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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睛,足足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说道,“准备一下,我要去先祖陵寝。” 第0454章 维尔德的先祖陵寝 黑发的侍女听到女主人的话,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先祖陵寝?可是圣灵节已经……” “不是为了祭祀祖先,”维多利亚呼了口气,“去准备吧,玛姬。” 玛姬静静地看了女主人一眼,没有再多过问,而是微微垂下头去:“是,我明白了。” 就如最终安葬在南境塞西尔古堡地下的高文·塞西尔一样,安苏四境开国公爵的陵寝最终都设置在了他们所守护的土地上,守护北方群山的“冬日公爵”斯诺·维尔德所沉睡之所,便在这座立于北境群山之巅的凛冬堡地下。 穿过凛冬堡最下层的地窖,走过那最深沉肃穆的黑色走廊,便是这座城堡最古老且庄严的陵寝区域,维尔德家族的历代家主们以巨大的人力物力在山巅修筑了他们恢弘的堡垒,而其中有将近一半的人力物力,都用在维护这座深埋在山体中的陵寝上。 维尔德家族的先祖不像高文·塞西尔那样曾得到元素之力的青睐,凛冬堡下面的陵寝完全是依靠一代代强大的人类法师用人力施加元素祝福来稳固下来,才丝毫无损地存留了七个世纪的。 维多利亚·维尔德在侍女玛姬的陪同下走入了地宫,除此之外没有带任何多余的随从。 镶嵌在墙壁上的魔晶石灯被注入魔力,发出暗淡且恒定的光辉:为了不惊扰先祖,陵寝内的魔晶石都是特殊设计的,其亮度只有普通魔晶石灯的一半左右。在这样略显黯淡的灯光下,倾斜向下的地宫坡道在女公爵的视线里延伸进前方朦胧的黑暗深处,看起来影影绰绰,令人胆战心惊。 但维多利亚对这样的昏暗并不在意,她迈出脚步向前走去。 镇魂石砖所搭建起的墙壁在她身旁向后退去,坚固的石板阶梯和靴子碰撞发出空洞的回响,回响在这整个堡垒最古老的甬道中,维多利亚有一种感觉,她仿佛是在逆着时光的轨迹走向过去——她在这条古老的甬道里每前进一百米,便是回溯了一百年的时光,她走过了雾月内乱,走过了安苏最后一个鼎盛期,走过了王朝改革,走过了丰实之年,最后……抵达七百年前,抵达这个国家和这个家族最初的起点。 长方形的陵寝正厅到了,侍女玛姬默默地来到大厅入口旁边的石柱前,将手按在石柱表面的一个金属圆盘上,随着魔力灌注其中,大厅里各处镶嵌的魔晶石灯也逐一亮起,让原本黑暗一片的大厅浮动起一层足以视物的光亮。 维尔德家历代家主的画像悬挂在大厅两侧的墙上,从第一代的“冬日大公斯诺·维尔德”,到维多利亚的父亲,每一个人都有着同样的银发和严肃的面庞,他们微微低垂着眼皮,仿佛在用严肃的视线注视着走入大厅的造访者,维多利亚·维尔德坦然地迎接着这一双双眼睛的注视,并看到铭刻在墙壁上的那一行古老训言: “我们是安苏的最后一道屏障” 维多利亚的视线在先祖们的面庞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自己父亲的身上,她的目光在这位威严的老公爵身上停留了很久,才低声说道:“父亲,果然如您所料的那样,第二王朝的隐患终究是爆发了……但您恐怕预料不到这场乱潮中最大的变数来自什么地方……” 沉默片刻之后,女公爵抬起头,对身旁的侍女吩咐道:“你先出去吧,我需要独处。” 黑发侍女沉默着退出了大厅,维多利亚·维尔德则迈步向前走去。 她来到大厅尽头的石质平台前——这平台有大约半人高,仿佛一张宽阔的桌面,平台周围铭刻着一圈玄奥的符文和花纹,而平台表面却光洁如镜,看不到任何装饰性的痕迹。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女公爵才把手放在平台上,低声念动了古老的咒文。 空气中的魔力激荡起来,平台周围的符文随之一个接一个点亮,那光洁如镜的台面竟如水般开始荡漾,伴随着一片乳白色的微光,一块约有一尺见方的、银白色的金属板从那荡漾的平台表面浮了上来。 这块金属板竟是被封在致密的石块里的。 维多利亚拿起这块金属板——它并不沉重,而且很薄,金属板边缘可以看到硬朗的装饰性线条,这是典型的刚铎风格——她摩挲着金属板的表面,那金属板上随即浮现出文字来。 查理·摩恩,向导,领袖,保护者,王国奠基之人,我们尊其为国王。 高文·塞西尔,骑士之主,开拓者,保护者,王国奠基之人,我们尊其为南境守护。 斯诺·维尔德,冰霜之握,知识的守护者,开拓者,王国奠基之人,我们尊其为北境守护。 安东尼·罗伦,战士之主…… 一向冷漠疏离,仿佛冰雪女王般令人难以接近的北境女公爵在看到这块金属板的时候也会忍不住露出敬畏的神色,她的目光在那一个个光辉的名字上滑过,这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仿佛立着一座顶天立地的山岳,它们代表着这个王国的基石,代表着七百年前那场险些毁灭了人类文明的天灾中披荆斩棘的力量,也代表着……这个国家最初的一条约法。 这是一份名单,是安苏立国之初所有奠基者的名录,依照功勋和爵位排列,但它也不止是一份名单。 维多利亚将金属板翻过来,在金属板背面,一段文字清晰地浮现在那上面: “……若灭国天灾爆发,或发生无可挽回之人祸,导致国王死亡或因各种原因而无法继续保护王国,在无可用继承人的情况下,名录之人顺位继承,执掌王国……” 七百年前,那是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生活在安稳和平时期的人大概很难想像人类刚刚闯出废土、在一片荒蛮地上建立王国之初是怎样的一番光景,甚至就连维多利亚·维尔德,也只能从古老的典籍上看到关于那段岁月的记载,或者从少数长生种族的口中听到一些零星片面的描述,却无法产生感同身受的理解。 但每次在看到这份名录,以及看到名录背后文字的时候,她还是能想象到安苏立国之初,先祖们所维系的这个王国是多么危机重重。 魔潮的余波在不断侵袭国土,直到宏伟之墙完工前,从刚铎废土冲出来的怪物都还在不停地进攻人类世界,甚至在魔潮气息最浓郁的时候,圣灵平原腹地都会凭空产生大规模的侵蚀,时至今日,圣苏尼尔城内城区的一段城墙上,还保留着一块黑色的腐化墙砖,无声记叙那段危难时光。 在那个年代,国王随时会死,守护公爵随时会死,每一个人都随时会死。 所以才有了这份名录,以及名录背后的“紧急继承规则”。 但就如此前从未有人想过那个荣誉性质的“永久开拓权”会有朝一日重新生效,知道这份名单的人恐怕也压根没想过这名单上竟然有个人会突然活过来吧…… 维多利亚·维尔德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金属板,良久之后,她才轻声叹了口气,将金属板郑重其事地放在石台上,并逆转法术将其重新封印起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后退了两步,离开石质平台,并转身环视着整个大厅。 大厅两侧的墙壁上排列着很多石门,石门背后是一条条走廊,那些走廊通向不同的墓室,有朝一日,她也会躺在其中的某一间墓室内,她的某个子嗣则会站在她现在站的地方,同样环视这里。 但或许会思索不一样的问题。 在原地伫立了片刻之后,这位女公爵仿佛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看了关闭的大门一眼,通过隐隐约约的气息感应,她知道玛姬仍然在门外守卫着。 其实即便没有人守卫,也不会有谁敢擅闯这个地方。 维多利亚转回身子,看了之前的石质平台一眼,随后迈步绕过平台,走向石质平台背后的那扇门。 这扇门是最特殊的,它独自占据着大厅的一面墙,门背后没有走廊,只有唯一的一间墓室。 从这个结构上,这间陵寝的布局和塞西尔先祖陵寝其实没什么差别。 伴随着魔力机关运转时的吱吱嘎嘎声,女公爵打开了最深层那间特殊墓室的大门,她步入其中,并点亮了深层墓室里的魔晶石灯。 魔晶石灯照亮了这间宽敞的大厅,大厅的陈设一览无余:大量描绘有玄奥符文的石板和魔纹布幔排列在大厅四周,其他空地上则可以看到书架、星球仪器以及微缩的法师塔模型等物以貌似随意实则有序的位置错落排列,而在大厅最中央的高台上,则静静地放置着一尊黑色铁棺。 “先祖,您的后裔来看望您。” 维多利亚·维尔德带着肃穆的表情轻声说道,随后仿佛轻轻咽了口唾沫,迈步走向铁棺。 她来到那高台前,看到了那块斜靠在铁棺上的石板,石板上刻着维尔德家族先祖斯诺·维尔德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老伙计们,我比你们都活得长——真没意思” 外人大概很难想象,在各种官方画像上都只有一副冰霜般严肃表情的维尔德先祖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会留下这样的一句话,但维多利亚对这句话早已不再惊讶了。 她把注意力从石板上转移开,并紧盯着眼前黑沉沉的铁棺,脸上浮现出挣扎犹豫的神色。 她足足犹豫了将近十分钟,才终于大着胆子伸出手去,轻轻敲了敲铁棺的盖子。 铁棺毫无反应。 又犹豫了一下,她再次伸出手,轻轻敲击铁棺的盖子,并迅速转头看了看周围。 这里当然没有人,于是北境女公爵吸了口气,凑近铁棺:“……在吗?” 尴尬难捱的三分钟过去了,维多利亚女公爵耳中听到的唯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女公爵脸上仿佛覆盖了一层寒霜,她迅速直起身子,后退两步,低声自言自语着:“……该死,我这是在做什么蠢事……” 她迅速离开了墓室,离开了地宫的大厅,在侍女玛姬看到她的时候,这位北境守护者已经重新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高贵沉稳的模样。 “维姬,你在里面待了很久。” “为了确认一些东西,”维多利亚淡淡地说道,“我们走吧,玛姬,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回房间休息了。” “好的。” 第0455章 召见 四十六天了。 桑德兰男爵静静地坐在那张属于自己的单人床上,面朝墙壁,把墙上的刻痕从头数到尾,然后再从尾数到头。 他已经在这座牢房里待了四十六天。 作为当初响应霍斯曼伯爵而起兵的南境贵族一员,他知道自己是很幸运的——由于爵位低微,他没有资格靠近霍斯曼伯爵的队伍,因此侥幸逃过了碎石岭上的那场炮击,而之后也同样是由于爵位低微,他在逃亡时被大部队远远抛下,结果成了第一批被塞西尔人俘虏的贵族之一,反而少受了在荒野上昼夜逃亡的那一番磨难。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幸运”还能维持多久。 贵族联军的溃败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那次振奋人心但却以惨剧收尾的出征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被刻意回避,但却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的噩梦,桑德兰男爵知道,整个南境除塞西尔家族以及少部分提前效忠塞西尔的人之外,所有贵族都已经完了——尽管在他刚刚被关进这个牢房的时候他还有过那么一丝幻想,幻想着塞西尔人在后续的战斗中失利,并最终和南境贵族们达成僵持下的和解,但他最终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新“狱友”——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被投进了牢房,每一张面孔都意味着一片新的土地落入了塞西尔人手中,当南境超过半数的贵族都出现在这片“战俘营”里之后,桑德兰子爵便接受了一个事实:已经不会有转机了。 现在,他和所有其他的贵族俘虏一样,都只能静静地待在这一间间牢房内,等待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有朝一日召见自己,给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来。 从隔壁的牢房中传出了一阵骚动。 桑德兰男爵抬起头,看到和自己关在同一个房间的“狱友”特利尔子爵也抬起了头,两个人侧耳听着隔壁牢房里的动静,片刻之后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地摇头苦笑。 “是从磐石要塞抓回来的那几位,”特利尔子爵苦笑着说道,“看来他们还不适应这里的‘规矩’。” “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如此,”桑德兰男爵同样报以苦笑,“听啊——他们要求看守对他们行礼,而且要求红酒和枕头,甚至还在强调赎金的问题……我已经好久没听到这些话了。” 住在隔壁牢房里的人是前几天才被关进来的,他们来自磐石要塞,桑德兰男爵一度以为这些人已经逃脱了塞西尔人的追捕,并回到了各自的领地上,但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只是躲到了北边的那座要塞里。 这些新“狱友”为战俘营里的贵族俘虏们带来了惊人的消息,根据他们的描述,磐石要塞已经陷落了——在塞西尔人的猛攻下,那座传奇要塞就坚持了两天不到。 甚至据有些说法,其实真正的进攻仅仅持续了半天左右,两天时间那是把塞西尔人安营扎寨的时间都算上了。 桑德兰男爵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十六天,他已经顺利适应并接受了此刻的现状,但很显然刚进来的人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才能搞明白状况。 等隔壁牢房里的动静终于结束之后,特利尔子爵问道:“你觉得高文·塞西尔公爵到底想要什么?” “或许是所有南境贵族无条件的效忠,就像效忠国王一样,”桑德兰男爵说着自己的猜测,“我们已经能看出来,这场战争从头至尾其实就是他推动的,他显然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南境会重新成为塞西尔公国。” “……塞西尔公国,”特利尔子爵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在他迟迟不要求赎金之后,我就这么想了。” 桑德兰男爵咕哝起来:“也可能更糟……” 特利尔子爵想要问问对方口中的“更糟”指的是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一阵军靴踏在水泥地上的声响便打断了他——牢门打开了,身穿魔能铠甲的塞西尔士兵站在门口,用冷漠的语气说道:“公爵要见你们了。” 桑德兰男爵和特利尔子爵猛然抬起头来,意外而惊喜地对望了一眼: 在提心吊胆又困惑不安地等待了这么久之后,那个高文·塞西尔终于要召见南境的贵族们了么?! …… 塞西尔城,政务厅大会议厅旁的休息室内,高文正悠闲地等待着,在他旁边则是安静伫立的赫蒂以及一点都不安静的琥珀。 “哎,哎,你觉得那帮贵族会被你说服么?”琥珀看了一眼旁边桌上放着的一摞文件,忍不住凑到高文面前,“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可是近乎要命的哎——” “稍微注意一点规矩礼仪可以么?”赫蒂皱着眉忍不住开口了,“这是在政务厅,你至少要有所自觉……” 琥珀一叉腰,振振有词:“我注意着呢啊,我刚才甚至是从门进来的你没看见?” 两人偶尔的拌嘴已经是家常便饭,高文直接无视了这些,而是不慌不忙地说道:“说服?我并没打算跟他们谈,选择权又不在他们手上。” “说实话,既然这样你干嘛不干脆把他们都发配到矿山里,直接挖石头挖到死得了,还要把他们拉出来让他们‘主动’放弃贵族特权干嘛,”琥珀不解地说道,“反正他们的领地已经全被你占下来了,他们的军队也被你给打没了,连他们的人都已经关在你的牢房里了……” 高文笑着摇摇头,随后看向赫蒂:“赫蒂,你给她解释一下。” 