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比…… 而随着情报一同到来的,还有那支不断推进的钢铁军团。 在太阳下山之前,设置在冬狼堡西部边界的最后一座哨所目视到了塞西尔人的军队——钢铁打造的战车从平原方向驶来,在炮火轰鸣中,战车的履带轻而易举撕碎了哨所的防御,而在那之前侥幸撤离的士兵带来了十几分钟后冬狼堡就会进入敌人射程范围的消息。 这是最后的情报了。 与此同时,副官也带来了最后的坏消息——长风要塞方向仍然没有回应冬狼堡的联络。 安德莎站在高耸坚固的城墙上,要塞上空的能量护盾正在逐渐提高充能等级,她脚下的附魔城墙也因此和魔力产生了共鸣,部分石砖偶尔传来轻微的震颤,但这些不断攀升的防护等级丝毫不能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很多东西,只有在实际面对之后才会明白,再多的事前推演都比不过现实来得深刻——安德莎清楚地看到了提丰军队的短板。 塞西尔人的魔导技术改变了这个时代,时代的改变就意味着一切都要随之发生变化——这既包括人类的生活方式,也将包括战场上的一切。 提丰人慢了一步,而这迟缓的一步表现在战场上,便是提丰人的军队中并没有足够的、可以和塞西尔人的新式武器“对等”的单位。 面对那种被称作“坦克”的钢铁战车,帝国的铁河骑士团已经缺席,神官团不可再用,仅剩下最近完成升级训练的战斗法师们可以借助魔导车与之一战,然而后者却有着数量上的严重短板,同时在这种新式的战场上,他们也远远不如曾经经历过内战和神灾的塞西尔军队有经验。 一番比对之后安德莎终于发现,当塞西尔人的战车开上战场之后,她手下竟然找不到多少兵种可以踏出冬狼堡,可以在正面战场上和敌人正面作战! 从缔约堡到冬狼堡,这一路上连续失利的数个机动部队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事实上即便铁河骑士团和神官团没有缺席,这种“无兵可用”的窘境其实也不会有多少改善,原因很简单:铁河骑士团和神官们都是提丰精锐中的精锐,都是难以训练的珍贵王牌,然而塞西尔人的军队……全都是可以量产的机器以及训练速度飞快的普通人! 在今天之前,安德莎从各种情报上看到过关于塞西尔军队训练速度和魔导武器优缺点的资料,她也曾想到过这是一种易于量产、易于训练、快速成型、快速成长的新式军队,她也曾针对这方面向帝都提过很多建议,想了很多对帝国现有军队进行改良的方案,然而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象力……终究是贫乏了一些。 遥远的战场西侧,有隐隐约约的烟尘和魔法的光辉闪耀起来,在渐渐下沉的巨日光辉中显得似真似幻,虚实难辨。 今天,安德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那个雨夜,在帕拉梅尔高地上究竟错过了什么。 第0979章 傍晚 安德莎并没有让自己在消沉中沉浸太久。 提丰在现代战场上慢了一步是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提丰的军事力量已经全面落后于塞西尔人——如今她的部队只是在特定条件下陷入了不利局面,甚至只能在冬狼堡中被动防守,但即便如此,塞西尔人若想要突破这道防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在冬狼堡方向的西侧,烟尘正在逐渐升腾起来…… …… 沉重的履带碾压着干硬冰冷的荒原,魔能引擎的低吼声和齿轮连杆转动时的机械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战锤”主战坦克的炮口高扬,而在这支钢铁军团的前方,冬狼堡巍峨的墙垒和闪烁光芒的要塞护盾已经遥遥可见。 第一攻击波次正在逐渐靠近最佳射击距离,梯队指挥官置身坚固的战车内,通过潜望镜眺望着远方的景象,除了冬狼堡之外,旷野上似乎已经看不到任何敌人设置的障碍——没有聊胜于无的木质路障,看不到纵横交错的阻拦网,也没有恼人的拦截部队。 “他们似乎放弃在旷野地区阻拦我们的坦克部队了,”机械运转的噪音很大,指挥官提高了嗓门对侧前方的车长喊道,“我们正在抵近射击距离。” “那帮提丰人现在该知道他们闯下多大的祸了!”车长同样提高了嗓门大声喊道,“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冬狼防线有多难对付——这看上去甚至不如巨石城的晶簇军团!” 梯队指挥官立刻提醒:“谨慎些!那些提丰人在战场上表现的有点不正常,要小心陷阱……”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东境一线部队一直在进行扩充和训练,如今其成员已经不只有当初从南境调动过来的原第一军团士兵,一部分原本便驻守长风要塞、侥幸活过了晶簇神灾的东境老兵经过重新训练,现在也已成为了新式军队的一员,而这只梯队的指挥官便是此类“重训老兵”之一。 丰富的作战经验以及对提丰人的了解让他成为了前线的一名基层军官,而现在,这位指挥官的心中正逐渐冒出越来越多的困惑。 提丰人从未表现的这么奇怪——作为主动宣战的一方,他们却表现的和塞西尔人一样匆忙无措,作为边境地区的强大军团,他们在战场上却束手束脚,许多精锐部队都没有露面,此前一直听说提丰人也在改革军队,增强边境守军的战斗力,然而现在看来……为何冬狼堡的表现甚至还不如几年前的安苏时代? 指挥官心中转着困惑的念头,同时也没有忘记提高警惕关注周围情况。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手臂皮肤表面浮过了一层细微的麻痒、刺痛感。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汗毛正在竖起。 “注意魔法陷阱!”这名梯队指挥官立刻反应过来,他冲到通讯台前,“左右翼分散,后队减速绕开,前队火力近距离清场,协同步兵做接敌准备——” 第一波次的坦克立即做出反应,机械轰鸣声中,沉重的钢铁战车开始迅速改变队列,协同前进的“钢铁大使”战车则撑开护盾,开始为应对魔法冲击做准备,而几乎与此同时,战车部队前部的整片土地上开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仿佛由无数细小闪电组成的网状白光——那光网如同从泥土中渗透出来,转眼间在战场上扫过,瞬间便有数量坦克的机械舱、轨道炮等处冒出了细密的火花。 动力脊在魔力浪涌中严重受损,魔能引擎运转失衡,齿轮和连杆在惯性以及引擎失控的双重作用下爆发出刺耳的噪音,吱吱嘎嘎地扭成一团,受到影响的坦克和多功能战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了下来,更有更多数量的战车虽然没有彻底停下,却也明显速度放缓,车体内细微的爆炸声连续不断。 就在这时,一阵阵低沉的嗡鸣声才从极高空传来,在钢铁大使保护下的协同步兵们下意识抬头,在黄昏下逐渐暗淡的天光中,他们看到前上方的天空突然布满了仿佛镜面般层层叠叠的聚焦点,澎湃的魔力在空气中涌动着,那些镜面开始迅速变得赤红一片…… 尚能行动的战车迅速后退或向两翼散开,钢铁大使进入过载模式,将广域护盾开到最大,步兵们迅速寻找班组战车寻求掩护,而在下一秒,成百上千道高能光束已经泼洒下来…… …… “确认奥术应激力场生效!敌军已被遏止!”“极光雨聚焦完成,正在进行满额投射!”“二梯队法师开始蓄能!”“正在观测战果……” 前一秒还平静的防线此刻瞬间仿佛沸腾起来,魔力聚焦的嗡鸣声和爆炸声一波波冲击着耳膜,一系列的信息则迅速被汇聚到安德莎面前,她已经退回堡垒内的指挥室内,此刻正通过法师制造的魔法投影观察着防线上的情况——远方的景象已经被铺天盖地的高能光束和爆炸烟尘弥漫遮挡。 “奏效了,”帕林·冬堡伯爵有些紧张地看着魔法投影呈现出来的全息画面,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手下的战斗法师对抗塞西尔人的机械部队,“四级以上的高能光束看来可以穿透他们的护盾。” 然而担任最高指挥的安德莎却皱起眉,显然她发现了问题:“……我们应该等他们再靠前一点再启动应激力场,法师们太心急了。或者如果我们有两道陷阱就好了,可以把那些塞西尔人全部拦截在光束雨的覆盖范围内……” “他们不会上第二次当了,”帕林·冬堡伯爵沉声说道,“不过我们也算取得了预期的战果,接下来就是硬实力的对抗……” 冬堡伯爵话音未落,安德莎便看到全息影像中的烟尘深处有光芒一闪,某种冲击性的东西震散了烟雾,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青色的轨迹。 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闪光出现在烟尘中。 短短几秒种后,巨大的爆炸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城墙方向受到攻击。 烟雾被风吹散,塞西尔人的钢铁军团再度呈现出来——那支来势汹汹的部队显得很狼狈,在被高能光束雨洗礼之后,将近三分之一的战争机器已经化为残骸,另有大量严重受创而失去动力的战车散落在战场上,幸存者以那些残骸为掩护,正在对冬狼堡的城墙发动轰击。 即使很狼狈,它们进攻时的声势仍然惊人。 与此同时,安德莎也注意到那些战车后方出现了另外一些敌人——一些手持奇怪装备的士兵在刚才的打击中活了下来,他们正在己方战车和战场残骸的掩护下散布到阵地上,似乎正在仔细搜寻什么东西。 他们正在破坏埋设在地下的奥术应激力场发生器。 帕林·冬堡伯爵紧绷着脸,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在黑旗魔法师团的战略法术打击下非但没有全军覆没,反而还保有一定战力的“普通人”军团,他不但惊讶于那些普通人在装备加持之下的战斗力和生存能力,更惊讶于他们面对如此大规模魔法打击之后的勇气。 就在这时,传讯法术的声音传入安德莎和冬堡伯爵耳中,设置在冬狼堡高处的魔法岗哨传来了更多敌人即将到来的消息—— “西北方向观察到敌军战车!”“西南方向观察到魔力反应!”“防线正面观察到敌军第二波攻势!” “您说得对,”安德莎看向冬堡伯爵,慢慢说道,“接下来就是硬实力的对抗了……” …… 在主力推进部队后方,原先的缔约堡已经被临时改造为第一军团的前线指挥所,各类从后方转移来的魔导设备占据着城堡一层的大厅,大量指挥、联络、协调人员在大厅中来来往往,让这里呈现出异常繁忙的景象。 坐镇这里指挥前线进攻行动的,正是菲利普本人。 一名部属站在他面前,汇报着前线刚刚传回的情况:“推进部队在冬狼堡西侧的行动受挫,先头部队遭到了提丰人的军团级法术打击,无法继续前进,只能在极限射程慢慢削弱敌方护盾。第二、三、四梯队正尝试从各个方向进攻,但均遭到威力强大的集群魔法轰炸,且遇到了某种能够干扰魔网装置运行的陷阱。” “看来黑旗魔法师团已经抵达冬狼堡了,”菲利普迅速得到结论,同时皱了皱眉,“那种陷阱没有出现在此前的情报中……看来提丰人也有一些连我们都没见过的新鲜东西啊。” “将军,是否把预备梯队投入战场?”部下问道,“黑旗魔法师团已经提前进入冬狼堡,地面部队现在推进缓慢……” 菲利普抬起头,看了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一眼。 “不,”他摇摇头,“让推进部队保持安全距离,在战略法术的轰炸范围外继续削弱冬狼堡的护盾,慢一点也没关系——只要继续把黑旗魔法师团的精力牵制住即可,不能让那些法师有休息和调整部署的空隙。” “是,将军。” 部下离开之后,菲利普微微呼了口气,他回到战术地图前,再次确认着冬狼堡周围的地势以及最后一次侦查时确认的敌方军力部署。 冬狼堡现在在被动防御,展现出的战斗力虽然强大却也没有超出预期,但提丰境内各处调集的军队肯定正在源源不断地向着冬狼防线汇集,随着时间推移,冬狼堡方面的防御将彻底稳固下来,甚至会展开主动攻击。 