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神。” “接下来,就等最高政务厅的判断吧,”菲利普摇了摇头,把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我们这边则做好准备,提丰人的反扑……很快就会来的。” …… 来自前线的战报被送到了赫蒂面前。 在她的办公桌两旁,两台魔网终端正在嗡嗡运转,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两名大执政官的身影正呈现在投影中。 “冬狼军团成建制投降了,经过初步检查,半数以上的骑士、士兵以及全部的法师其实都未被‘污染’,而那位主动投降的‘狼将军’则向我们透露了许多重要的信息,”赫蒂已经看完战报,她的视线正扫过另外两位大执政官,“你们怎么看?” “很显然,那个‘狼将军’之所以投降,除了想保全自己的部下之外另一个原因恐怕就是向我们透露这些情报,”柏德文公爵第一个说道,“现在看来情况似乎比我们一开始预料的要好一些,当初圣灵平原上的那场神灾并没有在提丰上演……” “但局面危险程度并没差多少,”维多利亚冷淡地说道,“关键的通讯体系中存在致命的漏洞,中层到高层人员中都有人受到精神污染,皇帝的政令被篡改拦截,一线指挥官的耳目被完全蒙蔽……提丰人的表现是如此令人遗憾,在我看来,他们和全面沦陷也不差多少了。” “还是差一些的,维多利亚,”柏德文公爵忍不住笑着说道,“这决定了我们是要往前线送更多的炸弹和火炮,还是送更多的净化部队和技术人员,也决定了我们是要独自对抗一个疯神加一个恶意帝国,还是与提丰人一同对抗他们疯掉的神明。” 第0986章 回归 听着柏德文公爵的话,赫蒂轻轻点了点头。 这场灾难,从一开始的关键就在提丰人自己身上,而提丰人接下来的表现毫无疑问会影响这件事最终的走向。如果它彻底走向失控,那么整个提丰必然会变成一片污染区,到那时候不管塞西尔愿不愿意卷入更大规模的战火,这场不该打的仗都一定会继续打下去,但如果提丰人控制了局面…… 那么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了。 心中思虑起伏着,赫蒂却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虽说每一个神明的失控都意味着巨大的灾难……但显然战神比其他神明更加棘手。”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战争持续进行,战神会不会发生后续未知的变化,”柏德文公爵沉声说道,“祂有可能会随着战争‘回归正轨’而逐渐摆脱疯狂,重新回到正神的位置上,也有可能疯狂状态不可逆转,这个疯神会随着战争持续越来越强大,并开始影响更多被战争波及的人……” “归根结底,我们对神明的了解还不够,”维多利亚女大公表情冷淡地说道,“我们不确定疯神状态是否是可逆的,也没法确定战神是否可以在战争过程中汲取力量——我们只知道祂的力量来源于凡人的信仰,但这个汲取过程……现阶段还无法量化,我们也没有可靠手段来收集提丰方面的民众思潮倾向。” 赫蒂嗯了一声,一边轻轻揉了揉额角一边说道:“不管怎么说,拿下冬狼堡都是第一步,现在的问题是第二步该怎么走。” 柏德文公爵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按照我们之前的预案,在占领冬狼堡之后应当立即对冬堡防线和暗影沼泽方向进军,控制住提丰人在北方的集结点以及跨境铁路的枢纽站,之后依托装甲列车和机械化部队进行迅速推进,在最短时间内进攻奥尔德南——如果奥尔德南难以攻下则迅速占领塔伦金斯的交通要冲,切割提丰的产粮地以及工业原料运输枢纽,想办法引发大范围的粮食短缺以及工业停摆……” “提丰人应该感谢安德莎·温德尔,现在这一切不会发生了,”赫蒂摇了摇头,“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提丰并非真正宣战,且他们内部正在着手对抗这次神灾,我们的推进计划就有必要做出调整。维多利亚大执政官,说说你的意见如何?” “让第一军团暂时停止向东推进,在冬狼堡构筑工事,同时在冬狼堡北部、南部各寻找有利地形设置据点,用长程火炮阵地封锁整个地区——第一阶段就维持这种封锁,进可攻退可守,只要这个封锁线不丢,提丰方面的一切行动都会陷入被动,”维多利亚条理分明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在三人执政团中,她在军事方面的经验显然比另外两人更丰富,“与此同时,进一步收集提丰内部的情报…… “截至目前,我们设置在提丰的情报网已经受到了那边局势的很大影响,出于保护情报人员的考量,许多暗线最近都在潜伏状态,但如果那边的局势继续混乱下去,情报人员的活动反而会变得安全一些…… “此外,我认为有必要通过一些别的途径来掌握提丰最近局势的变化,比如高岭王国和白银帝国这条线——他们在大陆南部和提丰有很多交流,或许他们那边传来的消息可以从旁佐证那位安德莎·温德尔提供的情报。当然,我们在那边的情报力量相对薄弱,大概只有白银帝国方面能提供一些可靠的消息,但有总比没有强……” 维多利亚逐一说完了自己的想法,随后便将时间留给了赫蒂与柏德文公爵,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三位大执政官的话题便围绕后续针对提丰的种种行动展开。 等到讨论告一段落,赫蒂才终于有时间拿起桌上的水杯,而在通讯频道对面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则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赫蒂大执政官,陛下那边……还没有回音么?” 赫蒂端着水杯,脸色一时间有些复杂,她摇了摇头,语气中略有一些担心:“还是没有消息……” “……陛下会平安回来的,”维多利亚声音仍然清冷地说道,“他是可以与众神博弈的人。” 又谈了两句之后,柏德文、维多利亚两位大执政官和赫蒂道了别,一前一后关闭了魔网终端,伴随着设备关机之后残留的轻微嗡鸣声逐渐平息,偌大的办公室中终于只剩下了赫蒂一人——房间中一时间变得很安静,甚至安静的让赫蒂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 她突然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后又犹豫着把手伸向了一旁的抽屉,片刻后,她从抽屉里层拿出了一个被精致小盒保管起来的、银白色的小巧指环。 赫蒂盯着这个圆环看了两秒钟,才伸出手尝试着摩擦它的表面,并向其内部微微注入魔力。 就如昨天尝试时一样,秘银之环毫无反应,而这已经是她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第六次尝试了。 赫蒂忍不住再次揉了揉眉心,她趁着这个机会低下头来,仿佛是为了防止有人看到自己在这一刻的烦躁和不安——尽管这办公室里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她手中的是秘银之环,是高文在离开之前留下的“紧急联络工具”,据说它使用了来自塔尔隆德的高超技术,即便跨越大陆也可以维持通讯。 塔尔隆德离人类世界远隔无尽汪洋和永恒风暴,现有的魔网通讯无法企及,所以高文便留下了这么个东西,以确保在大陆局势出现巨大变化且帝国面临危机时可以与其紧急联系。 但现在这东西毫无反应——赫蒂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的操作有误,还是这精密装置出了故障,亦或者……是更糟糕的可能。 这令她心烦意乱,却又无人可以倾诉。 她把秘银之环扔回到了桌上,金属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圆环在桌子上弹跳了两下,随后便滚动到一旁静止下来。 而几乎在她将那秘银之环扔回桌上的同时,不久前才刚刚关机的一台魔网终端便突然亮了起来,机器的底座中传来阵阵急促的嗡鸣,上方的全息投影呈现出北境凛冬堡内部专线的识别标记——赫蒂只怔了一下,便迅速接通了通讯,于是刚刚断线没多久的维多利亚女公爵便再次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维多利亚大执政官?”赫蒂惊讶地看着投影,“发生什么……” “北港枢纽塔刚才收到了来自北方海域上空的识别信号,”维多利亚·维尔德不等赫蒂说完,便声音清冷且略显急促地开口道,“应该是陛下携带的那两套大型魔网终端机在发信!” 听到这个消息,赫蒂第一反应却是惊愕地看了一眼桌上刚被自己扔到一旁的秘银之环,紧接着才瞪着眼睛看向维多利亚:“确认了么?联系上了么?” “信号特征已经确认,而且来自北方海域上空的魔网信号也不可能是别的东西,但目前信号还很弱,应该是距离过远,没办法建立通讯,只互相收发了代表平安的短促讯息,”维多利亚说道,“不过按照目前信号增强的曲线,大概十分钟后就可以勉强通讯了。” “请第一时间转到这边!”赫蒂立刻说道。 “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十分钟……赫蒂从未想到区区十分钟可以漫长到这种程度,她坐立不安,焦躁期待喜悦与困惑等所有情绪都混杂在一起,她想要起身走走或者整理一下仪表,却又担心这样的举动正好被随时可能会连线的先祖看到,于是只好又强行按捺下来,维持着平日里那种端庄沉稳的姿态坐在办公桌后面。她觉得自己在这种状态下等了差不多四十个千年,而且她认为旁边那台魔网终端全息投影中的维多利亚女公爵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坐立皆难——只不过冰雪大公平日里面瘫惯了,这时候看不出来而已…… 她的思维刚刚开始发散,办公桌另一侧用于转接的那台魔网终端上空便突然有光影跳动了一下——赫蒂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也跟着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在严重的干扰和失真中,那全息投影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阴影,伴随着传来了一阵阵饱含噪声的声音。 虽然还看不清楚,但赫蒂可以肯定那确实是自己的先祖!确实是高文·塞西尔的身影。 先祖似乎在说话,但她现在还听不清楚。随后又过了一小会,她看到画面稍稍稳定清晰起来,那些噪音中也断断续续地出现了人声,声音逐渐连贯,她听到先祖在叫自己的名字:“赫蒂……干扰……听到……现在可以听清了么?” “可以了,先祖!”赫蒂立刻说道,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还有一点干扰,但已经能够听清了!”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她看到魔网终端呈现出的声音和画面似乎比刚才又清晰了一点点。 显然,先祖正在飞快地靠近洛伦大陆——赫蒂几乎可以想象到巨龙以全速在空中疾掠而过的景象了。 “我也终于能听到你的声音了,”高文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好,看来这两台设备在经历了一些折腾之后还没坏。赫蒂,和我说说你那边现在的情况吧,洛伦大陆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您怎么会知……”赫蒂先是本能地意外了一下,但紧接着便反应过来,她没有在意先祖是如何得知大陆局势剧变的,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先祖,提丰神灾恶化,部分军队失控并进攻我们——在不得不反击的情况下,我们和提丰已经进入‘战争’状态了。” “啊?!”高文那边明显愣了一下——哪怕画面上还有很多干扰波纹,赫蒂也可以确定自己看到了先祖惊愕的表情。 能让永远都威严可靠的先祖惊讶成这样……或许自己该感觉骄傲? 