹,又道,“你此番又见着了什么?” 东黎昭目瞪口呆:“水柱、水柱都没了!” 的确如此,若说方才东黎昭所见乃海上极险凶域,此时看到的却是风平浪静,半点波浪也无。 徐子青这才笑道:“这里不过是个上古幻阵罢了,不知那位大能使了何等妙法,使其在此处绵延百万余年。幻阵不朽,但凡是身具灵力者来到此处,是无惊无险,一眼看穿。而若是尔等南人来到相对之处,却只能瞧见幻阵所显示的奇险景象了。” 但凡是修士,都能布下幻阵,然而若能让幻阵做出如此逼真景象、且无人能够破解,却绝非普通大能可以做到了。更莫说此处并无阵旗阵盘,也不知那是一个何等惊才绝艳之人,竟能以海水为媒,分割了整片海域、做出了如此大手笔的事来! 不过此间中事徐子青无意与东黎昭多说,他自个也不过是见之生感慨,从而猜测、从而憧憬向往罢了。 徐子青拉住东黎昭,在封天堑中缓慢穿行,这一段距离犹如黏腻油脂,每一动作都似有摸不着的隔膜阻碍。当最终穿过后,忽然身子一轻,就感受到另一种不同天地了。 东黎昭回头一看,此时他双目灵力已散,再看封天堑时,依然是一片恶海,待转过头看向前方,则是风平浪静。 “先生,我们已然到下九洲了吗?”他仰头看向徐子青,满眼皆是希冀。 徐子青温和一笑:“不过,已是下九洲了。” 下九洲灵气比上九洲很是微薄几分,不过大海乃是水气蒸腾之处,水属灵气很是浓厚,徐子青又是木属,故而感觉到差异并不太大。 他往前瞧了瞧,说道:“我要带你去了,此时我已没了金刚符,不过这边海域也不比上九洲凶狠,你且忍一忍罢。若是不成,以衣衫兜头罩住自个就是。” 东黎昭很是顺从,他便将多穿的那件衣裳自后撩起,裹住后脑面容,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 而后徐子青半揽他的肩头,身影一晃,已在十数里外。 这一段海路很是顺利,总共才用了不足两刻,两人已到岸边。徐子青使一个障眼法,不让旁人见他两个自天而降,待落地后,才抽了个空子,现出身形来。 正与徐子青曾经所言相同,自上蕲洲过封天堑,所见第一个大洲便是下蕲州,而国都洪午城就在此地。 东黎昭侧身,见到他曾跌落海崖,顿时眼圈发红,只觉自己这是劫后逢生,定当要报仇雪恨才是! 徐子青轻拍他的肩头:“走罢,先去县里用饭,你虽吃了饱腹之物,到如今也该没有用了。” 东黎昭闻言一愣,顿时觉出肚肠蠕动,果真是饿得狠了。此时言语讷讷:“先生,我身上并无钱财……”于他看来,修士也如仙人般餐风饮露,而金银乃是俗物,徐子青手中也当没有才是。 徐子青笑道:“你且去寻个食肆,去自有法子。” 东黎昭极是信任徐子青,闻言就带头行步,这下九洲乃是凡人的地方,他料想先生定是不能熟悉,便有了些东道主的意识来。 才进去县中,东黎昭却吓了一跳。 只见两街人口萧条,摊贩店铺大多都不在的不在、关门的关门,路上也没有行人,更是人人闭户,便是鸡鸣狗吠之声,竟也听不到了。 数日前他来到此地,分明还繁华热闹得很,如今却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东黎昭的双拳捏紧,人呢?人都去哪里了? 不管目前朝堂上有多少变化,但这里的百姓都是承璜国的子民,可现下整个县城萧条成这样,他们……他们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徐子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将灵力聚集在双目之上,发现整个县城上空,都布满了死气。 这就说明,这里死了不少人。 可是……为什么? 东黎昭飞快地向前奔跑,没人、没人……还是没人! 他突然停住脚步,猛然向一家屋舍的大门推去—— “嘎吱……”门开了。 屋里的摆设很凌乱,但同样没有半个人存在。同样也不像是遭到了洗劫,因为乱是乱了,可能够看出并没有翻箱倒柜的迹象,也没有明显的缺了什么东西的情形。 