然而他并没有下达投入更多梯队或改变推进部队进攻方案的命令。 可是看着眼前的战术地图,思考着目前的战场形势,他脑海中还是突然冒出了一些声音—— “是否要尝试一下更激进的进攻?让前线几个梯队顶着冬狼堡的防卫火力发动一次超大规模的集群冲击,那么多坦克和多功能战车分布在开阔的战场上,从所有方向同时进攻的话,哪怕黑旗魔法师团的战略法术也不可能覆盖到整个战场上…… “血肉之躯的法师是有极限的,超大规模的战略法术必然存在冷却周期…… “和另外一套稳妥的方案比起来,推进部队可能会遭遇较大的伤亡,却能够更快地取得战果,而且这样一来战功将完全属于第一军团,不必和其他人分享荣誉…… “这是战场,有时候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换取必要的功勋……” 在菲利普身旁,马尔姆·杜尼特带着温和慈爱的微笑,充满耐心地等待着这位年轻的塞西尔将军做出决定。 菲利普抬起头来,他扭头看向马尔姆·杜尼特的方向,突然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马尔姆·杜尼特温和慈爱的微笑瞬间僵硬下来,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惊愕中,下意识开口:“你怎么……” “我曾虔诚信仰战神,甚至直到现在,这份信仰应该也仍然能够影响我的言行,影响我的思维方式,甚至潜移默化地影响我的灵魂——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凭借自身意志打破心灵钢印,”菲利普不紧不慢地说着,“所以,你觉得在得知提丰的神灾隐患之后,塞西尔的军人们会不做一点防护?”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左手,淡金色的细链垂下,一个小小的、仿佛怀表一般的装置从他袖口中滑落下来,然而“表盘”打开之后,里面露出来的却是闪烁微光的、让人联想到深海生物的复杂弯曲符文。 在看到那符文的一瞬间,马尔姆·杜尼特便感觉到一阵眩晕,他的身体也迅速变得不再稳定,仿佛能量即将中断般剧烈闪烁起来! 下一秒,这个前任战神教皇的身影便迅速黯淡下去,似乎是打算通过某种脱身法术逃离这个地方,然而在他行动之前,菲利普却已经飞快地按动了旁边魔网终端的某个按钮—— 某种人耳无法听到的、蕴含着强大力量的低频振荡瞬间“回响”在整个房间中,如镇魂曲一般直接将马尔姆·杜尼特的灵体镇压下来,并将之驱逐出了他想要逃往的那个维度。 在附近的军官和文职人员们听到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他们看到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将军附近并狼狈不堪地被击飞出去,几声惊呼在四周响起。 马尔姆·杜尼特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刺痛,在成为灵体之后,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可能再产生类似的感觉,然而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却在撕扯着他维持自身所用的“神力”,让他的灵魂仿佛要裂解开一般。这连续的打击终于激怒了这个偏执的灵魂,他猛然扬起身子,高高举起手中权杖—— 一根蛛丝缠住了他的手腕。 第0980章 冬狼堡之夜 蜘蛛丝? 马尔姆·杜尼特脸上露出了非常短暂的错愕神色,而在下一秒,他的错愕便化为惊恐。 蜘蛛丝转瞬间融入了他的灵体之躯,随后仿佛从他体内生长蔓延一般,无穷无尽的蛛丝从他的皮肤上浮现出来,并开始包裹缠绕他的全身,这已经化为灵体的昔日教皇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吼叫,紧接着便想要召唤神明之力帮助自己脱困,然而他拼尽全力做出的努力却毫无回应——某种力量阻隔了他和神明之间的联系! 这是最让马尔姆·杜尼特惊恐的事实,甚至远胜过菲利普展示的那些怪异符文以及此刻冒出来的诡异蛛丝——怎么可能有东西能够阻挡他和神明的联系?怎么可能有东西能够拦截至高无上的战神的力量?!此时此刻的他和神明之间有着前所未有的稳固连接,这种联系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断开?! 惊怒和错愕中,他用一种嘶哑而混沌的声音吼叫道:“你做了什么?!我与主的联系是最紧密的,怎么可能……” 他的吼叫刚持续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那些侵入他灵体的蛛丝已经完全接管了他的行动能力,而一个白发女孩的身影则在他渐渐冻结的视线中浮现出来。 白发女孩来到马尔姆·杜尼特面前,脸上带着很认真的模样:“因为你现在离我更近。” 可惜,马尔姆·杜尼特已经听不到这个答案了。 直到这个时候,菲利普才真正松下一口气,他一边安抚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一边长长地呼了口气,随后看着周围那些正紧张关注局势、随时准备出手相助的士兵和文职人员们——所有人都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心智防护装置”,距离最近的一名高级参谋已经把手放在了鸣响警报的按钮上,看到大家这样的反应,年轻的帝国将军欣慰之余微微点头:“危机解除,大家回到岗位上去吧。” 随后他才看向正站在一旁的娜瑞提尔,以及被蛛丝层层封印、呈现出怪异“茧”状的马尔姆·杜尼特,忍不住说道:“这就是神明在濒临疯狂时派出来传播污染的‘使者’?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抓住了……” 一旁的娜瑞提尔立刻摇了摇头:“因为只是个化身,所以很简单。” “只是个化身?”菲利普顿时瞪大了眼睛。 “嗯,”娜瑞提尔点点头,“灵魂很空洞,人格和思维都是假的,大部分行动应该是被某个隐藏起来的本体远程控制着……或者需要大量这样的化身凝聚起来才会形成一个本体。总之现在这个化身和‘本体’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了,我也没办法追踪——那不在我的网中,蛛丝没办法离开神经网络蔓延太远。” 菲利普难掩神色中的失落,不由得问道:“……那这个空壳子化身对我们而言有用么?” “还是有些用的,”娜瑞提尔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回去之后我让杜瓦尔特和梅高尔帮忙把它拆开,说不定里面残存了一些记忆。” “那就辛苦你们了。” 菲利普点着头说道,随后他的视线又不由得回到了马尔姆·杜尼特的身上,在目光扫过对方衣服上那些明显而熟悉的神圣符号时,他的脸色不禁变得有些复杂。年轻的帝国将军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还是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 他也曾信仰战神,甚至直到此时此刻,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放弃了这份信仰。 早在最初得知提丰的神灾隐患时,菲利普便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思考,他甚至为此踏入了圣光教会的教堂,去和那些寻找到新教义的神官们讨论关于信仰的问题,这有些效果,而在那之后他又仔细研究了高文·塞西尔陛下关于社会秩序、宗教信仰的许多论述,这同样产生了一些作用。 至少,他的心志在那之后重新坚定了起来,不至于对自己的言行有所迷茫。 然而此时此刻,再次看到战神的信仰符号,看到一个来自提丰的、已经成为疯神代言人的高阶神职者,他还是忍不住发出叹息,忍不住在心中感到一股失落和空虚。 他突然想到了高文·塞西尔大帝曾经在某次闲聊中和自己说过的话……大概,这就是这世间许多人注定要面临一次的“阵痛”吧。 娜瑞提尔在马尔姆·杜尼特的化身周围绕了两圈,从空气中随手“拽”出更多的蛛丝,仿佛认真打包一般将那失去反应的灵体之躯缠绕的更加结实,随后她抓住对方腰部的丝网拎了拎——一个比她此刻的体型要大很多的健壮成年人在她手中轻的仿佛没有分量。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抬头看了菲利普一眼,随口说道:“你要谨慎一些,你毕竟是曾接受过洗礼的,还有过很虔诚的信仰——根据人类忤逆者们的研究,在这种情况下‘连接’就已经建立起来,即便你意识里不那么虔诚了,这种连接好像也不会轻易消失。” 话音未落,她已经向前迈出一步,这位“昔日之神”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其身影和其携带的“货物”一同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菲利普没来得及对娜瑞提尔道谢,这让这位一向重视礼仪的年轻将军略有些懊恼,但他并没多少时间沉浸在个人的感情里面。 “将军,”一名副官看到这边事了,从旁走了过来,这名副官脸上仍然带着一丝紧张忌惮,看来刚才突然发生的变故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刚才那个就是传播污染的‘使者’吧?看样子提丰那边的神灾已经彻底失控了……” 神灾,这东西对世界上大部分国家而言要么是闻所未闻的概念,要么就是仅限于高层流通的机密情报,甚至是被禁止流通的禁忌事项,然而已经面对过两次神灾的塞西尔人却对其并不陌生——神灾的概念就写在塞西尔人的课本上,报纸上,广播里,以及所有一线军队的作战手册中。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有可能面对什么东西,他们在谈论这东西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避讳。 “我们之前还可以怀疑一下……”菲利普脸色肃然,沉声说道,“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失控的战神污染渗透了提丰的军事体系,神灾已经在提丰爆发,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和失控的战神对抗了。” 菲利普仿佛用了最大的力气说完这句话,随后他慢慢抬起头,目光却没有看向自己的副官,而是越过了副官的肩膀,越过了繁忙的大厅,越过了缔约堡厚重坚固的城墙——那是冬狼堡的方向。 …… 太阳已经在两个小时前落山,浓郁的夜色正笼罩着整片荒原。 然而本应寂静的夜幕却被连续不断的炮火撕裂,魔晶炮弹炸裂和灼热射线横扫时的闪光一次次点亮这个寒夜,在令人胆寒的呼啸、爆裂、轰鸣声中,冬狼堡仿佛被夜幕中无数狰狞的凶兽围攻着,在持续性的炮火轰击中剧烈晃动着。 但这“晃动”只是假象,安德莎熟悉冬狼堡,她知道这座堡垒仍然坚固,所有的护盾节点都还有很高的安全余量,附魔城墙至今为止还没有遭到实质性的破坏,而镇守这座堡垒的法师和操控城墙弩炮的士兵们也都还有轮值休息的余裕,守军体力仍然充沛。 这算是目前最令人欣慰的僵持局面,而这种局面有一大半的功劳应该归功于及时来援的黑旗魔法师团。 西南方向的城墙上空,一大片朦朦胧胧的魔法光晕伴随着层层叠叠凭空浮现的符文光影升上半空,在强大的共鸣增幅效应下,军团级法术再次成型,下一秒,距离城墙数公里外的天空中便有一场闪电风暴瞬息降临,粗大的雷霆纵横交错地横扫战场,在雷霆爆裂带来的明亮闪光中,安德莎的超凡者视觉全力运转,她隐隐约约看到塞西尔人的炮击阵地就在闪电风暴的打击范围边缘。 