赫蒂苦笑着自嘲了一句,随后不得不将后续的情况报告给高文:“……战争爆发之后,我们选择将战线向东部推进,菲利普将军带领第一军团,在龙骑兵部队的协助下,已经于今日黎明时分攻占了冬狼堡——现在我们的军队已经在提丰人的国境线上筑起炮台和碉堡了。” “……啊?!” “另外,冬狼堡守军在其最高指挥官安德莎·温德尔的带领下主动投降,我们比预期中更轻松地结束了那边的战斗……” “……啊!?” 连续三个“啊”之后,高文才终于从惊愕中稍微恢复过来,他的身影在全息投影中显得愈发清晰,声音也更加清晰地传入了赫蒂的耳中:“等等,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为什么没有用秘银之环直接联系我?” 赫蒂怔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放在了桌上的银白色圆环上,随后才开口:“我尝试了好几次,您都没有收到么?” “你尝试过了?”高文显得比赫蒂还惊讶,“可我这里确实什么反应都没有……” 赫蒂:“???” 是自己的操作有问题?还是这号称拥有极高技术含量的塔尔隆德造物真的故障了? 她脑海中一时间冒出了新的问题,但在她开口之前,高文的声音已经再次传来:“总之先不管秘银之环的问题了,先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我们正在向北港海岸线靠拢,你尽量简短明了地告诉我,我都错过了多少东西。” …… 寒风在护身屏障外呼啸肆虐,一望无际的海洋正从巨龙下方飞速掠过,微微起伏荡漾的海水尽头,依稀已经可以看到大陆的轮廓。 高文站在梅丽塔宽阔的脊背中央,目瞪口呆地听完了赫蒂汇报的情况。 “仅仅一趟远行……”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回来之后整个世界怎么都要天翻地覆了。” “我出发前就总觉得这趟要出事!”琥珀在他旁边不停地BB,“你就不相信我的直觉,我跟你说我直觉可准了,一个月前我就怀疑今年这个冬天过不好,你看这果然出事了吧,要不说……” 半精灵小姐的BB声令人头疼,高文这时候万分惋惜梅丽塔背上没有一面墙——他根本没办法把聒噪起来的琥珀给拍到墙上。 “梅丽塔,”最终,他强行无视了琥珀的念念叨叨,扭头对前方的巨大龙首大声说道,“刚才赫蒂说秘银之环没有反应,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此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梅丽塔的声音显然也有些紧张,她语气中的惊讶意外也完全不似作假,“秘银之环……那东西与欧米伽系统直连,所有信息收发都由欧米伽亲自完成,即便某个圆环损坏或离线,相关的损坏报告也会瞬间传至塔尔隆德,同时发送给圆环的保管者和每一级的负责人——我是你那枚圆环的负责人,但我根本没收到类似消息。” 高文皱了皱眉:“欧米伽犯错了?” “欧米伽从不犯错!”梅丽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起初她的语气还十分坚决,但很快便犹豫起来,“至少……在我出生之后都从没遇见过这种事……” 第0987章 局势 海面上空的寒风呼啸着掠过护盾,天空与大海的背景在视野中不断后退着,陆地的轮廓已经越来越近,和北港枢纽的通讯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梅丽塔显然加快了速度。 “说不定只是秘银之环坏掉了,”虽然心中挂念着塞西尔和提丰的局势变化,高文还是随口对巨龙小姐说道,“塔尔隆德的技术虽高,但也没到万物不朽的地步。” “大概吧,”梅丽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总之我们必须快点了……这次可真的是有大事要发生。” 高文没有回应,只是转过头去,远远地眺望着北港海岸线的方向,久久不发一言。 而在他旁边不远处,正在闭目养神的维罗妮卡突然睁开了眼睛,这位“圣女公主”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向陆地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但她这样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几秒钟的眺望之后她便收回了视线,重新恢复了往日那种温和却缺乏人性气质的模样。 …… 废土深处,古代帝国都市爆炸之后形成的冲击坑周围林木攒动。 一道仿佛能贯通天地的蓝白色光柱从冲击坑中心喷涌而出,明亮的光芒照亮了这片黑暗污浊的大地,而在围绕着冲击坑“生长”的大片“密林”中,相似的蓝白色光流正一刻不停地在那些相互靠拢、缠绕、融合的枝丫和藤蔓间跳跃流动,无数奇形怪状的“植物”就如某种巨型生物体内的神经突触般缠绕成了庞大的聚合体,且以古帝都为中心蔓延出去数公里之广,窃取来的能量就如神经突触间传递的化学物质和电信号,在这庞大而纠缠的系统中一遍遍不断地流淌着。 但突然之间,这紧张繁忙的“流动”戛然而止,在植物枝丫和藤蔓之间飞快跳跃流转的光芒瞬间凝滞下来,并仿佛接触不良般闪烁了几下,短短几秒种后,整片庞大的“森林”便成片成片地暗淡下来,重新变成了黑森林的模样。 森林中心位置,与古代爆炸坑边缘连接的缓冲区内,大片大片的浓烟伴随着几次剧烈的闪光升腾起来,十余条粗大的藤蔓被炸断之后凌空飞起,仿佛迅速收回的弹性绳索般缩回到了森林中,正在控制这些藤蔓的“大教长”博尔肯看着这一幕,愤怒地吼叫起来:“双子!你们在干什么?!” 一阵狂风吹来,菲尔娜和蕾尔娜的身影出现在博尔肯面前,她们手上还缠绕着未散去的魔力余晖,两位精灵异口同声:“在救你的命,大教长。” 不远处的冲击坑内壁上,被炸断的残余植物结构已经化为灰烬,而一条巨大的能量管道则正在从暗淡重新变得明亮。 博尔肯的枝丫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他那张皱纹纵横的面孔从树皮中凸显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奥菲利亚矩阵的运转效率正在回升,她开始扫描并重置各个能量管道了,我尊敬的大教长——”蕾尔娜说了前半句,菲尔娜立刻毫无延迟地接上后半句,“看样子她‘回来’了,如果我们不打算现在就和铁人兵团开战,那我们最好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什……”博尔肯吃了一惊,紧接着脸上便露出怒气冲冲的模样,“该死,该死……怎么这么早……就差一点了,催化过程就差一点……” 他的枝丫愤怒摇晃着,整个扭曲的“黑森林”也在摇晃着,令人惊惧的哗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个森林都在怒吼,但博尔肯终究没有丧失判断力,在意识到自己的愤怒无济于事之后,他还是果断下达了撤离的命令——一棵棵扭曲的植物开始拔出自己的根须,散开互相缠绕的藤蔓和枝条,整个黑森林在哗啦哗啦的声响中瞬间解体成无数块,并开始飞快地向着废土各处疏散。 “乐观一些,大教长,”蕾尔娜看着正在怒气冲冲指挥撤离的博尔肯,脸上带着无所谓的表情,“我们一开始甚至没想到能够从导管中抽取那么多能量——催化虽未彻底完成,但我们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工作,后续的转化可以慢慢进行。在此之前,确保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博尔肯转过脸,那对镶嵌在斑驳树皮中的黄褐色眼珠看着蕾尔娜与菲尔娜,片刻之后他才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黑森林的撤离正在井然有序地进行,大教长博尔肯以及几名主要的教长很快便离开了这里,但蕾尔娜与菲尔娜并没有立刻跟上,这对精灵双子只是静静地站在冲击坑的边缘,眺望着远方那仿佛火山口般凹陷下沉的巨坑,以及巨坑底部的庞大水晶椎体、蓝白色能量光束。 她们能够感受到那水晶椎体深处的“非人灵魂”正在渐渐醒来——还未完全苏醒,但已经睁开了一只眼睛。 “她发现我们了么?”蕾尔娜突然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应该没有——奥菲利亚矩阵的直接探知模块早已经在数百年前永久损毁,她现在除了最基础的损害警戒系统之外,就只能依靠铁人兵团了解冲击坑周围的情况,”菲尔娜也如自言自语般回答着,“我们的行动很谨慎,始终处于铁人兵团和警戒系统的死角中。” “……真是可悲啊,”蕾尔娜望向远处的水晶椎体,带着一丝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的语气说道,“曾经多么辉煌的众星之星,最美丽与最智慧的帝国明珠……如今只是个被困在废墟和坟墓里不愿死去的亡灵罢了。” “忤逆者便是这样不愿低头又不愿去死,”菲尔娜静静说道,随后蕾尔娜也开口了,她们异口同声地感叹着,“……真是可悲。” 狂风吹起,枯萎的落叶卷上半空,在风与落叶都散去之后,精灵双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冲击坑边缘。 …… 庄严的三重尖顶覆盖着宽广的议会大厅,在这金碧辉煌的房间中,来自贵族阶层、法师、学者群体以及富裕商人群体的议员们正坐在一排排扇形排列的靠背椅上。 魔晶石灯光发出的明亮光辉从穹顶洒下,照在议会大厅内的一张张面孔上,或许是由于灯光的关系,这些大人物的脸庞看上去都显得比平日里更加苍白。在议员们钟爱的黑色礼服映衬下,这些苍白的面孔仿佛在黑色淤泥中晃动的卵石,盲目而且毫无意义。 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笼罩在这个地方——虽然这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压抑的,但今天这里的压抑更甚于以往任何时候。 大厅里持续不断地响起嗡嗡声,这是议员们在低声交谈,有相互熟识的小群体在讨论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但更多的议员在关注大厅前端那最最特殊的位置——皇室代表专用的座椅上现在空无一人,只能看到两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和几名侍从站在座椅后面不远处。 杜勒伯爵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有些烦躁地转动着一枚带有硕大宝石的华贵戒指,他让带有宝石的那一面转向掌心,用力握住,直到微微感觉刺痛才松开,把宝石转过去,然后再转过来——他做着这样无意义的事情,耳边传来的全是满怀悲观和沮丧,亦或者带着盲目自信和热情的讨论声。 帝国与塞西尔人突然进入了战争状态……似乎有叛国者潜藏在各级的贵族群体中……战神教会被亵渎者渗透,教皇马尔姆·杜尼特的死亡疑点重重……军队内似乎要进行排查和清洗,亦或者已经展开了清洗…… 奥尔德南上空笼罩着阴云,无知的底层民众尚不知晓最近城内压抑紧张的气氛背后有什么真相,位于上层的贵族和富裕市民代表们则有机会接触到更多更内部的消息——但在杜勒伯爵看来,自己周围这些正紧张兮兮交头接耳的家伙也没有比平民们强出多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隔了几个座位:“伯爵先生,您知道护国骑士团昨天进入内城了么?” 杜勒伯爵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在转头过去之前他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他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身材发福的秃顶男人正对自己露出笑容。对方套着一件紧绷绷的礼服,金质的细表链从胸前的口袋里垂出一截,另有一根细链挂着一副金色的眼镜,这副眼镜正戴在对方的鼻梁上,或者说镶嵌在对方脸上的肥肉里。 “当然,这消息在议员之间已经传开了。”杜勒伯爵对这个身材发福的男人点了点头,态度不远不近地说道。 “真的要出大事了,伯爵先生,”发福的男人晃着脑袋,脖子附近的肉随之也摇晃了两下,“上一次护国骑士团进入内城区可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杜勒伯爵保持着得体礼貌的微笑,随口附和了两句,心中却很不以为然。 波尔伯格,一个投机商人,只是借着魔导工业这股热风在这两年身价倍增罢了,除了父亲同样是个较为成功的商人之外,这样的人从祖父开始向上便再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家族传承,然而就是这样的人,也可以出现在议会的三重尖顶之下…… 杜勒伯爵倒不会质疑皇帝的政令,他知道议会里需要这样特殊的“席位”,但他仍旧不喜欢像波尔伯格这样的投机商人……金钱实在让这种人膨胀太多了。 这样的投机商人,在面对自己这样的贵族时甚至已经不加“阁下”,而直呼“先生”了——在任何一个尊重传统重视礼仪的上流人看来,这显然是对良好秩序的破坏。 但即便心中冒着这样的念头,杜勒伯爵也仍然保持了得体的礼仪,他随口和波尔伯格交谈着,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这样做一半原因是为了贵族必要的礼貌,另一半原因则是因为……杜勒伯爵手中的棉花种植园和几座工厂还是要和波尔伯格做生意的。 好在这样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杜勒伯爵眼角的余光中,他突然看到大厅前端的一扇金色大门被人打开了。 议员们立刻安静下来,大厅中的嗡嗡声戛然而止。 身着一袭黑色宫廷长裙、黑色长发垂直腰间、仪态端庄优雅的玛蒂尔达公主从大门中走了出来,她微微侧头看了大厅的方向一眼,随后便目不斜视地向属于自己的坐席走去。 一些护卫的侍从和战士也跟在公主身后走了进来。 许多人的视线落在玛蒂尔达身上,他们注视着这位帝国明珠向前走去,但杜勒伯爵的目光却很快落在了那些跟着公主一同出现的战士身上——在看清那些战士的模样之后,这位提丰贵族的眼神瞬间微微有了变化。 全身漆黑的铠甲,胸甲上镶嵌着用于增幅魔力的黑曜石结晶,帽盔上带有皇室徽记,腰间佩戴附魔长剑和增幅法球。 黑曜石禁军! 这是自杜勒伯爵成为贵族议员以来,第一次看到黑曜石禁军踏入这个地方! 他立刻本能地把目光投向了那扇金色的大门,并看到一个又一个黑曜石禁军战士进入大厅,不动声色地替换了原本在大厅各处站岗的守卫,而在最后一名禁军入场之后,他仿佛预料之中般看到一名英武的黑发年轻人走了进来。 哈迪伦亲王。 杜勒伯爵看到那位统帅黑曜石禁军的亲王走进大厅,随后就仿佛是在守卫大门般在那里停了下来,他扫视了整个大厅一眼,如同是在点选人数。 原本便陷入安静的议会大厅中,这一刻似乎更加死寂了半分,而且此时的安静中……似乎多出了些别的东西。 杜勒伯爵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个投机商人跟自己交谈时说的一句话。 这次……看来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下一刻,玛蒂尔达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她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大厅中所有的视线便瞬间都落在她的身上。 “各位议员们,”她清了清嗓子,目光平静地看着大厅中那些在灯光和黑色礼服中显得愈发苍白的面孔,“今天,我们需要讨论一项事关帝国未来的重大议案。 “依皇帝陛下喻令,依我们神圣公正的法律,依帝国所有公民的切身利益,考虑到目前帝国正面临的战争状态以及出现在贵族系统、教会系统中的种种令人不安的变化,我现在代表提丰皇室提出如下议案—— “启用皇帝最高裁决权,并临时关闭帝国议会。” 第0988章 雾中的奥尔德南 玛蒂尔达的话音刚落,整个议会大厅中便轰然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讨论声。 不论是贵族派的议员,还是来自富裕市民的代表,亦或者各级法师、学者协会的代表们,都在这一刻陷入了同样的惊愕,而惊愕之后便是难以抑制的质疑和剧烈讨论。 这一刻,他们甚至忘记了平日里谨遵的风度和规矩。 在轰然的讨论声中,终于有议员站了起来,要求给出更详细的解释,有议员高喊着这是个疯狂的念头,强调着这么做将会把帝国带入空前可怕的混乱,而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玛蒂尔达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意外。 议会……这一新政产物已经在提丰帝国存在并运转了十余年,而它更早期的雏形“贵族会议庭”则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了更长的时间。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事物对提丰发展的历史作用和实际价值,甚至就在此时此刻,玛蒂尔达也很清楚“议会”的意义有多么巨大,同时理解议员们此刻的惊愕与无措,因此在最初的十几分钟内,她完全没有说话,只是留出时间让大厅中的人去确认并消化这个消息——以及慢慢冷静下来。 终于,那些情绪激动的议员们在玛蒂尔达平静注视的目光中一个接一个地闭上了嘴巴,嗡嗡隆隆的大厅慢慢安静下来。 杜勒伯爵没有参与讨论,他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平日里熟悉的一位位男士和女士在过去的十几分钟里面红耳赤,他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脑海中汇总着最近一段时间奥尔德南局势的变化以及从各个渠道传来的消息,有那么半分钟,他还想起了之前随使节团一同出访塞西尔的经历——最后,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位帝国明珠从椅子上站起来。 玛蒂尔达站起身,她的这个动作带来了彻底的安静。 “女士们,先生们,我能叫出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熟悉你们每一个人,我了解——并且理解你们,”她环视了大厅一圈,才用一种沉稳的声音慢慢说道,“所以我明白你们此刻的质疑和焦虑,但请耐下心听我说——皇室并无意于破坏我们长时间维护的稳定秩序,更非出于恶意和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来攻击我们共同建立起来的议会。” 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玛蒂尔达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帝国正在面临一场危机,这是一场与我们曾经面对过的任何一种挑战都不同的危机——我指的不仅仅是与塞西尔的‘战争’,这场战争疑点重重,也不仅仅是战神教会最近的种种异常,这些异常背后的原因才更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的军队中存在致命的漏洞,我们的贵族体系中出现了叛国者,我们的教会和民间正在被某种邪恶的力量侵蚀——这些东西来势汹汹,妄图颠覆帝国的秩序,而它们最可怕之处就在于其迅速的破坏、不可预测的行动以及强大的渗透、潜伏能力。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最近一段时间局势的变化以及帝都中流传的消息,那么你们应该理解我的意思。 “面对这种挑战,议会显然力不从心——我并不否认议会的存在意义和它对帝国的作用,但在当前特殊情况下,我们必须用一个更高效率、更受控制、更安全封闭的团体来代替它。 “帝国将从今日起进入紧急状态,以罗塞塔陛下为首的皇室内阁将全权接管议会的诸多权力,所有的军事、行政和宗教单位都将直接接受皇帝命令,我们必须以最高的效率来调动军队和清除国内的不安定因素,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奥尔德南恢复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帝国的力量团结到一起,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场危机。 “而至于坐在这里的诸位……请完全放下心来。议会仅仅是暂时关闭,这只是进入紧急状态的一环——虽然我们是第一次执行这种程度的‘紧急法案’,但请放心,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中。诸位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与名誉——三重尖顶下的每一个人都是帝国上层社会的骄傲,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的忠诚,陛下同样相信这一点。 “那么,忠诚且正直的议员们,你们也应当理解皇室为维护帝国利益而做出的努力——你们今天所做出的选择将是崇高且值得被载入史册的。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向帝国做出极大贡献并证明自身的机会,请牢牢把握。 “我的话说完了。” 玛蒂尔达的每一句话都温和而充满礼貌,仿佛带着让人不由自主信任和放松的力量,杜勒伯爵坐在下方的席位上,静静地听完了公主殿下说的话,却在内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真是无可挑剔的发言啊——现在,讲理的环节结束了。 当然,对于这间大厅中的某些人而言,他们还会继续努力一下——杜勒伯爵看到有议员起身发言,有议员似乎正在和周围人讨论着什么,还有人在释放一些允许在大厅中使用的传讯类法术,似乎正在联络自己的人脉,寻求某些情报方面的帮助。 杜勒伯爵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位投机商人,看到对方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焦虑,但这次他心中却没了鄙夷对方的念头。随后他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指上那枚带有硕大宝石的华丽戒指。 略做思考之后,他将指环凑到面前,向其中注入魔力——这价格高昂的魔法道具微微明亮起来,有声音直接传入杜勒伯爵的耳中:“大人,您有何吩咐?” “护国骑士团在哪?” “他们在议会街和上十字街区。” “裴迪南公爵在哪?” “裴迪南公爵一小时前离开了黑曜石宫——但我们没办法探查公爵大人的具体行踪。” “足够了。” 杜勒伯爵呼了口气,揉了揉略有点酸胀的眉心,随后决定举双手双脚赞成皇帝陛下的紧急法案。 …… 皇家法师协会的走廊深邃悠长,一个佝偻着的身影慢慢走过那些描绘着历史上伟大法师画像的长廊和拱门,人造神经索在长袍下微微蠕动着,传来令人畏惧的摩擦声响。 从旁路过的法师们无不感觉到了这个黑袍身影身上传来的压抑和阴沉,然而没有任何人会对这个在法师协会中闲庭信步的身影露出丝毫不敬的模样——尽管后者穿着不带任何标识的私人法袍,没有佩戴法师协会的徽章,也几乎不和路上的任何人主动打招呼。 即使如此,从这个身影旁边路过的每一个人仍然会恭恭敬敬地停下,微微鞠躬,称呼一声“丹尼尔大师”。 丹尼尔对此会简单地点头回应——这已经是他在这个地方能做出的最亲和友善的反应了。 