赫蒂无奈地看了琥珀一眼,虽然并不想搭理这个精灵之耻,但长辈开口还是要听的:“先祖提出的人口迁移和新城市建设工程正在进行,目前霍斯曼城、莱斯利城、葛兰城、康德城的改造和建设都在进入到新阶段,但随着人口不断集中,新政令不断推行,各地的阻力正逐渐显露出来。 “莱斯利、葛兰、康德三个地区情况较好,最大的阻力来自霍斯曼地区,以及这四座新城之外的几乎所有旧贵族领地。 “旧贵族垮台之后留下的影响还在,而且颇为棘手,当地的富农有不少仍然对新领主心存疑虑,当地学者、商人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还在支持旧领主,或者干脆就是旧领主的‘私属’,二级政务厅想要在那些地区招募人手非常困难,同时商业改造也遇上了不小的阻碍。 “在西部的培波地区以及北部卡洛尔地区周边,有一部分流亡骑士和贵族兵已经转化成盗匪,他们不敢靠近塞西尔兵团的驻地,但却会频繁袭扰乡村,由于塞西尔兵团人手有限,对这些流亡骑士强盗团的绞杀进度并不如意。而且更糟的情况是,西北地区的一部分流亡骑士正在和卢安城接触,他们可能会转化成卢安大教堂的武装力量。” 琥珀瞪大了眼睛:“还有流亡骑士和贵族兵?!他们不都被干掉或者抓住了么!?” “七万人,在平原上到处跑,总会有漏网的,”高文摇着头,“而且当初霍斯曼拉起来的那七万人本身也不可能是全部的贵族军队,每个贵族至少要在自己的城堡里留下几个看门的骑士和士兵吧?在贵族联军溃败的消息传回去之后,这些留守骑士中比较机敏的几乎立刻就跑了,他们就变成了流亡骑士。” “真是个麻烦……”琥珀一听这种事情就头大,“你把南境打下来都用不了几天,结果怎么要维持秩序反而比打下整个南境还麻烦呢……” “治理本身就比占领困难,”高文斜了琥珀一眼,“我把你从窗台上揪下来只要一秒钟,但这都一年多了你不还是会跳窗户进屋么?” 琥珀:“……哎我招你惹你了……” 高文无视了琥珀的抗议,只是自顾自说道:“我们所遇上的这些麻烦确实都很棘手,而且其中一些一旦处理不当甚至可能会导致我们的新秩序建设出现倒退和反复,其中一些麻烦会持续很久,甚至可能会持续整整一两代人……但我一点都不担心。” 从隔壁的大厅传来了许多脚步声,高文露出一丝笑意,站起身来。 “除了民俗难改、人心难养这样必须依靠时间解决的问题之外,其余的大部分问题其实都集中在那些贵族以及他们维系的传统秩序身上,而我,正是那些贵族以及传统秩序的起源。” 侍从站在大会议厅的门前,用洪亮有力的声音高喊着—— “南境守护,安苏开拓者,王国奠基人,塞西尔公国的统治者,高文·塞西尔大公爵到——” 坐在大会议厅的长桌旁,满脸惴惴不安,前一刻还在窃窃私语的南境贵族们几乎同时闭上了嘴巴,就像有几十双无形的手同时卡住了他们的脖子,让这些人整整齐齐地抬起头,转向了大厅大门的方向。 他们伸长脖子的模样就好像几十只滑稽的鸭子。 身穿黑色公爵大氅的高文走进了大厅,他看着那些在长桌两旁伸长脖子的南境贵族——这些人已经被他刻意晾在俘虏营里许久,时间最长的甚至已经在里面待了四十多天,除了刚刚从磐石要塞抓回来的几个人之外,剩下的贵族早已经被大大地挫了锐气,看到他们眼神的那一刻,高文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会很容易。 贵族们纷纷起身,虽然坐了几十天牢,但刻在肌肉记忆里的礼节动作还是让他们近乎本能地完成了最标准的致敬流程。 高文坦然接受了这些失败者的致敬,并大步流星地走到会议桌上首,他没有客套任何废话,而是对身后跟着进来的书记员一摆手:“发给他们。” 两名书记员手中捧着数十份文件,开始将其分发到现场每一位贵族面前,贵族们惊愕而好奇地看着这一幕,甚至大着胆子低声议论起来——这跟他们之前预料的“召见”流程截然不同,这种“塞西尔式”的规矩让他们手足无措。 而接到文件的贵族则立刻便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印刷品上:他们首先便注意到了这些印刷品不可思议的整齐划一,它们的每一个字符、每一行文字、每一个分段都精确到无可挑剔,哪怕是最优秀的雕版工匠也不可能雕刻出这样的印版来,但很快,他们对“印刷品”的好奇心就被文件的具体内容给打散了。 看到文件内容的贵族们无不露出惊愕的表情。 第0456章 并非谈判 高文坐在会议桌的上首,放松身体靠在高高的椅背上,面带微笑地看着现场每一位南境贵族脸上的表情变化。 所有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 困惑,惊愕,沉默,抵触,略带思考,以及少数人溢于言表的愤怒。 这些贵族本身其实并没什么用处,他们的统治已经土崩瓦解,在失去土地和军队之后,这些走出城堡的贵族变得一无是处,把他们放在牢房里只能消耗粮食,把他们送去劳动也创造不了多少财富——而且高文也不认为简简单单的劳动和教化改造就能让这些顽固又迟钝的人有什么根本上的改变,所以,他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以及他们本身的意愿。 但这些贵族除自身之外的“附加价值”是有用处的。 要在僵化落后的旧秩序中建立新秩序,开拓者最容易遇上也是最大的问题便是旧秩序的顽固和反扑。 让底层民众移风易俗虽然艰难,但在这个接近中世纪的社会背景下,民众麻木且毫无自由,他们最多只会因自身的麻木无知而在响应命令的时候显得迟缓,却绝不会拒绝领主的命令,因此移风易俗和推广教育虽然艰难,更多的却只是个时间成本的问题,相比之下,旧贵族们留下的“体系”才是最大的困难。 依附于贵族体系而生的“学者群体”和“家臣”,依靠旧贵族雇佣,或者干脆就是由旧贵族的私生子女、养子女组成的法外佣兵(合法的超凡者强盗),还有在旧贵族崩盘之后出走的流亡骑士、弃誓骑士,这些注定会在新旧秩序变迁过程中受到影响或已经受到影响的群体就是社会转型过程中最大的阻碍因素,这些人的不配合便足以给新生的政务厅造成巨大的麻烦,更不要提他们中的一部分甚至已经成了直接威胁领土安全的暴力因素。 高文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和很多尝试建立新秩序的开拓者比起来,他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不但是新秩序的建立者,他还代表着旧秩序的最高权威——作为安苏王国的奠基人之一,他有充足的“法理正义性”来制定社会运行的准则,即便有人对此提出质疑,他也完全不必对其在意。 既然知道这一点,他当然就要让自己的“法理正义性”发挥到最大,他要用符合法理的方式来剥夺、转移旧贵族的权属,用这些旧贵族的“法理宣称”来完成体系的平稳过渡,以最大程度减少旧秩序的反扑——或者说,减少他们反扑的借口。 高文可以蔑视旧贵族体系的规则和秩序,但既然这个时代的人们就认它,那他也可以毫无压力地利用这些规则和秩序,只要它们能发挥出足够的价值就行。 “女士们,先生们,这些文件并不是那么难懂吧,”高文估摸着时间,在看到已经有贵族按捺不住想要开口的时候他才打破了沉默,“如果看懂了的话,就签字吧。” “公爵……公爵大人,”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第一个站了起来,“这些文件上的内容……您是认真的么?” “当然是,”高文点点头,“不然呢?” 随后,他慢慢站起身来,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不紧不慢地说道:“……除保留城堡外,一切土地及土地上附加的财产皆归于公国;废除包括税收、立法、募兵在内的一切旧制特权,所有权力归于政务厅;统一法令,废除所有旧制私法……这些我已经写的明明白白了。” “大人,我们愿意宣誓效忠于您,但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否还可以商量?”又有一个贵族大着胆子站了起来,“这几乎是对秩序的彻底颠覆,哪怕是为了您的权威,您也应该多考虑一下……” 他们至少学会了敬畏和谦卑,但他们显然还没搞明白状况。 “我想你们搞错了一件事,”高文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变化,只是静静地陈述着事实,“这些文件上所写的东西其实已经在实行了,早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天,你们就已经失去了你们的土地和财产,你们想要挽留的东西,早已不在你们手上——所以我今天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我只是正式通知你们。” 大厅中的南境贵族们骚动起来,几十天的牢狱生活还无法彻底磨掉他们心中的念想,因此当这些念想轰然倒塌的时候,哪怕大厅周围站着一圈卫兵,哪怕眼前坐着南境的统治者,他们也忍不住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然而高文只是静静地看着,等着这些人的议论安静下来的时候。 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了,高文才继续说道:“有时候,认清现实比努力争取那些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更加重要。签下这份文件,你们至少还可以体面地生活,你们的‘贵族’头衔仍然得以保留,你们也可以依靠年金维持衣食无忧,甚至维持较为富裕的生活——如果你们能睁开眼睛去看看那些在你们统治下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的人民,你们就会知道你们有多么幸运了,你们犯下大错,却仍然能如此舒适安逸,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长桌两旁,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得纠结难堪起来,一些人皱眉思考,一些人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有人控制不住了,一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的中年人站起身来:“请恕我无法接受——公爵大人,请恕我无法接受!我拒绝签字,哪怕要为此付出性命——您也不能这样破坏我们的传统和法律!” 一边说着,这个中年人一边看向身旁,他的情绪显得很是激动:“诸位,我们已经经历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我们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荣耀是我们仅存的东西,我……我宁可把它带进棺材里……” 高文看着这个中年人的发泄之举,看着长桌两旁的贵族们在听到这番言论之后的种种反应,这也在他意料之中:贵族有着特殊的思维方式,他们可以在炮火落下的时候抱头鼠窜,可以在刀剑临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放弃城堡,放弃人民,但有时候涉及到所谓的“光荣血脉和姓氏”,这些没有骨气的家伙却反而挺起胸膛来,这种仿佛精神分裂一般的行为模式是外人难以理解的,但却很符合这个时代的时代背景。 “韦恩·斯内普子爵,希望我没有叫错你的名字。” 高文突然的开口打断了中年人慷慨激昂的陈述,本已经再次骚动起来的贵族们也紧跟着安静下来,他们齐刷刷地看向高文的方向,而后者则对旁边招了招手——一名政务厅官员立刻离开房间,片刻之后,这位政务厅官员回到了会议厅,他手中则捧着一个金属制的小保管箱。 高文打开保管箱,从里面取出古老的文件——这文件用附魔的羊皮纸书写,即便是誊抄版本,也有着几百年的历史,如果不是魔法力量的保护,它恐怕早已风化破旧到无法阅读的程度了。 高文一边打开文件,一边随口说道:“子爵先生,看着很眼熟不是么?我相信诸位家中也有类似的东西,保存在你们城堡的最深处,以证明你们头衔和封地的合法性,证明你们姓氏的古老和正统——比如这一份。 “韦恩·斯内普,斯内普家族,子爵,南境贵族,于安苏476年分支于斯潘塞家族,并获姓氏;斯潘塞家族,伯爵,圣灵平原贵族,始于先祖马克西米兰·斯潘塞;马克西米兰·斯潘塞,骑士领主,伯爵,高文·塞西尔之骑士,于安苏元年丰收之月受封,原始领地位于南境灰山西侧,后因魔潮影响,封地迁至圣灵平原南部……” “然后,这是另一份文件,”高文一边说着,一边从保管箱中取出了一份更加古老的,更加脆弱的羊皮纸文书,这份文件是如此古老,以至于作用在它上面的保护性魔法都快要失去效力,陈旧的羊皮纸已经严重地风化、腐蚀了,“马克西米兰·斯潘塞的册封文书——当然,是副本。” 高文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长桌旁那个中年贵族的眼睛。 “韦恩·斯内普先生,你猜这份文件末尾的签名是谁的?”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提前预料这种匪夷所思的局面,哪怕高文复活了这么长时间,名为韦恩·斯内普的贵族也没把那份深藏在家族城堡里的、只有在继承人获得爵位时才会拿出来看一眼的文件和面前的“活人”联想在一起,这无关智慧,而是思维方向上的局限,所以他现在只能结巴起来:“公爵……公爵大人……” “韦恩·斯内普先生,你要求传统和法律,那么我给你传统和法律——马克西米兰·斯潘塞是个聪明上进的年轻人,我很遗憾地看到他的继承人之一竟无法承担他的荣耀和功绩——保护追随者的名誉是主人的义务,为此,我不得不褫夺你的贵族封号。” 韦恩·斯内普瞪大了眼睛,就如上岸窒息的鱼一般张着嘴巴,在这直击弱点的一击中,他昏昏沉沉地听到了高文·塞西尔后面的一句话:“……斯内普先生,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大厅中变得死一般寂静,高文满意地看着这样的结果——对症下药永远是最有效率的解决之道,用贵族最大的弱点来进攻他们远比任何道理和辩论都更有效。 对他们而言,褫夺封号比死亡更可怕。 当然,他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他首先掌握了碾压性的武力,用武力强迫这些人必须坐在谈判桌旁,否则哪怕他手中握着全国每一个贵族的册封文书,他说的话也不会有用的。 “诸位,其实我并不希望这么做,”把文件重新收好之后,高文略微提高了音量说道,“我更希望在气氛融洽的情况下顺顺利利地让大家签字,所以我不得不在这里强调一下——在场诸位每一个人的头衔和姓氏,上溯若干代之后终究会落在查理·摩恩以及四境公爵的名下,而作为开国先君和四境公爵中唯一尚存于世之人,我可以褫夺你们每一个人的贵族封号,即便你们先祖的册封文书并不是我签的名,我也是七百年前那次册封大典的见证人,我可以以见证人的身份质疑你们每一个人是否有资格继承你们的姓氏——” 高文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他可以质疑这里每一个人的头衔是否合规,而如果谁想提出反对意见……除非查理·摩恩和另外三个开国公爵从棺材里爬出来。 南境贵族不是想要传统和法律么? 这就是安苏的传统和法律。 “时间差不多了——女士们,先生们,签字用的笔在你们面前。” 第0457章 安排的明明白白 贵族们签字了。 只需要一分钟,南境贵族体系滞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丝影响力便烟消云散。 高文以一种庄严肃穆的姿态坐在长桌上首,南境幸存下来的三十一名领主则坐在长桌两侧,一个个尊贵而古老的姓氏的继承人们在这里低下了头颅,沉默着在眼前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而在大厅的角落里,一个身穿学者长袍的老人正指挥着自己的学徒将一台略显笨重的魔导装置转向长桌的方向。 那其实就是一台魔网通讯器,虽然它笨重到需要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才能抬得起来,但却已经代表着塞西尔目前最高超的技术。 当魔网通讯器的摄影水晶中倒映出长桌旁景象的时候,戈德温·奥兰多毫不迟疑地按动了设备上的一个按钮。 