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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们僵持着,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成长速度迟早会超过我们,而这中间的差距,一方面就是魔导技术,一方面则是他们的……思维方式。” “安德莎曾经告诉我,她一直在担心我们和塞西尔人陷入持续性的战争——他们的战争机器生产周期很短,士兵训练迅速,一切都损失得起,而我们的超凡者军团虽然已经比传统部队进步了许多,却还是跟不上塞西尔人在这方面的速度……长久战对我们而言非常不利。” “……时间,所以我们需要时间,”罗塞塔慢慢说道,“希望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第1000章 战争僵持 罗塞塔从书桌后站了起来,他来到不远处的地图前,目光从边境地区的一系列标注上缓缓扫过,而玛蒂尔达的声音则从他身后传来:“过去一周内,塞西尔人已经在冬狼堡防线增兵四次,同时控制区从要塞一路延伸到了暗影沼泽,前不久他们控制了暗影沼泽地区的机械桥,让装甲列车进入了战区,现在那列战争机器如堡垒般盘踞在暗影沼泽到冬狼堡这条线上,给我们的边境攻势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看样子他们是打定主意要钉死在冬狼堡了……这是一个战略支点,”罗塞塔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不能排除他们突然向奥尔德南进攻的可能性。” “看来确实如此……”玛蒂尔达回应道,“我们现在已经切断了暗影沼泽通往国内的铁路线,并以冬堡为支点建立了新的阵线,从国内调集的兵力正源源不断地聚集到那边。塞西尔人的钢铁战车和机动步兵推进战术一开始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伤亡,但帕林·冬堡伯爵从冬狼防线撤回后方之后指导一线部队制定了许多有效的战术,现在我们的超凡者部队已经能够有效对抗那些机器……但对于塞西尔人的那两座移动堡垒,我们还是毫无办法。” “帕林·冬堡么……”罗塞塔低声说道,“在冬狼堡陷落之后,他受到国内很多质疑……现在那些质疑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了。” “冬狼堡一战,两名主要指挥官一个投降,一个提前撤离回到了后方,这件事传回国内之后不管舆论怎么引导,终究是打击到了上层社会持续这么多年的骄傲和自信。重伤之后投降的安德莎且不提,帕林·冬堡伯爵据说是毫发无损提前撤离的……许多贵族据此认为他甚至比安德莎还要不光彩。” “可笑的是,只有那些压根不上战场,不了解军队的人在嘲笑,而真正的将军们却知道正是那两名备受质疑的指挥官为我们争取来了喘息和调整的时机,”罗塞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但他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很快便摇了摇头,“看样子,那种被称作‘装甲列车’的战争机器比我们一开始调查到的还要难缠。” “是技术进步——之前情报中调查到的资料显然已经过时了,当初的装甲列车是一种半成品,而现在塞西尔人完善了它的武器和动力系统,”玛蒂尔达神情严肃地说道,“那东西拥有战略法师团级别的火力和城墙般的防护,且能够在轨道上飞驰来去自如,而整个轨道又被一层强大的护盾以及沿途设置的无数兵站、哨塔保护,还有小型列车在防护轨道上来回巡逻,按照冬堡伯爵传来的描述,这是一个‘动态且攻守兼备’的体系,而我们的任何一个兵种都没法对付它…… “塞西尔人显然用了很大力气来设计这套东西,它诞生之初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对付那些羸弱的小国,而是要对付像提丰这样的庞然大物……” 听着女儿的讲述,罗塞塔却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移动的堡垒,可进攻可防守可居住,本身还相当于一条不断推进的补给线,如果修几条铁路向废土延伸,在装甲列车的掩护下不断设立前进基地,人类文明说不定甚至可以反攻刚铎废土……” 玛蒂尔达显然没有想到父亲会冒出这样的思路,但她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个思路背后的意义,脸上顿时露出惊异的表情:“父皇……您的意思是?” “高文·塞西尔,他的目光确实比我们看得更远一些,”罗塞塔说着,但很快摇了摇头,“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关键是那些列车……它们有很强的火力和很远的射程,这意味着它们可以掩护着工兵一边战斗一边向前铺设铁路,即便我们炸毁了机械桥和铁路枢纽,只要塞西尔人肯下成本,他们就可以坚定不移地继续推进,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对付那东西。” “……冬堡伯爵提出了一个方案,但这个方案却再一次面临了我们的短板,”玛蒂尔达说道,“他认为对抗这种陆地堡垒,使用地面部队无论如何都会面临巨大战损,唯一有效的手段是空袭——装甲列车的主炮只能攻击地面目标,虽然它也有较小的、能够对空的武器,但这方面火力远远弱于对地。只要不面对那种致命的主炮,我们就有机会从空中摧毁它们。” “空中……”罗塞塔的眼睛眯了一下,神色却没有丝毫舒展。 “空中优势并不在我们这边,”玛蒂尔达语气沉重地说道,“虽然我们拥有这片大陆上最庞大的空中魔法师团和狮鹫部队,但塞西尔人把他们的战争机器开到了天上,面对机器,狮鹫和法师都显得过于脆弱和缓慢——而且最重要的是,拥有飞行能力的法师和经验丰富的狮鹫骑士明显比那些机器更宝贵,我们消耗不起。” 罗塞塔思索着,慢慢说道:“……那种飞行机器,可以仿制或者研究出缺点么?” “我们击落了几架,残骸已经送到皇家法师协会和工造协会名下的几个研究设施,但短时间内要仿制出来恐怕很难。符文领域的专家报告说在那些机器上发现了另一种全新的符文体系,完全不同于目前精灵和人类所使用的符文,倒有些像是传说中的龙语……这些符文和构成飞行机器的特殊合金交互作用来产生动力,现在我们既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符文组,也不知道作为符文基底的材料是如何生产的,要在这种情况下仿造出飞行器……哪怕运气站在我们这边,时间上也来不及。” “确实……我们是在从零追赶一个陌生领域,没有这个时间,”罗塞塔沉声说道,“短时间内还是要从自己擅长的领域找办法……那些飞行机器有弱点么?” 玛蒂尔达立刻点了点头:“有,而且弱点出乎预料的简单,却也非常棘手——大概是为了减轻重量、提升灵活性,那些飞行机器并没有像钢铁战车一样坚固的装甲和大功率的能量护盾,而且它们的反重力结构由于缺乏保护,抗干扰能力很弱,寻常的奥术陷阱就能让其暂时失去动力,理论上只要到附近给它们的动力结构释放一次小规模的奥术冲击就能让那东西掉下来,或者至少暂时失去控制、丧失战力,但……” “但前提是我们的法师要能够活着靠近那些东西,”罗塞塔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东西比法师和狮鹫飞得更快,更加灵活,还有更强的进攻能力,所以本身强度上的弱点反而变得无关紧要了——根本没有对手能够靠近它,连追都追不上。” 玛蒂尔达无言以对,罗塞塔则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又回到了地图前,他仿佛已经忘记了刚刚正在讨论的话题,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在那些代表着军事调动的线条和箭头上,一分多钟的思考之后,他突然打破了沉默:“几天后下一批部队就会开赴前线……克雷蒙特·达特伯爵将带领重组之后的第四军团以及最后一支‘教会志愿团’前往冬堡。” “克雷蒙特?”玛蒂尔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他应该是顽固守旧派贵族中最后一块顽石了……为了破坏您的新政,他不止一次在贵族和法师群体间奔走号召,但正因为他的影响力,连哈迪伦都拿他没办法……” “帕林会有办法的,”罗塞塔淡淡说道,“最不济,塞西尔人也有办法。” “……我倒是担心那位达特伯爵会干脆地在第一次战斗中就投降——他恨您恐怕甚过恨塞西尔人,这样的人送到前线,只会进一步削弱我们的力量。” “他不会的,他确实恨我甚过恨塞西尔人,但他爱提丰胜过爱自己……我和他打了太多交道了,”罗塞塔慢慢转过身,望着落地窗外雾蒙蒙的奥尔德南,“他知道我的用意,但他仍然会奔赴前线,然后带着恨意在那里英勇战死……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他在任何场合下都不会做这种事情,但现在提丰有难了。” 玛蒂尔达一时间沉默下来,随后过了几秒钟才犹豫着说道:“另外,关于那支‘教会志愿团’……” “战神的神官们想要这场战争,我就给他们这场战争,那都是一些快要失去判断能力的狂信徒,但至少还能派上最后一次用场,”罗塞塔背对着玛蒂尔达说道,后者因此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们欣然领受了命令,姑且……算是教会能够为我们提供的最后一块拼图吧。” 玛蒂尔达思索着,她仿佛本能地从父亲这次的安排中感觉到了违和之处,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什么,便听到敲门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罗塞塔转过身看向门口:“进来吧。” 下一秒,书房的门便被人打开了,一袭黑色女仆裙、黑发披肩的戴安娜出现在那里。这位女仆长首先向一旁的玛蒂尔达微微点头致意,随后向自己的主人弯下腰来。 罗塞塔看着这位已经效忠奥古斯都家族数百年的女士:“发生什么事了?” “滞留在奥尔德南铁路公司的塞西尔技术员仍然拒绝继续提供服务,领事官员也回绝了您的提议,”戴安娜面无表情地说道,“此外,国内各地的铁路枢纽也有类似情况发生。” 罗塞塔一时间沉吟着,玛蒂尔达则下意识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滞留在提丰的塞西尔人……她对此事也关注了一段时间。这场战争来得过于突然,不管是应战方还是“宣战”方都毫无准备,当边境冲突在四十八小时内直接升级成热战争,各地跨境交通突然中断之后,许多异国人毫无意外地面临着尴尬的滞留处境。塞西尔派来的技术人员、投资商人和国事代表被滞留在提丰,提丰派到对面的使节、留学生和商人当然也滞留在了塞西尔。 近两年的新“国际秩序”带来了这种从未有人考虑过和面对过的麻烦情况,在此前,即便两个互相有交流的国家突然开战,也不会发生这么复杂的人员滞留现象,因为那时候可没有跨国贸易和技术交流,也没有国家层面的留学生和考察活动。 