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丹尼尔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走廊一侧的墙壁,这道墙壁上还有数个空白的地方,而其中一处空白已经被绘上了简单的线条,某种颜料的气息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 良久,他突然收回了视线,看向走廊拐角的另一个方向——一个身穿淡紫色裙式法袍的女性法师仿佛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正朝着这边走来。 从旁边路过的法师们在看到这位女性之后无不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行礼致意,称其为“玛佩尔会长”。 温莎·玛佩尔亲切友好地回应着周围人的招呼,但脚步一点都没有放缓,她径直来到了丹尼尔面前,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没想到您来得这么早。” “嗯,正好有些空闲时间,”丹尼尔淡淡地点了点头,虽然态度仍然冷淡,却没了那么明显的抵触以及对法师协会的不屑情绪,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旁边的走廊,眉头略微皱了一下,“这又是哪个名利双收的人要被画在这条走廊上了?” 温莎·玛佩尔看了自己的导师两眼,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您,我的导师。” 丹尼尔板着的脸终于因惊讶而发生变化,他略微睁大了泛黄的眼珠,看了墙上的画像一眼,又回头看看自己昔日的学徒,眉头比刚才皱得更明显:“我?这可不好笑。” “这不是开玩笑,这是法师协会的高阶代表们一致同意的事情,连陛下都认可了。” “我早就不是你们协会的成员了。”丹尼尔语气有些古怪地说道。 “第四幅的理查德勋爵也不是,还有第十二幅的玛琳娜·文顿夫人也不是,”温莎·玛佩尔笑着说道,“从没有人规定法师协会的贤者长廊中只能绘协会成员的肖像,而您显然是有资格位列其中的——您几乎凭一己之力建起了帝国的魔导工业基础体系,让我们在时代变化的关键节点上及时找到了方向,仅此一条便已经符合‘贤人’的标准了。” 丹尼尔的眉毛轻轻抖动了一下,他的眼珠在那幅还未勾勒出轮廓的壁画前转动了好几次,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温莎·玛佩尔的声音从旁传来:“我知道,这是您当年最大的梦想之一——虽然现在您可能已经不在意了,但我认为您完全有资格进驻这条走廊。 “在能够改变时代的成就上,为帝国魔导工业体系奠基的您显然远远超过了一个按部就班履职上任的协会会长。”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丹尼尔扯了扯嘴角,转身向前走去:“无聊之举。” 听着这不屑又冷漠的评价,温莎·玛佩尔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导师并没有要求自己派人把墙上的东西铲掉。 她转身跟上了丹尼尔的脚步,后者则微微转过头来,随口说道:“我来是和你交接传讯装置的技术资料的——工造协会已经完成了能源和放大结构的图纸设计,并在实验室里通过了验收,我们的工作做完了,剩下是你的。” “很及时!”温莎·玛佩尔笑着说道,“这样一来,我设计的收发装置将彻底解决能源问题,下一步就是进入实用阶段了——现在各地的传讯塔已经做好了彻底改造的准备,一切的时机都非常完美。” 丹尼尔嗯了一声,接着嘴角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不久前法师协会里半数以上的人还在激烈讨论改造全国传讯塔网络的成本和可行性问题,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仿佛是为了帝国利益不惜和全世界决裂一般,现在你们却把改造方案都做出来了……协会里的风,转向还真和当年一样快。” 温莎·玛佩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您应该知道最近城里的气氛变化,也听说了一些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 “听了不少,”丹尼尔随口说道,“虽然我并不想听,但住在奥尔德南,任何人的耳旁都很难清静。” “……法师是最敏锐的群体,”温莎·玛佩尔叹了口气,“虽然骄傲,但骄傲抵不过皇权——并不是协会里的风转向太快,而是奥尔德南的风向转的太快啊。” 丹尼尔的脚步停了下来,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轻声咕哝了一句:“奥尔德南的风向么……” “导师,”温莎·玛佩尔似乎没听清身旁老人含混不清的声音,“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叹这座城市里纷纷扰扰的事情太多罢了,”丹尼尔摇了摇头,接着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我听说你搞明白了塞西尔人送给我们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深海符文’?” “远远称不上搞明白,”温莎·玛佩尔说道,“那些东西比我想象的更加古怪,甚至古怪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就如塞西尔人提前说明的那样,那些所谓的‘深海符文’来自人类之外的文明之手,而两个文明之间的差异比人类和精灵之间的差异更巨大,因此要搞明白那些符文深处的逻辑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但好在即使搞不明白深层逻辑,那些符文照样可以发挥作用,实验已经证明,在使用那些深海符文构筑出全封闭的空间之后可以阻挡任何形式的精神污染,甚至可以对已经遭受污染的个体产生极强的净化作用……” “……哦,听上去确实有趣,”丹尼尔挑了挑眉毛,“有时间的话我倒是想看看你建成之后的那个设施。” “当然可以,它就在黑曜石宫,陛下应该很高兴您能对它感兴趣——毕竟您也是符文领域的专家。” 第0989章 运转的塞西尔 高文回来了。 蓝龙的巨翼遮蔽着天空,这庞然大物的身影从北方而来,毫无任何伪装地笔直飞向塞西尔帝都,所有居住在这一地区的人都亲眼目睹了巨龙飞临大地的景象——在世界上的其他地区或者以往的日子里,这样的景象对普通人而言毫无疑问是令人战栗的,吟游诗人和学者们甚至会将其和地区级的灾难联系在一起,然而当塞西尔的人民看到那巨龙之后,大部分人感觉到的却是欢欣鼓舞——甚至连突然爆发战争所带来的压抑气氛都一扫而空。 因为在许多天前,他们的皇帝陛下就是骑乘这样的巨龙离开的。 高文站在梅丽塔的肩胛骨后面,俯瞰着熟悉的城市景色在视野中迅速靠拢,当巨龙掠过白水河岸时,他忍不住轻声感叹着:“塞西尔啊,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他这轻声的感叹却没有瞒过旁边琥珀灵敏的耳朵,半精灵小姐长长的尖耳朵抖动了一下,立刻机灵地转过头来:“哎哎,你怎么突然感慨这个?” 高文赶紧板起脸:“……没什么,突然有感而发。” 琥珀疑惑地看了高文一眼,虽然她也没从对方这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中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本能还是让她觉得这句话有必要记录下来——说不定是骚话。 半精灵小姐一向是十分敏锐的。 片刻之后,蓝色的巨龙便平稳地降落在了塞西尔宫旁边的广场上,而赫蒂带领的政务厅官员们以及塞西尔宫中的侍从们早已经在这片空地上等候。 龙翼垂下,形成平缓的坡道,高文第一个出现在了坡道顶端,当那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阳光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之后,整个广场上立刻响起了一片的掌声和欢呼声。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赫蒂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感觉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随后她便迈步向前,准备在坡道尽头伸出手迎接自家先祖的回归——但有一个身影比她速度还快,早就在旁边站不住的瑞贝卡可不管什么礼仪和“淑女气度”,直接一溜小跑便越过了自己的姑妈,她第一个跑到龙翼下面,高文刚一落地她便伸手抓住对方的胳膊:“祖先大人您可回来啦!” 高文早已对这姑娘的性格见怪不怪,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太郑重的场合(至少不是需要公开发布什么视频资料的场合),所以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随手按了按瑞贝卡的头发便把视线转向一旁同样无奈的赫蒂:“一切礼仪流程从简,情况特殊,我们迅速回到正轨吧。” “当然,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赫蒂立刻点了点头,“虽然我很想让您先休息一下,但想必您也是不会听的——资料已经送往您的书房,维多利亚和柏德文大执政官随时可以连线,军事和情报部门也已做好准备等您召见。” “我要先找安东了解了解情况,”琥珀在高文后面走了下来,一落地便急匆匆地说道,“希望那小子这次办事牢靠。” 维罗妮卡最后一个离开了龙翼形成的坡道,她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便来到高文身旁:“我需要找大牧首商议关于战神教会的事情,请容我先行离开。” 就这样,差不多一眨眼间所有人就都安排好了各自要做的事情,以效率优先的塞西尔管理者们丝毫没有拘泥于传统礼节和规矩的意思,但高文还记得现场有一位不属于塞西尔的“客人”,他回过头,看向仍然以巨龙形态站在广场上的梅丽塔·珀尼亚:“如果你……” “我很想留下做客,但这次情况特殊,我想先返回塔尔隆德,”梅丽塔不等高文说完便嗓音隆隆地开口,她微微垂下线条优雅的脖颈,以巨龙的形态而言,这个动作相当礼貌得体,“刚才我测试了一下和秘银之环之间的联系,发现通讯又莫名其妙地恢复了……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你应该仍然可以用它和我联系。” 她的语气尽可能不急不躁,态度也表现得十分平静淡然,但高文能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位巨龙小姐内心深处的焦躁和不安——她似乎怀疑塔尔隆德要有事情发生,因此已经迫不及待要道别离开了。 当然,梅丽塔的焦躁不安应该不仅仅是因为秘银之环发生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故障”——更多的应该是源于高文和龙神的两次秘密私谈、上层圣殿曾经发生的异常现象以及目前洛伦大陆的神明发生的异动,而从不犯错的欧米伽系统这次出的“故障”恰好变成一个引子,让这位巨龙小姐的直觉产生了某种示警。 对此,高文自觉自己作为一个人类并没什么插手的理由,他不好阻拦梅丽塔做出的决定,便只能微微点头之后随口提醒:“回去的路上小心——你已经高强度飞行很长时间了。” 梅丽塔微微晃动了一下自己的头颅,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放心,我对自己的体力还是很有自信的——请大家退开一些吧,我要起飞了。” 片刻之后,蓝色的巨龙便再次鼓动起了双翼,这遮天蔽日的庞大生物从城市中冲天而起,在几次连续的加速之后便化为天边的一点阴影,迅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 高文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书房——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书架,熟悉的地毯以及熟悉的屋顶,在这处处熟悉的房间中,还可以看到熟悉的瑞贝卡和赫蒂等人的面孔。 