在不远处的另外一个房间里,一台奥术印刷机上方的投影水晶亮了起来,全息投影中呈现出大会议厅内的景象,伴随着机器内部一连串的机械运转声,它的奥术转印筒表面浮现出魔法能量的光辉,并将传输过来的图像飞快地印在了早已准备好的纸张上。 赫蒂从印刷机的侧面取出那张纸,将其小心翼翼地卷起并封入封筒,递给早已等候在旁边的一名助手:“送到报社,告诉他们,用整版。” 助手如同捧着至宝般把那张“底板”带走了,赫蒂则看着眼前机器上方的全息投影感慨良多,忍不住轻声赞叹:“真是难以想象……” 卡迈尔漂浮在一旁,听到赫蒂的话之后问道:“你是在说会议厅里发生的事情,还是这台装置?” “都有,”赫蒂转过头,严肃地说道,“旧贵族们签约的一幕将会以这种方式被记录下来,并以惊人的速度传遍整个南境,远胜任何告示,任何宣讲,任何流言,铁证将遍布这片土地,以无可阻挡的方式……我一直以为那些能够开山裂石的巨炮是最强大的武器,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先祖说印刷机作为武器同样威力巨大。” 随后她低下头,看着正蹲在奥术印刷机侧后方,拆开机器盖板检查内部运转情况的瑞贝卡:“……而且这孩子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魔网通讯器和奥术印刷机组合起来的用法,这同样让我惊讶。” “我很早就说过,瑞贝卡是个天才,她不负塞西尔家族的荣耀,”高文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介入到赫蒂和卡迈尔的交谈中,“而至于你前面的话……我很高兴你终于意识到印刷机和‘传媒’组合在一起的力量了。” 正钻在印刷机下面研究机器情况的瑞贝卡听到了高文的声音,立刻高兴地一边嚷嚷一边起身:“啊!祖先大人您来啦!您刚才真是太……” “哐!!” 瑞贝卡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机器下面的一根金属导轨上,发出整个房间都能听到的哐当一声,高文看到那整台机器甚至都被震的摇晃了起来,紧接着就看到瑞贝卡捂着脑袋一边痛呼着一边往外爬:“哎妈……疼疼疼疼……” 赫蒂被这傻狍子的动静吓了一大跳,一时间连责备都忘了,赶紧蹲下去检查侄女的脑袋,高文也是被吓了一跳,三两步便来到N+1层曾孙女面前:“你没事吧?” 瑞贝卡抱着脑袋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抬起头看着高文,脸上眼泪花了一片:“没事……” 高文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指挥旁边的机械学士:“那检查一下机器……” 现场愣是没有一个人觉得高文说话有哪不对的…… 赫蒂满脸无奈地瞪了瑞贝卡一眼,但想起自己前一刻还在夸这姑娘,于是心里责备的话憋到最后也没说出来,只好向着高文转移话题:“先祖,您把那些贵族都扔下了?” “他们签完字会议就已经结束了,”高文无所谓地说道,“所有的后续安排我都已经跟他们说明白,这用不了多长时间。当然,为了庆祝他们获得自由并成为塞西尔的一份子,我给他们安排了一次小规模的宴席……但他们会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参加那我就不管了。” 说完这些,高文摆了摆手:“这些先放在一边——‘照片’印出来了么?效果怎么样?” “啊,抱歉先祖,我已经让人送走了,”赫蒂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紧接着报告道,“效果很好,把幻象魔法印在纸上之后的效果和传统的‘速记’法术有很大区别,但更有真实感。” “那就好,你审核过就好,”高文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看了还在旁边抹眼泪抽鼻子的瑞贝卡一眼,“傻孩子,还疼么?” “不疼,”瑞贝卡梗着脖子涨红了脸说道,但紧跟着就晃晃脑袋,“就是脑壳里还有点嗡嗡的……” 看着这姑娘强行镇定的模样,高文只能哭笑不得地叹口气:“唉——你还是保护好自己的脑袋吧,这么好的头脑真要自己撞傻了损失可就太大了。” 赫蒂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她小声叹了口气,转向高文:“先祖,您认为那些签字的贵族会好好安定下来么?” “老实说,我从不信任他们,不管是在他们签字前还是签字后,”这里没有外人,高文说的非常直接,“但我也并不需要他们发自内心地支持我或者反对我,这都没有意义。我们要保持对他们的警惕,维持对他们的监控,至少持续到他们和他们的第一代后裔都死光为止,而即便这两代人死光了,我们也要继续警惕他们子孙后代的举动,只不过监控会变得温和一些而已。” 高文抬起头,看向会议厅的方向,他的视线仿佛透过墙壁和门板,能直接看到那些正在仿徨离场的南境贵族。 “记住:今日在这里签字的贵族及其第一代嫡系子嗣不可从政,不可参与政务厅任何职务,也不可进入教育体系和新闻传播体系,哪怕是去做最初级的书记员、代课教师和助理编辑也不行,如果他们里面真的出了有能力又稳妥的人,他们可以经商,可以做投资者,我甚至允许他们开办工厂,只要他们有头脑,他们可以凭借这些过上远比之前当土地贵族更加舒适富裕的生活,但政务厅和学校、报社里面……没有他们的位置。” “是,”赫蒂严肃地点头应道,但她还是有些担心,“可是这样一来……或许我们会错过一些人才。贵族的嫡系子嗣是目前这片土地上最优秀的知识分子,他们或许大部分是不安定因素,但其中还是有可以争取和教化的……” 高文叹了口气,赫蒂的话他当然明白:“我允许他们在通过考核之后经商办工厂,这已经是尽可能避免浪费了,而且这其中已经有着不少的风险隐患,综合考量风险大小和预期收益,这条线是不能变的。另外,我也没有完全限制死——第二、第三代的旧贵族子嗣,还有非嫡出的旁支,这部分人在经过考核观察之后是可以享有和普通公民一样的权利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这样仍然会错失一些人才,而且对他们也缺乏公平,可这是必要的代价——我们在战场上消灭旧贵族的军队很容易,但假如他们成为了塞西尔体系的一员,再想把他们清除出去可就是个巨大的问题了。” 赫蒂深深低下头:“是,我明白了。” 高文沉吟了一下,补充道:“这样吧,如果你真的在南境贵族以及他们的嫡系子女中找到了非常认可的人才,可以报告给我,我会亲自组织考核并酌情考虑的。” 随后他呼了口气:“接下来,让我们去看看我们真正的客人吧。” 在距离会议区不远的区域,一间不大但却整洁舒适的会客厅中,安德鲁·莱斯利和罗佩妮·葛兰正静静地等着公爵的到来。 “这一天来的很快,不是么?”安德鲁子爵端起手中红茶,向旁边的女子爵微笑着致意,“那仿佛是在昨天——塞西尔去年还是个垂死的姓氏,今日他们却已经君临南境了。” 罗佩妮·葛兰露出一个并没多少温度的笑容:“我等了可不止一两年,子爵先生。” “……您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女士,您有着信念,心志也比我坚定,”安德鲁子爵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说道,他的态度真诚,随后又有些自嘲,“不像我,我最初只是在投资一笔生意。” “投资?”罗佩妮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据说因为过度服食魔药而体质虚弱的男人,她并不太了解这段过往,“什么样的投资?” “对塞西尔公爵的投资,”安德鲁·莱斯利的目光望向前方,轻声说道,“那真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生意……” “现在高文是我们的君主了,”罗佩妮·葛兰静静地看着安德鲁子爵,“这笔投资在你看来是赚了么?” “赚了还是赔了……”安德鲁·莱斯利低声咕哝着,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在过去一年内迅猛发展的领地,那领地已经彻底成为塞西尔的工业原料产地,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过去一年内赚取到的惊人财富,那每一个金币和银币上都打着塞西尔的标记,他已经被视为莱斯利家族有史以来最优秀、最仁慈、最开明的领主,他的人民赞扬他,赞扬他坚定不移地执行着塞西尔的法律…… 他就要成为坦桑市的执政官了,作为功绩的证明,坦桑市的政务厅内也将永远保留莱斯利家族的一席。 