他们看样子是再次后撤了一点——而这将进一步削弱他们自己的远程炮火的力量。 并不是所有“天火”都能跨越数公里甚至十几公里的距离打击目标,塞西尔人的魔导装置也是有各种射程极限的,在距离拉开之后,相当一部分中小型的“天火”便无法再威胁到冬狼堡的城墙了。 但这并不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黑旗魔法师团引以为傲的军团级法术,在战场上能够产生毁灭性火力投放的法术,在这里却只能用于被动防御,一次次凝聚起的魔力都消耗在了毫无战果的“威慑性轰炸”上,法师们在用宝贵的魔力轰炸空地,只偶尔才能摧毁几个冒进的敌军小队,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战果。 从入夜以来,帕林·冬堡伯爵的脸色始终就没有好转过。 然而安德莎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此窘境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塞西尔人舍得把他们的部队撒开在平原上横冲直撞,哪怕消灭了几个梯队也还有更多的梯队从后面支援上来,冬狼堡却绝不舍得让黑旗魔法师团踏出城墙一步。 可是一切本不该如此…… 安德莎站在城堡高处的露台上,眉头紧锁地注视着这个混乱、动荡的寒夜,眼前的一切甚至让她突然感觉有一丝荒诞。 她知道是战神教会出了问题,让提丰方面错误地开启了这场“战争”,然而作为对手的塞西尔人……反应为何也如此奇怪? 他们似乎也铁了心要打一场,可这并不符合此前她的祖父以及国内的许多军事顾问们对局势的判断。 “将军,”副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将安德莎的思绪唤回,“冬堡伯爵请您前去商议今夜的城防方案——他在东厅。” 安德莎最后回头看了城墙的方向一眼,转过身对副官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迈开脚步,准备离开露台,但在经过副官身旁之前,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将军?” “帝都方面有回信么?玛蒂尔达,陛下,或者我的祖父,”她问道,“可有回音?” “没有,”副官摇摇头,“指向奥尔德南的通讯已经将您的信函发送了三次,但均无回信。边境到帝都的传讯塔网络在前不久刚进行了改造,很难说其中是否会有节点出现转发迟缓的问题,如果您担心是转发途中出了问题,我们可以再发送一次。” 转发迟缓……在这种时候? 安德莎看着自己的副官:“克罗迪恩,如果我们这里都陷入了巨大的混乱,那作为战神教会的总部所在地,奥尔德南那边……” “这是个可怕的可能性,但现阶段我们也只能相信陛下和议会方面的判断以及他们的能力,”副官说道,“大家都有各自要做的事。” “……你说得对。”安德莎迟疑了几秒,无可奈何地说道。 无论如何,服从命令是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而作为边境指挥官,她也知道自己的权责有限。 “将军,还需要再联系一次奥尔德南么?”副官在一旁问道。 “不必了,我要先去东厅找冬堡伯爵,”安德莎摇了摇头,迈步向前走去,同时随口对副官吩咐了一句,“你去一层大厅,有任何情况及时来找我。” “是,将军。” 安德莎离开了露台,她走下旋梯,穿过塔楼和城墙之间的连接廊,快步向着东厅的方向走去。 寒冷的夜风夹杂着远方传来的炮火声,吹过她细碎的鬓发。 在经过一段岔路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 安德莎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塔楼——那是一座仿佛法师塔般的建筑物,但其顶端却漂浮着一个怪异的、在夜幕中微微发出光芒的圆环,圆环正在力场的维持下缓缓旋转,某种低沉微弱的嗡嗡声回响在夜色中。 那是冬狼堡的传讯塔。 安德莎平常不怎么踏入这个设施,因为她并无施法者的天赋,既不懂得传讯塔是如何运转,也没办法使用里面的魔法装置,所以这方面的事情一向是她手下的法师们代劳。 如今战争突然爆发,冬狼堡各项事务混乱繁多,她几乎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更没机会来关注传讯塔的运转——这本身也不是身为最高指挥官的她应该亲自关注的事情。 但这一刻,她却在传讯塔前停了下来。 情况……似乎有哪不对,她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某个细节,或者被什么东西蒙蔽了双眼。 安德莎突然神色一凌,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大踏步走向传讯塔的方向。 高塔前有两座战斗魔像静静地伫立着,看上去运转正常。 安德莎越过两座魔像,伸手推开了传讯塔的大门。 一丝血腥气飘进她的鼻孔。 第0981章 螺旋触底 血腥气,安德莎对这种气味并不陌生。 她站在传讯塔的大门前,保持着将大门推开一半的姿态,高阶超凡者的感知蔓延出去,高塔内的各种气息随之映入她的脑海,短短几秒种后,她直接退了回来,将大门重新掩闭。 她转过身,迈开大步,步履如风般向着东厅的方向走去,而无数的思绪、推测则与最近一段时间所有事情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混合在一起,在她的头脑中如风暴般运转。她的脚步逐渐变得平稳下来,一个个问题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她冒出来的第一个问题是—— 如果要毫无死角地将冬狼堡的最高指挥官蒙蔽二十四小时,保证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一个士兵意外打破“帷幕”……大概需要多少人? 在前往东厅的路上,安德莎如抽丝剥茧般仔细分辨着自己身边可能存在的假象,她将所有异常之处逐一排查,一点点还原着过去两天内这场“闹剧”原本应有的模样。 帕林·冬堡伯爵站在东厅的魔力焦点前。这大厅中央的圆形平台上镶嵌着巨大的水晶装置,装置上有魔法的光辉不断流淌,冬堡伯爵的注意力正落在其中主要的几道光流上——他从中监控着整个冬狼堡的魔力平衡,护盾负载,并以此随时调整黑旗魔法师团的部署和轮值情况,以确保法师们和这座堡垒都能随时保持在最良好的状态。 除了冬堡伯爵之外,大厅中便只有十几名战斗法师担任哨兵,守卫着各处门户。 安德莎刚一踏入大厅,冬堡伯爵便感知到了她的气息,这位气质儒雅中带着威严的中年人抬起头,随口说道:“你来的正好,安德莎。” 下一秒,他便注意到了安德莎脸上格外肃然的表情以及那种隐隐传达过来的严肃气息。 “发生什么事了?”冬堡伯爵立刻问道,而在他话音落下之前,一层隔音结界已经凭空升起,将周边几米范围内完全笼罩起来,“此地已经安全。” “传讯塔里的值守法师们全都死了,”安德莎知道隔音结界的存在,但她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严肃到近乎可怕的表情说道,“死亡时间大概在一天前。” 除此之外她根本不用解释第二句,冬堡伯爵的脸色便一瞬间阴沉下来,短短几秒钟内,这位思维极为敏捷的战斗法师指挥官已经在脑海中回溯了所有的时间节点,回溯了所有能和传讯塔联系上的关键事件,下一刻他便沉声说道:“所以,我们该传出去的信息一条都没有传出去……” “或者更糟——冬狼堡传出去的都是不该传出去的消息。” “你身边的那个副官……不,仅仅他还不够,还有更多人……”冬堡伯爵语气森然,他丝毫没有质疑安德莎突然带来的这个爆炸性消息是真是假,因为他了解这位好友之女,对方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含糊乱讲,“他们都被影响了……” 安德莎轻轻吸了口气:“并不是所有受到影响的人都会如那些神官般完全失控,更多的人就隐藏在我们之间,而他们……是有理智的。” 一股难言的压抑笼罩着她,那压抑中甚至透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对于死亡,安德莎并不陌生也不畏惧,但她发现自己此刻正在面对比战场上的生死更加恐怖难言的东西——它仿佛无处不在,无形无质,它就隐藏在每一个人身边,甚至隐藏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它搅动了无数人的生死,然而很多人直到死去,甚至都不知道它曾经来过…… 多年来,冬狼堡这座要塞以及要塞中无数的士兵都始终是安德莎的骄傲和信心来源,但此时此刻,她在这座要塞中却如坠深渊。 “你打算怎么办?”冬堡伯爵突然盯着安德莎说道,他的眼神如冬夜中的星辰一般锐利,“你还有挽回的办法么?” 安德莎咬了咬嘴唇,面色阴沉:“……从某种意义上,我甚至担心我们已经失去了对冬狼堡的控制——那些失控的战神信徒很明显在推动一场战争,因此任何想要阻止战争恶化的行为都必然会受到反制,而我现在不敢赌冬狼堡的将士被渗透到了什么程度。” 对年轻的狼将军而言,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和耻辱。一个要塞指挥官,在战争到来的时候却因为这样的原因失去了对自己要塞和手下军队的控制,这种事情恐怕从提丰立国以来都从未发生过,如今却发生在了温德尔家族未来继任者的头上,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又敢相信这一切? 诚然,安德莎也知道情况可能没有那么糟糕,她并不是真的完全失去了对冬狼堡和部队的控制,这座要塞中半数以上的士兵必然还是忠于她的,然而从结果来看,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和完全失控也差不了多少——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她根本没有余力也没有办法去甄别那些潜藏在普通士兵中的信仰污染者,更何况……塞西尔人还在持续对要塞发动进攻。 爆炸声持续从西侧城墙的方向传来,塞西尔人的远程火炮发动了新一轮的轰炸。 而在这如同死亡催促般的爆炸声中,冬堡伯爵看着安德莎的眼睛:“理智和逻辑告诉我,这场战争不会有胜利者,塞西尔和提丰都在步入深渊,我们现在最致命的问题是所有通讯途径都已经被切断或干扰,甚至包括派出去的信使……塞西尔人极有可能错误估计了冬狼堡的情况,甚至错误估计了整个提丰帝国的情况,一旦他们越过这条防线,那之后即便没有战神教会的作梗,这战争也会演变成一场灾难……” “所以我正在思考该如何夺回一些主动权,我们要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冬狼堡——不管是送到帝都还是送到塞西尔人手上,”安德莎捏紧了拳头,“而且还要避免那些受到污染的人察觉并破坏此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冬堡伯爵说道,然而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连串比刚才更加密集、更加令人不安的爆炸声便从远处传了过来,那听上去像是西南部护盾受到轰击的声响。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爆炸声稍有平息,冬堡伯爵便又重复了一遍,“并不是所有士兵和军官都和你我一样能够明白现在正发生的事情——我是说那些保持清醒、没有受到影响的将士们。