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根据灾民的描述,那时南诏大旱,长公主一身白裙,薄纱覆面,在南诏城外施粥几月有余。” “那日您走后,昭宁公主带人掀翻了粥摊,灾民无饭充饥,因此记忆深刻。” “根据灾民的描述,带人掀摊的女子,手帕上绣着一朵百合花……” “殿下所拾的手帕,恐怕就是昭宁公主遗留在那里的。” 陆淮安的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攥到几乎血管迸裂,血肉模糊。 他几乎呼吸不上来。 他竟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那这些年,他珍视收藏的那块手帕,算什么?他日日夜夜情难自制的自渎,算什么? 他想到李嫣然及笄礼那夜,她的歇斯底里,嗓子不由梗阻。 “……她这些年,过的真的不好吗?” “属下得知南诏秘闻,南诏皇帝李子显并不是皇室血脉,是驸马越俎代庖。” “先皇后含冤而死、曝尸荒野,长公主违旨下葬,被逐出皇宫,搬去长公主府长住。” “这些年,长公主一没俸禄,二没下人,甚至不被允许参加皇家活动和太学读书。” “并且……西凉要求和亲的,是昭宁公主……李子显将长公主断水断食,拘禁宫中,逼迫长公主答应替嫁。” 陆淮安心头狠狠一坠。 他记得那几日,他只当李若初去宫中留宿,却不想,她竟是被拘禁。 他来长公主府两年,从未见过下人,他只当是她性情乖张,不喜被叨扰。 在她身边两年,他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她。 可是,他甚至连这一点点异常,都没有察觉到。 他都对他心动的女子做了些什么啊? 他紧闭双眼,不敢去想。 突然,他的背后泛起阵阵寒意,他猛的张开眼,急促到有些结巴。 “快!快去查!她……还活着吗?” 第23章 李嫣然跟在李子显的身后,惊奇地左顾右望。 大梁皇宫金碧辉煌,气势恢宏,远不是南诏这种边陲小国能比的。 礼仪宫女端着精致的点心来来往往,各国皇家贵胄齐聚于此。 大殿之上,悠扬的礼乐无不彰显着大国的气场。 “想必这就是昭宁公主了,果真国色天香,怪不得能得大梁太子殿下的青睐。” “南诏有了大梁撑腰,跃升为天朝上国之列,指日可待。” 推杯换盏中,宾客们主动迎上来,对着李子显和李嫣然极尽奉承。 李子显满面红光,自谦地连连摆手,但洋洋得意之姿掩盖不住。 李嫣然羞涩垂眸,嘴角却忍不住高高扬起。 大梁,远比她想象的豪气许多。 她,是大梁太子的心上人。 未来,不仅仅是大梁的国母,更是整个中原南北朝的王后。 “听内监说,此次国宴,是太子殿下亲自操刀,好像要向各国宣布一个重要消息?” 宾客们顿时议论纷纷。 李嫣然的眼睛惊喜的明亮。 “南诏皇帝,你有好福气啦!”宾客们的姿态更加恭维。 李子显不过边陲小国的皇帝,这是第一次,在列国宴会上,享受到如此吹捧。 他看向李嫣然的眼神,变得极尽慈爱。 “太子殿下到!” 内监的通报声响彻大殿,众人纷纷回头望去。 陆淮安一身太子华服,从朱红殿门外踱步进来。 他凌厉的五官满是威严之气,黑色朝服上,东珠与玉珏叮当作响,腰间的位置,四爪蟒龙身姿遒劲。 李嫣然看清来人面孔的瞬间,眼睛猛地瞪大,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淮安哥哥?怎么是你?”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很快,她理清了思绪,嘴角微微勾起。 所以,大梁太子是为了靠近她,才假装影卫。 所以,无论是挥金如土的大梁太子,还是连命都不要的陆淮安,是一个人。 所以,大梁太子早就爱她爱的深入骨髓。 她心中了然,满心得意,势在必得地向前跨步。 可陆淮安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从她身前径直走了过去。 他直接走上大殿,满脸肃穆地面对众人。 “各位,今天借国宴之机,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 李嫣然满脸绯红,期待地看向陆淮安。 “我大梁历来重视礼教,如今天下灾害不断,大梁当为表率,祭祀以告上天。我找到了一位最合适的女子,作为祭天圣女。” 他话音暂落,嘲讽一笑,将目光缓缓落到李嫣然紧张的脸上。 “这位女子,就是——南诏国的昭宁公主。” 大殿上针落有声。 李嫣然脑中呆滞,全身僵硬。 直到卫兵上前,她才反应过来陆淮安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放开我!”她情绪激动地甩开卫兵。 “淮、淮安哥哥,你在说什么?什么祭天?” 陆淮安面无表情。 卫兵见状,继续逼近。 李嫣然踉跄后退,满眼泪花,声音颤抖。 “淮安哥哥,我知道你怨我那日没去,但是嫣儿是因为突发急症,不是故意的!” “淮安哥哥,你是故意吓我的,对不对?” 李子显反应过来,冲上前来,把李嫣然护在身后。 “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不是最喜欢嫣然了吗?怎么突然……” 第24章 好一出父女情深,陆淮安心中冷笑。 当初他逼迫李若初的时候,怎么没有一点舐犊之情? “你若是答允此事,大梁愿意将南诏视为同盟,让你享藩王尊位。” 他睥睨垂眸。 “这……”李子显瞬间陷入犹豫。 “父皇!我可是您唯一的女儿!女儿不想祭天啊!父皇!” 李嫣然惊恐地跪倒在地,颤抖着攥住李子显的袖摆。 “想必你心里清楚这份交易的分量,南诏这些年国力微弱,内忧外患。” “你,也不想沦为亡国之君吧?” 陆淮安步步紧逼,寒冷的眸中,满是上位者的压迫。 李子显沉默片刻,最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果决地将李嫣然的手扯开。 “嫣然,当祭天圣女,为生灵祈福,是你的福气!” 李嫣然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曾经深爱着她、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 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淮安哥哥!为什么?你说过要保护嫣儿一辈子的!到底为什么!” 李嫣然衣衫凌乱,在地上狼狈地被卫兵拖行。 “为什么?” 陆淮安冷笑一声,走上前去,狠狠钳住她的下颚。 “因为我爱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你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什么、什么意思?” 李嫣然几乎忘记哭泣,脑中一片嗡鸣。 “我爱的,是几年前施粥的白衣少女——李若初!” “是我瞎了眼,认错了人,竟然将你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视作挚爱。” 陆淮安转过身去,摆摆手,让卫兵将李嫣然拖去祭天台。 李嫣然如遭雷击,几乎忘记挣扎。 片刻后,大殿上响彻起女人歇斯底里的狂笑。 “陆淮安!你个疯子!你自己认错了人,以为杀了我,就能够挽回吗?” “我告诉你!李若初已经被蛮族骑在胯下!蹂躏千百回了!” “啊!” 一声惨叫结束了女人的咒骂。 大殿外,一根血淋淋的舌头跌入尘土。 祭天台上,火焰包裹着无声的舞蹈,燃烧的噼啪声,代替了本应该响彻云霄的惨叫。 “各位,打扰了,请继续吧!” 陆淮安转身走出大殿。 李子显见状,立马陪着笑跟了上去。 “太子殿下!您说的同盟和藩王,请问什么时候允诺呢?” 陆淮安停下脚步,黑色的眸子在夜色下更加冰寒。 “现在,你已经是了。” 李子显笑的满脸皱纹堆起。 但下一秒,陆淮安的话让他如遭雷击。 “来人,废去李子显的同盟国藩王身份,打入大牢。全军南下,进军南诏!” 看着李子显满脸惊恐,被枷锁加身、押入大牢,陆淮安满眼深沉。 “殿下,南诏王压入大牢后,如何处置?” “在他身上把酷刑用个遍,不用完前,不许让他死。” 陆淮安冷冷说道。 若初,你过去受的苦,我都帮你还给他们了。 未来,我会对你加倍的好,将这一切,都补偿给你。 这时,前去西凉探查的随侍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若初她,怎样了?” 陆淮安瞳孔紧缩,气息都乱了一个拍子。 “长公主她……今日,和西凉皇帝慕容朝大婚!” 第25章 草原的夜,被蓬勃的篝火和满原花灯照的通红。 李若初一身嫁衣,被热情的宾客,强拉进舞蹈的队伍。 欢声笑语中,她不禁晃了神。 今日,她刚到西凉城外,就被早等候在此的迎亲队伍吓了一跳。 她以为,自己不过一个被迫和亲的公主,定然会被傲慢的西凉轻慢。 但没想到,慕容朝竟然亲自出城迎亲。 还细心地按照南诏婚俗,替她筹备了最高规格的嫁妆和仪仗。 满城百姓上街庆贺,人人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容,不少孩童上前来为她奉上花环。 “在我们这里,这代表着白头偕老的祝福。”盖头外,男人温柔磁性的声音响起。 李若初满腹诧异。 外界传闻,西凉蛮族民风彪悍,百姓无不暴虐。西凉皇帝慕容朝杀人如麻、性情暴躁…… 怎么实际看来,完全不一样? 到了西凉皇宫,稍作歇息后,一队花枝招展的宫女簇拥着她前往主帐。 “陛下叫我去,有什么事吗?”李若初忐忑地打探道。 “我们一起过夜!”一个活泼的宫女笑弯了眼睛。 李若初的心脏狠狠落下。 看来外界的传闻没有假,慕容朝夜御数女,风流成性。 这队宫女,想必是和她一同侍寝的。 虽然她早做了最坏的打算,但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手足无措。 她该怎么办?她暗暗摸向怀中的匕首。 ——这便是她最坏的打算。 谁知入帐后,她并没有见到慕容朝。 宫女们七手八脚地替她宽衣解带,梳发上妆。 她看着镜中西凉装扮的自己,愣了神。 “公主,受惊了。” 男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她猛地转身。 眼前的男人剑眉星目,一副少年人模样,眼中坚定明亮,却并没有上位者的威压,反倒是温柔如流水。 “公主大可卸下防备,我肯定地告诉你,外面的那些传言,都是我故意放出的。” 他看向李若初的胸襟,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 “为什么?” 李若初瞪大了眼睛。 “因为,我要将你接到西凉,完成我们早已定下的婚事。” “当年,我们的母后均为公主时,在草原结识,互称姐妹。分离之际,她们为我们定下了婚约。” “后来,你母亲去世,我母后知你过得不好,曾派使团想接你过来,但被李子显拒绝了。” 慕容朝温柔垂眸,看向全身僵硬的李若初。 “这些年,西凉愈发强大,南诏日渐衰微,我们终于有能力,借和亲之名,将你接过来。” “为顺利行事,我对外放出消息,西凉并不是一个好去处。我知道,只有这样,李子显才会把你交出来。” 李若初脑中一片混沌。 看着她呆滞的模样,慕容朝微微一笑。 “我知道让你一下子接受这件事有点难,所以我们慢慢来,怎么样?” “我会用行动让你知道,我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慕容朝温柔地看着李若初,一字一句,说的认真且温柔。 他顿了顿,用不大的声音补充道: “放心,如果你始终无法接受我,我会放你走……” “我知道,千机阁是你一手创立的,我会给你最大的支持,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李若初诧然抬头,正对上他真挚的眸。 眼前这个男人她从未见过,但他仿佛认识她许久,将她看的透彻。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慕容朝的眼睛笑成一轮弯月,他雀跃地拉起李若初的手,将她拉到帐门口,一把掀开门帘—— 屋外,热烈的篝火熊熊燃烧。 红色的喜字、红色的花灯、喜庆的宾客,大家不分尊卑围在一起,用最热烈赤诚的舞蹈,庆祝——李若初的到来。 这便是西凉的草原婚礼。 李若初被洋溢的热情感染的笑出了声,一时之间,她忘却了前尘往事,肆意地倾洒着这些年压抑的疯狂。 