他相信,莱斯利家族今后只要不作出忤逆之事,只要不过度愚蠢,那么他的子孙后代将永享巨大的财富,这财富和过去作为土地领主时相比,多到难以想象。 但他们也将永远失去在领地上生杀予夺的权力,甚至……他们还必须服从政务厅的管理。 这笔投资,是赚了还是赔了呢? “当然是赚了,”安德鲁·莱斯利抬起头来,露出微笑,语气毫无迟疑,“我当然赚了,而且也只能是赚了。” 侍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高文·塞西尔公爵到——” 第0458章 传播 当安德鲁·莱斯利和罗佩妮·葛兰两位子爵离开的时候,南境这片土地上延续了七百年之久的封建贵族体系正式宣告结束了。 如果说碎石岭和磐石要塞的炮火摧毁了贵族体系的实体,那么三十三份自愿接受改制的契约文件以及一份带有南境所有贵族签名的联合声明文件便是摧毁了这个体系的灵魂。 高文手中拿着那份仿佛仍然带有油墨清香的《改制联合声明》,在声明的签名页上,包括安德鲁子爵和罗佩妮女子爵在内的三十三个名字仿佛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他仔仔细细地把每一个名字印在脑海中,随后从书桌上拿过蘸水笔,在文件末尾写下高文·塞西尔的名字。 他知道,旧时代并没有真正结束——在磐石要塞北方,在南境群山屏障之外,安苏仍然是个依靠旧贵族体制来运行的古老王国,蒙昧黑暗仍然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而即便是在南境,在塞西尔公国内部,旧时代残留的阴影和影响力也仍旧会盘踞很长一段时间,将其彻底清除仍然是一项任重道远的事业。 但有了今日签署的这些文件,这项事业将进展的更加顺利。 “这部分签名文件用于公开,”高文将面前的文件推给书桌对面的赫蒂,“除印发全境之外,再找石匠雕刻成纪念碑,树在城里显眼的地方。接下来要不遗余力地宣传南境改制的事情,识字率高的地方用报纸,识字率不高的地方也要想办法推动‘酒馆舆论’,在丰收之月结束前,南境每个人都要知道这个消息。” “这样一来,各处二级政务厅开展工作应当会容易多了,”赫蒂露出一丝微笑,她显然很开心,“招募学者不会再有阻碍,而那些犹豫观望的商人应该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即便如此,我敢肯定还是会有人抵触新规,”高文说道,“但公理和法度在我们这边,所有抵制新规的行为都可加以严惩,尤其是那些流亡骑士——给他们一个最后的投降期限,超过投降期限就以谋逆叛国论处,这一次,他们已经不能再用‘忠于旧主’作为挡箭牌了,我们对他们的处决将是完全合法的,而且将得到所有人民的支持。” 搞明白这个时代的人的三观,搞明白治下民众的思维方式,然后以符合时代背景和民众三观的方式推进自己的事业,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改造这个时代,这就是高文在打下南境之后选择的治理路线——治天下和打天下是不一样的,后者往往只需要强大的武力就可以,而前者……必须要动些脑子。 新建立的印刷工厂昼夜开工,崭新的大型工业印刷机刚下生产线便被送到印刷厂的车间内,随后在一片机械轰鸣声中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将一张张白纸变成承载着信息的报刊和书籍,在最新一期的塞西尔周报上,南境贵族们集体签署文件的历史性一幕作为版首,占据了整整一版的份额,那大幅的黑白画像是报纸诞生以来第一次刊载的“照片”,在这黑白画像的顶端,最大号的加粗字体向人们宣告着这一幕的意义: “公国缔约,南境所有旧领主宣誓拥护塞西尔法律——让我们为伟大秩序欢呼。” 新一期的报纸走下印刷机,在印刷工人手中整理,打包,随后被送往分发中心,再随着信使车队被送往坦桑,送往康德,送往葛兰,送往霍斯曼,送往南境每一个角落。 在识字率较高的塞西尔主城和几个卫星镇,报纸的宣传效果是最佳的,但在识字率不高的地方,也照样有人可以阅读报纸上的内容,并把这些消息告诉身边的每一个人。 清晨的阳光洒在卡洛尔城陈旧破乱的街道上,阳光带来的热量驱散着墙角杂草叶片上凝结的水珠,悬挂着塞西尔标记的马车驶过城镇内唯一的石板路,马车上悬挂的铃铛洒下一串叮叮当当声,将城镇中的居民从沉睡中唤醒。 铁匠走进了工坊,呵斥着在照看熔炉时打瞌睡的学徒,石匠拿起了自己的工具,准备前往新建立的政务厅中询问自己能做的活计,女人们骂骂咧咧地把睡懒觉的孩子和丈夫赶出房间,开始收拾那臭烘烘的脏乱床铺,男人和半大的孩子们则啃着干粮,带着干活的家什走到街上,准备去田里做工,或者去城镇广场上“碰运气”。 曾经被塞西尔人用巨炮轰塌的一段城墙仍然凄凉地瘫在镇子南边的空地上,一队打着哈欠的民夫正在工头的监督下清理着破碎的石块和木头,偶尔从废墟旁经过的人会带着敬畏甚至恐惧的神色飞快地扫过残存的城墙,仿佛当日那石破天惊的爆炸仍然盘踞在他们心头。 一队塞西尔士兵列着整齐的队伍从大街上走过,虽然他们并不像一般的贵族私兵那样会随时骚扰路旁的人,但路旁的平民仍然会本能而敬畏地低下头,向着一旁退让——卡洛尔人已经适应了这些士兵,自从战争爆发以来,有大量的塞西尔人从这座城镇经过,他们从这里前往北方的战场,又在大获全胜之后从这里返回南方;他们在镇子里建立了政务厅,并把旧领主的城堡变成兵营和办公的地方,随后推行着新的法律;他们是“外来人”,但他们已经成为这座镇子的统治者,而生活在这座镇子上的人……没有什么感觉地接受了这一切。 “执政官老爷”说水要烧开过才能喝,为此还允许农奴和佃农去砍柴(以往这种贱民是只能去捡拾木片枯枝,而不允许砍伐领主的树林的),那大家就把水烧开再喝;执政官老爷说不可以在街上大小便,在几十个人当街挨了鞭子之后,大家也就开始用那些新建起来的厕所,执政官老爷让有手艺的人都去政务厅登记,那大家就去登记,反正也不用交钱…… 塞西尔人奇怪的很,新法律奇怪得很,但起码他们不抢粮食,那日子就还能过。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毫无感觉。 大商人科德坐在自己的宅子里,女仆端上来的茶水已经凉了,但他还是一口没喝,他的心绪烦乱,而他的长子就在他面前坐着。 “父亲,政务厅昨天又来人了?” “是,”大商人闷声闷气地说着,“还是让我在《商业公约》上签字,他们还想在镇子南边的那片空地上建工厂,想让我去出面游说那边的人……” “您还是没签?”长子愁眉苦脸,“父亲,那可是领主的人啊……” “唉,我当然知道那是领主的人,我可不敢得罪,”大商人叹着气,“哪怕他们让我把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的家财拿出来修缮城墙和城堡也好啊,可他们却只要我在公约上签字,还让我出头……这是万万不可的。” 钱没了可以再赚,用金钱来满足领主的要求是每一个商人都要学会的,尤其是在这商业发达的卡洛尔领,长期依赖领主恩宠来发家致富的大商人科德对此非常了解,可是面对塞西尔人拿出来的商业公约,这位已经做好准备要用家财来换平安的大商人却显得犹豫不决。 “父亲,您最好还是答应吧,和政务厅对着干没有好处的——虽然现在他们看起来好说话的很,但谁知道他们的耐心能有多久,您不签字,他们说不定会把我们都赶出去……” “花钱是一桩生意,生意结束就结束了,签字却是一辈子,不是那么好签的,”大商人叹着气,长子在做生意上并不笨,可人生经验还是太少了一些,“你知道有多少商人都在观望着么?签字的又有谁?