徐子青足不沾地,跟了过来,他也同样见到了这里的情况,随之他看着东黎昭连续推开了四五家的门窗,里面都是大同小异。 就好像屋舍的主人很匆忙地离去……或者说,是被迫地离去了。 越发觉得不对劲,两人继续往县城中心走去。 渐渐地,徐子青嗅到了一丝奇异的味道,带着些烟火气的,但已经变得很淡了,却不能瞒过他的感官。 天上的重华鹰盘旋两圈,发出一声鹰嗥,往某个方向飞去。 “昭儿,往那边。”徐子青见东黎昭双目逐渐生出许多血丝,心有不忍,轻声提醒道,“跟着重华。” 东黎昭晃了晃神:“是,先生。” 两人就换了方向,朝左边的街道走去。 在走了几百步后,东黎昭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他是呆住了。 原来这是一条被烧毁了的街道,再没有了往日的繁荣,房屋、铺面、摊位,全部化作一片焦灰。 在断壁残垣之中,横卧着不少还没有完全烧化的横梁,下面压着些灰白的粉末,风吹过时慢慢散开一些,仅剩的木头、锅盆,都变成了黑色。 徐子青的脸上,也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那些是骨灰……”如今的他可以一眼就认出来,那些灰白色的粉末,分明就是尸体被烧之后的情形。 而这里这么多房屋,每间房屋里这样大量的粉末,都足以说明了一件事。 东黎昭已经颤抖着嗓音问出来:“先生,这里很多人被烧死了,是吗?” 徐子青轻声叹了口气:“是,很多人被驱赶着关在这条街的房子里,然后……” 然后这里被放了一把大火,连同街道和人都被毁灭了。 东黎昭狠狠地擦了把眼泪:“那□佞,他们屠了整个县城!先生,这是因为我吗?我跳崖还不够,就连我来过的地方,他们也不肯放过!” 固然徐子青向来温和,这时候,也同样忍不住动了火气:“昭儿,他们丧尽天良。” 东黎昭眼里再次带上了满满的恨意:“我要让那□贼死无葬身之地!” 徐子青看着这被仇恨占了满心的半大孩童,到底还是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头。 再没有人提出要用饭,徐子青将东黎昭带上,顿时化作一缕清风,在障眼法的遮掩下,飞速往国都洪午城方向赶去。 大约一刻半后,洪午城到了。 这座城池占地极广,城外垒起高高的城墙,威武巍峨,兵士于城门上、城墙外列队把守,刀枪剑戟各般武器,都闪耀寒芒。 才到此处,顿时觉得一种属于皇族特有的壮阔威严之感。 徐子青落下地来,与东黎昭走到城墙侧面,使一个穿墙术,一齐进到里面。 城内气氛紧绷,过往行人不敢多说话、不敢大声喧闹,而往来巡逻的兵士也各个带着冷肃神情,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徐子青在东黎昭身上指了指,将他变化为另一个模样,说道:“昭儿,这幻化术只能有一个时辰作用,若要混进宫去,可要着紧些了。” 东黎昭眼中徐子青亦是变作普通青年,容貌气质都是平平,只有一双眼中目光仍是柔和,使他满是仇恨的心里生出一丝暖意:“是,先生。” 两人假作寻常百姓,慢慢往皇城方向走去。 约莫过了有半个时辰,总算是来到皇城侧面,皇城外把管更是森严,若要正经自大门进去,自是不能,仍然只得寻旁处而入。 徐子青立在外头,却没有先施穿墙术,反而倒抽一口凉气。 这皇城里好生诡异! 凡人或者只能瞧见这皇城宏伟,修士眼中却是另一番天地。 只见一条金色长龙盘踞皇城之上,却是伏龙之状,鳞片无光,龙须黯淡,虽无垂死之相,却隐隐现出颓气。 金龙双目半合,可偶然张目时,却放出两道耀眼金芒! 而更使人惊异的,是金龙略下方处,正有一条黑蛟昂头,它头上生出一支独角,通体墨色,光华灼人。这黑蛟形貌奇诡狰狞,气势凌人,长尾不断摆动,已然间或与龙尾缠在一处,整条身躯似都要渐渐攀到龙身上来! 暗暗叹了口气,徐子青心知,这金龙必定是那东宫太子东黎熙龙气显化所成,那黑蛟便是镇国大将军气运凝聚,黑蛟头上生角,乃是化龙之兆,而金龙伏卧,则是沉眠之相。如此看来,的确是大将军日渐势大,东宫太子式微。 