他的心情终于略微安定下来。 塔尔隆德是个很先进的地方,居住起来也不能说不舒适,而且那里还有霓虹闪烁的城市、自动化的家居以及各种各样的发达娱乐项目,平心而论,那里甚至会让高文忍不住回忆起自己故乡的城市生活——至少在繁华和先进方面,二者略有点共通之处,可即便如此,高文也总是觉得在巨龙国度生活的那些日子……颇有些别扭。 他一直没想明白这种别扭到底来自什么地方,甚至只能笼统地将其归结于“睡不惯陌生的床”,但现在他觉得自己隐隐搞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回到自己的书桌后面,这里被贝蒂打扫的一尘不染,书桌上还摆放着自己用惯了的器物,所有趁手的东西都放在最方便拿取的位置。他又抬起头,看到赫蒂就站在自己侧前方,瑞贝卡则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后者似乎想凑上来搭话,但又有点紧张地没敢往前凑。 高文笑了笑,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完全融入这里——那个繁华到让人联想起故乡的塔尔隆德终究也只是另一个异国他乡罢了。 “说说现在的情况吧,”他看向赫蒂,“之前用远程通讯交流的毕竟不够顺畅,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赫蒂点了点头,当下便把高文离开之后帝国内外发生的事情大体讲述了一下,随后便开始详细讲述从提丰神灾恶化之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长风防线遭到的突然袭击,也包括冬狼堡的战斗、安德莎的投降,以及前不久刚刚从冬狼防线附近传来的许多情报。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详细提及了最高政务厅面对局势变化所做出的种种应对,还有三人执政团目前做出的计划以及关于未来的考量。 在整个讲述中,高文几乎没怎么插嘴,他只是认真且安静地听着,大部分时间都在微微点头,只偶尔对某些事情发表一些看法或者询问一点细节,他的眉头偶尔皱起一些,但随着赫蒂的汇报,他的眉头最终还是完全舒展开来。 到最后,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 瑞贝卡有些困惑地看着先祖脸上的变化——不太擅长察言观色的她,此刻并不理解高文心中在想什么。 终于,赫蒂漫长的报告结束了,高文脸上放松且欣慰的笑容也变得愈发明显,他轻轻松了口气,抬头看着赫蒂:“很好——我很高兴看到在我离开之后,这一切都在有序地运行。” “这是当然的,”赫蒂立刻说道,“在您离开的时间里维持帝国正常秩序,这是您走之前留给我们的命令。” 高文笑了笑:“确实……但这仍然是我之前最担心的事情。当然,现在我不用担心了。” 他的话没有丝毫虚假,这确实是他一直挂念的——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时常担心自己所打造的秩序是否有足够的稳定性,是否可以在自己缺席的情况下仍然能够自持、稳定地运行,而这一切如今经历了一番意外到来的考验,所得出的结论令人欣慰。 即便他离开了帝国,即便发生了如此严重的突发事件,最高政务厅也没有发生混乱,所有事情都在有序运行,国内的舆论变化、物资供应、人员调动和生产生活都被一个个部门妥帖地处理着,而三人执政团则牢牢控制住了帝国最上层的“舵轮”。 当然,这一切或许是有前提的:高文并没有离开太久,且所有人都知道他随时会回来;那位安德莎将军做出了正确的抉择,没有让事态彻底失控;政务厅的许多部门只是在惯性运行,还没有真正开始承受战争状态长时间维持之后的压力,但即便如此,最高政务厅以及三人执政团这次的表现也令高文安心了不少。 面对先祖的肯定,连一贯沉稳恬淡的赫蒂也没有掩饰自己开心的笑容。 她轻轻吸了口气,询问着高文:“您对我们的应对方案有什么意见么?” “现阶段就做得很好——你们在拿下冬狼堡之后没有贸然进军,而是选择原地维持阵线并消耗提丰的反扑力量,这是最正确的决定,”高文说道,“这确实是一次神灾,提丰方面的‘正常人’们显然是没有开战意愿的,但被战神信仰裹挟的军队仍然会不断进攻他们的‘敌人’,所以军事冲突无法避免,但我们没必要因此就深入提丰腹地去帮他们解决问题。 “现阶段,我们除了维持阵线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搞清楚提丰内部情况,搞清楚他们应对这场神灾的方案,如果我们真的要出手帮忙,也应该从这方面入手——正面战场那边,随便应付应付安抚一下那个活活把自己笨死的战神就行了。” 听到先祖把一个可怕的疯神描述为“活活把自己笨死”,赫蒂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直以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有了一点点放松。 而这正是高文的目的——从见到赫蒂的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这位后裔最近的压力已经太大了。 “关于提丰内部的情况,”在停顿片刻之后,高文继续说道,“二十五号那边回传消息了么?” “目前还没有,”赫蒂摇摇头,“提丰目前局势不明,鉴于他们的高层中已经出现了被战神污染的现象,奥尔德南很可能会有大规模的排查、清洗行动,为保证线人安全,情报部门暂停了对所有暗线的主动联络——包括轨迹项目的暗线以及二十五号专线。但如果有特殊情况发生,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他们会向外传递消息的。” 高文略作思索,点了点头:“……嗯,正确的应对,应该如此。” 随后他看向赫蒂,准备再询问另外一些问题,但就在此时,一股熟悉的精神波动突然传入了他的脑海。 “先祖?”赫蒂困惑地看着突然陷入出神状态的高文,“您怎么了吗?” 高文抬起一只手示意对方稍等,随后便迅速集中起精神听着丹尼尔传来的简短消息——那消息的内容十分精简,甚至无需沉浸网络便可以接收,显然是直接缩略编译之后发来的情报,在如今这紧张危险的局势下这是非常必要的谨慎态度。 片刻之后,高文抬起头,对赫蒂露出一丝笑容:“还真是巧啊……二十五号刚刚联络我了。” 赫蒂立刻瞪大眼睛:“那边有新情况?” “……两件事,第一,二十五号大概确定了之前那封‘宣战公告’是怎么从黑曜石宫传出来的,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罗塞塔·奥古斯都已经宣布提丰进入紧急状态,并趁势在一天内连续实行了三个紧急法案:关闭议会,禁军封城,以及……临时取消全国教会的所有豁免特权。” 说着,高文忍不住轻轻呼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感慨:“……真不错啊……” 第0990章 后方 面对提丰方面突然传来的情报,赫蒂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件事背后折射出的信息,在短暂的思索之后,她睁大了眼睛:“罗塞塔难道是要……” “神灾被他当成了一个机会,”高文慢慢说道,“一个能够彻底清除国内顽固势力和改革残留、重塑统治秩序的机会,如果我所料不错,议会的临时关闭以及国家紧急状态将是一场大清洗的前兆……而且应该不仅仅是大清洗。” “大清洗?”赫蒂忍不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就是他应对神灾的手段?” “不,这只意味着他有应对神灾的自信,意味着黑曜石宫仍然拥有对提丰的控制力,且罗塞塔·奥古斯都有办法在短时间内重整神灾初期造成的混乱秩序——提丰局势没有失控,那么失控的只有战神教会,”高文摇了摇头,“看样子不管这次神灾结果如何,战神教会的下场都不会多好了。” 赫蒂迅速地思考着这件事对提丰以及对塞西尔的影响,忍不住问道:“这样做有可能在短时间导致更大的混乱,奥尔德南在应对这场战争的时候可能因此反应迟缓——罗塞塔·奥古斯都不担心战局么?还是他认为我们一定会老老实实在冬狼堡那条线上旁观这一切?” “如果罗塞塔速度够快,准备够充足,那么这件事在奥尔德南引发的混乱将比你想象的小得多,它只会让提丰皇室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对国内所有势力的整合,让提丰的军事和工业能力迅速从这场神明导致的混乱中摆脱出来——战神虽然失控了,但现阶段祂还是只能依靠污染凡人来影响这个世界,而这些受祂影响的凡人都是罗塞塔此次清洗的目标。” 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他看了一眼挂在不远处的大陆地图,才又继续补充道: “而至于这场‘战争’以及我们可能会采取的行动……他算得倒是挺准。 “我们是不会进攻的,至少现阶段不会——赫蒂,你说呢?” 赫蒂眨了眨眼,她好像不是很明白高文的意思。 “现在的提丰是一个泥潭,而且这个泥潭正在越变越深,”高文沉声说道,“如果这是一场正常的战争,为了保家卫国我们自然可以去赴汤蹈火,然而现在这场战争却没有任何意义——在远离塞西尔本土的情况下,我们那些基于网络的心智防护和净化技术的效果会难以保障,士兵踏入污染区之后产生的伤亡将是不可预料的。其次,我们比提丰人更清楚神灾的危害和神明转入疯狂之后的危险,既然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这场战争背后是失控的战神在进行推动……再继续往这个坑里跳,只可能让这场神灾变得更无法收场。 “到那时候,我们要打的可就不只是提丰人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我不止一次说过,世界级的灾难面前,全人类都有着共同的命运,这些话我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赫蒂轻轻点着头,但很快便若有所思地嘀咕起来:“您说的这些……都是‘现阶段’,对吗?” “是啊,现阶段,所以我也很好奇罗塞塔打算如何让这件事收场,”高文点了点头,“将战线推进到冬狼堡,我们已经对自己的国民有了交待,但提丰……他们自己想停下来可不容易。罗塞塔·奥古斯都现阶段最需要考虑的应该就是如何在尽快控制国内局势的同时停住那些不安分的……” 话刚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 赫蒂疑惑地投来视线:“先祖,您……” “或许……他并没打算停下……”高文慢慢眯起了眼睛,在短暂的灵光一闪中,他突然想到了罗塞塔·奥古斯都另外一个可能的举动——一个大胆的,看上去仿佛是在豪赌的,实际上却是别无选择之下最优方案的举动,“赫蒂,通知菲利普,继续向长风要塞增派兵力,同时在最短时间内控制暗影沼泽附近的机械桥,最长半周时间内,尘世巨蟒和零号必须进入冬狼堡地区。” 赫蒂迅速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在提丰皇室恢复了对局势的控制之后,战争的态势反而会升级?” 高文捏着下巴,语气低沉严肃:“我有这个感觉……如果罗塞塔已经意识到提丰内部更深层的隐患,而且想要从这次危机中挖掘更多利益的话,那他很可能会尝试一些更大胆的东西——毕竟现在所有的责任都可以甩到一个疯掉的神明头上,这对于一个正在寻求时机的人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赫蒂立刻低下头:“我明白了。” 高文摆了摆手,随后视线再一次落到了不远处的那副大陆地图上——提丰和塞西尔的疆界在刚铎古帝国的东北方犬牙交错,如两头巨兽般正死死抵住对方的咽喉,大量红色的线条和临时的标注簇拥着那曲曲折折的边境,仿佛两头巨兽伤口中渗出的血珠。 