玛蒂尔达知道,现如今有许多人正在为此事奔走活跃,有人在积极组织滞留者疏散和撤离,有人在通过各种途径尝试建立“战时通行窗口”,奥尔德南和塞西尔城在这种时局下仍然维持着脆弱、艰难和谨慎的联络,为的就是处理这种麻烦的事情。 而在此期间,那些滞留奥尔德南的塞西尔技术员拒绝接受奥古斯都家族命令,拒绝继续为提丰提供技术服务,这件事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坦白说……玛蒂尔达甚至有些敬佩那些大胆的塞西尔人。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既不是骑士也不是法师,按照传统观点,他们都只是平民罢了,本无需遵循什么骑士守则和贵族准则,但他们做的丝毫不比战场上的骑士差劲。 书房中维持着略显压抑的安静,但最终罗塞塔还是打破了沉默:“有人和他们爆发冲突么?” “没有,”戴安娜女士摇了摇头,“按照您的命令,我们保持了最大的克制——大使馆和技术人员居住区的食物以及饮水供应也都保持着正常,只不过现在我们已经禁止那些地方的人员出入。” 又是几秒钟的安静之后,罗塞塔终于呼了口气,慢慢说道:“告诉那位大使,他近期就可以离开奥尔德南了,我们会在黑暗山脉尽头把他送出境。” 戴安娜看了他一眼:“用来交换我们自己的大使么?” 罗塞塔慢慢点了点头:“此事已经安排妥当——你直接转述就好。” “那么那些技术人员呢?” “……他们拒绝服务就拒绝吧,告诉他们,他们在奥尔德南的安全和生活仍然会得到保证,”罗塞塔说道,“善待他们,并在相应街区多设置些安保人手,防止有极端的市民或脑子不清楚的贵族去搞出意外。另外,在可能的情况下继续派人去接触他们——私下接触。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品行高洁意志坚定的战士,当交易在私下进行的时候,总会有人愿意倒向我们的。” “是,陛下。” 第1001章 异国之冬 冬雪飞扬。 南境的第一场雪来得稍晚,却浩浩荡荡,毫不停歇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在铅灰色的苍穹间涂抹出了一片苍茫,这片朦胧的天空仿佛也在映照着两个国家的未来——混混沌沌,让人看不清楚方向。 学院区的水池结了厚厚一层坚冰,冰面上以及附近的苗圃中堆积着一尺深的雪,又有冷风从大钟楼的方向吹来,将附近建筑物顶上的积雪吹落,在走廊和露天的庭院间洒下大片大片的帷幕,而在这样的雪景中,几乎看不到有任何学生或老师在外面走动。 帝国学院的冬季假期已至,目前除了士官学院的学生还要等几天才能休假离校之外,这所学府中绝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离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学院制服,淡灰色长发披在身后,个子娇小偏瘦的身影从宿舍楼一层的走廊中匆匆走过,走廊外呼啸的风声时不时穿过窗户在建筑物内回响,她偶尔会抬起头看外面一眼,但透过水晶玻璃窗,她所能看到的只有不停歇的雪以及在雪中越发冷清的学院景色。 这个冬天……真冷啊。 娇小的身影几乎没有在走廊中停留,她很快穿过一道门,进入了宿舍区的更深处,到这里,冷冷清清的建筑物里终于出现了一点人的气息——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从远处的几个房间中传来,中间还偶尔会响起一两段短促的风笛或手琴声,这些声音让她的脸色略微放松了一点,她迈步朝前走去,而一扇最近的门恰好被人推开,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 “丹娜?”留着短发的年轻女子看着走在走廊上的娇小身影,语气中带着一点惊讶,“我说怎么没看到你……你离开宿舍去哪里了?” “我去了图书馆……”被称作丹娜的矮个子女孩声音有点低地说道,她展示了怀里抱着的东西,那是刚借出来的几本书,“迈尔斯先生借给我几本书。” “图书馆……真不愧是你,”短发女子插着腰,很有气势地说道,“看看你肩膀上的水,你就这么一路在雪里走过来的?你忘记自己还是个法师了?” “外面有一段雪不是很大,我撤掉护盾想接触一下雪花,后来便忘记了,”丹娜有点尴尬地说道,“还好,也没有湿太多吧……” “快进来暖和暖和吧,”短发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真要是感冒了说不定会有多麻烦——尤其是在这么个局面下。” 丹娜嗯了一声,跟着室友进了屋子——作为一间宿舍,这里面的空间还算充裕,甚至有内外两间房间,且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收拾的相当整洁,用魔力驱动的供暖系统无声地运作着,将屋子里的温度维持在相当舒适的区间。 丹娜把自己借来的几本书放在一旁的书桌上,随后四处望了几眼,有些好奇地问道:“玛丽安奴不在么?” “她去楼上了,说是要检查‘巡视点’……她和韦伯家的那位次子总是显得很紧张,就好像塞西尔人随时会进攻这座宿舍楼似的,”短发女子说着又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挺担心这点,但说实话,如果真有塞西尔人跑过来……我们这些提丰留学生还能把几间宿舍改建成堡垒么?” “我觉得不至于这样,”丹娜小声说道,“老师不是说了么,皇帝已经亲下命令,会在战争时期保证留学生的安全……我们不会被卷入这场战争的。” “说是这么说而已,实际上谁没被卷进来呢?”短发女子哼了一声,“玛丽安奴每天都在楼顶的天台上数魔导技术学院周围的院墙和大门附近有多少巡逻的士兵,那些士兵或许确实是在保护我们吧……但他们可不仅仅是来保护我们的。” 丹娜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话,但她想说的东西最终又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知道卡丽说的很对,她知道当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爆发时,所有人都不可能真正地独善其身不被卷入其中——哪怕是一群看上去毫无威胁的“学生”。 塞西尔帝国学院的冬季假期已至,然而所有人为这场假期所筹备的计划都已经无声破灭。 在这座独立的宿舍楼中,住着的都是来自提丰的留学生:他们被这场战争困在了这座建筑物里。当学院中的师生们纷纷离校之后,这座小小的宿舍楼仿佛成了大海中的一处孤岛,丹娜和她的同乡们滞留在这座孤岛上,所有人都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尽管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各自家族遴选出的佼佼者,都是提丰杰出的青年,甚至深受奥古斯都家族的信赖,然而归根结底……他们大部分人也只是一群没经历过太多风浪的年轻人罢了。 真正能扛起重担的继承人是不会被派到这里留学的——那些继承人还要在国内打理家族的产业,准备应对更大的责任。 又有一阵冷冽的风从建筑物之间穿过,高昂起来的风声穿过了双层玻璃的窗户,传入丹娜和卡丽耳中,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远方某种野兽的低吼,丹娜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窗口一眼,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正在朦胧的天光背景下飞舞起来。 在这个异国的冬季,连纷纷扬扬的雪都仿佛变成了有形的围墙和牢笼,要穿过这片风雪前往外面的世界,竟需要仿佛越过深渊般的勇气。 学院方面的管理者其实并没有禁止滞留在这里的提丰留学生自由活动——原则上,目前除了和提丰之间的跨境行为受到严格限制之外,通过正常手续来到这里且未犯错误的留学生是不受任何限制和刁难的,皇帝已经签署了善待学生的命令,政务厅已经公开宣传了“不让合法学生卷入战争”的方针,理论上丹娜甚至可以去完成她之前考虑的假期计划,比如去坦桑市参观那里历史悠久的磨坊山丘和内城码头…… 但这一切都是理论上的事情,事实是没有一个提丰留学生离开这里,不管是出于谨慎的安全考虑,还是出于此刻对塞西尔人的抵触,丹娜和她的同乡们最终都选择了留在学院里,留在宿舍区——这座偌大的学府,学府中纵横分布的走廊、院墙、庭院以及楼宇,都成了这些异国滞留者在这个冬天的庇护所,甚至成了他们的整个世界。 “好在物资供应一直很充足,没有断水断魔网,中心区的食堂在假期会正常开放,总院区的商店也没有关门,”卡丽的声音将丹娜从思索中唤醒,这个来自恩奇霍克郡的子爵之女带着一丝乐观说道,“往好处想,我们在这个冬天的生活将成为一段人生难忘的记忆,在我们原本的人生中可没多大机会经历这些——战争时期被困在敌国的学院中,似乎永远不会停的风雪,关于未来的讨论,在楼道里设置路障的同学……啊,还有你从图书馆里借来的这些书……” 丹娜想了想,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不管怎么说,在楼道里设置路障还是太过厉害了……玛丽安奴和韦伯家的次子不愧是骑士家族出身,他们竟然会想到这种事情……” “或许明年春天他们就要向学院长赔偿那些木头和铁板了,说不定还要面对马格南先生的愤怒咆哮,”卡丽耸了耸肩,“我猜学院长和老师们现在恐怕就知道我们在宿舍楼里做的这些事情——鲁斯兰昨天还提到他晚上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马格南先生的灵体从楼道里飘过去,好像是在巡视我们这最后一座还有人住的宿舍楼。” 或许是想到了马格南先生愤怒咆哮的可怕场景,丹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她又笑了起来,卡丽描述的那番场景终于让她在这个寒冷紧张的冬日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放松。她笑着,渐至于笑出了声,随后突然有一阵风笛的声音穿过外面的走廊传进了屋里,让她和卡丽都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断断续续、不甚标准的曲调终于清晰连贯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几个人唱歌的声音,丹娜下意识地集中起精神,认真听着那隔了几个房间传来的旋律,而一旁的卡丽则在几秒种后突然轻声说道:“是恩奇霍克郡的旋律啊……尤莱亚家的那位次子在演奏么……” “尤莱亚……”丹娜聆听着走廊上传来的风笛声,仿佛想起了什么,“我听说他的兄长牺牲在帕拉梅尔高地……” 卡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靠在书桌旁,手指在桌面上慢慢打着节拍,嘴唇无声翕动着,仿佛是在跟着空气中隐约的风笛声轻声哼唱,丹娜则慢慢抬起头,她的目光透过了宿舍的水晶玻璃窗,窗外的风雪仍然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不断散落的雪花在风中形成了一道朦胧的帷幕,整个世界都仿佛一点点消失在了那帷幕的深处。 …… 风雪在窗外呼啸,这恶劣的天气显然不适宜任何户外活动,但对于本就不喜欢在外面跑动的人而言,这样的天气说不定反而更好。 如孩童般娇小的梅丽·白芷坐在书桌后,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大雪纷飞的景象,尖尖的耳朵抖动了一下,随后便重新低下脑袋,手中钢笔在信笺上飞快地舞动——在她旁边的桌面上已经有了厚厚一摞写好的信纸,但显然她要写的东西还有很多。 “……母亲,我其实有点想念苔木林了……苔木林的冬天虽然也很冷,但至少没有这么大的风,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雪。当然,这边的雪景还是挺漂亮的,也有朋友在雪稍微停歇的时候邀请我去外面玩,但我很担心自己不小心就会掉进深深的雪坑里……您根本想象不到这场雪有多大…… “……塞西尔和提丰正在打仗,这个消息您肯定也在关注吧?这一点您倒是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仿佛边境的战争完全没有影响到内地……当然,非要说影响也是有一些的,报纸和广播上每天都有关于战争的新闻,也有很多人在谈论这件事情…… “这两天城里的食物价格稍微上涨了一点点,但很快就又降了回去,据我的朋友说,其实布匹的价格也涨过一点,但最高政务厅召集商人们开了个会,之后所有价格就都恢复了稳定。您完全不用担心我在这里的生活,事实上我也不想依靠族长之女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我的朋友是海军元帅的女儿,她还要在假期去打工呢…… “啊,当然,我不只有一个朋友,还有好几个……” 梅丽手中飞快舞动的笔尖突然停了下来,她皱起眉头,孩童般精巧的五官都要皱到一起,几秒种后,这位灰精灵还是抬起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拂过,于是最后那句仿佛自我暴露般的话便悄无声息地被抹掉了。 她暂时放下手中笔,使劲伸了个懒腰,目光则从一旁随意扫过,一份今天刚送来的报纸正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报纸头版头条的位置能够看到清晰锐利的大号字母—— “再次增兵——英勇的帝国战士已经在冬狼堡彻底站稳脚跟。” “坚定信念,随时准备面对更高等级的战争和更广范围的冲突!” 在这篇关于战争的大幅报道中,还可以看到清晰的前线图片,魔网终端如实记录着战场上的景象——战争机器,列队的士兵,炮火犁地之后的阵地,还有战利品和裹尸袋…… 尽管都是一些没有保密等级、可以向民众公开的“边缘信息”,这上面所呈现出来的内容也仍然是身处后方的普通人平日里难以接触和想象到的景象,而对于梅丽而言,这种将战争中的真实景象以如此快速、广泛的方式进行传播报道的行为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回传这些影像的人叫什么来着?战地……战地记者? 总之似乎是很了不起的人。 梅丽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些报纸不仅仅是发行给塞西尔人看的,随着商业这条血管的脉动,这些报纸上所承载的信息会以往日里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更远的地方蔓延,蔓延到苔木林,蔓延到矮人的王国,甚至蔓延到大陆南部……这场爆发在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战争,影响范围恐怕会大的不可思议。 这是那位高文·塞西尔大帝有意推动的局面么?他有意向整个文明世界“展现”这场战争么? 梅丽忍不住对此好奇起来。 第1002章 父女 据说外面的平原上已经是大雪纷飞的时节,西边的红枫城和巨石城都被雪染成了一片白色。 安德莎扶着露台的栏杆,慢慢踱步来到了露台的边缘,她站在这索林城堡的高处,眺望着遥远的天边。 冬狼堡那边应该也下雪了吧?还有长枝庄园……学者们预测今年大陆北方会整体偏冷,而这场战争……恐怕会带来一个更加寒冷的冬天。 她抬起头,却看不到天空飘落雪花,所能看到的唯有无边无际的绿意,以及在藤蔓、树冠、繁花和绿草间错落分布的城镇和哨站,各类人造的灯光如繁星般在大地上闪烁,灯光之间的昏暗地带则遍布着发出荧光的奇异植物。 不知名的鸟雀在巨树的树冠内钻来钻去,或偶尔从天空振翅飞过,或大着胆子落在城堡的塔楼和斑驳的城墙顶端。 一阵细碎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安德莎寻声望去,看到一只有着鲜红色绒毛、比松鼠略大的小野兽从不知何处爬上了露台。小野兽口中叼着一玫红色的果实,在看到安德莎之后,它竟然非常人性化的用前爪举起果实向前递去——甚至还用爪子擦了擦。 安德莎愣了一下,与小野兽四目相对了几秒钟后才犹豫着伸手接过果实——这是她在别的地方从未见过的一种水果,鲜红色的果皮表面光亮的像是宝石一般,还散发着奇异的香甜气息,看起来十分诱人。 她想起了这果实的名字:索林树果。它是索林巨树结出的果实,是这一地区特有的“作物”,同时也是圣灵平原东部地区许多城市的食物来源。这或许是她这辈子听说过的最古怪和最奇妙的特产,但在这本身就宛如奇迹一般的索林树下,这里还有什么奇妙的事是不可想象的呢? 安德莎拿起果实咬了一口,在香甜的果肉刺激味蕾的同时,一个略显细弱的声音也突然从旁边传来:“希望你喜欢它,毕竟我这里也没有太多东西可以招待客人。” 安德莎惊讶好奇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随后终于在小野兽落脚的墙砖附近看到了一朵迎风摇曳的小花,那个细弱到有些失真的声音竟是从花苞中传来的。 “贝尔提拉女士,”安德莎带着些怪异的心情,认真与花苞打着招呼,“额……感谢您的招待。” 这朵看似瘦弱的花苞其实是索林巨树的延伸,透过花苞发出声音的是那株巨树的意志。安德莎对这个强大的生命体了解不多,她只知道这里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父亲,都称呼她为贝尔提拉女士——一位强大的古代德鲁伊。 索林巨树是旧安苏那场神灾最终的产物,作为一名常年关注安苏的提丰指挥官,安德莎当然调查过这方面的事情,但她的调查注定不会知道太多细节。 有着血肉之躯的人类,要经历怎样的变化才能形成这遮蔽整个地区的奇迹?这位强大的贝尔提拉女士又有着怎样的来历?她对此非常好奇,却不知道该向谁去打听。 父亲或许知道些什么吧,毕竟这一切都与那个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黑暗教派有关…… 墙砖缝隙里的花苞摇晃着,周围渐渐聚集出了很多细小的藤蔓,最终花藤中凝聚出了一位女性的身影,贝尔提拉站在那里,似乎正在认真打量着安德莎的模样,尽管她的脸上缺乏表情变化,眼神也显得呆滞木然,可这种上下审视的样子仍然让安德莎感到了一阵不自在。 “请问……”她实在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我身上可有不妥?” “没什么,只是我已经好久没有关注过像你这样的提丰人了……”贝尔提拉摇了摇头,“尤其是在成为一株植物之后,我更难随意走动。” 安德莎不知道这位强大的古代德鲁伊为何突然如此感慨,她只觉得对方说话有些古怪,在不知如何回答的情况下垂下了眼皮:“是么……那我倒是有些难堪,让您看到一个像我这样狼狈的提丰人。” “狼狈?在战场上负伤并不狼狈,与你相比,我这幅姿态才是真正的狼狈,”贝尔提拉笑了一下,说着安德莎更加听不明白的话,随后在安德莎刚想询问些什么的时候,她又突然看了露台入口的方向一眼,“啊,看样子有人来探望你了……或许我应该回避一下。” 安德莎本想叫住对方,但只来得及张了张嘴,面前的女子便突然化为崩落四散的花瓣和藤蔓,飞快地离开了露台,安德莎只能皱皱眉,回头看向露台入口——她看到父亲出现在那里,正推门朝自己走来。 曾几何时,这还是她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场景,今日却如此自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的身体刚刚好转一些,尽量不要活动太长时间,”巴德看着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带着关心说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很多了,”安德莎回答道,“我会根据自己的体力情况起身活动的。” 简单的一问一答之后,父女之间便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露台上维持着令人尴尬的安静。 事实证明,十几年的分隔终究不是那么容易彻底消弭,尤其是在这十几年里两个人都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各自走过难以想象的人生轨迹之后。在最初相认的那天,安德莎和巴德谈了很多事情,但从那之后,他们的每次见面便都难免会陷入这种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问些什么,能打听的近况在第一天就打听的很清楚了,而在这之后……他们便是两个陌生人。 但父女两人都在对此努力做出改变。 “我刚才在和贝尔提拉女士说话,”安德莎努力思索了半天之后终于打破沉默,“她给了我这个……” 她展示了手中吃掉一半的果实,巴德看了一眼之后脸上却露出有些古怪的神色:“她最近又开始喜欢给人送果子了么……也好,算不上什么坏习惯。不过安德莎你平日里还是要注意些,贝尔提拉她……你和她打交道的时候有所保留是最好的。” “为什么这么说?您与贝尔提拉女士关系不好?”安德莎下意识问道。 巴德赶快摆了摆手:“那倒没有,至少现在我们关系还不错——只不过她远比你想象的厉害,是个过往经历非常复杂的人。” “……在我看来,能够长成一棵遮蔽平原的巨树就已经足够厉害了,还能有比这样的人生经历更复杂离奇的么?”安德莎笑了笑,她看出父亲似乎不愿详细讨论贝尔提拉女士背后的秘密,便用玩笑的态度迅速带过了这个话题,“比起贝尔提拉女士的人生,我倒是对您这些年的生活更加好奇一些。” 话题正在继续下去,至少这次交谈看起来不那么尴尬,这是个好的开始——安德莎和巴德几乎同时如此想着。 “我以为上次跟你讲了我加入黑暗教派的经过之后你就不愿意再听下去了,”巴德也笑了一下,有些自嘲地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故事。” “我上次只感到震惊,以至于没想到该问些什么,但不管怎样,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安德莎看着自己的父亲,仅剩的一只眼睛中带着认真的神色,“当然,如果您不愿再提,我们也可以不讨论这些……” “没什么愿不愿意的,就像你说的,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也只是些老故事罢了,”巴德摆了下手,态度显得很洒脱,“而且还都是些无聊的老故事……最初的几年,我是在实验室里度过的,我给你看过那些改造的痕迹,人工心脏什么的……这些东西延续了我的生命,也把我和战神信仰彻底剥离开来。