人群外,慕容朝温柔地注视着李若初的背影,嘴角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喧闹中,他凑到她的耳畔。 “还会骑马吗?” “当然!” 醉酒的李若初潇洒肆意,全然没了所谓贵女的枷锁。 幼时,她随母亲到草原游玩,学会了骑马。 她最喜欢自由的感觉,但母后逝去后,她被困在一方天地,再没机会任意驰骋。 草原的风从耳畔划过,李若初笑着,和慕容朝对望。 突然,慕容朝一跃到她的马背上,握住她的手,调转了方向。 她缩在慕容朝的怀中,紧张到全身僵硬,巨大的心跳声响彻耳畔,她几乎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草原的尽头,竟然是月亮湾。 慕容朝笑的热烈,他将李若初扶下马,认真地看向她的眼底。 “若初,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不愿意!” 一道凌厉的声音划破寂静。 李若初浑身一僵,回头望去。 陆淮安衣衫凌乱,从马背上跃下。他的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大梁军队。 “若初,我终于找到你了。” 陆淮安满是血丝的眼睛闪烁着泪光,他的声音沙哑而压抑。 “别嫁给他。跟我回家,好不好?” 第26章 李若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淮安?他怎么来了? 身后,西凉的金戈铁马已经赶来,亮出尖刃,警告着陆淮安。 但他并不在意,迎着刀光剑影,一步步走向李若初。 “对不起,我到现在才认清自己的心,我爱的人,一直是你。” “若初,跟我走吧!” 李若初指尖颤抖,心脏像被揪着,跳的生疼。 她深呼一口气,用发颤的声音,冷冷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要娶李嫣然吗?” “跑来打断我的婚礼干什么?” 她的声音冷的刺骨,陆淮安脚步一顿,满眼悲痛。 “对不起,若初。我从来没有爱过李嫣然!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我眼盲心瞎,认错了人。当年,你在城外施粥,救我于危难中。” “那天,我便爱上了你。但是后来我到南诏寻人,竟将李嫣然错认成了你。” 李若初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她全然没有双向奔赴的欢喜。 有的,只有对孽缘的叹息和憎恶。 看到李若初无动于衷,眼中仍是冰封万里的寒意,他着了急。 “若初,我是认真的!” “那天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知道了。这些年过得不好的,一直都是你。” “是李嫣然给你母后下药、调换死胎,害她一尸两命、曝尸荒野。是李嫣然指使死侍,多次刺杀你。” “也是李嫣然,这么多年,一直刁难暗害你!” 陆淮安的一字一句,都残忍地揭开李若初的伤疤,将她一切的苦痛,昭告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所以呢?” 李若初的声音颤抖不已,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所以一句对不起,就想抵消你对我做的一切吗?” “别忘了,是你,故意将我母亲的遗物送到李嫣然的手上,摔得支离破碎!” “是你,为了保护李嫣然,将暗器全部甩向我,害我满身窟窿!” “是你,把我掳去匪窝,给了我一百杖!” “也是你,取了心头血,写满了她的名字。” “现在,你告诉我,你的心里都是我?你不觉得恶心吗?” 李若初说到最后,声音颤抖的几乎不成样子。 过往的伤痛像洪水般袭来,她无力地跌进慕容朝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 陆淮安心痛的几乎呼吸不过来,他喃喃自语,攥紧了拳头。 “我已经把李嫣然和李子显都处理了,所有欺负你的人……我都替你出了气!” “还有本属于你的南诏!我也为你抢了回来,你跟我走,我帮你成为南诏的女帝,好不好?” 李若初满眼震惊:“你出兵南诏了?你怎么敢!” 慕容朝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声音冷戾至极。 “大梁太子!请你自重!若初是我西凉的王后,你要是不想挑起战端,就立马滚回你的大梁!” 陆淮安眼中瞬间被狠厉取代,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慕容朝。 “西凉皇帝,你不是喜欢夜御数女吗?只要你把若初还给我,全天下的女人,任你挑选!” “还有燕云十六州,我大梁愿意拱手相让!” 第27章 李若初心头一震。 燕云十六州是兵家必争之地,通往北部贸易的关口。 大梁和西凉争夺这里长达几十年。只要拿下燕云十六州,西凉壮大,将再无掣肘。 她忐忑地看向慕容朝,谁知,慕容朝连一秒都没有犹豫。 “大可不必,用女人换土地,我西凉不屑于此。” “若初是我的妻,西凉的国母。你若是执意如此,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身后的西凉军队纷纷响应,士气高涨。 李若初忍不住鼻头一酸。 她自小长大、保护的南诏,从未为她撑腰过一次。 可西凉百姓,却愿意为她不后退一步。 陆淮安急了眼,他的眼睛红的吓人,用几乎恳求的语气哀求。 “若初,求求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发誓,这辈子绝不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陆淮安,你回去吧!” 李若初打断了他的话,决绝地扭过头去。 陆淮安的眼中汹涌起极致的疯狂与狠厉,他一声令下,全体将士严阵以待。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陆淮安!你疯了!你真的要挑起战端吗!” 李若初瞳孔猛缩,尖声制止。 “我是疯了!没有你!我就是个疯子!” 陆淮安几乎失控,歇斯底里。 “若初,别担心,我们西凉,不怕这一战!” 慕容朝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 “好啊!那就打!” 陆淮安笑的疯狂。 “若初,别忘了,南诏还在我的手里。” “你什么意思?” 李若初浑身一阵寒意。 “我的意思是,你跟我走。” “我不愿意!” “好!那就开战!看谁能活到最后!” 李若初被几乎癫狂的陆淮安逼的无路可走,她忍不住浑身颤抖。 “好,那就奉陪到底!” 慕容朝将脸色苍白的李若初揽入怀中,声音沉稳而坚定。 大战一触即发。 “住手!” 李若初紧闭双眼,大声呵止。 她一力办起千机阁,为南诏答允和亲,只为扶危救困,救乱世百姓于水火。 现在,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两个最强的国家,为了她一个人挑起乱世? 她深吸一口气,用平静而又坚定的语气说:“我跟你走。” 陆淮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瞬间亮的吓人。 “若初!” 慕容朝紧张地拉住她的手。 “不过,我只跟你走十天。之后,你不许再挑起战端!” 李若初死死盯住他的眼。 “好!” 话音未落,陆淮安立刻答应。 “放心。” 她回身看向慕容朝,用力握了握他。 慕容朝眼中满是担忧,最后,他叹了口气。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他将一只荷包小心翼翼地挂在她的腰间,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我等你回来。” …… 再次回到长公主府,却已是时过境迁。 那日,陆淮安迫不及待地想带李若初回大梁,可她以死相逼。 他不敢奢求别的,立马退让。 “若初,我把长公主府又给你买回来了。” 陆淮安温柔地说。 李若初走进门,发现府内……竟移栽了满园杏花。 她不由愣了一瞬。 “喜欢吗?” 陆淮安忐忑地看向她,牵起她的手。 李若初冷笑一声:“恶心吗?陆淮安。” “我爱的杏花,已经被烧成焦土了。你怎样做,它们也回不来了。” “而且这些,怕不是你从嫣然泉移栽过来的吧?” 陆淮安眼中难掩痛色,他一把将李若初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它们会回来的!你的心,也回来……好不好?” 第28章 死树能开花,碎镜能重圆吗? 李若初冷笑一声:“不好。” “再说你的心,不都写满了李嫣然的名字吗?你凭什么要求我?” 陆淮安的心脏猛地抽痛。 “我已经允诺跟你走了,接下来几天,你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李若初决绝地转身回房。 之后的时间里,不管陆淮安亲手做了她最喜欢的桃花酥,还是拿出多么珍贵的稀世珍宝,亦或是准备了多么有趣的戏法,李若初都置若罔闻,没和他再说一句话。 “若初,别这样对我……” 夜色中,陆淮安跪在门口,卑微至极。 “你不理我,比杀了我都难受。可不可以和我说一句话,哪怕一句,都可以。” 门哐当一声打开了,李若初的眸在月光下凉的彻底。 “好啊,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在李嫣然面前,也如此卑微?” 陆淮安手指一僵,满脸痛楚。 看他这副痛苦的样子,李若初只觉快意。 “你拿着李嫣然的手帕自渎的时候,幻想的是什么姿势?” “你剜心头血的时候,怕死吗?” “你为了获得李嫣然的欢心,去肉搏孤狼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她替你挡下廷杖的时候,你一定感动的快要死了吧?” 字字句句,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捅进他的心窝。 他眼中失神,麻木沮丧地僵在原地。 “还有,我从不喜桃花酥。我之所以吃它,是因为李嫣然占了全部,我只能吃它。” “你记得李嫣然的全部喜好,却连这都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说你爱我?” “我可以补偿的,再给我些时间……” 陆淮安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我满身的伤疤,满心的伤痛,你拿什么补偿?!” 李若初讥笑一声,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清早,李嫣然被叩门声叫醒。 她打开门,竟是当初掳走她的几个匪徒。 “你这是做什么?” 她冷眼看向陆淮安。 “补偿你。” 说罢,比腕粗的廷杖像雨点般,狠狠打上他的背。 陆淮安身形一晃,闷哼一声,眼睛却始终温柔地看着李若初。 李若初冷眼凝视了几秒,头也不回地进了屋,转身靠在门上。 血液喷溅到她背后的门窗上。 她紧紧闭着眼,心中一片悲凉。 骨肉撞击的声音终于停止,陆淮安哑着嗓子,虚弱地说:“若初,一百杖,我还完了。” “还有那十几个窟窿,我也还给你。” 利器捅穿皮肉的声音接连响起。紧接着,便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李若初从门外听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她握了握拳,终于打开了门。 眼前的一幕让她的瞳孔骤缩。 陆淮安被十几把刀钉在树干上,双手无力地垂下,黑色的衣袍被尽数浸湿,淅淅沥沥地嘀着血液。 他额前的一缕发丝随风摇曳,嘴中模模糊糊发出呓语。 “若初,对不起……” “这样……你可以不恨我了吗?” 李若初喉中梗塞。 “我怎么会恨你呢?”她的声音很轻。 陆淮安全身一颤,挣扎着抬起头来。 “我不爱你,也不恨你。我只想和你再无关系。” “陆淮安,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两行泪流下,他却满嘴猩红地笑了。 