只是龙气若为金龙,则说明此为龙子气魄宽宏,为明君圣主显征,可黑蛟……却是枭臣奸雄的征兆了。 现下时辰刚到傍晚,天色渐沉,若要进去皇城,未必不是个好时候。 也不多想,徐子青如今只愿寻到东黎熙,将东黎昭交予他手,便可功成身退,去寻一处僻静多木气的所在修行了。 皇城之中,众兵士分诸小队,每刻一次轮换,守卫十分严谨。 徐子青半揽东黎昭,随心一晃,便只有一缕清风拂过众兵士眼前,他两个却已然穿身而去了。 东黎昭沿途指路,说道:“先生,东宫便在东面最为瑰丽壮美之处。” 徐子青点头,带他轻身疾飞。 很快,两人又到了一处极华贵的大殿前,周围站满兵士,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不使一人能从中进出。 徐子青带东黎昭极快闪入其中,走过外殿,又进了一条过道,见到数名宦人远远看守在外,心里不由存疑。 他两个晃过众宦人,到了那阴暗之处,再走得一段,便是太子寝殿了。 正此时,东黎昭忽然听到细细的人语声。 41 “大哥?”东黎昭先是一喜,随即又是担忧。皇兄如此被困在寝殿中,不知多日来是如何难熬。他便屏住呼吸,上前数步。 然而转瞬间,他却听得里头有另一人出声,顿时觉得很不对劲。 徐子青的脸色却是乍红乍白,东黎昭凡人耳力不佳,他则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里分明、分明…… 东黎昭存了警惕,小心在口中捻了捻,于窗纸上捅了个小孔,这下声音清晰了些,他也能听个明白。 “好宝贝儿,你这处当真销魂得紧,可想死我了!” “啊……嗯……唔你……啊!” “□,再夹紧些!真是叫人心痒……呼,若是旁人晓得你床上这般风景,怕要嫉妒老子的艳福无边!” 跟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噗噗”水声,那床摇得嘎吱响,更有若有似无的□声,伴着成年男子的粗喘与调笑,充斥了整个寝殿。 自窗孔看进去,便见到那赤条条的两人正于床榻上肉搏。 上头那个男子肤色黝黑,身形精壮,身下压着个相貌俊朗的修长青年。他胯|下紫黑色的玩意儿插在青年的臀|缝里,是甩开膀子卯足了劲儿,前后耸动,“啪啪”撞个不停! 青年脸上带着笑意,双腿圈在壮汉的腰上,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满面潮红,双目微眯,似极享受一般。 东黎昭面色铁青,他哪里会认不出来,这壮汉便是镇国大将军,而他肆意侵犯、与他盘肠大战的青年,却是他一心惦念的大哥! 他那天潢贵胄的皇兄俊逸宽和,才华横溢,是最出色不过的储君,可他如今却在祸国仇人身下辗转□,忘乎所以! 这、这哪里还是他最尊敬爱戴的太子大哥! 东黎昭的牙咬得咯咯响,气得是头脑发胀,恨不能立刻冲进去质问太子: 你忘记杀母大仇了吗!你忘记他如何囚禁我们兄弟了吗!你忘记他要颠覆你的王朝了吗!你怎么能这样、这样的无耻…… 忍无可忍,东黎昭就要闯进屋里,手臂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那位一路护送他回来的俊雅修士。 “……先生。”他恨得咬牙切齿,“让先生看了笑话,我绝不能让皇兄这般、这般……”不知廉耻。最后四个字他吞入腹中,生生没有说出口。 徐子青轻叹一声,他已从方才窘迫之中挣脱出来,跟他低声说道:“昭儿,你仔细瞧瞧太子的双眼。” 东黎昭一愣,心里却陡然生出一股希望来,他连忙说道:“先生,您有没有法子能让昭儿瞧得更清楚?” 徐子青眼光柔和,并指在他眼睑上轻轻一抹。 东黎昭便觉得双目明亮,屋中之物于他眼中是纤毫毕现,他刻意忽略了那位镇国大将军,而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家皇兄脸上。 