而在那之后的几年……我基本上便作为一名黑暗神官四处活动,主要是在安苏活动。你知道的那些有关黑暗教派的罪恶勾当,我差不多都做过。 “我无意于为自己辩解什么,也不认为自己之后做一些好事就能抵消那些可怕的行径……那段日子我被狂热引导,现在想想,如果桩桩罪行都接受审判的话,怕是够绞死好几次吧。” 安德莎听着父亲用淡然态度说这些事情,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对方:“之后呢?在您脱离黑暗教派,为塞西尔人做事之后的这段日子……您都是怎么过来的?” “……这段时光其实没多久,和十几年的黑暗日子比起来十分短暂,但确实很不可思议,”巴德笑了笑,“我成了一个研究人员,有时候参与研究,有时候作为唯一的黑暗神官样本接受研究,除此之外的闲暇时间……基本上就是做题。” 安德莎大感意外:“做题?” “关于数理和符文,还有魔导机械方面的东西——人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总要找点事情去做,我就对它们产生了兴趣,”巴德说着,突然看向安德莎,“你对它们有兴趣么?” 安德莎顿时有些尴尬,她回忆起了玛蒂尔达带给自己的那些书本以及对方在信中和自己提到的一些经典“题目”,眼神游移起来:“我……” “你应该尝试一下,安德莎,这对你而言不只是兴趣问题,”巴德继续说道,“你应该明白,这些东西在今后的时代都是非常有用的,即便不从个人角度考虑,作为一名将领,你也必须有足够的学识才能胜任——在过去,这些学识或许只是行军打仗的知识,作战经验,懂得如何组织军队以及发布、执行各式各样的命令,但现在你需要懂的不止这些……” 安德莎听着,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有点为难的神色,她其实很认可父亲此刻的教导,她并不是一个无知和迟钝的人,时代的变化以及新式武器、新式战术对当代指挥官的挑战她也很清楚,但人和人不能一概而论,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去挑战数理问题,做了一天没做出来,就更愤怒了…… 现在想想还是很气。 巴德仿佛没有注意到女儿眼神的细微变化,也可能是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和女儿聊下去的话题,因而沉浸其中不可自拔。他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述关于数理和符文的知识,讲述他在这里作为一个“研究人员”曾面对过的有趣问题——当然,保密项目除外。 而安德莎站在他的对面,从一开始的尴尬无措,渐渐变得若有所思。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脑海中本已有些褪色模糊的记忆又渐渐和眼前的景象重叠起来……父亲他原来是这样喜欢说教的人么? 她不记得了。 巴德终于结束了他一时兴起导致的长篇说教,他从滔滔不绝中清醒过来,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我好像说了一些在你看来很无聊的东西。” “确实很无聊,”安德莎立刻说道,丝毫不留情面,“不过看到您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我倒是有些安心。” “……还好,还好。”巴德干巴巴地说道,随后他看着安德莎,神色间突然犹豫起来。 安德莎敏锐注意到了这一点:“您想跟我说什么?” “……我今天来找你确实还有件事,”巴德一边说一边组织着语言,因为他知道自己要说的事情对自己的女儿而言恐怕有些难以接受,“听着,这件事或许违背了你现在的原则,因此你从一开始就可以拒绝——但我认为你仍需要慎重考虑,因为它对提丰和塞西尔都十分重要。” 安德莎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她看向巴德的眼神认真起来:“如果您想劝我彻底倒向塞西尔,那就不必开口了。我知道您今天的位置是十几年风雨磨砺的结果,我对此表示理解,但我自己……我还是要回到提丰的。”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巴德摇了摇头,“放心吧,没有人会强迫你,只不过高文陛下想要让我对你转达一件事。” “他?”安德莎皱起眉,“他想要什么?” “塞西尔正在尝试训练一种能够用于对抗神明精神污染的特种士兵,这些士兵对如今这场由失控神明引发的灾难至关重要,为此……他希望得到提丰的量产超凡者技术。” 一阵风恰巧吹来,索林巨树的树冠中传来一阵柔和的哗哗声,在叶片与枝丫摩擦的声响中,安德莎呆滞了几秒钟,才微微张开嘴:“啊???” 第1003章 搅动 安德莎扶着露台的栏杆,在微风中眯起了眼睛,从这里眺望索林巨树的外缘,其实依稀可以看到圣灵平原的景象——那里仿佛有一道狭长的、被天光照亮的幕布,沿着地平线向远方不断延伸,幕布的底色是一片纯白,那应当是平原地区的雪吧? 她没有回头,轻声打破了沉默:“我知道您在我面前说出这些并不容易——站在您的角度,想必是认为这件事确实对塞西尔和提丰都有益处吧?” “从事实也是如此,”巴德说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威胁是‘神灾’,而能够对抗神灾的士兵是左右战局的关键,两个国家面临同一个威胁,这种情况下度过危机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度过危机之后呢?”安德莎回过头,仅剩的一只眼睛静静地看着巴德,“塞西尔和提丰会就此成为永恒的战友和伙伴,从此不计前嫌亲密合作,大家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么?” “……不会,”巴德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几秒种后平静地说道,“从我的角度分析,即便这场危机平安收场,两国在战后形成某种平衡或盟约关系,这种平衡与盟约也是暂时的。竞争会永远持续下去,并在某一方出现致命弱点时再次演化为战争的隐患。世界上不存在永恒的战友和伙伴,尤其是在国家层面。” “量产超凡者技术是提丰的根本之一,未来如何我不敢说,至少在现阶段,这是我们军事实力的保障。或许塞西尔人真的只是想训练一批对抗神明污染的士兵吧……但神灾结束之后他们还会仅仅这么想么?量产的超凡者再加上量产的战争机器,那时候的提丰用什么和这种力量对抗?”安德莎摇了摇头,“我是一个视野狭窄又不知变通的人——那位高文·塞西尔或许真的站在全人类的高度吧,罗塞塔陛下或许也站在这个高度,但我不是。 “我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所以在我看来,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或许我现在这个身份没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但我还是得说——为什么所有好事情都要落在塞西尔人手里?” 巴德静静地看着安德莎,良久,他才慢慢露出一丝微笑:“你的祖父将你培养的很好。” 安德莎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的景色,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才突然低声说道:“从大局上,塞西尔和提丰完全联合起来抵御这场灾难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对吧?” “如果事情真能这么简单那可就省事多了,”巴德笑了一下,“可惜的是,即便是两位雄主,也不能像捏泥巴一样把两个国家简简单单地‘捏’在一起。” “所以,塞西尔人想要提丰的技术也好,想用自己的技术做交换也罢,亦或者两个国家要进行什么更彻底的合作与交流……这些都不应该从我这里找突破口,”安德莎慢慢说道,“作为军人,不论有什么大义凌然的理由,我把那些东西交出去就是叛国——有些事情,我们的陛下可以做,我不可以。” 巴德沉默了几秒钟,才带着一丝感叹说道:“安德莎,你真的长大了……” “您的这句感叹晚了很多年,”安德莎看向自己的父亲,总是板着的面孔上此刻带着一点点微笑,随后她在索林地区有益健康的微风中深深吸了口气,“我已经在外面活动太长时间了,在玛丽安修女采取强制措施之前,我最好回房间去。” 巴德下意识地上前半步:“要我送你回去么?” “不必了,我还没那么虚弱。”安德莎摆了摆手,随后慢慢转过身子,有些不太适应地移动着脚步,向着露台的出口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扇门口,巴德的目光才慢慢收了回来,而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则从附近某处墙砖缝隙里响起:“你们这真不像是父女之间的对话——倒更像是两个军官在一脸严肃地讨论战争局势。” 巴德斜着眼看向脚下,看到墙砖缝隙间的一朵小花苞正在风中摇来晃去,他扬了扬眉毛:“你不是说要回避一下么?钻到角落里偷听就是你回避的方式?” 他话音刚落,露台边缘便有大量花藤凭空涌出,贝尔提拉的身影从中凝聚成型,后者稳稳当当地从半空走到露台上,略显木然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确实回避了,礼仪性回避——你们所有人都站在我的躯体上,我还能怎么回避?我都钻到砖缝里了。” 巴德感觉自己的眉头跳了一下:“……过去十几年我怎么都没发现你是个这么能狡辩的女人?这种变化也是你给自己造的那个‘脑子’的功劳?” 贝尔提拉却没有回答巴德的问题,她只是看了一眼安德莎离开的方向,貌似随意地说道:“看样子这件事没得谈了——我还以为你这个‘父亲’说的话就能动摇这位大小姐了。” 巴德叹了口气:“很遗憾,安德莎比我们想象的更能够坚持自己的立场,高文陛下看来要失望了。” “这结果大概在他预料之中吧……”贝尔提拉却没有任何遗憾的语气,她只是有些感慨,“安德莎……你的女儿其实是个很清醒的人,尽管很多情报以及第三方人员的主观判断都说当代的狼将军是个冷硬、顽固、不知变通的好战分子,且对塞西尔抱有盲目敌意,但在我看来,她或许比很多在官邸中夸夸其谈的政客更清楚这个世界的变化以及国家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她更记着自己军人的本分罢了。” “能得到你这么高评价也不容易,”巴德看了贝尔提拉一眼,“但我们还是关注关注特种士兵的问题吧……冬狼堡前线的战斗正在越来越激烈,提丰人的军队现在充斥着精神污染的携带者,每天我们的士兵都要和那些东西对抗,神经网络已经开始检测到前线节点中出现了战神的污染性信息——如果找不到有效的抵御手段,防线就必须收缩了。” “我检查了战俘营里那些提丰战斗法师的身体——以体检的名义,”贝尔提拉随口说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确实是依靠炼金药剂和持续不断的外部刺激改变了神经结构……说实话,这种能够强行激发魔力天赋的炼金药剂在别的地方也不罕见,但基本上都有严重的副作用,要么削弱体质,要么永久损伤神经系统,最好的也会导致法术天赋终生锁死,但提丰在用的催化技术显然已经解决了这些后遗症…… “那些战斗法师的身体非常健康,甚至其个人实力还可以依靠正常的学习与训练进行有限度的提升,除了上限比较低以及后期难以成长之外,基本上和真正的法师也没多大区别。 “我分离了这些人的血液样本并扫描了他们的神经结构,希望可以逆向还原出他们的改造过程,但毫无头绪……这件事显然没这么简单。” “也就是说,这条路走不通,”巴德皱着眉,在他看来贝尔提拉的一连串技术叙述提炼出来之后也就这么个意思,“……我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尝试联系奥尔德南,但在如今这个局面下,两国也不大可能一边打仗一边建立技术交流的通道……” “所以,我这边在思考别的解决方案……”贝尔提拉不紧不慢地说道。 “别的解决方案?”巴德怔了一下,紧接着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昔日教长,“你想到办法了?” “一条另辟蹊径的技术路线,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增强普通人对魔力的适应和控制能力,比如一套额外的神经系统……娜瑞提尔告诉了我一些关于神经网络的知识,里面有一个叫做‘湿件计算节点’的概念很有趣……” 巴德看着贝尔提拉,突然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恶寒,尽管索林地区四季如春,他还是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该死……你可不要再搞出什么血腥实验,我会第一个举报你。” 贝尔提拉看了他一眼:“当然不会,我的一举一动都处于魔网的监控下,更何况我自己也早已对那些愚蠢的实验没了兴趣——我会按照正规流程向瑞贝卡部长提出申请和报备的。” …… 奥尔德南。 持续数日的降雪终于渐渐止息,然而紧随而至的雾便再次笼罩了这座平原上的帝都,奥尔德南的天空仍然是阴沉沉一片,只不过和之前风雪交加的日子比起来,今日这里总算是多出了一丝阳光和暖意。 一名身穿黑色伯爵大氅、身上挂着绶带与符印、既高且瘦的男人走在黑曜石宫深邃悠长的走廊中,他的面孔带着一丝冰冷,鼻梁很高,眼睛细长——这是典型的提丰北方人的面孔。 在女仆的带领下,他穿过了黑曜石宫的长廊,来到了罗塞塔·奥古斯都最常用的会客室前,推开那扇沉重的、用金色线条描绘着繁复纹章的橡木门之后,他迈步踏入其中,罗塞塔·奥古斯都则正坐在壁炉旁的高背椅上,因门口传来的动静从书本中抬起了头。 “克雷蒙特·达特伯爵,”罗塞塔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高瘦男人,微微点了点头,“你来的很准时。” “准时是达特家族的传统。”被称作克雷蒙特的男人走向罗塞塔,会客室的门则在他身后合拢,在木门闭合发出声响的同时,他向面前的帝国统治者弯下腰去,“依循法理,我来向你辞行。” 他的礼节无可挑剔,言词亦十分标准,然而这一切却又如机械一般——精准到位,却毫无感情和温度。 可罗塞塔对这显然并不在意。 “明天凌晨,你便要随第一班列车前往前线了,”他点了点头,“祝你一路顺利,也祝你作战勇猛,获得荣誉。” 克雷蒙特·达特直起身,细长的眼睛盯着罗塞塔大帝,这注视持续了数秒钟,他才收回视线,淡淡说道:“感谢你的祝福。” 到这里,所有应有的礼节便都尽到了。 他后退半步,准备告辞离开,但在他开口之前,罗塞塔却突然问道:“没有别的想说么?我们可能没机会再这么交谈了。” 克雷蒙特注视着罗塞塔,良久,他才开口:“你现在有所动摇么?” “我坚定不移。” “好,我明白了,”克雷蒙特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会客室的门口,“那么我会在冬狼堡的泥土里注视着你,我会一直看着,直到你真的实现你当初描绘过的那番盛世——或沉沦深渊万劫不复。” 说完这句话,这位提丰贵族便迈开脚步,毫无一丝停留地离开了这间会客室。 偌大的房间中,罗塞塔·奥古斯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房间的门再次关上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机械钟表。 “待了两分钟,倒还不错。” 他轻声自言自语着,随手把玩着一块小小的宝石——那宝石有大约拇指大小,整体的形状仿佛一枚眼睛,它通体漆黑,黑色的表面中却仿佛时刻有星星点点的微光在闪烁、徘徊,就仿佛里面封锁了一片虚幻的星空一般。 这颗“星辉闪烁”的宝石在罗塞塔手中轻巧地翻滚着,持续了好一阵子,后者才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那宝石表面的微微星光则仿佛带着某种惯性般抖动了一下,伴随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逐渐重新稳定、凝固下来,一点细小的事物渐渐从宝石漆黑的深处浮现。 它一点点变得清晰,终于呈现出了细节——那是马尔姆·杜尼特的面孔,呆滞无神的面孔。 罗塞塔·奥古斯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宝石表面浮现出来的面孔,良久,他才微微笑了一下:“你在假装自己是个无意识的空壳么?” 那宝石中呆滞无神的马尔姆·杜尼特突然“活”了过来,他恶狠狠地看着罗塞塔,讥讽的声音震颤着宝石周围的空气:“你困住的只不过是一个化身!真正的我早已与主的荣光合而为一,你永远也无法理解那伟大而超出人智的领域——继续在这里洋洋得意吧,身为凡人,你甚至没有资格站在主的对立面——这场战争本身就会吞噬掉你和你可悲的家族!” 罗塞塔静静地看着那宝石中浮现出的面孔,他没有丝毫恼怒,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是啊……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作为凡人,要接触到高高在上的神明还真是一件难事……解决这样的难题,称得上其乐无穷。”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强大的魔力便灌注到宝石中,伴随着一声轻微的脆响和若有若无的嘶吼,宝石以及困在其中的灵体瞬间灰飞烟灭。 第1004章 解析 微风吹过广阔无边的绿色大地,风中回响着人耳无法识别的低声呢喃,即便外面的现实世界已经是冰雪满天,但在这扎根于心灵世界的神经网络中,色泽鲜亮的春天仍然长久地驻足在平原与河谷之间。 在一望无边的“心灵平原”中心,几座起伏的丘陵旁边,巨大的城市正静静伫立着,城市上空覆盖着淡金色的、由无数飞快刷新的符文组成的环状巨构法阵,而城市与巨构法阵之间则可见数道贯穿天地一般的金色光流——那些光流代表着数个与现实世界建立连接的信息枢纽,每一道光流的末端都连接着城市中的一座大型建筑物,而这些建筑物便是梦境之城中的“居民”们在这座城市出入的中转站。 城市中心区域,对应现实世界塞西尔城皇家区的方位,一道最大规模的光流连接着地表上的金字塔设施,此刻设施上空的光流微微震颤了一下,在金字塔旁边的广场某处,一个身影便突兀地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这是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的、气质儒雅斯文的中年男士。 尤里从连接网络的瞬间眩晕中清醒过来,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他脖子后面当然什么都没有,但躺在浸入舱中和那些冰凉的金属触点接触时残留的“神经残响”仍然在他的感知中徘徊。他左右看了看广场上的人来人往,随后向着不远处一个正在等待自己的身影走去,而随着脑海中的“神经残响”渐渐退去,他抬手与那个身影打了个招呼:“马格南!” “我已经在这儿等你一个世纪了!”马格南的大嗓门下一刻便在尤里耳旁炸裂,后者甚至怀疑这声音半个广场的人都能听见,“你在现实世界被什么事情缠住了?” 尤里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略带不满地看着正站在前面的老搭档:“你真是离开现实世界太久了,都忘记现实里有多少麻烦的事情会耽误一个人的时间计划了么?外面可不是处处方便的神经网络,做什么都是需要时间的……” 马格南听到一半就露出了不耐烦的模样,摆着手打断了尤里的话:“好我懂了我懂了,回头我找皮特曼打听一下,我知道他那里有一种治便秘的特效药……” 尤里刚开始还愣了一下,下一秒便几乎完全丧失了平日里努力维持着的斯文儒雅风度:“该死的!我说的不是这个!” 马格南浑不在意地摆着手:“我懂,我懂,我生前也跟你一样人到中年……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这个大嗓门的家伙在老搭档的怒火被挑到阈值之前准确地结束了话题,让平日里在所有学生和研究员面前都保持着绅士风度的尤里涨红了脸却毫无办法,后者只能瞪着眼睛看了马格南半天,才带着恼怒收回视线:“打开通道吧——我来这边可不是为了跟你斗嘴的。” 马格南耸耸肩,随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并对着空气说道:“杜瓦尔特——我们来了。” 无形的涟漪骤然间波动起来,看似平静且连续的心智空间中,一个隐藏在数据底层的“栖息地”被无声打开,这座梦境之城中出现了一个短暂且隐秘的通道,马格南和尤里身边泛起层层光环,随后二人便仿佛被什么东西“删除”一般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他们便已然出现在另一处空间中:一片同样辽阔无边,却比“上一层”更加空旷无物的草原呈现在二人眼前,这草原笼罩在夜色下,漫天的星光却让这夜幕丝毫不显黑暗,不远处静静伫立着一座小山丘,那山丘笼罩着一层微微的光晕,竟仿佛所有的星光都聚焦在它上方一般,而一只通体洁白的巨大蜘蛛便静卧在山丘脚下,看起来正在休息。 这里是神经网络的更深层空间,是位于“表象层”和“交互层”之下的“计算层”,所有的网络数据在这里都以最原始的状态进行着频繁且高速的交换——尽管这种交换和计算过程实质上几乎全部是由人类的大脑来进行,但人类的心智却无法直接理解这个地方,因此呈现在这里的一切——包括夜幕下的草原和那满天星光——都只是这层空间的管理者为了方便招待“访客”而制造出的界面。 对身为前永眠者神官的马格南和尤里而言,这层空间还有另外一个意义:这里是“昔日之神”上层叙事者的栖所,是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用于“储存”本体的地方。 