他收回视线,在赫蒂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轻轻握了握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正操控着一辆已经奔驰起来的战车,正在危险的悬崖边缘疾驰,既不能停下,也不能失控——而他相信,罗塞塔·奥古斯都此刻也有和自己差不多的心情。 他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人类……还真是个矛盾重重的种族。” 赫蒂正沉浸在思考中,一时间没听清高文在嘀咕什么:“先祖,您说什么?” “没什么,”高文摆了摆手,抬头看向对方,“通知宣传部门,可以大张旗鼓地宣扬我回归的消息了——宣传的规模可以大点,最好让提丰人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 冬狼堡地区的局势正在越发紧张,占领主要塞的塞西尔人正在整条防线上四处建造工事和碉堡,看上去他们短时间内并没有继续推进的意图,并且做好了彻底占领那一地区以逸待劳的准备。那些工程机械昼夜轰鸣,越来越多的士兵从缔约堡以及暗影沼泽的方向进入前线,他们的宣传机器开足了动力,数不清的宣传材料正在以冬狼堡为中心向周围所有的城镇和商路蔓延。 在这个过程中,提丰帝国的军队已经进行了数次反攻——从一开始试探性的进攻到后来数个地方军团的大规模行动,他们的反攻力度正在不断升级。 提丰人正在尝试重新夺回他们的领土,这些军事行动让双方互有死伤,但很显然,本身战斗力就有所下降,此刻还失去了重要堡垒的提丰人情况要更糟糕。 塞西尔人已经牢牢地在边境上站稳脚跟。 但这一切跟此刻的安德莎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 在身体情况稍有好转,可以承受长途旅行带来的颠簸损耗之后,这位伤痕累累的狼将军便被从冬狼堡中转移了出去,她首先被带到长风要塞,一番严格的交接之后便被秘密送上了一辆前往塞西尔境内的魔能列车,此时此刻,她已经越过了东境最后一道关口。 安德莎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形式踏上塞西尔的土地。 魔能列车在轨道上飞驰,车窗外是冬日萧瑟的旷野景色,枯叶落尽的树木和已经进入枯水期的河流点缀在灰褐色的大地上,随着列车的前进而不断向后退去,远方又可以看到城市和乡村的剪影——大片大片的人造建筑物,高耸的塔楼,和提丰不一样的风景。 安德莎倚靠在一张近似软塌的“座椅”上,有些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身子下面的软垫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这座椅是专为她准备的,可以最大限度缓解旅途带来的疲劳,也能防止牵连到刚开始好转的伤口,显然,塞西尔人在尽最大努力让自己这个特殊战俘安然存活下来——自己对他们而言有很大用处。 安德莎扯了扯嘴角,她倒是有些感谢塞西尔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且即便没有这些照顾,她自己也会努力活下来的。 一个年轻的女性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安德莎的思路:“窗外的景色如何?” 安德莎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玛丽安修女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普通座椅上,正带着温和的微笑看着自己。这位修女小姐在车上仍然穿着她那身近乎战袍的“神官裙袍”,那根战斗法杖(或者说战锤?)则靠在随时可以取用的地方,她的膝盖上摊开了一本厚厚的大书,显然,在开口跟自己打招呼之前,她一直沉浸在阅读之中。 “冬天的风景在哪里都差不多,”安德莎随口说道,“本身这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季节。” “希望你能保持自己现在的想法,这样等我们到了目的地之后你才会更加大吃一惊的,”玛丽安修女露出了一丝笑容,“这里可是塞西尔,你所知的常识在这里可不大管用。” 玛丽安修女是一个对自己的祖国有着十足自豪和自信的人,在几日的相处中安德莎已经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和对方多做纠缠,而是带着一丝真诚的谢意说道:“玛丽安修女,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这是我的职责,无需感谢,”玛丽安笑了笑,“而且我可不只要照顾你这些天——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陪在你旁边的,直到你的身体基本康复。” 由熟悉的人来看护,这显然也是塞西尔方面对自己的特殊“照顾”。 安德莎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我还有机会回到冬狼堡么?” “……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修女,”玛丽安摇了摇头,“不过你倒是还可以保持着一些期待,毕竟‘期待’本身是免费的。” 一边说着,这位战争修女一边重新低下了头,注意力又放到了她那本仿佛总也看不完的厚重大书中。 那或许是一本神圣的圣光教义。 据说在塞西尔,原本的圣光教会已经被完全改组,连教义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位修女一直在看的……就是新教义么? 安德莎心中如此想着,忍不住冒出了一丝好奇,她的一只眼睛透过额前碎发看向玛丽安修女膝盖上的书本,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开口说道:“你一直在看这本书……它是你们那个‘新圣光教派’的教义?” “教义?当然不是,”玛丽安修女却摇了摇头,随手扬起了手中的大书,“这是《皇帝圣言录》,对我而言……倒是和教义差不多同样重要的东西。” “皇帝……皇帝圣言录?”安德莎有些费力地咀嚼着这个古怪的词组,她可从未听过这样一本书,“是讲什么的?” “记录伟大的高文·塞西尔陛下一些富有启发性的言论,它一直在更新和增补,我手中是上个月最新的一版——你要看看么?” 记录高文·塞西尔的言论?还不断更新增补? 安德莎脸上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这样的事物,她本想说自己对这本书没多大兴趣,但热情的玛丽安修女却已经把那本厚重的大书递到了她的眼前:“看一下吧,还是很有意思的,也很有启发——你可以从中看到陛下充满智慧和幽默感的另一面。我可要提醒你,这本书可是不会公开发行的,要特殊渠道才能搞到……” 还不是公开发行的? 安德莎顿时觉得这本书更加可疑起来,但她同时也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即便没多大兴趣,她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接过了玛丽安递过来的书,随手翻开一页之后,上面的话便映入了她眼中: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的耳朵会欺骗你,你的想象力同样会欺骗你,但数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实在不会的话我建议你考虑考虑音乐或者体育方面的特长……” 安德莎:“???” 所以这位战争修女这么多天来废寝忘食沉迷其中潜心研究的就是这东西? 安德莎表情错愕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玛丽安:“这……这真的是那位高文·塞西尔说出来的话?” 玛丽安修女无所谓地耸耸肩:“谁知道呢——我也觉得不像,但这些话又确实带着某些道理,你不觉得还是很有意思的么?” 安德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又看了一眼书上的话,这一次却忍不住多读了两遍——数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 突然间,年轻的狼将军竟觉得这本书似乎还有那么点价值,起码其中一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她笑了笑,把那本大书还给修女,同时又随口问了一句:“我们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 “一个最适合你疗养和康复的地方,塞西尔的生命奇迹之地,”玛丽安接过书,脸上带着微笑和自豪随口说道,“我们去索林堡。” 第0991章 奇迹 “索林堡?”安德莎有些困惑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她并不很清楚塞西尔的这些地名,但这个名字她却依稀有些印象,片刻的回忆之后,她终于从某些情报和文书记忆中找到了这个索林堡对应的资料,“啊,我听过这个名字……它好像是在圣灵平原……” “严格来讲,在圣灵平原和东境的分界线上——当然从行政划分来看它是圣灵平原的一部分,”玛丽安修女微笑着说道,“那是个充满奇迹的地方。” “奇迹……我记得圣灵平原在安苏的内战中已经化为一片废土,而索林堡是破坏最严重的区域,它……”安德莎忍不住轻声说道,然而她的话很快便被车窗外出现的新风景所打断,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外面的旷野上。 她看到一座巨大的高塔出现在远方,那高塔用金属与人造石打造,比冬狼堡的传讯塔还要宏伟,有魔法的光辉在高塔表面游走,塔顶又有巨大的水晶装置在某种机械结构的托举下缓缓旋转,高塔周围则可以看到一系列的附属设施,宛若一座小型的堡垒。 她又看到更远的地方出现了仿佛村镇的建筑群,大量崭新的房屋排列成行,它们的屋顶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平整过的土地如一张褐色的巨毯般铺在村镇周围,田地间还可以看到整齐宽阔的道路,以及在道路两旁整齐排列的路灯。 列车在这冬日的旷野上疾驰,冬日的旷野却以一派重获新生的姿态欢迎着来到这里的访客。 安德莎瞪大了仅剩的一只眼睛,她惊愕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而这些景色和她从情报中看到的、脑海中勾勒过的情况显然有很大区别。 “我们真的在向着索林堡前进么?”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是当初被神灾污染过的战区?” 玛丽安修女微笑着:“是的,毫无疑问——事实上我们已经越过了东境最后一道关卡,现在你看到的已经是圣灵平原的土地了,索林堡就在前面,下一道山口的尽头你就会看到它——到时候你会感到更大的惊讶的。” “……我原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看到更多的废墟和残骸,”安德莎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们重建了这里——玛格丽塔将军与她带领的建设兵团,还有农业部长带领的联合重建团,再加上从各地返回圣灵平原的重建志愿者们,数十万人共同重建了你所看到的一切,并且还新建了许多别的东西,比如刚才我们经过的那座塔以及它周边的建筑物,那是索林二级节点,圣灵平原魔网的一部分,它有一个大功率的收发装置,可以直接与索林总枢纽建立连接,”玛丽安修女带着自豪说道,“另外,我们现在所走的这条铁路也是去年建设工程的一部分。 “当然,你说的那种废墟也还有——毕竟圣灵平原这么大,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也不可能把一切都重建起来。