果不其然,虽说东黎熙神情似有沉迷,那双眼也确是半张半合的暧昧模样,可仔细看去,却能见其中光华湛然,清醒无比,在偶尔落在那冲撞耸动的大汉身上时,更流溢出一丝冷意。 霎时间,东黎昭大大松了口气,紧跟着便是对那佞臣的浓浓恨意。 “那焦涂竟然这般折辱大哥,真该杀!”他愤然道。 徐子青抚了抚他的肩头:“且莫进去。” 东黎昭闷声开口:“是,先生。”他顿了顿,“我明白的。” 若是现下闯进去,打草惊蛇不说,更是让他大哥毫无脸面。堂堂来日里要承接天命、登基为天子的太子殿下,若是在这般情态下被宠爱的弟弟瞧见,恐怕要羞愤欲死。 便是为了东黎熙的颜面,已然冷静下来的东黎昭也绝不会再冲动了。 忍了忍,东黎昭拉住徐子青袖口,说道:“先生,我……不愿再看了。” 徐子青很是明白他的心情,便依他所言,与他一同再度隐匿于阴影之中。 屋中撞击与喘息声经久不停,足过了有两个多时辰,才云雨初歇。 不多时,里头传来衣衫簌簌之声,那镇国大将军已是衣着完好,自寝殿里推门而出,一派正经模样。 东黎昭就见一名宦人走上前来,谄媚笑道:“大将军,奴才已备好热水了,这就给太子殿下送进去么?” 那壮汉抹把脸:“去罢,莫吵醒了他。” 宦人连连称是,壮汉再摸一把头发,大步离去。 东黎昭眼中充血,盯着那正招呼送水进去的宦人,言语中尽是狠辣:“这些刁奴,本王要让他们全都给焦涂陪葬!” 徐子青虽略略皱眉,随即摇头微叹,却并未说话。 只听得里头有人问道:“太子殿下,可用膳否?” 那带着些许疲惫与冷漠的嗓音便响起来:“不必了。” 如今天色已然深黑,寝殿里水声也渐没了。宦人们齐齐退了出来,就剩了屋中冷寂一片。 东黎昭手指颤了颤,在徐子青相助下穿墙进去。 寝殿里,那床上帷幔罩下,内中有人平躺,一只瘦削的手不经意放在床沿,似乎能听着那人均匀的呼吸声。 东黎昭忍耐不住,悄无声息地快步上前,走到了床边。 下一瞬,床上人一跃而起,紧紧扼住他的脖颈:“什么人!” 东黎昭被迫昂头,虽是疼痛,他眼中却有些发热。大哥的身手仍是如此利落,全然不同他想象那般颓丧,可真是太好了。 东黎熙却已然瞧清楚来人模样,他猛然放手,嗓音却抖了抖,低声道:“是昭儿?” 东黎昭用力点头:“是昭儿……是昭儿回来了!” 东黎熙深深呼吸,嗓音更压低些:“你怎地进来的?好大的胆子,若是被捉住了可怎么好!” 东黎昭不欲皇兄担忧,立时笑道:“是先生送我进来,一路不曾被人发觉。” 东黎熙这才发觉,就在东黎昭身后,正安静站了个青衫少年。 看年纪不过十七八,相貌很是俊秀,气质又极温和,见之可亲。他心里还有些警惕,却不会扫了弟弟的面子,当下起身,拱手道:“多谢先生高义,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徐子青也正打量这位太子。 只见他生得长眉凤目,面容俊逸,而身姿挺拔,优雅有礼,自有一种磊落宽仁的气度。虽是方才被迫雌伏,却半点不显不堪屈辱之色。不愧是储君之选,果真让人赞赏。 他便微微一笑:“在下徐子青,山野之人罢了。” 东黎昭已急急说了出来:“大哥,先生是修仙之人,有大本事,亦是愚弟的救命恩人呢!” 东黎熙才听此言,便惊讶开口:“徐先生是一位修士?” 徐子青微怔,这太子却知世上尚有修士一类世外之人……他就点了点头:“正是。太子殿下所知甚多。” 东黎熙从容一笑:“自父皇久病沉疴,就把熙宣召榻前,将种种秘辛告知。故而熙知晓这世上非但有下九洲之说,亦有上九洲。不过上九洲乃世外之世,熙心驰神往,却并不知仙踪何在。”他说罢,看向东黎昭时眼带宠爱,“昭儿既能遇见徐先生,想必是误入了上九洲,却比熙有造化了。” 他不过只听了弟弟只言片语,就推出这许多事来,的确心思缜密,若得皇位,当能造福朝堂百姓。难怪龙气金黄,鳞甲须尾活灵活现,处处明晰。 徐子青也是恍然。虽九洲分上下已有无数年月,可到底并非未留半点痕迹,这等传承多年的大国能留下些传说密语,倒不无可能。 那太子说到此,深深作揖,恳切道:“昭儿逢难,熙还未谢徐先生救命之恩。” 徐子青温声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昭儿也已谢过,你实不必如此。” 