笑的凄凉,笑的绝望。 第29章 陆淮安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和李若初走向截然不同的结局。 他回到了历练那年,在南诏国城外,他大胆上前,从李若初的手里接过一碗粥。 “谢谢你。我是大梁的陆淮安,想认识你。” 白衣少女抬头轻笑:“你为什么想认识我?” “因为你美丽、善良,像一个仙女。” 她有些羞涩,傲娇地仰起头来:“我是南诏长公主李若初。” “既然要和我交朋友,那就得拿出诚意来。”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他饶有兴趣地追问。 “你帮我盛粥吧!” “百姓太多,我有些忙不过来。” 氤氲的水汽中,他和她相互对望。 后来,他回到大梁,顺利入主东宫。 之后的日子,他与她情愫渐深、心心相印。 他们聊风花雪夜,聊救世济民。 他用大梁的权柄,帮助她实现理想,用最无微不至的关心,将她宠上了天。 顺理成章的,他骑着高头大马,像打了一场胜仗,意气风发地迎娶他的王后。 洞房花烛夜,挑开的龙凤盖头下,她满脸绯红。 一枝杏花木簪,他向她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 浑身的疼痛搅开了梦境,陆淮安缓缓睁眼,才意识到,刚刚的幸福,不过是个梦。 现实,没有发生一分一毫的改变。 他昏睡了三天,时间不多了。 他不顾随侍的阻拦,忍着满身的疼痛,冲到了李若初的房间。 微风拂过,房间内空空如也。 “人呢?!” 他几乎癫狂。 他在府内的每一处角落寻找李若初的身影,伤口一点一点崩开,留下满地的血脚印。 终于,他在书房,寻到了她的身影。 阳光洒在她的发梢上,格外美好。他步步靠近,落笔的两个字像把刀子捅进他的心。 “夫君。” 他猛地冲了过去,将纸夺过来撕的粉碎。 “你在做什么?” 他的眼睛红的吓人。 “给我的夫君写家书,怎么了?” 她理所应当地挑挑眉。 “不许你叫他夫君!” 陆淮安的声音颤抖,悲痛怒意交织在一起。 “我不叫他夫君,叫谁?”她冷笑着。 “你要是想听别人叫你夫君,就去找李嫣然。” “若初,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你不觉得太残忍吗?” 陆淮安脸色苍白,卑微地低下了头。 李若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他从来是骄傲的、睥睨的,总带着掩藏不住的贵气,和上位者的压迫。 即便假装成他的影卫,也仅仅是恭敬的。 李若初怔在原地,陆淮安却已恢复平静。 他苍白地温柔笑道:“若初,我带你去个地方。” 月亮湾南侧,是与南诏接壤的地方。 夜色如瀑,满天银河璀璨,霞光异彩。 “大家都说,在月亮湾互通心意的男女,能够永远在一起。” 陆淮安掏出一根杏花木簪,为李若初戴上。 “那我一定能和我夫君白头偕老。” 李若初冷冷说道。 陆淮安的眼睛黯淡,苍白地笑了笑。 “我记得,你说你最喜欢看银河流转,现在,终于能陪你看了。” “我喜欢看以前的月亮湾,但不喜欢看现在的嫣然泉。” 李若初拔下簪子,丢到了湖水之中,转身离去。 第30章 夜里,李若初辗转反侧,打开了慕容朝给她的荷包。 里面,竟然是一枚草戒指,和一枚青玉戒。 模糊的记忆翻涌,李若初怔在原地。 慕容朝的脸,和幼时教她骑马的哥哥,重叠在一起。 原来,他们早就相识。 幼时记忆的片段相继闪现。 他和她在草原相识,他带她品尝草原美食,告她草原习俗,悉心教她骑马。 她胆子很大,初次骑马就疾驰狂奔,不小心从马上摔下。 他飞身跃起,将她护在怀中,滚落草涧。 后来,她玩笑一般,送给他一枚草戒指。 “哥哥对若初这样好,以后就做若初的驸马吧!” “好。” 少年羞涩的承诺跨越时光,化作一枚青玉戒指。 她将戒指缓缓戴上手指,不经想起慕容朝看她的眼神。 温柔的、深情的,像月亮湾温柔的泉水,能够看透她的心。 原来,那是隐忍多年的爱意。 “十天到了,我要回去。” 第二天一早,李若初走出房门,冷冷看向陆淮安。 正在做点心的陆淮安手一僵。 “你上次说你不喜欢桃花酥,我又做了很多种,你尝尝最喜欢哪个?” 他并不接话,只将点心递过来。 “你给李嫣然做过的,我没兴趣。” 李若初冷笑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侍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想反悔?” 李若初瞪大眼睛。 “我没想反悔,你走可以,但你绝对不能回到慕容朝的身边。” 他的眼中暗沉,满是执拗。 “除非我死了,不然我决不能让你嫁给别人!” 李若初冷笑一声:“那你就去死吧!” 她果断转身,决绝地向外走去。 “等等!” 陆淮安猛地掏出一柄尖利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你每走一步,我的刀尖就会深入一寸。” “你疯了!”她瞳孔一震,死死盯着他。 “没有你,我是疯了!” 陆淮安笑了,眼中却满是温柔。 “若初,留下吧!我发誓,我会对你一辈子好的。” 他软了声音,几乎是哀求一般。 李若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决绝转身,向门口走去。 一步。 刀尖刺破皮肉,血液潺潺渗出,他留下冷汗,咬紧牙关。 两步。 刀尖触碰跳动的心脏,他疼的全身痉挛,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减轻。 三步。 整柄匕首瞬间没入胸腔,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他脸色苍白,踉跄地倒在地上。 李若初全身颤抖不已,但始终没有扭头,决绝地向门口走去。 “若初,你真狠心。” 他倒在血泊之中,用微弱的声音,喃喃自语。 两行泪落下:“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最后一步,李若初迈出大门。 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失焦的眸中。 …… 城外,慕容朝满眼焦急,带着大军早已等候在此。 她一步步穿过城门,脸上的阴影逐渐散去。 身后传来陆淮安暴毙的消息。 她指尖微颤,但没有停止走向光明的脚步。 走出城门的瞬间,她抬起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她和慕容朝遥遥相望,相视一笑。 走向慕容朝的路上,她不禁回想起和陆淮安的点点滴滴。 有冰冷的他,有狠心的他,有温柔的他,有疯狂的他,有卑微的他。 还有,倒在血泊中的他…… 这些回忆,尽数被她抛弃在身后的阴影之中。 她忍不住叹息,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多好。 只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昨夜西风凋碧树,今朝朗月照新人。 西风裹着残破的杏花花瓣,随着城门的关闭,永远地留在了那座城…… 黎明之剑 作者:远瞳 简介: 高文穿越了,但穿越的时候稍微出了点问题。 在某个异界大陆上空飘了十几万年之后,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具身体才算是成为一个完整的穿越者,但他并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成功之后竟然还需要带着这具身体从棺材里爬出来,并且面对两个吓蒙了的曾曾曾曾……曾孙女。 以及一个即将迎来纪元终结的世界。 第一卷 揭棺而起 第0001章 穿越成一个视角是什么鬼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某秒。 下面的世界一如既往,可观测区域晴朗,无风,云层稀薄。 高文静静地以一个绝对俯视的视角遥望着那遥远的大地,静静地思考人生——毕竟他也干不了别的事。 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保持这种状态有多少年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尽管他能够根据昼夜的交替来粗略判断时间,但说实话——在昼夜交替进行了数十万次之后他也就懒得去计算了。 自己这算是穿越了吧? 说实话,关于“穿越”这事儿高文还是很看得开的,倒不是说他这人有多大觉悟能做到视生死如无物,而是上辈子坐飞机掉下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世事无常生死在天的道理,毕竟在那种已经死定的情况下,能有个穿越的机会总比真的落地成盒要强,他看不开的主要是自己穿越之后怎么就飘在天上了呢…… 还一口气飘了天知道多少万年。 高文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他无法转移视角,也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事实上除了视觉之外,他已经彻底失去对外部环境的感知能力,所以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一缕残魂还是一个飘在轨道上的太空浮尸,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现在绝对不是以正常人类的状态在这儿飘着。 因为他能肯定,正常人类的精神结构绝对做不到孤零零在天上飘了好多万年之后还能跟自己现在一样思维清晰记忆完整,甚至还有闲工夫在这儿思考人生。 正常人早该疯了。 但他没疯,不但没疯,还记忆力超群。 数以万年计的时光流逝丝毫没有影响到高文的记忆,时至今日他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前世最后时刻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刺耳的尖叫,警报,剧烈震动的机舱,舷窗外不断翻滚的天地,还有邻座死活戴不上的呼吸面罩,以及飞机在空中解体时的那一声巨响。 所有事情都清晰的仿佛昨天才发生一样,而他也能清晰地记着,在那一声巨响之后,他重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飘在这么一个陌生星球上空时是有多么惊愕。 从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注视的绝非地球的陆地与海洋,于是他用了一点点时间来推导并接受自己来到异世界的事实,接下来用了更长的时间来研究怎么让自己别再这么飘下去。 很遗憾,第二件事没成功。 他发现自己被“固定”了,或者说他此刻的形态可能压根没有活动能力,他成为了一个俯视大地的“固定视角”,并被死死地限制在当前位置。他能注视大地,但也只能注视大地,甚至他还只能注视大地上一块被限制住的区域——这片区域是一块不规则的大陆,周围可以看到一圈海洋,但他的视野根本看不到周围更广一点的地方。 他无法左右转动视线,因而也不能确定那海洋之外还有没有别的陆地——同样的原因,他时至今日也没能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星空是什么模样。 他甚至不确定这个世界是不是存在别的天体——说不定把视角一转扭头一看就TM看到一个白胡子上帝正举着个聚光灯在那普照万物了。 妈蛋,真想仰泳啊…… 哪怕仰泳之后只能看到一个举着聚光灯普照万物的白胡子大爷也行。 然而一切都是奢望,这个俯视大地的视角是无法改变方向的。 可是在努力了很长时间之后,高文还是找到了这个视角的一点可操作部分——虽然无法左右移动,但他却能在这片视野范围内进行放大和缩小,或者说拉近和推远自己的视角。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他着实高兴了很长时间,然后就尝试着各种缩放自己的视野,虽然这个视野拉远到极限也无法观察到那一圈海洋之外的事物,但至少他可以选择拉近之后看看那片大陆上到底有些什么。 