神灾是个机密,我们之前把它隐藏的太好了,帝国的战士们现在只知道我们已经和塞西尔人全面开战,并且他们已经打到冬狼堡的城墙外面,这时候你的对外联络和‘求和’行为必然会严重动摇他们。” “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安德莎立刻说道,“冬堡伯爵,我需要你的法师团帮助。冬狼堡中到处都是或多或少和战神信仰有联系的士兵和骑士,唯有你的法师部队现在还是可靠的,我需要你们的魔法——重新控制传讯塔也好,构筑新的对外通讯也好,或者其他任何能够让冬狼堡对外‘发声’的办法,都可以试试。” “我会想办法的,”冬堡伯爵只考虑了一秒钟,“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在今夜完好无损地守住这座要塞。塞西尔人的夜间攻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甚至比白天还要猛烈,我怀疑他们甚至打算依靠越来越多的远程‘天火’硬生生砸掉我们的护盾和城墙。我叫你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法师之眼观察到塞西尔人在西北方向又增加了两个火力点,他们用大型车辆把某种比战车主炮更大的魔导炮拉到了前线,现在那些东西好像还没有完成准备,但它们随时会发动攻击。” “他们到底还有多少魔导炮在路上……”安德莎几乎无法控制语气中的错愕,“黑旗魔法师团能解决掉那两个火力点么?” “超出了军团法术的射程,塞西尔人选的位置很好,他们怕是已经摸清了黑旗魔法师团的攻击极限。看来我们只能依靠增强护盾来硬抗那些东西了。” “……明白了,我会下令把东侧法力焦点的能量都转移到护盾上,同时让骑士团下属的战斗法师们做好上城墙维持护盾的准备。” 安德莎话音刚刚落下,一阵从远方传来的、令人感到牙酸耳鸣的刺耳尖啸声突然响起,非常短暂的延迟之后,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炮轰都要震耳欲聋的、甚至让整座要塞都隐隐震颤的爆炸在夜幕下炸响! 大厅中的战斗法师们在这巨大的爆炸中惊愕不已,帕林·冬堡和安德莎的脸色则同时一变,两人飞快地冲出了大厅,冲到了朝向城墙的一条连接桥上,他们抬起头,望向爆炸传来的方向——在两人的视线中,冬狼堡外厚重的能量护盾正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而一片更大规模的爆炸闪光则在几秒种后再次炸裂开来。 略有延迟之后,这第二次爆炸的轰然巨响才传入安德莎的耳朵。 是那种巨炮? 帕林·冬堡脸上迅速闪过思索之色,下一秒他便在空气中勾勒出了传讯术的符文,飞快地对着自己的黑旗战斗法师们下达新的命令:“四至六梯队充能,向西北A2、A3位置各投放两次广域幻象,七至十梯队去补强护盾,准备迎接后续冲击!” 安德莎也迅速冲到冬堡伯爵身旁,她知道自己的副官以及其他指挥官们肯定也都在传讯法术的对面,不管他们中有多少人已经成为神明污染的携带者,至少在“作战”这件事上,他们肯定还是会听从自己命令的:“克罗迪恩!立即将东侧法力焦点的能量转移到护盾上!让团属战斗法师们上城墙……” 一条条指令迅速下发,冬狼堡的守军们在突如其来的地面火力攻击下虽然陷入了短暂的惊慌,但很快一切便恢复了秩序,更多的能量被调集至护盾,更多的法师将注意力转向了新的攻击源,要塞的防御力量飞快进行着调整,短暂动摇的护盾也渐渐稳定下来。 安德莎和帕林·冬堡站在连接桥上,一边通过传讯法术调整着整个要塞的防御力量一边关注着塞西尔人的新攻势,他们俯瞰着堡垒中紧张繁忙的景象,看着城墙附近的护盾重新恢复凝实,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冬狼堡几乎所有的防御力量现在都集中到了城墙和护盾上,塞西尔人不知疲倦的地面攻势让安德莎感到沉重的压力,但好在这座堡垒似乎顶住了。 …… 菲利普收到了地面部队传来的最新情报。 “真理·I型轨道加速炮都轰不开他们的护盾么……”他轻声自言自语着,仿佛有些惊讶于提丰人那座边境要塞的防御强度,“还是说黑旗魔法师团在强化那座要塞的护盾?” “看样子仅凭地面火力确实很难短时间攻破那座要塞,”一名高级参谋在旁边说道,“将军,接近午夜了。” 菲利普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机械表,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 …… 寒风呼啸的黑暗夜色中,低沉的嗡鸣声在云层之间响起,以钢铁和水晶打造的战争机器正如鬼魅般掠过天空。 二十余架量产型“龙骑兵”在队长机的带领下排成环状阵型,正以低速熄灯的夜航模式沿着冬狼堡的警戒区边界巡航。 金娜深深吸了口气——微风护盾和可靠的驾驶舱阻挡了外面的寒风呼啸,但她仍觉得自己仿佛能嗅到外面那种寒凉而略带血腥气的气息——她低头看向前下方的观察窗,看到黑沉沉的大地边缘有光芒不断闪烁、爆裂,一道道淡青色的闪光连续不断地划破黑暗。 光芒纵横交错的尽头,是一座在大地上顽强屹立的堡垒,堡垒上方笼罩的护盾正频频泛起波纹,但仍然毫无熄灭的迹象。 年轻的空军指挥官再次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有些紧张的心情略微平复。 她不是第一次飞行,更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她曾驾驭狮鹫掠过战火下的磐石要塞,也曾和精灵族的巨鹰们一同掠过被晶簇神灾污染的大地,翱翔在濒临沦陷的旧王都上空。 但那种感觉和现在不一样。 她的双手紧握在操纵杆上,反重力环和龙裔驱动器传来的嗡嗡声让她渐渐安下心来,她微微侧头,看到坐在自己身后的机械师兼投弹手也是一脸紧张。 “放松些,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握着这些操纵杆了。”她说道。 “我只是在想一个响亮的开场白,”投弹手故作镇定地说道,“当炸弹扔下去的时候说出来。” “不要做这种无用的事,”金娜立刻说道,“专注于……”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 飞行器控制台上的一个装置突然亮了起来,下一秒,她便听到菲利普将军的声音从中传来—— “龙骑兵们,执行任务,代号Z-17。” 第0982章 “主动权” 当命令正式下达的一瞬间,金娜发现自己所有的紧张与忐忑都消失了,军人的本能渐渐成为主宰,她轻轻吸了口气,在将命令转达至整个龙骑兵中队的同时,她的双手也沉稳地握住了面前的操纵杆,感受着这钢铁机械传达来的力量和冰冷,心中一片平静。 一架又一架形如倒锥体的反重力飞行器在云层间迅捷划过优雅的弧线,脱离了之前的巡航轨迹,向着大地上那片闪耀的战场掠去。 风向风速核算完毕,高度速度在预期值内,投弹角度与距离也已经确认了数遍,投弹手将手指放在了控制台中央的一处符文扳机上空,默默数着数。 “全机组解除航弹保险——松开安全锁——投弹!” …… 塞西尔人的夜间攻势毫无止息的迹象,震耳欲聋的炮火在城墙上空一刻不停地炸响。这是自冬狼堡建立以来这座要塞便不曾经历过的严酷考验,甚至是提丰立国以来都不曾经历过的战争景象,即便是英勇的帝国士兵和骄傲的战斗法师们,也在这种声势浩大的攻击面前感到了震撼——但无论如何,防线还是稳住了,冬狼堡坚固的护盾和城墙经得起考验,至少短时间内,塞西尔人的“天火”打不进来。 帕林·冬堡观察着西侧城墙上空护盾表面的魔力流向,微微松了口气:“魔力循环已经重新稳定下来……看样子魔力焦点撑住了。” “但一味固守不是办法,”安德莎说道,“冬堡伯爵,还记得我们刚才谈论的么,我们必须想办法打破现在的局面,重新掌握……” 她话刚说到一半便突然停了下来,某种隐隐约约传来的、在这炮火轰鸣的背景中几乎难以分辨的嗡嗡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仰起头,看向有些昏昏沉沉的夜空,脸色有些古怪。 帕林·冬堡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安德莎,怎么了?” “冬堡伯爵,你有没有听到……天上传来什么动静?” 冬堡伯爵怔了一下,也跟着抬起头看去,终于,他的目光在那堆积的云层和昏暗的星光之间捕捉到了一些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阴影。 那些阴影在高空掠过,即使是传奇强者在这里恐怕也很难感知到它们是否有魔力气息或恶意,然而冬堡伯爵心中仍旧涌出了巨大的危机感,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了断续,下一秒,这位强大的法师便挥手召唤出传讯符文,以最大的声音吼叫着:“高空来袭!!!” “重设魔力流向——敌人从空中来了!”“一至六梯队所有法师调整共鸣方向,准备拦截空中袭击!”“来不及了!” 命令在第一时间下达,所有的士兵和战斗法师们尽管茫然却仍然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响应来自指挥官的指令,然而不管他们的反应有多快,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整座要塞几乎所有的防御力量和人员精力都被塞西尔地面部队的攻势牢牢牵制着,更不要提各级指挥官们甚至都没有多少“致命袭击会来自高空”的概念,在这个“战场”概念仍旧主要集中于地表的年代,这一切都成为了冬狼堡最致命的缺环…… 炸弹落下来了。 安德莎的眼睛瞪得很大,她仰望着天空,看到层叠堆积的云层已经快要遮挡所有星光,她看到那那些阴影之间有微光闪烁,随后一个个闪烁的亮点脱离了它们,如流星般坠落下来。 远比魔导巨炮轰击时更加可怕的爆炸在冬狼堡上空炸裂。 炽热的巨大火光如礼花般绽放,在护盾表层轰开了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一圈圈的波纹在夜空中不断扩散着,涟漪连接成片,随后被苍白的杂波迅速覆盖,整个冬狼堡大护盾都剧烈地震荡起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护盾内部回荡着,仿若敲响了一口不可见的大钟,而在这可怕的轰鸣中,冬堡伯爵听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声音—— 他听到啸叫声正从四面八方响起,那是护盾濒临极限的征兆。 紧接着,更多的炸弹开始从高空坠下,如地毯般从南向北地覆盖着整个护盾,冬狼堡内各处的护盾节点一个接一个地炸裂,城内多处建筑因魔力乱流而燃烧起来,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高墙与塔楼,而在火光映照下,安德莎看到自己头顶的护盾正在迅速消失。 一枚航弹终于穿透了稀薄的冬狼堡大护盾,它如陨石般坠落,坠入外城和内城之间,滔天的火光刺痛了安德莎的双眼,她感觉耳边轰然一声,可怕的热量从左侧袭来,她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剧痛,便只看到一片黑暗。 …… “全弹投放完毕,确认目标护盾已熄灭。”“目视确认兵营区和武器库已摧毁……”“核心城堡区仍然完好……护盾仍然存在。” 金娜透过观察窗看着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的冬狼堡,空袭之后的战果正一条条汇聚到她面前。 冬狼堡大护盾如计划中一般被摧毁了,但作为要塞核心的城堡区看样子是在轰炸中幸存了下来——这坚固的要塞不愧于它的盛名,它显然同时拥有两重独立的护盾系统,即便外城区和大护盾全部被毁,这座堡垒似乎也仍然能依托核心城堡顽抗下去。 但金娜并未因此感到遗憾——这一切皆在参谋团的判断中,一次空袭并不能彻底摧毁提丰人的要塞,如今的重创已经是很符合预期的战果了。 