在巨石城和丰饶林地一带还有大片地区等待复兴,最高政务厅每个月都在向那些地区派去更多工程队伍以及更多的资源,现在那些地区有大约二分之一已经恢复了生产。不过那里离这里很远,我们这趟旅途肯定是看不到了。” 安德莎惊讶地听着这一切,脑海中勾勒着她不曾想象过的诸多景象,她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然而突然从前方传来的一阵汽笛声突然打断了她的动作。 列车鸣响了尖锐高昂的笛声,这响亮的声音在丘陵和平原之间回荡着,安德莎感觉自己身子底下摇晃了几下,列车便驶出了一道较为平缓的山口——这小小的、遮挡视线的山体迅速被甩在后面,广阔的平原景色便铺面映入安德莎的眼帘。 一片在冬日里本不该出现的绿色迅速抓住了她的目光,占据了她的视线。 那是遮天蔽日的一片树冠,一个仿佛漂浮在平原上空的绿意城池,一株植物,一个……挑战凡人想象力的奇迹。 “那是什么东西?!”安德莎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上半身的伤痛,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指着外面,满脸都是惊愕。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玛丽安修女说道,“索林堡——你看到的那个是‘索林巨树’,它覆盖着整个索林地区,而原本的城堡如今就在她的树冠下面,只占了东边的一小片地方。我们这趟列车将直接驶入树冠的外缘覆盖区,老城堡旁边就是新修的车站。” “索林巨树……”安德莎惊愕地喃喃自语,随后她头脑中翻涌的思绪终于平静了一些,记忆中的某些资料也随之浮现出来,“我听过这个名字,在一些文件里……还有你们塞西尔人的报纸和杂志上。我知道有这么一棵‘树’从地里钻出来,庞大的像是一座城堡……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夸张的说法……” “那是委婉的说法——实际上她从半年前就比任何一座城堡都巨大了,”玛丽安修女摇摇头,“不过现在她的生长已经缓慢到趋于停滞,理论上再怎么长也不会继续扩大下去,否则我们真要担心整个平原都被她的树冠笼罩起来……虽然在我看来那也挺气派的,但农业部的人可不这么想。” 安德莎带着一种目睹奇迹的心态看着车窗外不断靠近的景色,听着修女小姐的讲述,她突然注意到了对方词汇中的一个细节:“‘她’?你说那棵树……” “哦,你看到的情报中没有把索林巨树称作‘她’么?”玛丽安修女扬了扬眉毛,“好吧,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贝尔提拉女士的情况……包括那些围绕索林巨树写了洋洋洒洒无数篇稿件的记者和小说家们。” 安德莎仍然一头雾水:“……?” 塞西尔这地方……让人搞不懂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 巨树之巅,一团生机勃勃的花藤从枝叶中生长出来,在繁花与藤蔓的簇拥中,一名年轻女性的身影渐渐凝聚成型。 贝尔提拉控制着自己的人形拟态来到了树冠平坦区的边缘,在这个圣灵平原最高的远眺平台上,她极目远望,看向了群山和平原分界的方向。 实际上她的眺望并无意义:自从成为一株植物以来,她的感知便早已不属于人类,她通过庞大的根须系统和向着天空蔓延的枝丫感知这个世界,而她为自己拟态出的人类形体其实根本没有视觉,但在很多时候,贝尔提拉仍然习惯于做这种“眺望”——这会给她一种“充实”的感觉。 深藏在树冠密室中的人造大脑正在有力地运转着,模拟出的神经信号维持着贝尔提拉的人格稳定,她用拟态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个树冠蓬勃的光合作用让她心情愉快起来。 她“看”到一列魔能列车从东方驶来,已经进入了树冠覆盖的边缘区域,设置在车站附近的藤蔓接收到了信号,正在将那里的画面传输过来。 有脚步声从拟态身体的后方靠近,鞋子踩在硬质的叶片表面发出如脚踏水泥地面般的叩响,贝尔提拉没有回头,便知道是谁站在自己身后。 “她到了,”贝尔提拉那实质上由木质结构组成的身体里传来了略显沙哑的声音,“不去看看么?” 站在贝尔提拉身后的中年男人沉默了两秒钟,才带着复杂的情绪打破沉默:“……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总要去面对的,”贝尔提拉慢慢说道,“她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而你不能永远逃避这一切。” 巴德扯了扯嘴角:“……又是谁造成我如今这般境遇的呢?” “……我们说好不提这个。” 巴德无声地笑了笑,轻轻摇着头:“不管怎么说,前线的将军和政务厅的大执政官们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我刚得知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甚至直到现在还有一种仿佛在做梦的感觉。” “我可以想象——你监听工作做到一半,突然有人把你叫出去,告诉你你的女儿成了第一批战俘,几天内就会送到索林堡来,想象一下我就知道你那时候的混乱心情,”贝尔提拉略显僵硬死板的语气中竟稍微带上了一点揶揄,“不担心么?听说她受了很重的伤。” 巴德沉默了一下,才低声说道:“她是军人,有些事情是她的天职。” “她是军人,但你是父亲,她的天职和你的担心并不冲突,”贝尔提拉摇了摇头,转过身面对着巴德·温德尔,“忙完手头的事情之后还是去看看吧,总要面对的。我相信有这么几天的时间做准备,你应该也考虑过该如何与自己的女儿相见了。” “……这可真不像你,”巴德看了眼前这位昔日的“万物终亡教长”一眼,“在我认识你的十几年里,‘贝尔提拉女士’可始终是刻薄狡诈与危险的化身。” 贝尔提拉没有做出回应,而巴德对此也没有在意,他只是摇了摇头,便提起了另一件事:“我来找你是想报告一个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监听小组留下的记录,”巴德将手中的一摞资料递了过去,“我们仍然没有追踪到那个信号,但我们发现了一些别的痕迹,这或许有些价值。” 贝尔提拉其实并不需要用“眼睛”去阅读巴德拿来的资料,但她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些纸张,很认真地把它们放到了眼前——生活毕竟需要一些仪式感,一株植物也不例外——她的“目光”扫过那上面的表格和记述,表情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 她其实并不是魔网通信、信号学和密码学方面的专家,但自从上次成功从神秘信号中破解出几何图形之后,她在这方面的价值得到了上层的重视,如今监听小组如果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除向上级研究部门提交之外也一定会给她一份。 “这些随机出现的微弱噪波并不是魔网中的正常波动……是这个意思么?”贝尔提拉晃了晃手中的文件,看向巴德。 “正是如此——我们已经比对了所有的波形,那些噪波确实不应该出现在魔网中。” “这些噪波很微弱,而且混乱不堪,完全无法破译——包括我之前发现的‘点迹解法’也不管用,”贝尔提拉捏着自己的下巴,“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现在怀疑那个信号其实一直在不间断地播送,每分每秒都在覆盖着我们的收发装置,这些噪波就是它留下的痕迹——但由于某种原因,这个信号在大部分时间都被严重干扰、削弱着,所以我们完全无法破译它的内容,甚至在我们提高收发装置的灵敏度之前压根就未曾注意到它的存在,”巴德慢慢说着自己和同事们的想法,“从这个思路出发,我们之前几次突然收到信号,其实并不是信号突然‘出现’,而是某种产生干扰、屏蔽效果的东西出现了短暂的漏洞……” 贝尔提拉的面孔无法做出过于生动的表情,但她细微的面容变化中仍然浮现出了一丝严肃:“这听上去……可有点让人不安。资料已经提交给帝都了么?” “已经发送过去了,卡迈尔大师亲自回复将认真对待此事,同时他也会协调十林城、凛冬堡以及卢安各地监听站的工作组,尝试在各地寻找这些噪波存在的证据,”巴德点点头,“如果各地都发现了这种噪波,那我们的猜测就能得到更进一步的证实。” 贝尔提拉一时间没有说话,在十几秒的思索之后,她才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这边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巴德对贝尔提拉说道,“监听工作站那边还等着我去回复。” 贝尔提拉嗯了一声,巴德便转身向不远处的升降机走去,但后者刚走出去几步,贝尔提拉突然又把他叫住了:“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么?” “安德莎·温德尔已经被转移到老城堡的西楼,”贝尔提拉看着巴德的背影说道,“那里会是她专属的‘疗养区’,如果你要去看望的话,我和玛格丽塔都能帮忙安排。” 巴德背对着贝尔提拉,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他就这样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最终才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朝着升降机的方向走去。 第0992章 重逢 现在,那株被称作“索林巨树”的植物已经在安德莎的眼前了。 她躺在一个专门为自己准备出的疗养房间内,这房间位于旧索林堡的西侧,曾经是当地领主的产业,昔日考究的装饰如今有大半还保留着,只是在那些华丽的家居事物之间又增加了一些现代化的陈设,她的侧面则有一扇很高的水晶窗户,透过窗户,她能看到一望无边的绿色。 那是索林巨树的树冠,严格来讲是树冠边缘的底部,难以想象的大规模枝丫和叶片在那里层层叠叠地蔓延着,仿佛一片倒悬在天空的绿色海洋般充斥着安德莎的视线,它的规模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阳光完全被树冠遮蔽了起来,越往索林巨树的中心区,阳光就越是稀疏,树冠正下方的整片区域因而被笼罩在长久的夜幕中——原本该是如此的。 实际上有大量光源驱散了树冠下面的阴影。 在地表的小径和几处村镇,塞西尔人设置了大量人造的灯火,如不夜城般照亮了人类聚居的区域,而在上方的树冠里以及从树冠中延伸、垂坠下来的木质支柱上,则缠绕着许多发光的藤蔓和荧光菌类,让索林巨树树冠下的旷野区域也不至于陷入彻底的黑夜。 一边是人造的灯火,一边是发光的自然植物,二者以某种奇妙的共生方式融合在这片曾被战火摧毁的土地上,共同被巨树庇护着。 这是安德莎在任何地方都不曾见过的景色。 在安顿下来之后,她便用很长时间定定地望着窗外,望着这片奇景中的每一处细节。 她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甚至直到自己痊愈之后仍然会在这座老城堡里“疗养”下去,在这间舒适的房间外面,每条走廊和每扇门旁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城堡内外到处都是昼夜运行的魔法机关,她是这里的贵客,也是这里的囚犯,对这一点,年轻的狼将军是很清楚的。 但倘若做“囚犯”的日子里有这样奇妙的景色作伴……似乎也还不错。 年轻的狼将军轻轻叹了口气,些许疲惫又涌了上来——高阶强者的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让她从那可怕的空袭中活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伤痛以及高速修复躯体之后导致的损耗却不是那么容易复原的,她现在十分容易感到疲劳,以至于仰头看一会窗外的景色都会很累。 她躺了下来,准备小憩片刻,等待前去述职的玛丽安修女回来。 但一阵从房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安德莎微微偏过头,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推门走入房间。 