那上面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很明显是存在生命的。 如果能看一下异界人们的日常生活也是好的嘛,虽然自己还是只能在这儿飘着,但至少看着异界人的风土人情也算能解点无聊不是? 然后他就把自己的视野拉到了最近,一直近到能清晰地观察到大地上一草一木的程度为止。 那一天,他绝望地发现,大地上的哺乳动物们…… 还没有一种学会直立行走…… 但是没关系,高文很有耐心——或许以前作为人类活着的时候他耐心有限,但在穿越成一个俯视视角之后,他发现自己真的有着巨大的耐心。 他愣是等到了那帮猴子学会直立行走的一天。 然后又过了很多年,他亲眼见证了第一个人造火种诞生的瞬间。 是燧石取火。 变化,也正是在那火种诞生之后产生的。 高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大地上的第一个火种诞生之后,他觉得一切突然都“变快”了,或者说是他自身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出现了问题——大地上的事情开始飞快演变,就如一段被快放了无数倍的视频一般。他看到那些人形种族飞快地建造起了原始的部落,然后部落又成为早期的城邦,他看到那些人形种族掌握了匪夷所思的能力,并用那些像是魔法一样的技巧开疆拓土,但还不等他看清大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早期的王国又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废墟,紧接着又有新的人形生物从废墟各个角落重新繁衍起来…… 人类与其它各种各样的种族开始争夺在大陆上的生存空间,他们建立了各种各样的王国,各种各样的信仰,高呼着各种神明的名号彼此征战,然后又飞快消散。 进程在不断加快,高文渐渐开始无法处理自己所看到的海量信息,他看到有仿佛巨龙一样的生物突然闯入视野,却不知道那些“巨龙”到底是在大陆上进化出来的还是来自海洋之外。 他看到有刀兵兴起,战火几乎焚毁了整片大地,但一眨眼的功夫却又有新的文明建立起来。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意识到并非是大地上的进程加快了,而是自己“跳过”了大量的信息。 他的“观察”正在变得断断续续,从最开始的连续观察变成了每隔几年甚至十几年才会记录到几个画面,而这些时间跨度巨大的画面连续起来,才让他产生了进程加快的错觉。 他之前无法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在观测视角中断的那些时间里,他本人的思维也是静止的。 而当观测视角重新启动,他的思维又好像无缝衔接一般继续进行。 所以他根本意识不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问题。 要遭重。 高文脑海中这三个字如闪电般划过,但这个闪电般划过的念头实际上恐怕用去了几百年的时间。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大地上的沧海桑田——脑海中冒出三个字的同时,便又有一个王国从鼎盛化为了废墟。 高文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这肯定不是正常情况。从那些不断掠过、时间跨度以年为单位计算的画面中,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其实已经快要消失。 每一百年,他能思考的时间加起来恐怕还不到一秒钟。 并且他的“思维中断期”还在不断加长。 因为他意识到大地上的事物跳跃幅度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那些浮光掠影一般飞快切换的“幻灯片”已经快要到完全看不懂的地步了。 照这样下去,或许在某个瞬间之后,名为“高文”的心智就将彻底消散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会在那个瞬间中永远地沉睡,并再无重启的机会。 不知道多少万年以来,高文第一次产生了紧迫感,他开始疯狂催动自己的思维,想要挣脱如今这种局面,他觉得自己脑子转得飞快(假如他还有这个器官的话),无数的念头井喷一般涌出来,然而看着大地上不断切换的“幻灯片”,他就知道自己的思维其实已经慢到了千年等一帧的程度。 当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真实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脱离这个局面,脱离这个局面,脱离这个局面,脱离这个局面…… 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以什么形式,必须脱离这个局面,哪怕是让自己回到那架即将坠毁的飞机里,也不能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高文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变得混沌,意识逐渐模糊,原本“无缝衔接”的思维接续看来也出了问题,他愤怒而竭尽全力地思考着,可是穿越成为一个固定视角的他,不管怎么愤怒地思考也无法改变现状。 但就在他觉得自己思维即将彻底消散或静止的那一瞬间,一个声音却突然从不知何处传来: “能源故障,主机重启失败。 逃逸程序已启动。” 下一瞬间,那个固定的视角消失了——高文眼前一片黑暗。 但他的思维却没有停止。 无数年来第一次,他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却还保持着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黑暗中呆了多久,他觉得自己仿佛在翻滚,在下坠,在进入一个寒冷逼仄的地方,各种已经陌生的知觉从四肢百骸传了过来,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而在这些混乱之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声,那个声音听起来相当慌张: “别……先别杀我啊!比起这个你们老祖宗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啊!” 第0002章 穿越完从棺材里爬出来又是什么鬼 随着沉重的石门在古老魔咒的推动下缓缓闭合,魔法的力量沿着墙壁和地面上的沟槽游走,形成封闭的能量循环,外面那个噩梦般的世界也仿佛被彻底隔绝开来。 听不到卫队长的怒吼声,也听不到受伤垂死之人的惨叫,更听不到那些恐怖怪物的嘶吼与咆哮,所有声音都被沉重厚实的石头与钢铁阻隔着,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阻隔仅仅是暂时,但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中,瑞贝卡还是忍不住长长呼出口气——如果外面那个地狱真的只是一场噩梦该多好。 然而下一秒,瑞贝卡便用力甩甩头发,把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软弱念头统统抛开。厚重的岩石与钢铁并不能带来真正长久的安全,反而有可能削弱意志,让她沉溺于这短暂的安全假象中。想到这里,这位塞西尔家族的年轻继承者忍不住用力握紧了手中已经暗淡的法杖,并希望这件兵器能带给自己更多的勇气。 家族骑士拜伦·柯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子爵大人,通道已经封死了,那些怪物短时间应该进不来。” 瑞贝卡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忠心耿耿的骑士,对方的精钢铠甲遍布伤痕,胸甲上还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凹陷,而他那头灰白色的短发上则可以看到一片明显的烧焦痕迹——那是之前赫蒂姑妈为了将这位骑士从一头怪物口中救下而用大火球烧出来的,当时的情况真是惊险万分,火球几乎贴着这位中阶骑士的头皮炸裂,如果不是幸运之神的眷顾,这位为家族效忠二十年的骑士恐怕已经化为一具尸体了。 当然,瑞贝卡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因为赫蒂姑妈那远近闻名的“魔法永远打不中人”体质在产生作用…… “辛苦了,拜伦骑士,”瑞贝卡垂下眼皮,以掩饰自己眼中的疲惫,“我们至少能喘口气了。” 随后她回过头,打量着身边仅剩的几个人:三名士兵正在举着火把警戒四周,赫蒂姑妈则手托着一个燃烧的火球认真打量着石厅尽头的墙壁,而那个稀里糊涂跟过来的小侍女贝蒂则紧握着那个被她拿了一路的平底锅,畏畏缩缩地藏在士兵们身后,正用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地方。 算上她自己和拜伦骑士,眼下这七个人恐怕就是最后的幸存者了——那些留在地表的人不可能幸存下来。 确认了每一个人的状况之后,瑞贝卡不由得留意打量了一下这间石厅的情况。 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地方,长方形的石质大厅中随处可以看到蛛网和厚厚的尘土,一些腐朽的器物被堆放在大厅的一端,尽管已经陈旧不堪,却仍然能看出它们昔日的精美与华贵。而在石厅四周的墙壁上,则还能看到保存完整的壁画与浮雕。尽管壁画已经褪色,浮雕也略有磨损,却仍然不影响观看。 赫蒂·塞西尔便认真打量了那些壁画与浮雕很长时间。与近代兴起的、源自北方诸国华而不实的轻佻风格相比,这间石厅中的一切装饰都显得庄重而朴实,带着明显的“第一王朝”气息,壁画用于描绘英雄形象或风土人情,浮雕则刻写着那些偏向神话传说的场景与抽象的神明符号,而作为一个博学的施法者,赫蒂很擅长从这些古老的图画中解读出有用的东西。 看着那些壁画与浮雕上的内容,赫蒂忍不住把左手放在胸前,低声说道:“愿先祖宽恕……” “赫蒂姑妈,”瑞贝卡提着法杖来到赫蒂身旁,这个年轻姑娘脸上有点紧张,直到此刻,她仿佛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踏入了什么样的地方,并略有不安起来,“这里……” “这里便是塞西尔家族的先祖沉睡之地,”赫蒂很严肃地说道,“千万不要做出失礼之事。” 瑞贝卡咽了咽口水,环视四周:“看上去已经很长时间没人进来过了……” “自从一百年前格鲁曼侯爵擅自从先祖陵寝中取走圣物并参与了那场几乎导致家族覆灭的叛乱,这个地方就被彻底封锁了,塞西尔家族的后裔人人都知道开启这里的方法,但由于家族训令,除非生死关头,谁也不敢擅自进来,”赫蒂深深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一百年来,我们是第一批踏进这里的人。” “现在也确实是到了那个‘生死关头’啊……”瑞贝卡深吸口气,“先祖他会原谅我们的吧?” 赫蒂僵硬地笑了笑,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按照壁画上的提示继续寻找开启深层墓室的机关。 她并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那个特殊的石柱,随后将手按在石柱顶端,微微用力压下。 通往深层墓室的石门立刻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随后整块石板便在摩擦声中缓缓向上升起。 但就在石门升起的一瞬间,瑞贝卡却听到那扇石门后面传来了异样的声响——一阵器物落地的声响从门背后传来,紧接着还有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里面有人?!”