失去了大护盾和半数的城防设施,再加上士气方面遭到的巨大打击以及人员方面的伤亡,这座要塞被拿下只是个时间问题——而且是在很短的时间里。 “返航,重装,”金娜下达了命令,“或许今夜我们还要再来一次。” …… 轰鸣,炽热,血腥的气息,不断失衡坠落的感觉……安德莎觉得自己似乎在一片黑暗的深渊中被不可见的风暴裹挟着忽上忽下,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但在最后一次强烈的失重感中,她还是猛然回到了这个世界。 仿佛身体散架般的疼痛感在所有的神经中激烈动荡着,她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柔软的地方,身体却被寒冷浸透,脑海中也如雷般轰鸣不休,她隐隐约约能听到周围有人说话的声音,但一种更响亮的噪音在耳朵里嗡嗡作响,让她根本什么都听不清楚。 剧烈的烦躁感涌了上来,她恼怒地想要驱散那些噪音,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怒火产生了作用——她听到耳边的噪音真的减弱了一些,同时也隐隐约约看到眼前浮现出了光芒。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水,快拿水来!”“去通知冬堡伯爵!” 有士兵兴奋的喊叫声从旁边传来,而且听上去还不止一个。 安德莎艰难地撑开眼皮(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眼皮是如此沉重的东西),在几次努力之后,她才让自己眼前那一点微弱混沌的光芒变成摇摇晃晃的景象——左眼似乎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只有右眼勉强睁开一点,而借着这模模糊糊的视线,她看到自己身边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上方则似乎是城堡里某个房间的天花板。 “将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您感觉怎么样?您能听到我说话么?” 安德莎勉强转过视线,她看到自己的副官正站在旁边。 她的视线在这名副官身上停留了许久,直到十几秒钟后,她才艰难地收回目光,用一种让自己都感觉惊讶的沙哑嗓音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嗓子里如同火烧一般,但仔细感知了一下,似乎并没有致命的内脏出血和气管撕裂,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惜更仔细的感知就很难做到了,只能确定自己的身体情况一定很糟。 “您只昏迷了半个小时……”副官说道,“大剂量的炼金药水和治疗法术产生了作用……” “半个小时么……我还以为一个世纪过去了,”安德莎扯了扯嘴角,“说说损伤情况。” 副官迟疑了一两秒钟,才低声说道:“要塞护盾被彻底摧毁了,永久熄灭,内外城区都遭到严重破坏,到处都是大火,我们失去了兵营和武器库,那些魔导武器落下来的时候正好穿过护盾砸在二十二团驻扎的地方,二十二团……已经除名。” 安德莎轻轻吸了口气,她在耳畔轰鸣的噪声中艰难分辨着四面八方的声音,沉默了两秒钟后,她才低声说道:“现在的局势呢?” “……帕林·冬堡伯爵指挥还能行动的人撤回到了城堡区。外城已经守不住了,他命令我们在城堡区和内城区继续抵抗。黑旗魔法师团在撤离前炸塌了已经严重破损的城墙并在外城区燃起大火,那些废墟和大火多少延缓了塞西尔人的攻势……” “我确实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安德莎慢慢说道,“延缓么……这么说,他们已经打进来了?” “……我们的战士正在内城区的废墟和街巷间抵挡他们,我们损伤很大,但没有人退缩。” 就在这时,安德莎听到附近传来些许骚动,有士兵在低声说话:“冬堡伯爵来了!” 她看到帕林·冬堡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一角,这位熟悉的长辈正朝自己弯下腰来,似乎正在观察自己的伤势,她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沉重到近乎悲哀的神色。 “可以了,”安德莎对副官以及周围的其他士兵、军官们说道,“你们先退下把,去继续指挥战斗,我要和冬堡伯爵谈话。” “将军,您的身体……” “这是命令。” “是,将军。” 副官和士兵们离开了,安德莎的视线中只余下冬堡伯爵,她扯扯嘴角:“看来情况糟到不能再糟了……” “确实非常糟糕,我们失败了,安德莎,”冬堡伯爵沉声说道,“塞西尔人很快就会彻底占领这里——他们不知为什么没有再度使用那种可怕的空中袭击,或许是想要占领一个更完好的前进基地吧……这多少延长了我们抵抗的时间,但也延长不了太久。” 在这之后,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甚至沉默到帕林·冬堡都开始怀疑安德莎是否已经再度昏迷过去,但最终安德莎还是开口了:“冬堡伯爵,您认为军人的职责是什么?” 帕林·冬堡没有回答安德莎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几乎由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姑娘,注视了片刻之后他才问道:“安德莎,你想做什么?” 安德莎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冬堡伯爵的脸:“我还有最后一个‘主动权’……” 随后,她说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帕林·冬堡瞪大了眼睛,他一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不敢相信那是安德莎会做出的决定,紧接着他便嗓音低沉地提醒道:“这将让你失去荣誉——不管真相如何,未来的历史书上你都不会有光彩的记录。安德莎,你不是普通的指挥官,你是‘狼将军’,你应该知道这个称号的意义和它背后的约束……” “时代变了,帕林叔叔,”安德莎似乎笑了一下,她轻轻摇着头,“旧时候的守则……终究是跟不上时代变化的。” “……即使这将让你荣誉扫地?”帕林·冬堡皱着眉,“我可以替你下令,毕竟你现在已经没有能力……” “我已经决定了。” “……我明白了,”帕林·冬堡深深地看了安德莎一眼,随后才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但紧接着他又问道,“你认为这样做不会被那些受到污染的士兵和军官干扰么?” “我已经大概猜到了神明想要什么,”安德莎平静地说道,“祂要战争,祂只想要战争而已——而投降,也是战争的一环。 “就让我成为提丰历史上第一个在城堡被攻破之前就举旗投降的‘狼将军’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好,我去做准备。” 冬堡伯爵离开了。 安德莎静静地躺在鲜血斑驳的床榻上,她的左眼仍然睁不开,而在那勉强睁开的另外一只眼睛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些往日的回忆,看到了很多年前曾发生过的、在记忆中已经有些褪色的事情,她记起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跟着父亲来“参观”这座堡垒,记起自己懵懵懂懂地听父亲给自己讲那些家族先祖的故事,念那些刻在狼首像下的誓言,她的嘴唇轻轻翕动着,仿佛还在跟着父亲念那些句子—— “……我以家族起誓,以荣誉起誓,我将守卫这座堡垒,纵使至生命的尽头……纵使流尽鲜血……粉身碎骨……冬狼旗帜永不落下……” 她摇了摇头。 她不要荣誉。 她要她的祖国平安—— 先祖们披荆斩棘建立起来的这个国度,不应该被这种莫名其妙的灾难打垮。 第0983章 临界平衡 “冬狼堡城堡区里的守军投降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菲利普直接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 “是的,将军,”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空,一名脸上沾染着烟尘的地面部队指挥官正站在全息投影中,他背后的背景是仍然冒着烟与火的大片废墟以及正在繁忙行动的士兵们,远处的临时灯光照耀下,还可以看到有解除了武装的提丰士兵被押送着,“他们的最高指挥官放弃了抵抗,现在城堡区的护盾已经被从内部关闭,我们正在接管城堡的各个区域。” 菲利普眉头皱了起来,就如他几天前想不明白提丰人为什么会突然开战一样,这时候他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选择投降——这完全不符合情报中对目前冬狼堡最高指挥官的行为预判,也不符合战神失控之后寻求“尽可能流血且规模不断扩大的战争”的倾向性。 “依托城堡的坚固工事,他们本可以继续抵抗一阵子的——甚至可以指望坚持到援军抵达,脱离困境,”一名参谋人员在旁边困惑地说道,“仅仅被突破了外城区,内部城堡几乎完好无损的情况下……提丰人竟然就这么投降了?将军,您看这件事……” “提丰的‘狼将军’从无投降的先例,更不用说这一代的狼将军似乎是个相当敌视我们的强硬派,老实说,我也不相信对方会这么简单就投降,”菲利普摇了摇头,“但他们已经关闭了城堡的护盾,在我们的地面部队逐步接管整个冬狼堡的前提下,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用于翻盘的谋划……理论上如果他们真想继续抵抗下去,那任何方案都比投降要强。” 参谋好奇地问道:“将军,您的意思是……” 菲利普抬起头,看向魔网终端的方向:“和对方的最高指挥官接触了么?” “是的,将军,”通讯频道对面的指挥官立刻点头,“已经和她接触了——但她表示‘要和身份对等的人交谈’,我想她是希望和您直接谈谈。” 菲利普略一沉吟,随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很快过去。你们继续执行接管和清扫工作,并就地建立前进营,随时准备应对提丰人的反扑或继续向东推进。” “是,将军!” …… 安德莎仍然躺在床上,事实上现在的她要移动一下依旧十分困难。她耳边嗡嗡的噪音已经减弱了许多,高阶超凡者强大的身体素质正在飞快修复她体内受损的部分,而在逐渐恢复的听觉中,她能够听到外面吵杂繁忙的动静。 自己的最后一支卫队正在被解除武装,那些塞西尔人已经完全接管了这个地方。 他们就在自己旁边。 安德莎努力动了动视线,她可以看到那些身穿古怪铠甲的塞西尔士兵正笔直地站在房间各个地方,充满警惕地“保护”着这里,而原本在这里照料和看护她的亲信士兵们则在被解除武装之后被“请”到了别的房间,理论上自己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他们了。 看不到他们……这样也好——年轻的狼将军心中忍不住这么想到。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此刻应该如何去面对自己那些朝夕相处的部下们,不管是那些受到战神污染的还是保持完全清醒的……她了解自己的冬狼骑士团,了解其中的每一个人,他们肯定都已经做好了死战到最后一刻的准备,甚至准备要以血肉之躯去抵抗塞西尔人的那些战争机器,这座城堡本可以继续屹立下去的,甚至有可能等到后方的援军……但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因为他们的最高指挥官在一次轰炸之后就选择了投降。 