那似乎是塞西尔帝国的技术人员常穿的制式服装——安德莎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但她却没看到那男人的面孔。对方在长袍之下套着一件有高领的厚外套,领子拉起之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进屋之后又立刻开始整理附近架子上的一些杂物和医疗用品,忙忙碌碌,似乎并没有和自己交流的意思。 但安德莎仍然决定主动和对方打个招呼:“你好,先生。” 那个男人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己突然的招呼声给吓到了,随后他才开始继续忙活手中的工作,同时保持着侧身的姿态轻轻点了点头,高领子后面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嗯,你好……小姐。” 安德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很快眉头便舒展开,她看着对方在那里忙忙碌碌,心中刚泛起的古怪念头很快便消散干净——这好像只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这样的工作人员应该也是由塞西尔军方指派的,甚至可能本身就是个“技术军人”,这样的人估计不会和自己这个“特殊囚犯”多做交谈。 安德莎心中一边想着一边打量着对方的动作——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她总得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她看到那男人把架子上的东西挨个拿起,很快地检查上面的标签,然后又熟练地放回,她看不出这样的检查有什么意义,但从对方娴熟的动作判断,他显然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长时间。 “先生,你是这里的……技术人员么?”安德莎有些无聊,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人的动作又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仿佛带着一丝犹豫说道:“我……我在德鲁伊部门……算是医疗人员。” “你负责照料我?”安德莎有些好奇,她没见过这样古怪的“医生”,而对方沙哑低沉的嗓音又含糊不清,她便忍不住继续询问,“玛丽安修女呢?” “主要还是她负责照顾你,”男人嗓音低沉地说道,“我……是从别的部门来帮忙。” “哦,我明白了,”安德莎随口说道,接着翘了翘嘴角,“你们塞西尔人在对人员进行管理这方面总是很有效率。” 男人又沉默了下来——他似乎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沉默,就好像回答每一个问题都需要思考半天似的。随后他又把自己的领子拉高了一些,来到了安德莎的床铺附近,开始检查旁边小书桌上交接手册里记录的内容。 安德莎刚来到这里,因此手册上几乎没多少东西可看,他却认真看了好半天。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突然问了一句。 “如果你是说和刚受伤的时候比……那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安德莎语气轻松地说道,“但如果你是和健康人比……如你所见,离复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的眼睛……”男人又有些犹豫地问道。 “……还好,我有一只眼睛是完好无损的,据说这十份幸运,”安德莎这次略微迟疑了半秒,原本轻松的语气也有些失落下来,“据说不可能治好了——但玛丽安修女仍然劝我保持乐观,她说一个叫血肉再生技术的东西说不定对我还有效……说实话,我也没怎么相信。” 不知为什么,她说的话比自己想象的要多许多——她不应该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东西的,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自从来到塞西尔的土地,自从成为一名战俘,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和陌生人进行这种普通日常的交谈了:她只和相对熟悉的玛丽安修女聊天,而且也仅限于那一位。 安德莎感觉有些奇怪,她搞不清楚,但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总带给自己一种莫名的熟悉……和安心感。她皱起了眉,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在陌生的环境中失去了警惕,但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突然又开口了。 “血肉再生术可以让残缺的肢体再生,甚至包括断掉十年的舌头,但眼睛是个很难以对付的器官,它和大脑之间的联系精妙又复杂,本身也很脆弱……血肉再生术暂时还拿它没有办法,”他低声说道,“但我想玛丽安修女并没有欺骗你的意思,她只是不了解这个领域——医疗并非修女的专长。” 安德莎不知自己心中是否泛起了失落,她怀疑自己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同时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修女不擅长医疗?塞西尔的神官不学习治疗还训练什么?” “综合格斗,射击,炮术,体能训练以及战地生存,”那男人很认真地说道,“玛丽安那样的战争修女还会接受基础的指挥官培训。” 安德莎:“??” 男人似乎并没注意到安德莎脸上瞬间呆滞的表情,他只是继续把脸藏在领子的阴影中,片刻的思索之后突然说道:“血肉再生术还会发展的……现在没有办法,但总有一天可以用来治好你的眼睛。” 他的语气很认真,仿佛带着一点斩钉截铁的意味,就如同在对眼前的陌生人许下郑重的诺言一般。 安德莎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她尝试从对方沙哑的声音、露出的一点点面容中观察出一些东西,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些十分陈旧、泛黄的记忆好像在跳动,那几乎是她孩童时期留下的模糊印象,它们是那样久远,以至于她自己都不敢确认它们的细节了。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观察,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床铺去做别的事情。 他在主动回避自己? 安德莎立刻察觉了这一点,在疑惑和猜测中她忍不住微微撑起了上半身:“先生,请问……” “你该休息了,”对方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玛丽安修女应该也快回来了,你跟她说一声我来过就可以。” 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似乎就要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房门,安德莎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快了半拍,她下意识地再次叫住对方:“但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先生——” 男人身影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却什么也没说,而是下一刻便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而就是在这一侧头之间,安德莎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急促起来——她仍然没有想起,但她看到对方已经要走到门口了。 安德莎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仿佛要再一次失去一件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事物了——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在转动把手之前,他用大拇指在把手上轻轻按了两下,这个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动作让安德莎脑海中轰然冒出了一些泛黄的、久远的画面—— 这是父亲习惯的小动作。 “先生!请等一下!!”安德莎大声叫了起来,她还未痊愈的肺开始隐隐作痛,“请等一下!” 她感觉自己这一刻的念头简直荒谬,感觉自己此刻的期待像个不切实际的笑话,但她终于决定用感性和冲动来取代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性和逻辑,她向前伸出了手,而那个人仍然站在门口,像一尊凝固在过往记忆中的雕塑般没有丝毫移动,他们之间相距只有几米,同时却又相距了十几年。 下一刻,安德莎失去了平衡——她狼狈不堪地从床上滚落到了地上。 那个男人如狂风般冲了过来。 几米的距离和十几年的时间都瞬间被缩成一点。 男人来到安德莎身旁,一只膝盖撑在地上,一只手托住她的脖子,似乎想把她搀扶起来,而在这个距离和角度下,安德莎几乎可以看清对方隐藏在衣领阴影中的整个面孔了。 那面孔和记忆中比起来实在差了太多,不仅仅是年龄带来的衰老沧桑,还有很多她此刻看不明白的变化,但那双眼睛她还是认识的。 “这是一场梦么?”她忍不住轻声说道。 “你在现实中,我的孩子,”巴德低垂着眼睛,“我是你的父亲——我就在这儿。” “……为什么?” “我现在是塞西尔帝国的一名研究员。” “我问的不是这个,”安德莎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为什么……” 她到底想问什么呢? 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露面?问对方为何在为塞西尔效忠?问对方为何从一个无比强大的骑士领主变成这副模样?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回避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是否存在过的答案。 巴德沉默着,随后他慢慢用力,将安德莎从地上扶起,将她搀到床上。 “我有很多话跟你说。” …… 门外的走廊上,金发的年轻修女懒洋洋地倚靠在一处窗台上,大威力的圣光冲击炮被她放在身旁,她手中则是又翻看了一遍的厚重大书。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嘴角翘了一下,又低头回到了有趣的阅读中。 一阵沙沙声从旁边传来,有沿墙生长的植物藤蔓和繁盛的花朵爬上了窗台,贝尔提拉的身影在花藤簇拥中凝聚成型,她穿过敞开的窗户,来到玛丽安修女身旁,后者这才不得不放下书,换了个相对郑重的姿势向索林巨树的化身点头致意:“日安,贝尔提拉女士。” “不必拘礼,我来看看情况,”贝尔提拉随口说道,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还好……终于踏出这一步了。” “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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