东黎熙却道:“昭儿是熙唯一的兄弟,若不略尽心意,熙心中绝不能安稳。”说罢做足礼数,方才直起了身子来。 徐子青感其心诚,只得受他一礼,心下对这太子却越发生出些好感来。不过人已送到,他亦不必久留,便说:“既然昭儿平安交予你手,我也该当离去了。” 东黎昭大惊:“先生要走?” 徐子青歉然一笑,朝代更替之事,实不是他能掺和,非走不可。 东黎熙知晓修士亦有忌讳,却因弟弟不舍,到底恳切说道:“徐先生若要离去,熙与昭儿自然不敢拦阻。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徐先生小住一晚,明日再离去如何?” 徐子青仍要推辞,忽然心中一动,已然应了下来。 因要隐瞒外人,东黎昭与东黎熙同住,而徐子青却被安排在寝殿后厢房之中。那处很是寂静,又因不曾安排人来而无人打扰,还算合他心意。 徐子青便进了房里,留两兄弟一同私下叙话。 却说徐子青将房门掩上,又布下禁制,才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呼唤道:“云兄,云兄。” 果不其然,不过转瞬工夫,那白衣男子便现身出来。 徐子青看向此人,微微笑道:“云兄,方才你要我留下,这是为何?” 原来就在他直欲离去时,戒中竟传来云冽嗓音,才让他答应留下。如今徐子青很是好奇,好友素来不挂心身外之事,亦寡言少语,怎会留意此事? 云冽略点头:“坐。” 徐子青讶异挑眉,难不成还一言难尽么?他便坐在桌前,静听友人说话。 圆桌对面,圆凳自动跳了出来,云冽也坐了下来,神色仍是冷峻:“承璜国此番险遭翻覆之事,有邪魔道中人作祟。你既修仙道,不可置之不理。” 徐子青眼皮一颤:“邪魔道?” 云冽颔首:“你且再观此朝气运。” 徐子青应言,双目里蕴出两团青色光芒,而后直直看向窗外,神情比傍晚观气时更谨慎十分。 云冽说道:“金龙莫看,只观黑蛟。” 徐子青便仔细瞧去,那黑蛟于夜色中更显张狂跋扈,此时蛟尾与龙尾纠缠,两具庞然身躯越发绞得紧了。 这般形态,竟像是……龙蛟交|媾。 想起方才于门外所见之事,徐子青不由一顿。 云冽冷然道:“观其目。” 徐子青心中一凛,有些赧然,再定一定神,去瞧那蛟目。只见它形似蛇目,瞳色暗金,而外面却泛着一圈血红,更有丝丝黑雾盘旋其上。乍一看并不清楚,细看时却格外诡异,使人心惊胆寒。 这情形,确是黑蛟为魔气所染之态。 徐子青虽是修仙,却知晓世上还有修魔、修妖、修鬼等数种修士,所择之道与他很不相同。 修妖道者混沌不分,修魔道者与修鬼道者则与仙道相对,一者为阴,一者为阳;一者为负,一者为正。众修道人并无好坏之分,皆在天道之下。 其中鬼修甚少,魔修与仙修就很是对立,经年下来,虽不至你死我活,却也相去不远矣。 然而勿论哪路修士,都须遵循天道规则,因此徐子青对皇朝中事退避三舍,亦讶异于有魔修掺杂其中。 除此之外,他仍有一事不解:“云兄,何为邪魔道?” 云冽淡然看他,冷言道来。 魔修者七情俱全,修一个随心所欲。除吸引天地灵气之外,功法多需煞气、阴气、血气、死气、秽气等负极之气,又多执着贪、嗔、痴,或嗜酒、嗜色、嗜杀,妄念不断。 而此中有正魔道与邪魔道之别。 若同修一本《阴阳和合大道》,修正魔道者风流而不下流,与人合欢你情我愿,绝不强求,双方更互有增益。而修邪魔道者则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将人作鼎炉肆意采补,杀身毁命。 故而修仙者或看修正魔道者不顺眼,却是眼不见为净,而对修邪魔道者,则是杀之而后快。 不过因魔道功法特殊,邪魔道远比正魔道更易修行,因此邪魔道中人,便远胜于正魔道中之人了。 徐子青听得出神,他从前只间或听说魔道与仙道乃是仇敌,却不知还有这些缘由,更有那许多细节之处。如今听说了,也心里若有所思。 待友人说完,他不由有些好奇:“这两者……云兄如何待之?” 