而整个冬狼骑士团在接到命令之后毫无怨言地选择了执行……这让安德莎更加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力。 思绪渐渐飘散中,一股疼痛突然从身上的某处伤口传来,让安德莎的思路一下子中断了,她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声,身子略微移动——这却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尽量不要动,新的药剂正在生效,”一个陌生士兵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冷硬中带着那么一点紧张,“再坚持会,有医疗神官正在赶来。” 安德莎循声望去,看到一张年轻的面孔,那是一个塞西尔士兵,也可能是个低级军官——他们都是没有魔力波动的普通人,而自己的视线此刻又总是晃来晃去,安德莎实在分辨不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士兵还是军官。 这些塞西尔人至少没有为难投降的守军……还算不错。 就在安德莎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军靴踏地的声音突然从房间门口的方向传来,同时耳边响起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哦,神官来了——” 医疗神官?牧师么? 安德莎有些好奇地撑开眼皮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随后她看到了一位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性,对方穿着仿佛是修女服的装束,但修女服各处又能够看到像是护甲片、金属背包、符文拖链一样的装置,这位衣着奇特的“修女小姐”走向自己,手中还拎着一根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战斗法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法杖上似乎还沾着血。 随后这位“塞西尔修女”便来到了安德莎的床前,她把那根沉重的战斗法杖“咚”的一声放在地上,向着安德莎弯下腰来,后者看到对方手上戴着某种带有机械结构的拳套——不管怎么看,它似乎都和祈祷与治疗无关。 这就是负责给自己治疗伤势的神官?塞西尔的修女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安德莎心中瞬间有些怀疑,尽管现在似乎并不是关心这种细节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声:“等一下,我还……” “不要乱动,”那个年轻的修女立刻说道,并一把按住了安德莎的肩膀,“你的左眼已经瞎了——我可不想再不小心弄坏你另外一只眼睛。” 安德莎沉默下来,随后扯扯嘴角,苦涩中又有些释然:“……果然是瞎了么……” “如果你够配合,那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还能长回来——毕竟塞西尔技术世界第一。”修女小姐似乎有些愉快地说道,语气中带着理所当然的自信语气。 安德莎听着对方的话,却只是沉默着没再说话。 …… 裴迪南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漫长、古怪、阴沉而又压抑的噩梦,他在这个噩梦中仿佛被替换成了另一个人,以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做着可怕的事情,然而在噩梦中,他却始终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某种力量扭曲了他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他所见的不再是他真正所见的,他所做的不再是他真正想做的,他就如一个在摇晃烛光前摇摇摆摆的小丑木偶,拼命做着看似正常的动作——却在地上投下了扭曲怪异到分辨不出来的影子。 而在之后的某个瞬间,他突然清醒了过来,噩梦中的一切褪去了伪装,鲜血淋漓地呈现在他面前,他发现那噩梦中的事情……似乎已经发生了。 罗塞塔·奥古斯都看着猛然间从魔法阵中间坐起来的裴迪南,总是有些阴沉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一丝笑意:“裴迪南卿,你终于‘醒’过来了。” 裴迪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要用急促的呼吸把体内所有污浊的东西都清理出去一般,他终于觉得自己的心脏和精神都恢复了稳定,这才有余力观察周围的情况——这是一间看上去很像魔法实验室的封闭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门,明亮的魔晶石灯照亮了整个屋子,附近所有墙壁上则都刻满了弯弯曲曲的符文。 裴迪南发现这屋子里似乎除了符文之外便再没有别的陈设,甚至连他自己躺着的地方,都是一个刻满符文的圆形魔法阵。 “陛下,”老公爵终于恢复过来,他脑海中曾被压抑的记忆和正确认知都在疯狂“反涌”,让他短短几秒钟内便意识到了之前几天发生的可怕事情,曾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昔日狼将军此刻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我可能被污染了!我之前……” “我知道,我知道,裴迪南卿,事情已经发生了——你需要进一步恢复冷静,”罗塞塔·奥古斯都表情平静地说道,“情况确实很糟,但还不算太糟。” 裴迪南深吸了一口气,从魔法阵中站起来,他语气急促:“我们和塞西尔……” “已经进入战争状态——是我们先宣的战,或者说,是战神替我们宣的战,”罗塞塔看着裴迪南的眼睛,“裴迪南卿,马尔姆·杜尼特借助精神干涉的力量蒙蔽并扭曲了你的认知,我们发给塞西尔的解释被篡改成了战争宣言,但这不是你的错误。” 在这一瞬间,裴迪南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掉了一拍,但他止住了陷入眩晕的趋势,在意识到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之后,他才仿佛突然注意到这间房间的异常—— 这里似乎是个魔法实验室,到处都能看到符文一样的东西,但仔细看过之后,他才发现那些竟都不是他认识的魔法符文。那些弯弯曲曲的纹路复杂精巧,风格却不像陆地上的任何一个种族,在注视着它们的时候,裴迪南感觉自己有些压抑的心情竟迅速平复、明朗起来,原本还残留一些浑噩的思绪也很快变得极为清晰。 老公爵下意识问道:“陛下,这里是……” “这里仍然在黑曜石宫,这间房间是温莎·玛佩尔女士的一处实验室。如果你指的是那些符文——它们来自深海,最初由海妖带到塞西尔,随后又由塞西尔作为礼物送给我们。我想你应该曾看过这些符文中的几个样品,但像这里这样成规模的、完整拼接之后的‘屏障之屋’确实是你第一次见。” “来自深海的符文……”裴迪南脑海中终于冒出了一些相关的信息,他记起确实有这么件事,“那这些符文是用来……” “清除你受到的污染,”罗塞塔淡淡说道,“并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确保你不会再度受到神明意志的影响——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裴迪南感受着自己精神状态的迅速好转,意识到对方所说的“效果”确实不错,但下一秒,他便想到了另一件事。 “陛下,难道您早就知道我……” “不,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罗塞塔摆手打断了裴迪南的话,“但我敢肯定神明的污染渗透一定会蔓延到帝国的高层身上——我只是没有想到第一个遭受污染且在起初完全未被察觉的人会是你,会是一个从多年前开始便在有意识疏远和教会的距离的人。从这一方面,是我低估了神明意志对凡人心智的渗透能力,但从另一方面,我们现在更进一步确定了‘污染’的渗透和传播规律,确定了受到影响的人群范围,这些都很有意义。” 罗塞塔说的非常淡然,而裴迪南则迅速从这位帝国统治者的态度和言词中听出了另一重含义—— 这位帝王确实感到了意外,但让他意外的只是那些“细节”,至于整件事情的走向……似乎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偏离他的判断。 这其中包括这场战争么? “陛下,”在短短几秒的沉默之后,裴迪南低声说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战争爆发了,”罗塞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他的视线没有落在裴迪南身上,“……帝国也就该进入紧急状态了。” “您要启用皇帝最高裁决权了么?” “十几年前,我们曾尝试给这个国家改换一番新局面,我们这么做了,也确实做到了很多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壮举,但现在回头看看,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罗塞塔平静地说道,“有一些不该活下来的人活着,有一些不该保存的东西还保存着……你不觉得这很令人遗憾么?” “确实遗憾,”裴迪南·温德尔说道,“看来我们可以把当年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了——可是还有一点,陛下,我们正在与塞西尔人全面开战。” “是那个疯掉的神在和塞西尔开战,”罗塞塔看着裴迪南的眼睛,“失控的神明是全人类共同的敌人——这一次,我们实际上和塞西尔人站在同一边。” 第0984章 可控反应 听到罗塞塔的回答,裴迪南陷入了思索中,仿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到那位提丰的统治者正带着一种沉静如水的表情站在那里,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然而裴迪南却从对方这平静的外表下感觉到了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这股力量已经积蓄了许多年,甚至许多人都以为这股力量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亡了,但此时此刻裴迪南突然发现,它竟还在,且从未有丝毫削弱。 罗塞塔·奥古斯都,既是谨慎的谋略家,又是令人惊愕的赌徒——他的胆子仍然和当年一样大。 “这可能会变成一场豪赌,”裴迪南忍不住说道,却并不是为了劝阻什么,他只是想说出自己的看法,“陛下,平衡一旦失控,我们和整个帝国都将万劫不复。” “我们已经走在万劫不复的路上了——并不是我们在追求一场豪赌,而是所有的生机都已经在这一场豪赌中,”罗塞塔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一场注定到来的危机,而既然它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应该想办法把它变成一个机会。” “……那我将竭尽所能,”裴迪南在片刻沉吟之后低下了头,“也为了弥补并洗刷我这次的耻辱。” “你知道的,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但现在这也确实是你会说出的话。”