如果到最后大部分人都没签,那签字的人……在生意圈里和被放逐了又有什么区别?” “塞西尔人已经占领这个地方了,今后整个南境都是塞西尔的,大家迟早会签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科德苦笑着,“迟早会签的,所以我想再等等,我实在不想第一个签,塞西尔人的武器是厉害,但还有……” 大商人的话没有说完,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了,他的次子挥舞着一卷纸兴高采烈地跑进屋子:“父亲!父亲!签字了!签字了!” 科德现在几乎听不得“签字”这个词,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他便站了起来,大声呵斥着:“签什么字!!谁让你去签字的?!” “签字?啊!不是我,不是我!”年轻人看了一眼屋里的气氛,看了一眼错愕的兄长和满脸怒容的父亲,迅速反应过来之后挥舞着手里的报纸,“是南境贵族,南境贵族们签字了——您看,今天报纸的头版头条,甚至还有一幅画!” “什么画,什么头版头条……”大商人科德上前一步抢过了次子手中的报纸,他知道这种由塞西尔人发明的“报纸”,凭借商人优秀的直觉,他在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它的意义,这上面刊登的是对商人而言至关重要的及时信息,因此自从定期的信使马车出现在卡洛尔领之后,他就吩咐次子必须第一时间去买新的报纸,但他想不到报纸上有什么信息会惊人到让自己这个一贯懦弱温吞的小儿子都激动成这副模样。 而在展开报纸之后,他明白了。 他看到了那副黑白的“画”,那副栩栩如生的“画”,这显然是某种魔法留下的景象,是一次真实发生的事件,魔法的力量将这次事件记录了下来,而塞西尔人的“魔导工业”则将这份记录复制了无数份,送到了他们治下的所有地方——包括这位于北方的卡洛尔。 “公国缔约,南境所有旧领主宣誓拥护塞西尔法律……”大商人科德喃喃自语着,然后突然意识到了这份报纸所传递出来的信息。 “签字……签字!”大商人叫道,“快,女仆,把我的外套拿来,我要去政务厅——该死,唐尼那老东西就住在政务厅旁边,但愿他没有早上看报纸的习惯……我必须是第一个!” 两个儿子被父亲这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之余错愕地问道:“父亲?” “没有时间了,现在是表态的时候,”科德一边接过女仆匆忙递过来的外套一边飞快地说着,穿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盯着长子的眼睛,“帕尔,你立即去南边,去找维勒——告诉他,他那块地我买下来了!” 第0459章 新的教义 傍晚时分,夕阳已经靠在西侧的地平线上,巨大的日轮在西部森林上镀了一层金红色的亮边,沿着云层蔓延出来的辉光就好像一道帷幕般横贯过整个天穹,并将整个城市也染上和森林一样的金红。 高文带着琥珀走在前往圣光教堂的路上,代表日工结束的钟声从城内的几座主要钟楼传来,当当当地回荡在街道市井之间。 “哎——下班了哎!”琥珀的耳朵竖起来,听着空气中传来的钟声,脸上露出高兴的模样,“那我不陪……” 高文顺手就拎住了半精灵小姐的领子,把这姑娘拽回到身旁:“别闹——你又不是按着这个工时表上下班的。话说让你去一趟教堂就这么难呢么?你不是说莱特打理的教堂并没有那种让你难受的气氛么?” 琥珀被高文拎着领子,一边使劲扭来扭去一边念念叨叨:“可是莱特很烦诶,总是有机会就跟我念叨什么要诚实,要稳重,不能偷摸,不能懒惰,不能这不能那的……我又不是圣光信徒为什么要听他念叨嘛……” 高文瞥了这姑娘一眼:“你要这么一说……我都有心把你绑在圣光教堂里好好接受教育了。” 琥珀:“……哎我这暴脾气,你看我口型,你看我口型——你看完我口型可别打我……” 高文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出门带着琥珀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有点后悔把这个神憎鬼厌的神烦家伙带上了。 但出门的时候身边没有个琥珀负责捧哏……他又觉得无聊的很。 这真是个令人头疼的矛盾。 教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似乎正在进行布道,高文低头看了琥珀一眼,用眼神示意这姑娘进去之后别捣乱,随后轻轻推开了教堂的门。 一股平静祥和的气氛萦绕在教堂中,高文看到牧师莱特穿着一身很朴素的短袍站在布道台上,正讲述关于圣光诞生之初的故事,而十几名前来听讲的领民则坐在走道两旁的长椅上,一个浑身散发出微光、呈半透明状的小小身影也跟着大家一起坐在椅子上,还有样学样地仰着头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只不过每听几句就会开始扭来扭去地到处乱看,显然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高文拉着琥珀默不作声地在后排找位置坐下,莱特已经看到了他们,稍微停顿了一下,高文便微微点头示意不用在意,让他继续宣讲。 莱特沉稳柔和的嗓音在教堂中回荡着:“……在那次‘永夜’持续到第七天的时候,最初的圣光便在最黑暗的时刻诞生了,一个养马人怀着对光明的祈盼,祈求光明降临,于是圣光便回应他,在黑雾中降下了光明……” 这是关于圣光诞生的故事,每一个信仰圣光的人都知道它,但莱特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略去了所有空洞的、对圣光之神的无端赞美,并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语演绎了最朴实的故事——第一个祈求圣光的人从天选的“圣光神使”变成了普通的养马人,祈求圣光的动机也从“赞美圣光之神,打击黑暗异端”变成了“希望到永夜黑雾外面寻找草药治疗自己的家人”。 这种改变在职业的圣光神官看来可能是巨大的挑衅,但对于那些并不是很了解历史,甚至从未看过任何一本圣光典籍的平民信众而言,他们并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是会觉得这个全新的故事更加有趣,因此便听得聚精会神。 但一位特殊的小听众就不是那么认真了,前排的座椅上,一个全身散发微光的小小身影突然飘了起来,她好奇地看了周围一圈,便带着灿烂的笑容飘到高文面前,在半空晃来晃去地打招呼。 “你好,艾米丽。”高文很小声地说道。 “嘻嘻……”艾米丽发出悦耳的轻笑,然后飘飘忽忽地落在高文身旁的座椅上。 高文注意到小姑娘的身体有一部分和座椅“融合”在了一起。 很显然,作为灵体的艾米丽并不像实体那样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某个地方,她只不过是装作坐下的模样在椅子的位置飘着,在半空中蹲着马步…… 但她似乎很乐在其中。 布道台上,莱特的宣讲还在进行:“……人们对光明的向往正契合了圣光的道,因此追求光明的人便能得到圣光眷顾,在圣光面前,养马人和教皇也是平等的,因为那圣光的道义高过以金钱和地位衡量的高低贵贱,就如在高山面前,平原上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看不出高低一样……若是追求那更高的道义,身份也就无所谓贵贱了。” “这大个子说的还有点意思嘛,”琥珀虽然之前念叨了一路,这时候却也认真听了两句莱特的布道,摇头晃脑地评价起来,“虽然我不喜欢那种板着脸假正经的模样,但他说的比其他地方的神棍好听多了。”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还是有些局限性……但总体而言还不错。” 艾米丽仰着头,神游天外了一下,突然冒出一个词:“……无聊。” 