云冽冷声道:“修正魔道者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修邪魔道者见之则杀,若门派为恶,当尽诛之。” 他语气森冷,杀意浓郁几成实质,听得徐子青汗毛倒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云兄……”杀了几人? 云冽已知其意,杀机未褪,直言道:“尽诛邪魔道为大恶者九百三十三人。” 徐子青咋舌,这等杀性,真使人毛骨悚然。不过他却并不惧他,反倒觉得云冽杀性虽重,却不妄杀,着实令人钦佩。 既然已明白因由,徐子青便说道:“云兄之意,是要我寻出那邪魔道之人,将他除去么?”思及之前与东黎昭所见屠城之事,想来与这邪魔道人必有关联,故而虽有不适,却未反驳,只是有所疑惑,“修士不得干涉人间朝堂大事,我又如何能够……” 莫说旁的,若是惹了天道憎恶,日后修行步步险阻不说,得罪狠了,更有天谴神雷降下,便是冤枉了。不过云冽绝不会加害于他,徐子青以为,当还有其他缘故才是。 果然云冽说道:“改朝换代之事,原本是凡俗中事。但既有魔道插手,仙道中人得见,便不得袖手旁观。” 原来凡俗人理凡俗事,而魔道修士趟这浑水,便失之平衡,仙道中人需得与之对立,将凡俗事变为修士之争。 云冽神色冰冷,继续言道:“行善功,得善果;行恶事,有孽报。邪魔道倒行逆施,你适逢其会,乃是天意。” 徐子青一怔:“若我不曾来此……”或是不曾遇着东黎昭,抑或遇着却不救他,此间事又该如何? 云冽冷然道:“天道规则有所依循,若不是你,自有他人。你既得遇,便是你之机缘。” 徐子青笑叹:“我明白了,谨遵云兄吩咐。” 是了,承璜国正宫所出二子,东宫东黎熙身具金黄龙气,乃是天运昌隆之相,而次子东黎昭心思醇厚、对兄长敬重非常,龙气也为金黄,便是天道为此朝留有后路,自东黎熙至东黎昭,福泽绵延。足见此朝分明气运浓厚,不该有如今这般气数将近、要改朝换代的模样。 且东黎熙神智清明,宽厚仁德,有明主之风,若是亡国之君,当不会如此。因而必定是有外祸乱朝,干扰天数。 此乃大孽。 徐子青为仙道中人,既要修行成仙,便得为天道办事才是。若是做得好了,说不得便有嘉奖,做得不好……天道欲以他之手惩戒作乱者,只消他尽力而为、莫唬弄上天,当不至于落个凄惨后果。 云冽观他神色,淡然道:“你已想得明白。” 徐子青点了点头:“是,我已想明白了。”又笑道,“多谢云兄指点。” 当晚,未免邪魔道中人觉出他体内灵力涌动,徐子青并不曾打坐修行,反而以凡人之态睡卧床上,休整一宿。 次日,东黎昭早早在外叩门:“先生,你可醒了么?” 徐子青睁眼,翻身而起,到前头打开门来,笑问:“你可来得早。” 东黎昭不由窘然。他一夜不曾好好入眠,唯恐先生离他而去。这时东方才刚发白,他便迫不及待,急急过来了。 东宫里伺候的宦人并未觉察,徐子青看他眼下青黑,微微一叹,放他进来:“莫要如此莽撞,且当心给人瞧见。” 东黎昭“哎”一声,进得屋来,关了门,说道:“我身量小,偷摸墙根而来的。此处也很是偏僻,若无要事,必不会给人发觉。” 徐子青见他如此依赖,目光不由一软。 42 东黎昭见徐子青并未生气,便带几分小孩儿气的:“先生莫要恼我。” 徐子青笑道:“恼你做什么?” 东黎昭心中欢喜,只是思及徐子青要走,又垂下眼来,很是不舍:“先生不可多留几日么,当真现下便要走了?” 徐子青叹道:“正要寻你去说此事,待你皇兄得闲,我亦有话要同他说。” 东黎昭深宫里长大,如何不知徐子青话中之意,当下快声道:“先生之意,是不走了么!” 徐子青却正色道:“云兄与我说了一件大事,正与你等承璜国有关。我倒是欲走,却恐怕走不得了。” 东黎昭一惊:“先生且待,我去寻我大哥!” 徐子青见他就要奔出,拉他一把,递一张符箓过去:“你自小心,此符可使人瞧不见你,只是不能出声,切切牢记。” 东黎昭应“是”,快步离去。 徐子青才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询问道:“云兄,你可要与东黎熙相见?” 