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罗塞塔和裴迪南的交谈。 罗塞塔看向门口:“进来。” 魔法实验室的门打开了,气质端庄的皇家法师协会会长温莎·玛佩尔出现在门口,她在看到与罗塞塔交谈的裴迪南大公之后显得有些错愕,接着向对方点了点头,随后便快步来到了罗塞塔面前,其表情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又有所顾忌。 罗塞塔看着这位传奇法师的表情,似乎已经猜到了对方想说什么,他先扭头看了旁边的裴迪南公爵一眼,随后才转回视线对温莎·玛佩尔微微点头:“有什么事就说吧。” 温莎·玛佩尔下意识地看了裴迪南公爵一眼,短暂犹豫之后还是开口说道:“陛下,传讯塔刚刚收到消息,冬狼堡……陷落了。” 裴迪南的呼吸陡然凌乱了一拍,这位老公爵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手指捏紧又放开,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那安德莎……” “安德莎将军没有死,”温莎·玛佩尔赶紧说道,但表情反而比刚才更古怪犹豫起来,“她……她被塞西尔人俘虏了。” 裴迪南公爵似乎略微松了口气,但神色很快又显得相当复杂:“是……失手被擒么?” “不,她投降了——带着整个冬狼骑士团和黑旗魔法师团以及大量幸存下来的常备兵团士兵投降了,”温莎·玛佩尔咬了咬牙,干脆一口气说道,“消息是从冬堡地区的法师岗哨发回来的,塞西尔人并没有封锁相关情报,现在冬狼堡已经升起剑与犁的旗帜,塞西尔帝国的军队正不断在那周围增筑工事。” “投……”裴迪南公爵陡然瞪大了眼睛,仿佛比刚才听到冬狼堡陷落时受到了更大的冲击,这位老人脸上的表情怪异而扭曲,如同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投降了?!而且是带着两个军团和不计其数的常备兵团投降?她带着整个冬狼堡防线一起投降了?!” 这匹老狼终于语气逐渐高扬起来,那是几十年的人生坚守遭到迎头痛击之后才有的情绪波动,他的脸涨得通红,神色中却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哀,仿佛刚才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散去,就被完全相反的情绪给冲击的一塌糊涂。 他的情绪是如此激动,以至于连身为皇家法师协会会长的温莎·玛佩尔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点,随后她仿佛是要替谁辩解一般说道:“有情报显示塞西尔人使用了前所未有的战争技术——他们从高空发动攻击,威力大的惊人,短时间内便彻底摧毁了冬狼堡的大护盾和外城区,唯有城堡在备用护盾的保护下幸存下来,那种情况下阵线已经无法维持,拖延片刻并无意义……” 裴迪南忍不住高声说道:“那她应该选择撤离!至少可以把军团的主力……”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罗塞塔的手就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如果塞西尔人真的发动了那样的攻击,我不认为安德莎还有机会带着被困在城堡里的人安全撤出去。” 裴迪南哑口无言地停了下来,他看了罗塞塔大帝一眼,却惊愕地看到对方脸上竟然带着笑容。 “我明白你为何如此激动,裴迪南卿,”罗塞塔微笑着说道,“但说实话,当听到安德莎在这种局势下选择投降的时候,我反而感觉欣慰了一些。” 裴迪南似乎一时间没理解对方这句话的深意:“……您的意思是?” “安德莎比你敏锐,或许是因为身处漩涡的最深处,她更早地看清楚了这件事的本质,”罗塞塔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起来,“裴迪南卿,看样子你比之前迟钝了。” 裴迪南从激动的情绪中冷却下来,他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而在思索中,他听到罗塞塔大帝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不为安德莎的平安感到高兴么?” “我……”裴迪南张了张嘴,他犹豫着,最终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哎,我当然为此感到高兴……” “或许历史会证明她是个英雄——对一位狼将军而言,选择放弃荣誉或许是比放弃生命更困难的事情,”罗塞塔淡淡说道,“只不过我们也必须赶快做些应对了,塞西尔军队的进攻能力比我预料的要强,而我怀疑高文·塞西尔现在还没返回洛伦大陆,这恐怕将成为最大的变数……说实话,我并不信任除高文·塞西尔之外,塞西尔帝国统治机构中任何一个人的智谋。” 裴迪南点了点头。 随后他看着罗塞塔,在几秒钟内显得有些犹豫,这位昔日狼将军心中仿佛做了一番激烈的斗争,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安德莎她……” 罗塞塔看了裴迪南大公一眼,终于笑了起来:“放心,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平安回家——每一个提丰士兵,都会平安回家的。” …… 塞西尔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冬狼堡上空,那蓝底金纹的剑与犁迎着晨光中的第一缕金色,在冬日的寒风中猎猎飞舞,而提丰帝国原有的黑红色旗帜已经被全部降下——它们没有被随意扔在地上供人践踏,而是在上级命令下被妥善地收了起来,作为战利品的一部分打包送回长风。 菲利普踏入了这座堡垒,当乘车穿过那道已经倒塌成为巨大缺口的正面门户时,这位年轻将军的心中竟突然有点恍惚。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形式踏入冬狼堡,至少没想过这一天会这么早到来——这座屹立在提丰边境的坚固堡垒是无数塞西尔军人心中的一个特殊“符号”,从当年的安苏王国时代到如今的帝国时代,一代又一代的将军和士兵警惕着这座堡垒,将堡垒中的军队视作最大的对手和威胁,然而今天……这座堡垒就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攻陷了。 当然,说“轻而易举”也不准确,虽然整个进攻仅仅持续了一个昼夜,过程看起来也很顺利,但塞西尔的机械化军团在这座堡垒前仍然遭遇了成军以来最顽强和最具威胁的反击。提丰人的战略法术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最后进攻内城区时冬狼军团和黑旗魔法师团进行的短暂却顽强的抵抗也令一线指挥官们大为震惊,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冬狼堡守军的战斗力突遭腰斩,再加上他们不够熟悉塞西尔的“新式战术”,这场仗绝不可能如此轻松。 但战场上不讲“如果”,再强大的战士倒下之后也只是一具尸骨,在这个只讲结果的舞台上,还是塞西尔人占了上风。 外城区残砖遍地,浓烟滚滚,空中轰炸在穿透护盾之后造成了远超预期的战果,炸弹曾洗礼过的地方几乎都被化成了废墟,而各处燃起的大火到太阳升起时分仍然未被扑灭。据说那些大火中有一部分是提丰守军自己放的——目的是为了阻滞进城的塞西尔士兵,而从结果来看,他们这么做也不能说完全没用。 魔导车穿过坑坑洼洼的外城区,进入了相对完好的内城区,向着更加完好的城堡驶去。 菲利普的视线透过一旁车窗,看到许多被解除武装的提丰士兵正排着队接受登记,在经过初步的统计造册之后,这些提丰人会被打散送入后方的数个战俘营中——塞西尔军队对于接收大量战俘并迅速为其构筑收容设施一向轻车熟路——而在进入战俘营之后,才是对这些提丰人进行“无害化处理”的第一步。 技术人员们会想办法识别这些士兵身上遭受的污染,并给出各种各样的解决方案,同时这些士兵也会成为宝贵的研究样本,从他们身上采集整理来的资料,必将活用于凡人的未来。 副官坐在菲利普旁边的座位上,他同样看着窗外,在看到那些老老实实排队的提丰士兵之后,这个年轻的、出身南境的军官忍不住问道:“将军,您说这里面有多少人是遭受污染的?有多少人是保持清醒的?” “……我此前判断整个冬狼堡都已经被神明的精神污染彻底控制,”菲利普说着,轻轻摇了摇头,“但在那个‘狼将军’主动投降之后,我怀疑我们对提丰以及对冬狼堡的判断都出了偏差……现在将提丰视作神灾污染区恐怕还为时尚早。而至于说这里面的污染比例是多少……那我可就说不清楚了,这要看后续的技术鉴定结果。” “真不可思议,”副官看着窗外,带着些惊讶说道,“这些提丰人如此安静,一点都看不出遭到精神污染的症状……如果不是我们从里面随机抽取了几个人,用心智防护符文和‘人性屏障’双重鉴定真的找出了污染,我都不敢相信这些人的精神结构其实已经变异了……他们怎会这么配合?” “并不是所有的精神污染都会让人变成浑浑噩噩的怪物,有时候清醒理智的思考也可能是精神污染造成的结果,”菲利普说道,“对战神而言,祂此刻寻求的仅仅是战争,而对战争而言……作战是战争的一部分,投降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冲锋陷阵是战争的一部分,变成战俘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开战是战争,开战之后停战甚至也是战争的‘元素’——在这些基本条件没有出现重大冲突的情况下,污染程度较轻的感染者表现的安静、配合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将军,您懂的还真不少。” “你闲暇时应该多看看书,各个领域的都看看——这对你有好处。” 交谈间,魔导车已经驶过了城堡的前部庭院,越过保存完好的大门之后,菲利普终于来到了这座堡垒的核心区域。 下车之后,他仅带上了最亲信的随从,在引路士兵的带领下,他终于见到了冬狼堡的最高指挥官,那位选择投降的狼将军。 她倚靠在一张软塌上,身上多处都缠着绷带,斑驳血迹从那些布条中渗透出来,看上去令人心惊,菲利普注意到对方的左眼位置甚至也缠上了一圈圈的绷带,那里同样有血迹渗出,和其面庞上苍白的脸色对比之下,那些红色更显扎眼。 菲利普的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他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位狼将军,而那时候的对方英姿飒爽。 命运真的是一件捉弄人的东西。 随后他又看向安德莎的身旁——在那张软塌旁边正摆放着一张椅子,一位身穿武装修女服饰、柔顺金发披肩的年轻女士正坐在那里,她似乎正低着头认真翻阅一本书籍,而一根带有圣光冲击炮组件的战斗“法杖”则静静地靠在旁边的墙上。 一位武装修女……不,不是武装修女,菲利普注意到了对方拳套和合金护甲片上的金色纹路,判断出这应该是比武装修女更高一级的“战争修女”。 应该是随军神官之一,前来照顾那位身负重伤的狼将军的。 从那根战斗法杖上的血迹以及对方拳套表面的斑驳磨损判断,这应当是一位即忠诚又可敬的姐妹。 忠不可言,能一拳打死牛的那种。 第0985章 注定 那位战争修女看到菲利普出现立刻起身行礼,后者对她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拘礼,而这点动静也让似乎正在出神的安德莎惊醒过来,她侧过头,目光落在菲利普身上。 