赫蒂也立刻反应过来,低声喊道,“拜伦!” 骑士不等更多吩咐,便已经紧握长剑冲向了石门的方向,另外三名战士则紧随其后,而瑞贝卡在愣了一下之后也立刻跟着冲了上去,一边冲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那个稀里糊涂的小侍女下令:“贝蒂!找地方躲起来!” 刚刚冲进墓室,瑞贝卡便看到之前冲进去的拜伦骑士正挥剑砍向一个敏捷的娇小身影。 那个娇小的身影像一阵风般绕着拜伦骑士左冲右突,并时不时化作一团黑色烟雾遁入墓室中无处不在的阴影区域里,她操纵暗影的力量和步法的敏捷让瑞贝卡大开眼界——平常还真见不到几个可以跟拜伦骑士纠缠这么久的潜行者。然而随着剩下的三名士兵完成合围,以及手中缠绕着火舌的赫蒂堵住了墓室的大门,那个敏捷的身影还是彻底失去了逃窜的空间,狼狈不堪地落在地上。 等她停下来瑞贝卡才看清这个入侵者的容貌——那是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但比自己要矮一些,她穿着一身陈旧的皮甲,留着齐耳短发,容貌秀丽,虽然脸上沾染着不少污渍,但仍然可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对方的耳朵,那耳朵尖尖的,却不像精灵那般欣长,这足以说明她的血统:一个混血精灵。 但无法判断她的另一半血统到底是什么,毕竟精灵的血统力量是那样强大,基本上不管人类还是兽人跟精灵混血之后的种族特征都差不多。 混血精灵少女刚一落地,骑士拜伦便一步上前将长剑搭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剩下的三个士兵也立刻在旁边围拢,三把利剑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逃窜路线。 “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入塞西尔家族的先祖陵寝?!”赫蒂大步走上前,语气中带着不可抑制的愤怒,对于一个像她这样的贵族后裔,先祖陵寝被盗墓贼光顾这件事足以让她怒发冲冠了——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塞西尔家族摇摇欲坠的名声恐怕就全完了。 瑞贝卡也瞪着眼睛看向那个混血精灵——虽然这个突发事件让她还有点蒙圈,但一个外人出现在作为禁地的先祖陵寝中,这件事本身便让她足够生气了。 半精灵少女被长剑按着,又被赫蒂和瑞贝卡这么一瞪,顿时声音都哆嗦起来:“等……等一下!我还什么都没偷啊!” 拜伦手中的长剑顿时再次下压了一分:“你好大的胆子!” 骑士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喀拉喀拉的怪响突然从墓室中央的黑钢棺材中传来,这声怪响当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包括瑞贝卡在内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瑞贝卡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的法杖顶端冒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遥遥指着半跪在地上的混血精灵:“你对我们的祖先做了什么?!” 半精灵少女这次是真的快哭出来了:“别……先别杀我啊!比起这个你们老祖宗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啊!” 伴随着半精灵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那黑钢棺中的声响变得越来越大,甚至棺盖都明显地震动起来。 “祖先啊!”赫蒂顿时花容失色,这位在贵族圈子里一向以端庄优雅著称的女士头一次这么失态,“请安息吧!惊扰您的人会得到惩罚……” 半精灵少女咋咋呼呼地嚷嚷起来:“这时候废话这些管什么用啊!赶紧把你们老祖宗的棺材板压住啊!” 三名士兵面面相觑,就连拜伦都是一脸发蒙,但这时候好歹瑞贝卡反应了过来,她一个健步便冲到安置棺材的平台上,而与此同时,那棺盖已经被彻底推开,一只手也从缝隙中探了出来。 瑞贝卡见状二话不说抄起法杖抡圆了便砸下去:“祖先大人啊!你安息吧!!” 那只手当场被直接砸回棺材里,同时还有从棺材里传来的一声痛呼:“卧槽谁砸我手!” 瑞贝卡愣愣地抬头,看到自己的家族骑士、姑妈以及三位战士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瑞贝卡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法杖,这次轮到她快哭出来了:“姑妈,我对祖先大人是不是有点不尊敬……” 然而赫蒂却突然大叫起来:“瑞贝卡!快离开那!” 瑞贝卡一愣:“姑妈?” “这有可能是亡灵复生!”赫蒂脸色惨白,“或许是地表的那些怪物……腐化了祖先的圣骸!” 这个可能性顿时让瑞贝卡也冷汗直流,而就在她准备跳下平台躲到士兵们身后的时候,那黑钢棺材沉重的盖板再次被推了起来——而且这次棺材里的人用了全力,整个棺盖竟然直接被推飞了出去! 随后,一个留着浅棕色短发,面容英武威严,身穿古制贵族服饰的男人从里面坐了起来。 半跪在地上的混血精灵少女扭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一声长叹:“看吧,你们老祖宗这次彻底诈尸了吧。” 第0003章 终于……能动了! 从一个可疑的黑色金属箱子里坐起来之后,高文正陷入严重的懵逼状态,事实上就连“坐起来”这个动作,他都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眩晕感正袭扰着他的大脑,他感觉自己耳朵里嗡嗡嗡响成一片,浑身上下都在传来疯狂而难以分辨的各种感觉,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带着至少四个重影,而且其中俩重影还是黑白的——然而在所有这些混乱之中,他的思维能力却还没彻底完蛋。 或许应该感谢之前不知道谁一棍子砸在自己手背上,他在差点就要被混乱吞噬的一瞬间得到了宝贵的清醒。 但那一棍子是真疼啊…… 而在思维渐渐回复正轨的过程中,高文终于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突然中断的视野,什么逃逸程序的启动,不断下坠的错觉,以及现在……这个实实在在的,有知觉的,可以活动的身体。 身体!! 他得到了一副身体! 在穿越天知道多少万年之后,在差点就要以为自己天生就是个第三人称俯视视角的时候,高文获得了一副身体! 头脑的混乱是可以理解的,全身上下传来的混乱感知同样可以理解,他已经太多太多年没有过除了视觉之外的任何感知能力,即便他的神智因不明原因保持了正常,他也很难适应这种能够感知到冷热痛痒的状态。 不过高文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飞快地适应这副身体,适应重新回归物质世界的种种感觉,在大脑中的眩晕稍稍减弱一点之后,他眼前的禁忌·四重影分身视觉也终于恢复正常,周遭的情况便映入眼帘。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前方不远处那四个武装起来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个是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穿着看起来就很坚固的钢铁铠甲,腱子肉几乎长到脑门上,手持一柄银灰色的长剑,而另外三个的铠甲与武器则明显简单许多,却能看出制式的痕迹。 一个体型娇小的女孩子被这四个彪形大汉用剑压着半跪在地上,由于头发的遮挡以及角度问题,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却能看到一截尖尖的耳朵从发丝间探出来。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站着一位身穿红色长裙的女性,那带着优雅与成熟气质的姣好面容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材让高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于是他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位成熟贵妇眼中那难以掩饰的紧张与恐惧。 但是身旁传来的动静很快吸引了高文的注意力,他扭过头,正好看到一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慌慌张张地从自己身处的石台上跳下去,那少女手中拎着一根看起来砸人就很疼的金属棍子…… 联想到少女之前所在的位置,高文脸色顿时有点怪异:“刚才……是你砸我的吧?” 这话一说出来,他自己首先愣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并非汉语,而是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可是这陌生的语言却好像与生俱来般熟稔无比。 瑞贝卡却不知道“老祖宗”脑海里都在转着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这位刚刚继承子爵爵位又遭逢巨大变故的贵族少女已经快哭出来了:“祖先大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高文其实到现在还完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尽管他挂在天上盯着这个世界看了很多很多年,但换成第一视角这还是头一遭,他的懵逼程度和现场每一个人比起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是……” 那位身穿红色长裙的美艳贵妇看起来是现场最镇静的一个,在高文坐起身子并主动出声交流之后,她脸上的恐惧与紧张便明显减少了许多,此刻她更是向前走了一步——虽然仍是满脸戒备,但却冷静地开口了:“您可知道自己是谁?” “我?”高文愣了一下,但在下意识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前他先激灵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现在应当是另一个身份才对。 看看自己身子底下这箱子,虽然样式古怪了点,但这玩意儿绝对是口棺材,再看看周围这环境,虽然宽敞的比自己上辈子的家还大,但怎么看怎么像个墓室…… 再联想到周围人脸上的神色,高文意识到一件事:他诈尸了。 这时候他但凡说出与自己所附身的这具“尸体”不符的任何一个名字,肯定第一时间被当成妖魔邪祟给干掉——刚才旁边那小姑娘说啥来着?祖先大人是吧,那他可以大胆猜测一下,自己是附身在了对方祖先的身上,先不考虑他们家老祖宗当年是吃啥长大的以至于能死了这么多年都肉身不腐,重要的是自己作为一个外来的灵魂,不但占了人家老祖宗的身子,睡了老祖宗的坟,刚才还一脚踹飞了人家老祖宗的棺材盖……这TM暴露之后用尴尬俩字都不好形容的…… 念及此,高文低头做出思考的神色,但实际上却是在飞快地寻找着托词,比如经历了漫长的沉睡所以记忆有点混乱之类,可就在集中注意力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袭击了他。 他刚刚好不容易适应了新身体并摆脱了眩晕,结果这时候第二阵又晕了上来,当场身子一晃就差点倒回到棺材里去,而那位身穿长裙的贵妇在看到高文举止异样的瞬间便紧张地举起了法杖,眼看着就要一发气定神闲大火球糊在自己祖宗脸上——可是从高文口中传来的低沉声音却打断了她的动作。 “高文·塞西尔,我是高文·塞西尔,安苏王国的开拓者……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起头,眼神中波澜不惊,深邃如海。 脑海里其实波澜万丈。 属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正在疯狂地涌出来,但却仿佛电脑硬盘里的资料一样被迅速归档,记录,他在刚才那短暂的眩晕中读取了这些资料里最浅显的部分,并知晓了自己现在应有的身份。 他最大的惊讶便是这具身体的名字——竟然同样是高文。 只不过这位“高文”可不姓高,他另有一个姓氏,塞西尔。 这是某种巧合么? 此刻的高文完全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份巧合有多么奇妙,因为属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仍然在不断涌出来,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晕倒或露出狰狞的表情,而在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他隐约听到了身旁那位用铁法杖敲了自己一棍子的少女用清脆的声音回答自己:“现在是安苏历735年啦,祖先大人您睡了七百多年……” 赫蒂在听到高文的回答之后也大大松了口气,作为一个理论知识极其丰富的施法者,她对亡灵复生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些亵渎的生物有着灵魂上的致命缺陷,他们在刚苏醒的时候几乎都无法言语和思考,即便其中较为强大的那部分可以很快获得思维能力,却也会完全遗忘自己生前的事情。 而且他们绝对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不管是找回了记忆,还是被人提醒,亡者一旦说出自己生前的名字,都会导致灵魂之火的反噬与灼烧,即便不被烧“死”,那种痛苦也是让亡灵都无法承受的。 而且灵魂之火反噬灼烧时的现象也绝对藏不住。 所以她放松下来,但却仍然处于莫大的困惑之中,因为如果眼前的老祖宗不是被亡灵复生起来的,那此刻这事儿就更没法解释了—— 老祖宗你咋死着死着就突然起来了呢? 但不管再困惑,必要的礼貌还是必须有的,于是赫蒂上前一步,带着紧张与敬畏弯下腰:“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啊,我是您的后裔,赫蒂·塞西尔,旁边这位同样是您的后裔,瑞贝卡·塞西尔,请您看在她年轻不懂事的份上不要追究她刚才的鲁莽举动,以及……请原谅我们打扰了您的安眠。” 额,眼前这个是曾曾曾曾……曾孙女,旁边的好像也是。 疯狂的记忆灌注似乎终于结束了,高文现在顾不上认真翻阅那些在自己脑海中整齐排列的资料,而是想尽快搞明白周围的情况,他扶着自己的棺材想要起身,同时咕哝着:“没事没事,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醒的,你们谁来扶我一把?” 他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对新身体的适应能力,一使劲竟然还没坐起来,顿时有点尴尬。 旁边拎着法杖紧张兮兮看了半天的瑞贝卡发现终于轮到自己表现的时候了,立刻颠颠地蹦到石台上,一边扶着高文的胳膊往外搀一边说道:“我来扶您出棺,我来扶您出棺……” 怎么听怎么别扭。 “七百多年么……”高文浑身僵硬地被少女扶出棺材,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所感慨的事情让瑞贝卡很是糊涂,“这料子什么材质的?” “好像是精灵织的月痕布吧……”瑞贝卡不太确定地说道。 “真是黑科技。” 瑞贝卡:“哎?” 老祖宗说话好深奥.jpg。 在瑞贝卡的搀扶下,高文总算是走下了石台,并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他感觉自己对这幅身体的控制能力正在飞快提高,就像灵魂正在飞快地安装驱动一样,他的意识与身体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在协调着。 他放开瑞贝卡的手,自己尝试着向前走了一小步。 下一刻,他几乎泪流满面,如果身旁有一个话筒,他觉得自己可以不带重样地感谢完自己所认识的每一个人以及每一个电视台。 这么多年了,搁在小说里的穿越者身上已经差不多可以屠神灭佛统一宇宙了,他却刚刚完成作为人类的第一个挑战成就:直立行走…… 而在达成直立行走的成就之后,他才想起那个差点被自己忘掉的、正被四个彪形大汉围着的小姑娘。 第0004章 一觉醒来就在一个烂摊子里 高文感觉自己的状态正在飞快好转,大脑正在渐渐清醒,对身体的控制也达到了行动自如的程度,便终于有精力去关注一下那个仍然被押着的姑娘:“话说……这是怎么回事?” 半精灵少女在这之前一直努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并寄希望于这些塞西尔家族的人能在“面见老祖”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忘掉有人挖他们祖坟的事儿,但还不等她找到开溜的机会,高文就把视线投了过来,于是这位倒霉的窃贼小姐只能一缩脖子,露出很可怜的模样:“我只是想进来躲一躲……” “躲一躲需要一路钻进最深处的墓室里么!”赫蒂立刻一瞪眼,对高文说道,“先祖,就是这个卑鄙的盗墓贼亵渎了您的安息地,惊扰了您的沉睡!” 高文愣了一下,看向那位半精灵少女的视线便古怪起来:“也就是说……是你把我叫‘醒’的?” 如果不是人体结构限制,窃贼小姐这时候把脑袋缩到盆腔里的心都有,她声音都哆嗦起来:“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我一开始真的就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结果钻进来之后一不小心职业病犯了才钻到墓室里的,可是钻到墓室里我也什么都没……” 高文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总而言之谢谢啊。” 窃贼小姐:“……哎?” 包括瑞贝卡和赫蒂在内的所有人:“……哈?” “咳咳,把她放开吧,你们四个大男人这么押着一个小姑娘也不好看,”高文说完谢谢之后也意识到了有哪不对,但又不好改口,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不符合骑士精神,嗯,骑士精神。” 赫蒂脸上闪过犹豫之色:“但是先祖,她可是……” “我倒想谢谢她把我从沉睡中唤醒,”高文摆摆手说道,“放了吧,我都没意见你还说什么?” 拜伦骑士神色古怪地看了这位“塞西尔先祖”一眼,最后还是在赫蒂的眼神示意下收回了自己的长剑,旁边三名士兵也随之后退。 半精灵少女四下看看,好好确认了一把眼前这情况并非恶作剧,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并跟高文确认了一下:“那个,你是长辈,要说话算话,你不要反悔啊!” 赫蒂眼角顿时一跳,用多年培养起来的贵族修养压制了半天才终于克制住把这个盗墓贼暴揍一顿的冲动。 高文好奇地看着少女,从刚刚继承来的记忆中,他可以判断对方的种族应当是混血精灵:“你叫什么?” 半精灵少女眨巴着眼睛:“琥珀。” 高文摸着下巴:“琥珀?倒是有些森林精灵的风格……” 这时赫蒂突然出声,打断了高文和自称为琥珀的半精灵之间的交流:“祖先大人,我不得不打断您——现在并不是闲聊的时候,我们现在并不安全!” 高文努力把自己代入到新身份中,他严肃地看向赫蒂:“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是怪物!”在旁边半天没吭声的瑞贝卡大声说道,“从塞林道口和矿山方向涌过来的怪物!领地上的军队和治安队都不是那些怪物的对手——现在外面恐怕已经完全被那些家伙给占领了……” “我们尽可能组织了抵抗,并在局势彻底崩盘之前让菲利普骑士带着一部分士兵掩护平民进行了避难,但在第二批避难队伍出发前,那些怪物摧毁了吊桥,”赫蒂补充道,“我和瑞贝卡没有辱没塞西尔家族的名誉,这些勇敢的战士也一样,我们在城堡中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直到内庭的大门也被攻破,我们才不得不撤退到这里。” 随后高文又询问了一些问题,终于拼凑起了整件事的轮廓: 这里是塞西尔家族从第一任祖先传承至今的先祖领地,而旁边那个拎着铁法杖看起来简直像个高中女生的小姑娘瑞贝卡竟然就是这片领地如今的领主。在怪物袭来的时候,这位年轻的领主小姐确实尽可能地组织了抵抗,但很显然失败了——怪物最终摧毁了所有的防御力量,并屠戮了沿途所有的人类。在第一批幸存者被撤出之后,恪守领主义务的瑞贝卡与最后的士兵们被困在了城堡里,他们坚持战斗了很长时间,但最后城堡也被攻破,他们才不得已退入到城堡下面的先祖墓穴里来。 然后就正好遇上了自己诈尸……哦,附体。 而那位名叫赫蒂的美丽贵妇,其实是瑞贝卡的姑妈。 但这些辈分关系对高文而言都没啥意义,反正都是曾曾曾曾……曾孙女,多一个曾少一个曾也没区别。 至于那个名叫琥珀的半精灵,她确实是一位盗贼,但这次她还真是来找地方避难的——只不过这位盗贼小姐的职业技能委实高超,竟然一路钻到了塞西尔家族先祖墓穴的最深层墓室里面…… “一醒来竟然就是这么个烂摊子么……”高文揉着额头,一边思索如何解决眼下危机一边从脑海中那些记忆库里查询能帮上忙的资料,“这么说,那些怪物已经完全占领了上面,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啊。话说一直怪物怪物地叫着,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推测是某种恶魔的亚种,”赫蒂说道,“但恶魔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主物质世界出现了,还是这么大规模地出现,我也不敢肯定。” 瑞贝卡则抓着法杖,带着希冀的目光盯着高文:“祖先大人,难道以您的力量也没法解决外面的怪物么?” 高文顿时愣了一下:“我?” “对呀!传说中您不是安苏王国,甚至整个北方大陆最强大的骑士么?”瑞贝卡的眼睛几乎开始闪闪发亮,“据说您当年一剑就斩杀了蛮族的大督军古尔格……” 高文赶紧检索自己的记忆,结果大吃一惊:高文·塞西尔竟然还是个传奇级别的猛人! 他是安苏王国开拓时代最伟大的英雄人物,也是被称为“第二次开拓”时期最早的开拓者之一。 在古代刚铎帝国崩溃,帝国的遗民们回归到混乱荒蛮之中,人类的文明灯火逐渐被从大陆腹地蔓延出来的混沌魔潮吞噬的黑暗年代里,这位高文·塞西尔和同时期的一批猛人们率领着幸存的人类逃离了崩溃的帝国废墟,并向着四个方向进军,而其中向北方前进的一支便是安苏王国的先民们,高文·塞西尔便身处其中。 他的一生极其短暂,却辉煌无比:以十五岁的少年之身启程,成为当年最年轻的开拓骑士;和当时的其它开拓骑士以及第一代安苏王披荆斩棘,用了十年的时间在大陆北方建立新的国度,并将人类重新拉回到文明与秩序之中;安苏立国之后成为王国七将军之一,镇守南部边疆,抵御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来自黑暗魔潮的反扑,未尝一败…… 只不过如此辉煌的人生就像燃烧过于猛烈的蜡烛,这位传奇一般的人物最后只活到三十五岁,在最后一次对抗黑暗魔潮的战役里,高文·塞西尔力竭而亡。 继承来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 这就是这位猛人的一生。 高文感觉自己的额角在跳。 附身到一个不得了的人身上了! 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诚惶诚恐,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他最大的反应其实是……心里没底。 