云冽嗓音冷冷传来:“不必。” 徐子青微微一笑,便不再扰他。 不多时,东黎昭匆匆而来,原来东黎熙那里被看得紧,他用符箓隐在屋外很等了一会,才见东黎熙将宦人驱逐在外。然而那刁奴却呼喝数人贴着把守,东黎昭并无进去时机。 徐子青略思忖,说道:“无妨,你只跟我去就是。”于是使了一个障眼法,引东黎昭同他一起进去东黎熙寝殿之内。 两人陡然现身,东黎熙吃了一惊,却反应极快,并不曾惊呼出声。 随即徐子青做一个禁制,就使外面人不能听得里面声音,又暗暗让重华悄然停在外面院中树巅,为众人把风。 徐子青才道:“现下说话,当不会引人注目。” 东黎熙松口气,见东黎昭神情,便有些猜测,笑道:“徐先生来此,可是有何指教么?” 徐子青点了点头:“你承璜国之事,我怕是要掺上一脚。” 东黎熙一怔:“徐先生改了主意,难道是我国有了不妥?”他自问也有几分观人之术,这位徐姓修士目光清明,确是心正神正,当为一心向往修行之人,若非必要,定不会有如此念头。 徐子青赞赏一笑:“你说得不错。”继而叹了一叹,“有邪魔道中人欲翻覆承璜国,我等仙道修士既然得知,便不能袖手。” 东黎熙心中一紧:“徐先生的意思是……” 徐子青微拂袖:“你兄弟二人且去窗边,我为你等开眼,以观皇城气运。” 东黎昭已试过术法,倒是不慌,东黎熙头回听说,加之方才所闻之事,是强行按捺,终于镇定下来。 瞧了两眼,也看清皇城上龙蛟纠缠之相,东黎熙心细如尘,对那淫靡之态是心知肚明。不过他尚不及羞赧,却又看清黑蛟眼中红芒,只觉它十分邪恶,让人见之而毛骨悚然。 东黎熙长东黎昭数岁,且为储君,自比他更晓事态严峻,当下说:“徐先生,那黑蛟很是不妥。” 徐子青便道:“黑蛟与金龙行那事,乃是采补金龙龙气,将太子气运转嫁己身,使黑蛟化龙。如今蛟生有一角,两爪四趾,另两爪却已有五趾,可见化龙之日不远矣。” 东黎熙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先生放心,熙既然已经知晓,自不会再让他得逞。” 徐子青又道:“不过黑蛟有魔气,而黑蛟乃焦涂气运所化,因此若非焦涂便是邪魔道修士,便只有一种可能。” 东黎昭急问:“先生,是什么?” 徐子青道:“附身。” 东黎熙惊道:“……附身?” 所谓附身,乃是因肉身重伤、元神受困而将元神祭出,附着另一人身上,以图行动自如。其间更以魔道法门滋补肉身,把肉身蕴养,到时再将元神收回,便能比伤前还要强上数分。 然而此法一来对被附身者害处颇大,二来这滋补的法门素来邪恶,因此十分令人不齿。 徐子青原本不知附身为何物,乃是云冽传音而来。可一旦知晓,亦觉不安。 他与两兄弟说明此事, 东黎昭已是惊呼:“先生说过,下九洲之人不能修行,那、那……” 徐子青颔首:“那邪魔道人只有附身于焦涂身上,才能如此。” 东黎昭脸色难看:“若是这般,焦涂死了么?” 还未及徐子青回答,东黎熙忽然开口:“焦涂与我见面颇多,观他行为举止,与从前并无不同。” 徐子青微微一怔,这话中似有未竟之意。 东黎熙眼里情绪翻滚,说道:“十年前我便识得焦涂,那时他虽是凰妃兄长,却与我相交甚笃。待我受封储君,他便是我暗中的人手。” 焦涂与凰妃乃是异母兄妹,之间并无深厚情谊,反倒他们两人为多年好友。那些个明面退避之事,不过是为防备先皇猜忌而为。后来焦涂一朝反水,杀遍朝堂、又将东黎熙囚禁东宫,使东黎熙一度以为自己识人不明,被其表面蒙蔽。谁知而后凰妃与东黎彰也被其杀尽,若说焦涂有反叛之心,却并不登基,便让他生出许多不明来。故而他才与他虚以委蛇,暗地里也想要回复势力,重夺王位。 东黎熙手中有几分力量焦涂固然知晓,然而焦涂有多少势力,东黎熙也全然明白。东黎熙以为不过是水磨工夫,但只要焦涂不将他也杀了,他便总能暗暗谋划,东风再起。 可如今听这修士说来,其中之事远非他所想那般简单,更涉及世外诡谲之力,这便让东黎熙心绪繁杂起来。 此中之事因东黎昭年岁尚小、怕他走嘴,东黎熙不曾对他言明。待后来……他便更不会对他开口。 