尤里和马格南相互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些许感慨,后者抬头看了看那遍布繁星的夜空,忍不住摇着头咕哝着:“现在这些星星的位置都和现实世界一样了。” “各地的天文台在技术升级之后都专门为娜瑞提尔留了一条线,她随时可以通过天文台的设备观看星空——这是陛下当初承诺过的事情,”马格南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便从旁边传来,身穿黑色礼服,手提灯笼的杜瓦尔特凭空出现在那里,“你们现在看到的星空,就是娜瑞提尔在帝国各个天文台看到星星之后原封不动投影进来的。最近她正在尝试记录每一颗星星的运行轨迹,从中计算我们这颗星球在宇宙中的位置……至少是在这些星星之间的位置。” 马格南眨了眨眼:“……这听上去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陛下也这么说,”杜瓦尔特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他带着两位访客向前迈了一步,转瞬间便来到了那庞大的白色蜘蛛旁边,“娜瑞提尔一开始还担心她为此占用空闲算力会受到责备,但陛下显然非常支持她这么做,甚至安排了一批星相学家也参与了进来。当然,我们今天不是来谈论这个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微微抬起胳膊,指向不远处的空地,马格南与尤里朝那边看去,第一眼便看到有一个仿佛茧一般的东西正被大量蛛丝固定在地面上,那“茧”足有一人多高,有着半透明的外壳,里面隐隐约约似乎关着什么东西,娜瑞提尔的“人形体”则正它周围绕来绕去地兜着圈子,似乎正和茧里面的事物交流着什么。 尤里露出有些惊奇的模样:“娜瑞提尔可以和那个被抓住的‘碎片’交流了?” 杜瓦尔特摇摇头:“只是单方面地不断询问罢了——娜瑞提尔在尝试从那个心智碎片中挖掘更多的秘密,但我并不认为她的办法管用。” 尤里和马格南对视了一眼,向着“茧”所在的地方走去,刚走到一半,他们便听到了娜瑞提尔喋喋不休的问话——这位上层叙事者绕着“茧”一圈一圈地走着,走几步就停下来问一句:“你是从哪来的啊? “你信仰的那个战神,祂有几条腿? “你变成这副模样,战神知道么?是祂给你变的么?具体是怎么变的? “你跟那个战神之间是怎么联系的啊?你变成这个模样之后还需要祈祷么? “你能听到我的话么? “哦,你不想说啊,那……你是从哪来的啊?” 半透明的茧中,马尔姆·杜尼特的灵体被上层叙事者的力量牢牢禁锢着,他还没有消散,但显然已经失去交流能力,只余下僵硬的面孔和无神的双眼,看起来呆滞木然。 “……所有的祖先啊,”马格南看着这一幕顿时缩了缩脖子,“换我,我肯定已经招了……” “啊,你们来了!”娜瑞提尔听到了旁边传来的声音,终于从绕圈子中停了下来,她高兴地看着尤里和马格南,笑着跑了过来,“你们从哪来的啊?” “我刚结束在现实世界的工作,马格南之前应该是在各个节点之间巡视,”尤里立刻说道,随后视线便落在不远处的“茧”上,“您有什么收获么?” “如果你是说直接的‘审问’的话,那没什么收获,”娜瑞提尔摇了摇头,“这个心智碎片的内部逻辑已经解体了,虽然我试着用各种办法来刺激和重建,但他到现在还没办法回应外界的交流——就像你们看见的,多半修不好的。” 马格南迅速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审问’之外有所收获?” “算是吧,”娜瑞提尔想了想,“我试着拆解了一下这个碎片,通过直接读取记忆的方式——这个办法会错过非常多信息,而且有可能进一步‘损坏’样本,但多少有点收获。 “根据我抽出来的记忆,这个叫马尔姆·杜尼特的凡人教皇是通过某种疯狂的献祭仪式把自己的灵魂世界从身体里扯出来献给了自己的神明,然后那个神明不知道做了些什么,让这个灵魂变成了一种随时可以分裂重组的状态……所以我们抓到的才会只是一个‘化身’…… “马尔姆·杜尼特的本体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他很可能在那个‘战神’身边,但碎片中残存的记忆并没有提到应该怎样和那个本体建立联系,也没说应该怎么和战神建立联系。 “此外,我还找到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并不只有我们抓住了一个‘化身’,如果没错的话,那个叫罗塞塔·奥古斯都的人类帝王应该也抓到一个。” 马格南顿时瞪大了眼睛:“罗塞塔?你是说提丰皇帝也抓到一个马尔姆·杜尼特?!” “嗯,”娜瑞提尔点点头,“这些化身虽然能够独立活动,但他们似乎也能够互相感知到其他化身的状态——在一段破碎模糊的记忆中,我看到有一个化身在某种超凡对决的过程中被打败,并被某种很强大的力量吞噬殆尽。而那个化身在落败时传出来的最强烈的信息就是一个名字:罗塞塔·奥古斯都。” 马格南和尤里顿时面面相觑,而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他们同时意识到了这个情报的重要性。 “茧”中的马尔姆·杜尼特只是一个呆滞脆弱的“化身”,看上去被压制的十分凄惨,但这是因为他在这里面对的是上层叙事者的力量——一个离开神位的昔日之神,哪怕现在变弱了,那也远非一个疯狂的凡人灵魂可以与之抗衡,而如果没有娜瑞提尔出手…… 马尔姆·杜尼特将是一个恐怖的威胁!他已经将自己献身给神,获得了诡异难测的力量,除了神出鬼没的化身投影能力之外,他还携带着来自战神的精神污染——这污染是尤为致命和特殊的东西,寻常凡人哪怕能够与之对抗,也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付出巨大的代价! 然而就是一个这样的化身,却在和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超凡对决”中凄惨落败,甚至被“吞噬”掉了…… 吞噬,这不是一个可以随便乱用的字眼——这意味罗塞塔·奥古斯都藏了一张牌,这张牌至少相当于一个上层叙事者! 他留着这张牌只是用来对付战神的?还是准备在这场神灾之后用来对付塞西尔? “我们必须把这件事通知陛下!”尤里立刻说道,“罗塞塔·奥古斯都可以‘吞噬掉’拥有神明污染的马尔姆·杜尼特,这已经超过了正常的人类范畴,他要么已经不是正常的人类,要么……借用了某种非常危险的力量!” “我把你们叫来正是为此,”娜瑞提尔很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从提丰来的,而且正好有特殊的出身——尤里你曾经是奥尔德南的贵族,并且你的家族和奥古斯都家族打过很长时间的交道,你应该了解奥古斯都家族那个‘诅咒’;还有马格南,我知道你是出身战神教会的,你应该了解那个战神吧?” 作为昔日永眠者亲手塑造出来的“神”,娜瑞提尔显然知道很多东西,尤里对此并不意外,他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旁边的马格南则有些尴尬地嘀咕了一句:“这……我离开战神教会已经太多年了……” 尤里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的记忆力应该还没衰退到记不清自己做神官时的清规戒律吧?” “这……我当初在战神教会的发展并不顺利,即便成为正式神官之后,我主要也是打杂的……虽然偶尔也打点别的东西,”马格南更加尴尬地挠了挠脸,“当然,当然,那些教条我还是接触过的……好吧,我要好好回忆一下,这件事看来真的很重要……” 第1005章 棋盘 听到赫蒂带来的消息之后,高文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意料之中的拒绝么……也是,毕竟这涉及到提丰的根本。” “看样子那位狼将军是不会配合了,”赫蒂站在高文的书桌前,手中夹着一叠资料,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而且……我觉得她说的很对:这不是一个指挥官可以做的决定,罗塞塔·奥古斯都才有权做这种程度的利益交换。” “当然,堂堂正正的技术交流当然更好,”高文笑了笑,“只不过这种程度的技术交流在和平时期都难以实现,更不用说现在这种紧张局面了……罢了,本身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安德莎的拒绝是预料中的结果。” 说到这他心中忍不住微有感叹:选择让巴德作为中间人去和安德莎接触看来是个正确的决定,这种敏感问题换谁过去开口恐怕都得让那位狼将军血压拉满,一个搞不好说不定还会打起来,把这件事交给巴德去办就是防备着这一点——理论上讲,那位狼将军哪怕血压拉满应该也不至于跟自己失散多年的老父亲动手吧…… 他脑海中飘过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联想,赫蒂虽然不知道自家老祖宗在想写什么,但还是看出来高文有点走神,她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引起高文的注意之后才继续说道:“目前‘量产超凡者’这个方案处于暂时搁置状态,正在进行的方案主要是两个方面,一个是从技术层面继续对灵能歌者的设备和训练方法进行优化调整,想办法降低它对使用者的神经负载,另一方面则是开始从法师中遴选匹配人员,将一部分原战斗法师转化为灵能歌者…… “而除此之外,贝尔提拉那边还提出了第三个方案。” “第三个方案?”高文眉毛一挑,“具体的呢?” “这是索林堡那边传来的文件,贝尔提拉已经把草案拟好了,”赫蒂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文件放到桌上,她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古怪,“我稍微看了一下……怎么说呢,不愧是曾经的黑暗德鲁伊,她构思出的这个东西……相当挑战人的接受能力。” 高文一听越发好奇,伸手接过文件便打开了它的封面,在文件的第一页,一行硕大的标题字母便映入他的眼帘:《巨型湿件节点在辅助施法领域的应用前景及技术要点》,而在这行标题之后还有一行较小的字母:为规避道德和伦理风险,方案中所有湿件均由索林巨树自行孕育制造。 高文的目光在这些文字上停留了好几秒钟,才带着一丝古怪的感觉翻开了文件的后续内容——一份措辞严谨,数据详实,细节完备,简明易懂,甚至看起来已经到了可以直接进入实用阶段的技术方案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在仔细查看这个方案的内容之前,他甚至忍不住首先感叹了贝尔提拉作为一名技术人员的专业——当初的万物背锅……万物终亡会应该说不愧是掌握着人类有史以来最尖端的生化技术,即便他们是个黑暗教派,也没有人能否认这个教派中的高层是当之无愧的技术人才。 这样的技术文件,在魔导研究所的几个高级团队中也没几个人能做得出来。 而在这样的感慨之后,高文很快便被文件里提到的思路吸引了注意,他一边仔细查看一边向下翻阅着,直到一张惟妙惟肖的概念图出现在他眼前—— 一个漂浮在半空的巨型大脑,一个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神经接驳方案,一群使用人造神经索和巨型大脑连接在一起的士兵……这幅画面果然如赫蒂所说,挑战着普通人对于“诡异事物”的接受能力,那东西看上去简直像是某种邪恶宗教仪式上才能召唤出来的可怕产物,高文看一眼就觉得这东西简直掉san——但这玩意儿偏偏是用来保护心智的…… 而在这幅画面下方,贝尔提拉还特意标注了一行小字:单个的灵能歌者只是普通士兵,形成小组之后才是完整的“灵能唱诗班”。