她上身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坐起来,但这个动作刚到一半便被那位全副武装的修女小姐按了回去。 “安静躺着——你的伤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这时候谨遵医嘱比较好,”菲利普来到软塌前,低头看着安德莎说道,随后他随手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去,“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 “我也没想到……”安德莎脸色苍白地说道,但她的声音已经比之前刚醒来的时候要清晰有力了很多,显然后续一系列的治疗都起到了效果——她也说不清是自己部下进行的抢救管用还是旁边那位修女小姐用一柄“战锤”对着自己释放的几十个治疗术管用,“真是狼狈啊,让你见笑了。” “不说这些了,”菲利普摆摆手,直截了当地说道,“让我们谈谈现在的情况吧——提丰的战神教会出了问题,信仰污染导致你们的军队失控,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但现在看来实际情况可能和我们的判断存在偏差,我想听听这部分内容。” 安德莎张了张嘴,她看着菲利普那张几乎和她一样年轻的面孔,却在这张面孔背后看到了另外一个已经武装到牙齿的帝国,她轻轻吸了口气,在这一个呼吸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离开战场。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如同整理戎装,随后慢慢开口道:“确实如你所说,某种精神领域的‘瘟疫’正在我们的士兵之间蔓延,甚至一部分军官也受到了影响——之前的铁河骑士团就是这种精神瘟疫的牺牲品。但这种‘污染’的蔓延仍然是有限的——并非所有提丰军人都是战神的信徒。” 菲利普看着安德莎的眼睛,片刻之后才沉声说道:“看样子你对这场神灾有自己的判断——但你知道么,我们收到了来自奥尔德南的宣战公告,那是直接从黑曜石宫传出来的。”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给了我们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不管那公告是真是假,情况都非常不容乐观。如果那是真的,便说明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失控的神,还有你们的那位皇帝陛下,如果是假的……那情况对你们而言可就更糟了。” 他话音落下,安德莎才轻轻开口:“……是的,我知道,前不久才知道的。” 说着,她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作为提丰一线的指挥官,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两国开战的人,这确实很讽刺,不是么?” 菲利普略作思索,点了点头:“所以那宣战公告果然有问题,那么提丰境内的‘神灾’也就更不乐观了,你是这个意思么?” 安德莎却摇了摇头:“不,我并不认为你口中的那个‘神灾’已经完全失控,情况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不可挽回……” “我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或理由,”菲利普打断了对方,“根据我们刚刚掌握的情况,冬狼堡在过去的数日里其实已经处于信息隔绝的状态,受到战神污染的士兵们切断了这座要塞内外的一切联系——在这种情况下,你对提丰局势的判断会变得缺乏说服力。” 安德莎用仅剩的右眼盯着菲利普的脸,她让自己的语气坚决起来:“我承认你前半句描述的事实,但我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仍然有发言权。 “确实,那份宣战公告让人非常不安,它最初的原始文件也确实是从黑曜石宫传出来的,但这并不能证明提丰的整个军事系统就完全被‘感染’了,事实上……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在这件事中,我们使用的传讯系统暴露出了非常严重的缺陷。”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提丰使用的传讯塔网络,在这个网络中,虽然大部分的中转收发都是由魔力机关自行完成,但在一些关键节点,人工干预很容易让事情出现变数,我仔细思考了整个流程,发现里面的漏洞很大,所以只要那些关键节点出了问题,哪怕仅仅是少数人员被‘精神瘟疫’污染了,事情都会失去控制。” 说到这里安德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针对那些关键环节我们制定有非常严格的监控、奖惩措施,但面对精神层面的污染变异,物质上的奖惩甚至生死上的威胁显然都不能发挥作用——疯掉的人是什么都不顾的。” 菲利普慢慢点了点头:“这算是一个有说服力的说法。” 安德莎忍受着耳边仍然时不时响起的噪声和身体各处的疼痛,她轻轻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此外,我也不认为这场‘瘟疫’如此简单就能彻底颠覆提丰的秩序。虽然提丰有很广泛的战神信仰,但我们不只有战士和骑士——提丰还有数量庞大的战斗法师团以及完全效忠于皇室的数个直属军团,我相信这些军团是不受这场瘟疫影响的——而且现在他们一定已经被调动起来,来应付这场混乱。 “罗塞塔陛下从很多年前就在有意识地控制战神教会的势力,甚至上溯到数代皇帝之前,皇室方面就开始做这方面的努力了,那些完全效忠皇室、不接受任何教派洗礼的直属骑士团们就是这些举措的产物…… “此外,在情况开始恶化之前我们其实就已经在采取一些行动了——提丰并非什么都没做,我们一直在隔离有隐患的神官,在调换那些和教会联系过甚的贵族和骑士们,只是我们错误估计了神明污染的威力,才有了这种措手不及的局面,但这足以证明奥尔德南方面是有准备的…… “……并非所有地方的士兵构成都和冬狼堡一样,因此冬狼堡的情况也肯定不能代表整个提丰,根据我的判断,至少在帝国南部、西部以及中北部大部分地区,局势一定还在掌控中。 “最后还有一点……这一点或许是我的主观判断,但我认为罗塞塔陛下一定在全力控制秩序,奥尔德南方面肯定会做出有效应对的。这场‘战争’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它只是狂信徒和污染者的狂欢。我知道现在的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但在这之后我们必须想办法让局势回归可控,这需要我们双方……” 菲利普静静地听着安德莎的每一句话,直到对方把话说完,他才将眉头舒展开,从边听边思考的状态回归现实。在短暂的沉吟之后,他打破了沉默:“我能感受到你的坦诚。” “现在我们不是敌人,”安德莎平静地说道,“我曾听说你们那位皇帝陛下经常讲一句话——在末日之灾面前,所有凡人的命运都紧密联系在一起。我曾经对这句话充满疑虑和误解,但现在……我发现它是对的。” 菲利普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狼将军,渐渐地,他脸上竟浮现出一丝钦佩,他对安德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要做到这种转变并不容易,我想我也有必要重新评价你了,安德莎·温德尔小姐。” 随后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下摆,同时低着头认真说道:“你今天所讲的这些事情都至关重要,我会把它们原原本本上报给最高政务厅的,希望这些情报可以把所有人都带向一个更好的未来——至于现在,你就好好休养身体吧,我们会善待所有俘虏的。” 安德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只是张了张嘴便释然地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战争修女站起身向菲利普致意。 “修女,你叫什么名字?”菲利普随口问道。 “您称我玛丽安即可,”金发的年轻战争修女微笑着说道,“隶属于钢铁圣权战团第七连,奉大牧首之命向您效力。” “很好,玛丽安修女——安德莎小姐就交给你照顾了,”菲利普点了点头,“我们会尽快安排将她转移到条件更好的后方,但在那之前,你要全力确保她的安全和健康状况,她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 “向圣光起誓,将军,”玛丽安修女立刻严肃地说道,“必不负使命!” …… “将军,”在离开房间之后,年轻的副官忍不住对菲利普问道,“您认为那个提丰人说的话都可靠么?” 菲利普随口答道:“我愿意相信八成,剩下两成的不信任一半是因为基本的谨慎与警惕,一半是因为那位‘狼将军’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全部的真相。” 副官若有所思:“……那看来我们确实必须重新评估提丰现在的局面了。” “最高政务厅的聪明人们会仔细思考的,”菲利普说道,“而对于我……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我们以最短的时间果断打下了这座堡垒,如今我们终于掌握了接下来的主动权,也把可能的损失降到了最低。之后就看最高政务厅那边的判断,以及提丰那位‘罗塞塔大帝’到底还有什么本事了……如果提丰人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这场已经烧起来的火,那么战神的污染最终还是会变成如晶簇那样的神灾,到时候这场仗……” 菲利普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副官却已经推演出了之后必然的发展。 由人控制的战争,至少还有希望停下来,即便停的再怎么艰难,这点希望总会存在,可由神控制的战争,尤其是“疯神”控制的战争……一旦爆发,主动权便很难留在凡人手中了。 疯神可不会接受停战协定,更不在意交战双方中有多少人保持理智寻求和平,祂只会在自己那疯狂的规则中无限运转下去,持续不断地进攻,持续不断地破坏,哪怕凡人信仰断绝文明崩溃,只要这个疯神的力量还未耗尽,祂就绝不会停下来。 因此,塞西尔帝国必须打下冬狼堡,彻底控制住这个“提丰门户”——如果火一定要烧起来,那至少不能烧在塞西尔的土地上。 菲利普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这场战争是因为神灾还是因为提丰人真的想开战,冬狼堡都必须被打下来,这一点,在战争的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而那位年轻的狼将军……注定会是这场战争最初的牺牲品。 现在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提丰人能否遏止住这场神灾,或者至少把它的污染控制在一定界限。 在思索中,他终于忍不住轻声感叹起来:“可惜,失控的偏偏是战神。” 副官愣了一下,随之理解了将军话中的意思,他同样露出一丝苦笑:“是啊,偏偏是战神——执掌战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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