现下东黎昭听闻,惊得几欲跳起:“大哥,焦涂是你的人?” 东黎熙点了点头,眼中却有复杂之色:“当年是。” 然而不知他何时被人附身、此时可还是不是他了。如若不是,东黎熙与他相识多年,当不会认错。只是到底有邪魔道作祟,他却不知到底对方有几分手段、是否将他蒙蔽过去了。 徐子青见状,便说道:“气运之说与神魂、肉身皆有相关,邪魔修是上九洲人,若仅是谋夺焦涂肉身、抹除了焦涂神魂,并不能显化气运黑蛟,故而焦涂该还是活着的。” 只是焦涂活着,于他与邪魔修对上之事,却是大大不利。 他这话一说完,东黎熙目光闪动,却不知在想什么。 徐子青料想,既然东黎熙与焦涂曾为至交好友,又与其分享诸多隐秘,想必那时双方能以性命相托。而后生出诸般事来,东黎熙定当对焦涂有许多恨意,可如今得知焦涂实为旁人所控,该当又不能不为之担忧罢。 不过这却与徐子青没什么干系,他此时只想道,要对付焦涂,总要晓得他究竟有何目的。黑蛟与金龙□乃是为了化龙,可如若黑蛟化龙,于那邪魔修而言又有何用处呢?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可若是不能弄个明白,又唯恐将此事办不周全,使天道怪罪了。 思及此,徐子青便将所忧虑之事与东黎熙说了。 东黎熙想了一想,便道:“这些时日焦涂入夜必定到我寝殿里来,到时我见机打探一二就是。” 若论勾心斗角、套话夺权等事,徐子青这世外之人自然不会是他这些皇子龙孙的对手,交予东黎熙去办,倒比他自己去寻摸更妥当几分。 做下决定,徐子青并未带东黎昭离开。他要办下此事,必得与东黎熙时时商量,还是离得近些为好。 傍晚刚过,焦涂果然又来。 徐子青担忧为邪魔修察觉,早早将东黎昭以禁制圈住,自个则使了个木遁之术,将周身气机皆藏于一盆蕙兰中。 那焦涂进得门来,抬手就将东黎熙搂过,在他脸上胡乱亲了一通,又噙住他口唇翻搅够了,才笑道:“你今儿个倒乖顺。” 东黎熙看他笑面,却不言不语,脸上神色也是冷淡。 焦涂见状,讪讪放开手:“你这般看我作甚?”跟着腆脸上去再搂了住,还要亲他,“良辰苦短,莫要在这里浪费春宵。”他说时,将东黎熙手掌按在□,那物已然昂头探首,是硬得发疼了。 东黎熙勾起嘴角:“你来寻我,就只为做这淫事,当我是任你亵弄的玩意儿了罢。” 焦涂脸色数变,见东黎熙不为所动,便抓了抓头,说道:“我对你如何,你还不知么?怎会当你是件玩意儿!” 东黎熙冷哼一声:“说得倒好,做得却又是另一副嘴脸。” 焦涂有些急躁:“你今日是怎地了,为何与我说这?” 东黎熙只冷笑:“我不欲再与你做那事,你待如何!” 焦涂在屋中转了几圈,急得正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你也并非毫不爽快,作甚这般矫情起来!” 东黎熙与他针锋相对,笑得很是嘲讽:“你倒是爽快,不若给我压上一回?我堂堂储君,被迫雌伏,还要我谢你不成!” 他态度这般激烈,听得焦涂更是躁动:“你、你……” 东黎熙一面用言辞引那焦涂,一面却在观其神色。 他从前一心以为被焦涂背叛,恨到极处哪里还会有这般心情!可如今有了心情,却能瞧见焦涂眼里一抹担忧,让他越发对徐子青所言之事深信不疑,且也觉出这焦涂似有苦衷来。 焦涂却不知东黎熙心中所想,只满心忧虑。若要他再度逼迫东黎熙,他并不舍得,可这等性命攸关之事,他要如何与他言说? 东黎熙见状,语气软了一些,说道:“你我多年相交,乃是能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我恨你如此折辱与我,却一直忘了问上一句,你因何要这般待我?” 焦涂闻言一顿,先是重重叹了一声,随即看向东黎熙,目中神色难辨:“你既然一直不问,为何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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