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前提是这玩意儿别这么诡异的话,”高文看到那行小字之后忍不住嘀咕起来,“十几个脑袋后面拖着神经索的人围绕着一颗飘在空中的大脑在战场上空低空飞行,这是哪来的惊悚诡异场面……” 一边说着,他一边飞快地翻过了那副示意图,继续看向文件后续的内容,在他快要看到末尾的时候,一旁的赫蒂才出声询问:“先祖,您认为这个方案……” “说实话,除了丑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贝尔提拉在黑暗教派里待了七百多年,我现在主要怀疑她审美是不是已经彻底废了……不,这不重要,这个方案确实是有价值的,除了丑,”高文皱着眉,带着一种颇为纠结的表情说道,“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似乎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能派上用场的东西都要尽快利用起来……但还是太丑了。” “那……”赫蒂犹豫着问道,“您的批复是?” “批准了吧,”高文又翻过去看了那幅示意图一眼,叹息着说道,“贝尔提拉表示这个方案的大部分流程都可以由索林巨树内的几个腔室自行完成,既然它不会占用现有的技术团队和设施成本,让她试试也没什么不可……还是有点丑。” 赫蒂记下了高文的吩咐,表情木然地收起文件,心里觉得老祖宗可能是过不去这个坎了…… 就在这时,书桌旁的魔网终端突然发出了鸣响和闪光,总算打断了高文脑海里盘旋的骚话,后者迅速从技术文件所带来的冲击中清醒过来,飞快地整理好表情之后接通了魔网终端。 终端发出轻微的嗡鸣声,随后上空浮现出清晰的全息投影,尤里的身影出现在投影中,他向高文行了一礼,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陛下,我们在分析马尔姆·杜尼特灵体碎片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东西,认为有必要向您报告。” “你在娜瑞提尔那边?”高文眨眨眼,表情很快严肃起来,“你们发现什么了?” 尤里点点头,立刻开始报告自己和马格南、娜瑞提尔等人刚刚发现的线索,高文则在书桌后面全神贯注地听着——随着尤里报告的持续,他的表情变得愈发严肃起来。 …… 提丰西北边境,冬狼堡前线地区,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刺鼻的味道,大规模法术释放之后产生的废能正在平原和河谷间徘徊。 前些日子的一场大雪曾短暂地覆盖了这片灼热的战场,将那些被炮火和魔力爆发所摧毁、焚烧的土地掩埋起来,然而在战争的烈火面前,这大自然的抚慰终究还是被撕了个七零八落——钢铁打造的战争机器和陷入狂热的士兵们无人领受这份冬日雪景,一场高强度的战斗之后,又一片土地被焚烧殆尽。 塞西尔人暂时退去了,提丰后续进场的部队开始清理这片焦土。 一名身穿黑色轻甲、外面披着厚重大衣的提丰军官走在仍然灼热的战场上,脚下的土地泥泞而冰冷。塞西尔人的爆炸物掀翻了这座小山头上几乎所有的土层,入目之处到处都是丑陋的黑色泥土和碎裂的石块,泥土之间又渗着黑红色的、尚未凝固的血液,或者混杂着残缺的人体残骸,整片山岗只有少数几个角落还能看到一点积雪未消的白色——那些白色混杂在黑色和红色的背景中,显得醒目到了有些刺眼的程度。 空气中的气息刺鼻到令人作呕——军官久经沙场,然而在这片战场上弥漫的气味是他在其他地方并未闻到过的,那不仅有血腥气,还有更多更刺鼻的东西。 士兵们在他附近忙碌着,有的人在整理回收还能派上用场的物资,有的人在收殓那些还能收殓的尸体,有的人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祈祷书,在对着各自的神明祝祷、安魂,军官皱了皱眉,迈步越过这些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继续向前走去。 最终,他在一块被炮火熏黑的巨石旁停了下来——这也可能不是什么巨石,而是被摧毁的工事建筑——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正倒在那里,仿佛一团蜷缩蠕动的污泥般倒在积雪和鲜血之间。 军官半蹲下来,看着这个正在艰难呼吸的提丰士兵,从对方身上残存的衣物标志判断,他应当是国立骑士团第11团的一员,一名位阶较低的骑士——这个士兵倒在泥土间,甚至已经看不出具体有多少处伤口,只能看到大量污血将他和周围的土地都粘连到了一起。他的致命伤是胸腹位置的撕裂巨口,那或许是被一块飞溅的炮弹碎片所伤,也可能是锋利的飞石导致,不管其原因如何,它都显然已经断绝了士兵的生机。 事实上,如果是个“正常”的人类,这时候早就应该断气了。 军官低下头,他的目光在对方的伤口间扫过,在那些污浊的血液间,他看到了些许蠕动的肉芽和触须——这些令人作呕的增生组织正徒劳地伸长着,仿佛在尝试将伤口重新合拢,尝试将那些流失的血液都聚拢回去,但这些努力注定徒劳无功,从它们越来越微弱的蠕动幅度判断,这种“神赐之力”显然已经到了尽头。 或许是感觉到了附近有人,也或许是正巧赶上回光返照,下一秒,那倒在地上正要呼出最后一口气的士兵竟突然睁开了眼睛,他那浑浊、疯狂的眼睛泛着可怕的血红色,但还是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人影,虚弱的声音从士兵口中传出:“长官……长官……” 军官看着他,低声说着他这些日子经常在说的一句话:“坚持一下,医疗兵正在赶来。” “不……不用……”士兵仿佛低声呢喃一般,头颅以难以察觉的幅度摆动着,“主在召唤我了,已经在召唤我了……” 军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士兵,听着对方这弥留之际浑浑噩噩的低语,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继续做什么鼓励。 那士兵的低声呢喃就这样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低沉,但突然间,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中浮现出了一点光芒,他最后的气力似乎又聚集起来了,他死死盯着自己身旁的长官,状若癫狂般一遍遍询问着:“您见证了么?您见证了么……您见证了么……” 军官看着他,慢慢说道:“是,我见证了。” 士兵陡然松了口气,仿佛最后的心愿得到了满足,他眼睛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不管那是疯狂扭曲的光芒还是属于人性的光辉,都迅速黯淡了下去。瘪下去的胸腔把最后一口气挤了出来,送出一声叹息:“我觉得……有点冷……” 沉默片刻之后,军官站了起来,旁边有随行的辅助法师上前,简单检查之后向他汇报:“灵魂已经消散,心肺及大脑活动均已停止。” “烧掉吧,”军官点了点头,“记得回收身份牌。” 他抬起头,看向阵地的其他地方,他看到更多的辅助法师正在进入阵地,而在不远处,用于集中焚烧的大型法阵已经运行起来。 …… 冬堡伫立在高山之间,就如它的名字给人带来的印象,这是一座如寒冰般洁白的要塞。 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从冬堡最高处的塔楼上,可以眺望到远处的冬狼堡要塞。 这座要塞的主人是强大的战斗法师帕林·冬堡伯爵——他和他的家族数百年来都扎根在北方的高山之间,作为冬狼堡防线的重要后盾和支援守卫着这里,而在冬狼堡陷落之后,战场被推进到了提丰境内,原本位于第二防线上的冬堡……此刻已经成为最前线的核心节点。 白色城堡三楼的一处房间中,冬堡伯爵正站在一面洁白的墙壁前,这墙壁四周镶嵌着珍贵的魔法水晶,墙面上则涂覆着一层仿佛水银般不断自我流淌的魔力镀层,伴随着四周水晶的一点点亮起,那水银般流淌的镀层上渐渐浮现出了来自远方的景象。 那是冬堡防线各个节点的法师之眼通过传讯塔送来的图像,尽管略有些失真,却仍然能够分辨出特征明显的山川、河流以及林地。帕林·冬堡挥动手臂,不断切换着墙壁上呈现出来的一幅幅画面,确认着防线各处节点的情况。 突然间,冬堡伯爵巡视节点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微微侧头,聆听着某个下级法师通过传讯术发来的报告,随后他看向眼前的魔法墙壁,一个简单的符印手势之后,墙壁上立刻呈现出了新的画面。 那是冬堡要塞某处的景象——一座崭新的站台旁,一列带有提丰纹章的黑色魔导列车正渐渐减速、停靠下来。 ——尽管有大量塞西尔技术人员缺席,但在帝国自己的机械师团队以及学者们的努力下,几条重要工业、军用铁路还在维持着正常的运转,从内地到冬堡的这趟列车便是其中之一。 帕林·冬堡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墙壁上的画面,看着那列车停稳,看着士兵和军官们从列车踏上站台。 他微微叹了口气。 又一批狂热且优秀的尸体走下了运兵车。 第1006章 碾骨器 帕林·冬堡来到了城堡的高台上,从这里,他可以一眼眺望到内城兵营的方向——黑底红纹的帝国旗帜在那里高高飘扬着,凶猛好斗的士兵正在营地之间活动,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可以看到一座座法师塔在内城区耸立,高塔上的法师之眼正不间断地监控着整个地区。 他又抬起头,看向遥远的西方——然而今天阴沉沉的天色和空气中的薄雾阻挡了视线,他并看不到如今已经在塞西尔人手中的冬狼堡,当然也看不到更加遥远的长风要塞。 安德莎在塞西尔人的领土上还平安么? 冬堡伯爵轻轻叹了口气,将毫无意义的担忧暂且放到一旁,随后他用魔力沟通了设置在内城区的几座法师塔,确认了每一个法师之眼都未发现异常情况。 这些法师之眼的主要任务其实并不是警戒堡垒外面的方向——它们真正在警戒的,是堡垒内的骑士团驻扎地以及城外的几个增筑兵营。 那些兵营中充斥着战意盎然的骑士和士兵,还有虔诚至狂热的牧师与战斗神官,他们是这场战争的主力——以及最大的消耗品。开战至今以来,冬堡地区的兵力已经增至常态下的六倍有余,而且到现在每天还会不断有新的士兵和神官从后方奔赴前线,让这条狭窄的战场更加拥挤,也更加危险。 在帕林·冬堡看来,每天魔导列车从后方运来的都不是军队,而是新鲜的尸体。 而和普通“尸体”不同的是,聚集在冬堡的这些“尸体”非常容易失去控制,他们浸满了狂热的思维冲动,神经系统和对外感知都已经变异成了某种似人非人的东西,他们外表看起来似乎是普通人类,但其内在……早已成了某种连黑暗法术都无法洞悉的扭曲之物。 不过在这个处于最前线的地方,这些危险扭曲的污染者仍然有控制之法——只需严格按照战争规则来约束他们,让他们及时发泄精神世界中的狂热压力,或者施用大剂量的精神镇定类药剂,就可以抑制他们的破坏冲动或减缓他们的变异速度,至少暂时是如此。 