瑞贝卡正在希冀地看着他,琥珀也是同样的神情,就连那位看上去最成熟稳重的赫蒂女士,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充满期待与信赖。 但他们所看的是高文·塞西尔,而不是高文。 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武人的手,宽厚,粗壮,有着厚厚的茧子,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控制这具身体的时候又能让这具身体发挥出多大的力量。 可是这种心里没底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高文自己的记忆活跃了起来,那是长达数万年,甚至可能数十万年的记忆——尽管这些记忆的实质内容恐怕并没有多少,却足以让他迅速端正了心态,并对自己充满信心。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被高文·塞西尔的传奇一生给惊着了,但眼下这个情况他需要的不是惊愕与动摇,而是坚定自身。 这份自信的来源很简单—— 早在这片大陆上的智慧生物们还不会直立行走的时候,他就在注视着这个世界了! 他知道这些记忆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作用,但此时此刻,他只需要给自己鼓把劲就行。 然后借着这股劲,想办法活下来。 而一旦镇静下来之后,办法自然也会有的。 他很快便在属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一路打出去是不现实的,”高文摸着下巴,严肃地说道,“我沉睡了太久,不一定能发挥出多少实力,而且我们也不能确定外面的怪物究竟可以强大到什么程度,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找一条路绕开那些怪物,跑到安全的地方。” 瑞贝卡:“但吊桥已经被毁了,另外几条路也被封死……” 高文摆手打断了这位不知道几重曾孙女:“地下,塞西尔领曾经是王国南部防线的一部分,这里的地下有一个秘密隧道系统,它的主体是被土元素赐福过的,哪怕一千年也不会垮塌,而这个秘密隧道的入口就在城堡下方。” “还有这种东西?!”瑞贝卡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那还等什么呀,咱们快去找隧道!祖先大人您来带路!” “但是有一个问题,”高文摊开手,“我只知道从城堡出发该怎么走,但我不知道从墓穴这里出发的路。” 瑞贝卡一脸惊讶:“您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这里的路么?” 高文:“……” 拜伦骑士与士兵们:“……” 赫蒂脸色苍白,觉得老祖宗有极大可能会被这个不争气的后代给气死了…… 第0005章 盗贼小姐的作用 高文不知道这个叫瑞贝卡的小姑娘是不是之前跟怪物打架的时候脑袋被砸懵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一句:“虽然我在这儿‘住’了很多年……但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好么!你死了之后能知道自己的坟长什么样么?” 瑞贝卡想了想,想提醒一下自己的老祖宗当年安苏开国之君的皇陵就是在国王还活着的时候修好的,国王自己都甚至参与了设计,但仔细一琢磨,她觉得自己要是再逼逼很容易被赫蒂姑妈当场打死,就把嗓子里的话硬咽了回去,转而尴尬地笑着:“啊哈哈……有道理哎。” “现在我们不能原路回去,”赫蒂叹了口气,冷静地分析道,“城堡的中庭和先祖墓穴的入口都已经被那些怪物占领了,从原路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必须找到别的路,”高文一边回忆着继承来的记忆一边说道,“已经七百年过去了,这片领地上的城堡恐怕也不是当年的结构了吧?” “上层结构进行了好几次翻修,不过基础没动,”赫蒂赶紧说道,“您提到的那个入口应该还在原地。” “是么,那就好办了,”高文说着,朝旁边的一名士兵伸出手,“剑借我用一下。” 接过士兵递来的长剑,高文在地上勾勾画画起来,他首先画出城堡轮廓的俯视图,然后又画了个大致分为三层的侧视图,虽然都是仓促间画成的草图,但大致区块的划分还是很清楚的。 “入口在这个位置,地下两层,挨着酒窖和粮食库——当年是酒窖和粮食库。有两个通道可以进到里面,但这两个通道都要从地面走,所以大概是行不通的。” 瑞贝卡好奇地看着高文随手画出来的草图:“那里现在也是酒窖和粮库,不过我还从不知道它们之间竟然还有第三个房间啊……” “不是房间,而是一个夹层,用了些建筑上的小技巧,隐藏在墙壁和支撑梁之间了而已,”高文笑笑,“当年这片土地可不太平,边疆之地,从刚铎帝国的废土中冒出来的怪物和疯掉的旧帝国军几乎十天半个月就会打上门一次,最早的塞西尔领几乎就是照着战争要塞的标准建造的,在这种情况下,暗道与夹墙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能用于紧急撤离,也能在被围困的时候输送补给。” 拜伦骑士在那副简易地图前认真看了一下,随后抽出自己的长剑在地图斜下方勾勒起来:“所以我们要前往城堡二层的入口……而且不能经过包括中庭在内的任何地上通道。这里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先祖陵寝是在城堡东南方向建造的地下结构,有大约三分之一和城堡的地基重合……” “就在这个重合区域,应该有通道,”高文打断了拜伦的话,“陵墓是在七百年前建造,那时候的工匠还是建造战争要塞的那批人,这些建筑物也是按照当年的标准和规则建造的,备用通道必然存在。” 说着,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你对此真的一无所知?这些应该都是塞西尔家族代代相传的知识才对。” 瑞贝卡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我……” “先祖,我们辜负了您当年为家族争来的荣耀,”赫蒂咬了咬嘴唇,颇为艰难地说道,“塞西尔家族在这七百年里经历了很多事情……” “好吧,我知道了,”高文一摆手,此刻并不是讲故事的时候,“等离开这里之后,我会找你们好好了解一下这七百年间发生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从陵墓前往暗道的路。” 瑞贝卡,赫蒂,拜伦,仨人蹲在那些简易地图前研究起来,但他们虽然了解塞西尔家族的古堡,却不清楚墓穴中的结构——这座有着七百年历史的陵寝可不是两银币一张门票的旅游景点,别说隔三岔五过来溜达了,哪怕一百年前陵寝没有封闭的时候,家族继承人一生也只有有限的几次可以进入陵墓内部——而且还不准靠近先祖安息处。 谁知道暗道开在哪啊! 在这个问题面前,就连高文的记忆都没了作用,毕竟他当年死的时候肯定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得爬起来寻思出去的事儿…… 但就在几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始终老老实实呆在旁边的琥珀突然开口了:“呐……我可能知道路……” 顿时,墓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半精灵窃贼身上。 琥珀的脖子顿时一缩。 赫蒂皱着眉:“你怎么会知道?” “我……”琥珀有点害怕,但在看到高文鼓励的目光之后,她胆子大了起来,“我就是从那边钻进来的……方向应该差不多,我猜那就是暗道了。” 高文点点头:“很好,你带路。” 琥珀拍拍胸口:“只要你们不再追究我挖过你们家祖坟的事就好……” 赫蒂瞪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半精灵一眼,提起法杖转身走向墓室大门,而高文则在迈步之前突然停了下来。 “祖先大人?”瑞贝卡好奇地看着他。 “我也得带把武器。”高文说道,虽然他并非七百年前那个开疆拓土的传奇大公,但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找一把防身武器的常识还是有的。 他的视线在墓室中扫过,一名士兵主动解下了腰间佩剑准备递过来,但高文摆摆手谢绝了士兵的好意。在记忆的引导下,他来到那口黑钢棺材旁,探头在棺材里面寻摸起来。 他在棺材里找到一把通体漆黑,剑刃靠近护手处却隐隐透出赤红色的沉重长剑。 长剑入手的瞬间,一种熟悉与趁手的感觉便涌上心头,就仿佛这柄剑上的每一道纹路都与自己的掌纹严丝合缝般不可思议,高文下意识地挥舞了两下长剑,每一次挥舞的动作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一般。 他知道,这是自己如今这幅躯体所留下的记忆——即便灵魂已经改变,每一条肌肉却还记着如何运用这把武器。 这可以说是一个惊喜,但也没太出乎意料。 除了躯体残留的记忆之外,脑海中也可以找到高文·塞西尔生前的所有战斗知识,不仅有基础的剑术与骑术技巧,也包括那些在高文看来近乎魔法的超自然力量,这部分内容毫无疑问令人心动,然而现在却不是试验和学习的时候。 先摆脱如今糟糕的局面再说吧。 瑞贝卡在看到那把黑色长剑时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甚至连声音都有点微微发抖:“这就是……那把传说中的安苏·开拓者之剑?” 听到瑞贝卡的声音,本已经走到门口的赫蒂瞬间就回过头来,她定定地看着高文手中的剑,脸上难以掩饰激动之情:“开拓者之剑?!” “如今也只不过是一把比较锋利的剑而已,”高文叹了口气,“七百年了,哪怕受到精灵赐福的武器不会被磨损和腐蚀,里面的魔力也已经逸散一空,重新充能还不知道需要多久。” 说着,高文转头看向棺材前方,在那里有一个小的石质平台,但平台上却空无一物,这让高文瞬间皱起眉头:“等等,我应该还有一面从不离身的盾牌吧?难道没跟我一块下葬么?我那么大一面盾牌怎么没了?” 赫蒂脸上的表情瞬间难看起来:“先祖……您的后裔再一次辜负了您的眷顾,安苏·王国守护者之盾在一百年前被您的后代格鲁曼·塞西尔从陵墓中取出,随后遗失在了战场上……” 赫蒂说话吞吞吐吐,明显还有很多事情没敢说出来,或许是担心把一百年前那桩大事说出来之后眼前的老祖宗直接一个急火攻心当场去世——虽然旁边就放着棺材重新安葬也很容易就是了…… 高文能察觉赫蒂的迟疑,但也没有点破,而是皱着眉骂了一句:“败家玩意儿……幸亏剑是放在棺材里的,那个格鲁曼倒还没丧心病狂到把老祖宗的棺材撬了凑个套装出来!” 赫蒂和瑞贝卡只能一脸冷汗地低头听着,老祖宗从棺材里蹦出来大骂太爷爷,这事儿已经严重超出了玄幻的范畴,当小辈的真是喘口气都觉得压力好大! 幸好高文也只是因为少了件可能会派上用场的装备而有些恼怒而已,骂完一句之后便不再多说,而是带着大家离开了这间墓室。 在离开墓室来到石厅之后,瑞贝卡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冲着墙角招招手:“贝蒂!出来吧!安全啦!” 高文好奇地看过去,正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比瑞贝卡可能还小一点的女孩畏畏缩缩地从墙角阴影中走了出来,小姑娘身上穿着粗布的衣裙,脸上还有几颗属于青春期的雀斑,亚麻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手里则紧紧地握着一口平底锅。 看到高文之后,被称作贝蒂的小姑娘脸上明显露出迟疑和紧张之色,以她那不太灵光的脑瓜大概绝对想不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是从哪蹦出来的…… “这是城堡里的女仆,我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第一批突围的队伍落下的,反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过来了,”瑞贝卡简单地介绍着小姑娘,“贝蒂,这是……” 从陵墓上方传来的一阵轻微震动打断了瑞贝卡的话。 “不是说话的时候,”高文扬起长剑,看向琥珀,“现在,带路吧。” 第0006章 这是啥玩意儿 优秀的潜行技艺大师,暗影力量专业人士,挖坟掘墓爱好者琥珀小姐有一句至理名言:路就在那里,门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装饰品罢了,只要抛开心理上的问题,哪怕皇家宝库的大门也只需要一根芹菜而已。 好吧,这个世界恐怕并没有芹菜,但对于琥珀而言,捅开一个古代陵墓中的大门也用不着芹菜。 只要一点小小的暗影戏法,再加上一些对古代禁制的了解,以及一些微不足道的运气,这位半精灵窃贼就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塞西尔先祖陵墓中的禁制,一条连赫蒂和瑞贝卡都不知道的通道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然后所有人都跟在琥珀身后步入了这条通道。 用岩石和镇魂砖堆砌而成的墓穴通道比预想的要宽敞很多,即便是高文和拜伦这样身高接近两米的重装骑士在通道中也不会感受到狭窄逼仄,通道两侧墙壁上镶嵌的注魔灯台已经枯竭,但在赫蒂施展了几个基础的法术之后,这些已经有七百年历史的古老灯台还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指示出前路的方向。 “我真的只是个小盗贼啦,平常就混口吃的,”琥珀走在队伍前面,一边走一边谦虚地说道,“我可是森林精灵的后代,很尊重先魂的,怎么会干挖坟掘墓这种事呢?” 高文对她的说法不屑一顾:“都熟练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解释?” 或许是确认了自己的小命已经得以保全,这个丝毫没有种族矜持可言的半精灵脸皮厚的跟刚刚被她撬开的墓室门一样:“开锁技术和破解术是我们这行的标配啊,我基本功扎实还有错喽?” 这时候走在队伍中段的瑞贝卡突然问了一句:“你是塞西尔领的领民么?” 琥珀皱着眉想了想:“我在这地方住了好几年,但我又没申请过成为正式领民,但按照你们塞西尔领的规矩,常住三年以上而且按时交税的就算领民……那你说我算不算?” 瑞贝卡摇摇头:“没有申请就不算。” “哦,”琥珀拉长声音,“那你问我这个干嘛?” “我是塞西尔领的领主,”瑞贝卡很严肃地说道,“所以如果你是我的领民的话,我就有义务保护你了。” 琥珀:“……那你早说这个啊!我现在改口来得及么?” 瑞贝卡一脸认真:“来不及。” 高文看了一眼认真脸的瑞贝卡,又看了看毫无节操可言的琥珀,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虽然一醒来就在这么个烂摊子里,但重新为人的感觉还是比之前那见鬼的状态要好多了。 他看向走在自己身后的赫蒂,这位不知道是自己第几重曾孙女的女士已经不止一次偷偷把视线飘过来了,他一直在等对方主动开口,但看对方到现在还没有打破沉默的意思,便只好主动发问:“你想问什么,就说吧。” 赫蒂略略一惊,但很快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她看着高文那与家族画像上一模一样的面庞,谨慎选择着措辞:“先祖……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您真的就是……” “没错,真的就是那个高文·塞西尔,七百年前的那个开拓者。我可以把我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都背给你听,或者要我给你讲讲二次开拓年代的事情?不过说实话,光凭这些恐怕也证明不了什么,一个优秀的历史学家说不定比我讲的还要可信,毕竟我口才不怎么好,”高文耸耸肩,“你就是想确认一下我的真假吧?” “请原谅我的疑虑,”赫蒂慌忙说道,“但这实在有点……虽然英灵复生的故事从古至今都有,但亲眼看见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听说有一些圣骑士和银月精灵可以做到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假死,依靠圣光和精灵秘术的力量保存自己的灵魂和生机,但我从未听说人类骑士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更何况……您死了七百年。”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高文摇着头说道,虽然他很想当场编一套逻辑严密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理论来唬住眼前的曾曾曾……曾孙女,但不管是从他自己的知识面还是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都找不到可用的理论,因此还是干脆地承认了自己无法解释这一切,“或许与我生前经历过的事情有关吧。你知道的,我曾经在领导先民开拓荒野的时候接受过元素的祝福,这大概改变了我的体质。” “是这样么……”赫蒂不置可否地说道,随后突然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道路。 “有气流,”她低声说道,“而且有不一样的魔素反应,前面应该是陵墓区域的尽头了。” 高文点点头,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开拓者之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感让他觉得前面恐怕并不安全。 “提高警惕,”与琥珀一同走在最前面的拜伦骑士仿佛也有所感应,他抽出了自己的精钢阔剑,另一只手在剑身上随意拂过,那剑刃立刻升腾起一层微微的银光,“你们三个,注意保护好后面。” 一阵金属擦碰的声音响过,三名士兵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尽管他们只是最基础的战斗职业,但毕竟是在抵抗怪物的战斗中活到最后、被塞西尔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精锐战士,他们此刻脸上的无畏和镇定迅速让有些紧张的琥珀和被保护在队伍最中间的小侍女贝蒂安下心来。 墓穴的甬道虽然深邃悠长,但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两侧石壁上每隔十米镶嵌的镇魂石砖便是陵墓区的标识,而随着这些镇魂石砖的消失,前方出现了一个像是十字路口般的、略微开阔的地方。 这便是陵墓区和城堡地下区的交界处,也是通往那些古代暗道的交通枢纽。 琥珀伸手指着“十字路口”的其中一条岔道:“我就是从那边钻进来的,那里通向城堡外面的一个枯水井,不过那边现在肯定已经被怪物占着了。” 高文看向赫蒂:“哪边是西?” 赫蒂伸手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简单的魔法符文,符文随之变成一条发光的飘带,摇摇晃晃地指向某个方向。 “就是那边。”高文说道,但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种危机感骤然袭上心头。 根本来不及多做思考,这具饱经历练的身体比思想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高文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开拓者之剑一挡,紧接着便感觉到一股铁锤重击般的冲击从剑身传来。 他的身体微微一晃,随之稳住了身形,而袭击者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伴随着一阵含混不清的、仿佛呢喃般的声响,三个摇摇晃晃的高大身影从十字路口其中一个黑沉沉的甬道中走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自然界中任何一种生物所能具备的样貌,而更像是那些亡灵巫师和恶魔术士共同发挥邪恶创造力所拼凑出来的怪物,它们身高接近三米,仿佛干瘪畸形的巨人,但它们的躯体却是由仿佛泥浆一般流淌的不定形物质形成,那些污泥一样的东西在它们体表起伏涌动,甚至时不时会露出巨大的空洞,而在空洞之中,则可看到血红色的骸骨。 “啊!”在看到这三个怪物的一瞬间,瑞贝卡便发出了短促的惊呼,贝蒂则赶快咬住自己的嘴唇,仿佛随时都会被吓的哭出来,赫蒂抬起法杖重重地顿在地上,一个弱效清神术被激发出来,抵消了怪物对每个人造成的恐惧效果,同时她飞快地对高文说道:“先祖,就是这些怪物!” 这时候高文已经从初次见到非人魔物的冲击中醒过神来,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了与之对应的记忆:“竟然是这些东西?!” 此刻那三头怪物已经再次发动了攻击,它们不断发出仿佛梦呓一般的呢喃声,同时其中两个大踏步地冲向了高文一行,剩下的一个怪物则抬起手臂,一团黑暗的能量箭随之凝聚在它手臂前方,并在下一秒笔直地飞向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琥珀! “哇!”琥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瞬间缩到了拜伦骑士身后的阴影中,并在下一刻出现在十米开外的另一片阴影里,而拜伦骑士则扬起了充盈着银辉的阔剑,一声怒吼之后主动迎向其中一个冲来的怪物。 “赫蒂,瑞贝卡,你们解决掉那个会放暗影箭的!尽量别用奥术,奥术魔法对这些东西几乎没用!琥珀,你和战士们保护好施法者!”高文大声喊道,随后一挥长剑,硬着头皮也冲了上去。 他从未挥舞刀剑与人战斗。 他也从未见过什么非人的怪物。 尽管经历了穿越重生,但他直到今天,才第一次以自己的双腿站在这片异界的土地上。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凭着一点残留在躯体中的战斗本能以及脑海中那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战斗知识,再加上一把失去了魔力的古代长剑,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可是很多时候,命运是不会给你选择权的。 你就站在这儿,怪物就站在那儿,你周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手中只有一把七百年历史的古董剑,本来还能有一面盾牌,但盾牌已经在一百年前被一个败家子儿给祸祸没了,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干啥? 怼,怼他娘的! 不就是畸变体么? 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一个人能揍它们一百个! 今天只有仨,还解决不了了? 第0007章 那些古老的事情 当紧握长剑冲向那狰狞诡异的魔物时,高文心中没有了紧张,没有了犹豫,也没有了恐惧,非要说有点什么的话,那恐怕只是一点点的恍惚和不真实感。 他还清晰地记着自己飞机失事的那个瞬间。 他还清晰地记着悬挂在这个世界高空的那十几万年。 他还没有很好地适应高文·塞西尔这个从天而降的身份。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却握紧了一把古老的家族长剑,猛扑向一头不知道是恶魔还是亡灵的诡异怪物。 砰! 巨大的冲击从剑刃上传来,脑海中所有的杂念瞬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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