这是个危险的平衡状态,每一天都如同在刀锋上行走,而帕林·冬堡在这里的任务,就是维持这种刀锋上的脆弱平衡,并在事态失控的阈值范围内……以最高的效率和最佳的方式来消耗这些新鲜的“尸体”。 他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在燃石酸化工厂里控制燃烧釜的技师,每一天都在精确计算着投放到火堆里的燃料和炼金助燃剂,人命在他手中经过冷酷的计算,随时准备在下一次炉门开启时被投入熊熊燃烧的战火中,他在这里维持着这些火焰的热度,以此逐步清除帝国遭受的污染,探明并削弱塞西尔人的力量,采集战场上的数据,调整天平的平衡…… 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有着伟大的意义,但他仍然觉得这一切令人作呕。 战争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也本不该做这种事情。 “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冷一些,”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将有些走神的冬堡伯爵从思索中唤醒,“但说不好奥尔德南和这里哪边更令人难以忍受——这里的冷像刀锋,坚硬而锐利,奥尔德南的冷却如同泥沼,潮湿且令人窒息。” 冬堡伯爵循声转头,对站在自己身旁的克雷蒙特·达特伯爵点头致意——这位奥尔德南贵族是随着今天那列运兵车一同来到冬堡的,名义上,他是那支援军的指挥官,而实质上……他也是那列魔导列车运来的“消耗品”之一。 “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寒冷,”冬堡伯爵说道,“从中部和南部地区来的士兵在这里都很难适应。不过比起塞西尔人的北境来,这里已经算是环境温和了。” “士兵……”克雷蒙特·达特轻声重复着这个字眼,他的目光望向远方,扫过那些飘扬着帝国旗帜的兵营,“冬堡伯爵,这些都是很杰出的年轻人,真的很杰出……原本他们都应当有着光明的未来,他们本不应该在这个寒冬死去。” 帕林·冬堡沉默了两秒钟,慢慢说道:“面对神明的恶意,凡人就是这样脆弱。我们的祖国需要浴火重生,而你所看到的……就是火焰炙烤的代价。” “我只看到了毫无意义的消耗,漫长的拉锯,却看不到任何有效的反击——不管是对塞西尔人的反击,还是对神明的反击,”克雷蒙特沉声说道,“你告诉我,就这样不断把受到精神污染的士兵和神官埋葬在这片狭窄的战场上,真的有什么意义么?这究竟是割血放毒,还是徒然损耗生机?” 冬堡伯爵看着克雷蒙特的眼睛,良久之后才慢慢点头:“我选择相信陛下的判断。” “……真是个好理由,”克雷蒙特伯爵笑了笑,深深吸了一口来自北方的冷空气,随后转过身,慢慢走向高台的出口,“无论如何,我都已经站在这里了……给我留个好位置。” 帕林·冬堡目送着克雷蒙特缓步离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在脑海中,他已经开始计算这位“保守反对派贵族”在这里所能产生的价值,以及他带来的那支援军应该消耗在什么位置。 …… 冬狼堡—暗影沼泽防线上,寒风正卷过起伏的丘陵和沿着冻土分布的低矮树林,一些松散的积雪被风扬起,打着旋拍打在铁路两侧的接力桩上,而在闪烁微光的轨道护盾内,装甲厚重、气势威严的装甲列车铁王座·尘世巨蟒正以巡航速度沿着铁路线向前行驶。 列车两侧的斥力发生器闪烁着符文的光辉,斥力点和车厢连接处的机械装置细微调整着角度,稍稍加快了列车运行的速度,从远方被风卷起的雪花无害地穿过了护盾,被卷入呼啸而过的车底,而在与列车有一段距离的另一条平行铁轨上,还有一辆担任护卫任务的铁权杖轻型装甲列车与“尘世巨蟒”号并驾齐驱。 在铁权杖的护卫炮组车厢尾部,负责维护铁轨的工程车厢内,一名战争技师刚刚调整完了某些设备的阀门和螺丝,他从工作中抬起头来,透过车厢一侧镶嵌的窄窗看向外面积雪覆盖的平原,轻声嘀咕了一句:“这场该死的雪总算是停了……从雾月中旬开始就没见到几次晴天。” “放晴也不一定是好事……那些提丰人说不定会比以前更活跃,”另一名战争技师在旁边摇摇头,“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跑来破坏铁路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效果……但据说上次他们差点成功炸毁7号线。” 之前开口的战争技师撇了撇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来到车厢边上,凑过眼睛更加认真地打量着外面白雪皑皑的天地——覆盖装甲、窗户狭窄且所有窗口都盖着一层钢网的军用列车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的观光视野,他所能看到的也只有一道竖直的、窄窄的风景,在这道风景中,无精打采的小树林和被雪染白的丘陵地都在飞快向后退去,而在更远处的天空,则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仿佛有铁灰色的阴影在天光中浮动。 那应该是另一场降雪的征兆——这个该死的冬天。 “怎么了?”一旁的伙伴随口问道,“看见什么了?” “天边有阴云,看着规模还不小,恐怕又要下雪了,”战争技师嘀嘀咕咕地说道,“从我的经验判断,恐怕是暴风雪。” “你一个修机器的,还有判断天象的经验了?”伙伴不屑地撇了撇嘴,转头看向车厢另一侧的窗口——在那狭窄、加厚的玻璃窗外,铁王座·尘世巨蟒充满气势的庞大身躯正匍匐在不远处的轨道上,轰隆隆地向前行驶。 …… 尘世巨蟒的战术段内,前线指挥官马里兰正站在指挥席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上的诸多标记,在他手边的桌面上,通讯装置、绘图工具以及整理好的资料文件井然有序。 片刻之后,马里兰突然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副官:“还有多久抵达作战地点?” 副官立刻回答:“三十分钟后抵达射击区域——四十分钟后离开射击区间。” 马里兰点点头:“嗯,时间刚刚好……通知武库段,开始给虹光发生器预注冷却水吧,两端动力脊提前热机——我们很快就会进入提丰人的警戒范围,他们最近的反应速度已经比之前快多了。” “是,长官。” 马里兰的注意力回到了眼前的地图上,而在地图上那些或蜿蜒或笔直的线条之间,提丰与塞西尔各自的控制区犬牙交错般地纠缠在一起。 三十分钟后,铁王座·尘世巨蟒就将进入一个特定的射击区域,在大约十分钟的行进过程中,这趟列车将用车载的虹光巨炮对提丰一侧的某个边缘据点发动威力强大的轰击——但实际上这个距离稍显遥远,虹光光束应该只能有限地烧毁敌人的一些外墙和附属建筑,甚至有可能连人员伤亡都没多少,但这并不重要。 突如其来的虹光打击足以让整条防线上的提丰人都高度紧张起来,他们会进行大规模的调动来应对接下来可能到来的正式进攻,会派出大量侦查部队尝试确定铁王座接下来的行进线路以及附近是否还有更多的装甲列车和护航车队,等他们都忙碌起来之后……铁王座·尘世巨蟒将返回位于暗影沼泽的车站,马里兰会在那里犒赏自己一杯香浓的咖啡,如果可以的话再泡个热水澡——同时思考下一趟装甲列车什么时候出发,以及下一次真正的正面打击要从什么地方开始。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对提丰人的军事行动进行资料收集和研判……他会和参谋团队共同进行。 这就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来经常做的事情,也是他和菲利普将军共同制定出的战术之一——它的核心思想就是充分发挥出塞西尔机械军团的机动能力以及短时间内投放大量火力的打击能力,依托冬狼堡—暗影沼泽区域的数条铁路线和临时修建的前进铁路,以零号、尘世巨蟒号以及最近刚刚列装的战争公民号三辆装甲列车为作战核心,进行不间断的骚扰—推进—骚扰—推进。 装甲列车的新式虹光主炮威力巨大且射程超远,在射角合适的情况下可以对极远处的敌人造成巨大的打击,依靠这一点,装甲列车以及其护卫车组在铁路上不断巡回,随机袭扰着极限射程附近的提丰固定据点,敌人将不得不因此频繁调动、疲于应战或躲避袭击,而如果他们直接放弃那些据点,在平原地区和铁王座保持距离进行移动作战,那么铁王座上搭载的坦克中队就会立刻进入战场进行机动收割,或者干脆撤离,消耗敌人的精力。 如果提丰人在这个过程中发生战线整体后撤,那么与装甲列车随行的工程车组就会立刻开始行动——铺设“前进铁路”,进一步拓宽铁王座的活动范围,并设立临时车站和能源中转站,为坦克和步兵们提供魔能补给——如果提丰人坐视不管,那么塞西尔军团一周内就可以在新的占领区修建起一大堆纵横交错的防御网和坚固工事。 而如果提丰人不想看着这一切发生,那么他们就只能在付出巨大代价的前提下反冲塞西尔占领区。 最初,马里兰还会选择正面和那些悍不畏死的提丰人作战,但在意识到那些士气恒定、无惧生死、规模庞大的超凡者军团一旦拼起命来完全可以对机械军团造成巨大损伤之后,他选择了另一个方案:如果提丰人反冲,那么就先跟他们打一阵子,一旦取得战果就立刻后退。机械化军团在铁路线上的移动速度是常规步兵望尘莫及的,执行“骚扰—推进”的铁王座及其附属兵团很快就能够退回到火炮阵地和永固工事的保护区内,而敌人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摧毁那些未完工的工事以及临时设立的“前进铁路”。 这种损失对塞西尔的工兵部队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的推进可以无休无止——如果不是帝都方面有命令,马里兰觉得自己在雾月结束之前完全可以依靠这种改进版的“钢铁推进”战术一步一步地推平整个冬堡防线,甚至就这么一路推进到奥尔德南去…… 但帝都方面终究是下了命令的……至少在现阶段,帝国并没有进攻奥尔德南的打算。 马里兰轻轻呼了口气。 这样也好,毕竟那边都是污染区……失控神明的阴影笼罩着提丰的土地,过于深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第1007章 落子 虹光主炮与魔导巨炮的轰鸣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动力脊在高负载模式中引发的抖动也随着负载降低而迅速平息,铁王座·尘世巨蟒那层层装甲覆盖的车厢内,机械正常运转以及车辆碾压轨道的声音取代了之前的炮火声。 马里兰离开指挥席,来到车厢一侧的窗口前,透过强化的水晶玻璃窗眺望着遥远的平原方向,烟雾与火光仍然在地平线上升腾着,被虹光射线烧焦的大地在视线尽头泛着些许红光。 片刻之后,有另外一辆列车运行的轰鸣声从后方传来,之前为了制造射击窗口而减速跟随的铁权杖缓缓加速,逐渐跟上了在前方行驶的尘世巨蟒号,两车交汇前,各自的车体上闪烁起了有节奏的灯光,以此来互报平安。 “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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