琥珀顿时就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正飘在椅子位置假装坐着的艾米丽:“你会说话哎?!” “会啊,”艾米丽眨巴着眼睛,然后突然盯着琥珀脑袋后面,出神地看了两秒才说道,“姐姐你脑袋上面有一道黑光哎……” “嗨没事,我是暗夜神选,那是女神给我的祝福,”琥珀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然后好奇地看着艾米丽,“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只是飘来飘去和嘻嘻地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艾米丽再次仰起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很久之后才突然嘻嘻地笑了起来,轻飘飘地飞到屋顶上去了。 莱特的布道也到了尾声:“……我们每个人都有追寻圣光的权力,就如人人都可以向往光明,圣光会照拂每一个人,而不仅仅照拂在神官和祭司的头上——人们对教会奉献,是为了公义,而不应该是出钱去向教会‘购买’圣光,因为圣光天生便在每一个人心里…… “只要遵循美德,以公义、仁爱、宽容、正直的心去行事,人人都是有福的……” 小小的身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像一片落叶般飘飘忽忽地“砸”在莱特的肩膀上,艾米丽一脸开心的样子,抬起半透明的手臂挥舞着,跟教堂里的人打着招呼:“呼——啊,今天讲完啦!” 莱特脸上有些尴尬,一边努力想要让艾米丽从肩膀上下来,一边对教堂里的人点着头:“今天就讲到这里。” 听布道的人们有些忍不住已经笑了起来,他们笑着回应艾米丽的招呼,纷纷站起身准备离开,而其中一些人直到这时候才注意到领主就坐在最后排的椅子上,于是赶快对高文行礼致敬。 高文一一回应了他们,等到最后一个信徒也离开教堂之后,他才来到布道台前,对莱特微微点头:“看样子大家已经适应了艾米丽?” “刚开始她把来教堂的信徒吓了一跳——她总是藏在屋顶上,然后突然跳下来,”莱特哭笑不得地说道,“我用了很多功夫才向人们解释清艾米丽的来历,现在人们已经不怕她了。” 艾米丽从莱特肩膀后面探出头来,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着。 高文伸出手去,试着摸了摸艾米丽的脑袋——这有着很奇妙的手感,他的手可以直接穿过艾米丽的身体,但还是有些微的阻力,在触摸到小姑娘的发丝时,他可以感觉到有一种明显的热量传来,那是温和的圣光所带来的温度。 莱特主动说道:“她的情况似乎稳定下来了——身体和心智都稳定了很多。” 高文点点头:“卡迈尔有说过什么吗?” “卡迈尔大师说她的状况很好,注意观察就可以。除此之外我最近主要是避免她太长时间在外面晒太阳……” 高文有点惊讶:“不能晒太阳?她不是圣光灵体么?为什么会和亡灵一样惧怕阳光?” 莱特一听就知道高文误会了,赶紧解释:“哦,不是惧怕阳光,是晒太多太阳的话她就会变得非常亮,晚上都暗不下来,我压根没法睡觉……” 旁边琥珀顿时惊呼起来:“你跟艾米丽睡一起啊?!” 莱特一下子尴尬的无以复加,哭笑不得地解释着:“是分了房间的,但她睡着之后就会不由自主地在整个教堂里飘来飘去……” 高文想了想,很认真地拍了拍莱特的肩膀:“你也挺不容易的。” “还好——她现在乱飘的情况好多了,而且我可以用布把眼睛蒙上。”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聊聊新教的教义,以及新教义的传播问题,”高文在话题越来越歪之前及时拉回了正题,他一边带着莱特和琥珀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一边随口说道,“我刚才听到了你的布道——你似乎已经在尝试着把我们上次商量出来的教义讲给信徒了。” “是的,我整理了您上次和我谈的东西,”莱特点点头,“把‘经典解释权’交还给信众,强调宗教领袖不等于绝对权威;淡化圣光之神的形象,同时用一套更普适的、更易于接受的道德观来逐步取代原本严苛的教规;强调宽容并包、与时俱进和自我约束,剔除原始教义中所有极端的、顽固的、排外的内容,尽可能扩大新教义能够覆盖的潜在信徒。目前的新教义都是围绕这三点进行的。” “信众接受么?” “起初很多人很困惑,但仍然能够接受,只有很少的坚定信徒表现出抵触,但我相信他们的抵触是可以被软化的,”莱特说道,脸上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绝大部分普通信众都是平民,在来到塞西尔之前,是连字都不认识、一本教典都没看过的贫苦人,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圣光典籍上写的是什么,基本上就是当地的牧师讲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而当地牧师也不在意这些人的虔诚程度,只要神术掌握在教会手里,那些普通信众为了求取神术能够乖乖掏钱,那些牧师也就满意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推广新教义反而变得很容易。” “真正的阻碍不是那些民众,而是既得利益者,卢安城的教士们才是会抵制新教义最激烈的人,”高文说道,“所以我们的计划要进入下一步了。” “您只管下令。” 高文略一停顿,认真地看着莱特的眼睛:“你知道城里新建的印刷工厂吧?” “当然,我还去参观了一下——那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场景。” “你猜,如果有十万份写着新教义的宣传单和小册子砸在卢安城里,那里面的教士们会怎么做?” 第0460章 心灵钢印现象 莱特确实参观过了印刷工厂,并对工厂中那惊人的印刷机器印象深刻——他进去参观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想试着印一批新的教典出来,以辅助传教——但他还是被高文提出的那个数字吓到了。 显然,他之前概念中的“印刷一批宣传材料”跟高文所想的根本不是一个规模。 莱特最初想的只是能印个几百上千册的教典就好,这样便足以在教会里分发了。 尽管身为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名“白骑士”,尽管已经走上了改革圣光教会的道路,尽管在圣光之道的教义上他已经走在所有人的最前列,但他的起点终究只是个低阶的传教士,过往的经验严重束缚了他的眼界和想象力。 但高文相信这一切都不是问题——随着时间推移,任何人的眼界都有提高的机会。在未来的魔潮和与之对抗的魔导工业时代面前,任何人的眼界都是不够用的。 “十万册只是个预期数字,即便是对工业印刷机而言,这也是个不小的订单,但绝非不可能达到,”高文说着自己的想法,“我们需要各种各样的宣传,从最简单的传单到带有完整教义的新教宣传册都要有。卢安城最让我满意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一座‘教士城市’,整座城中的教士和教士家属数量巨大,而且即便是平民,也属于较为富裕、靠近教会的虔诚信徒,他们的识字率非常高——否则的话我们的传单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旁边的琥珀刚开始也被高文的想法吓了一跳,但这时候却隐隐生出些质疑来:“不过话说回来,你把新教义扔进卢安城里就能打垮那些神棍?不会反而刺激到那些神棍的神经,让他们更狂热地跟塞西尔对抗么?” “他们中的一部分当然会受到刺激,更坚定地跟我们作对,但也绝对会有一部分认同我们的教义,或者至少对圣光教会以往的做法产生质疑,”高文对琥珀提出的问题毫不意外,耐心地解释道,“圣光教会那么大,不可能只出了一个莱特,哪怕只有十几个人的队伍也会因为理念不同而产生分歧,你觉得整个卢安城里上万人真的每个人都觉得圣光教会过去一年多里做的事毫无问题?” 琥珀摸着下巴:“emmmmm……你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领主说的确实是事实,”莱特略带感慨地说道,“圣光教会确实是腐化了,但我相信在中下层的传教士里肯定还有具备良知的人存在。而且我的新教义虽然在狂热的保守派信徒眼中属于离经叛道,但实际上在圣光教会内部,关于‘阅读经典的权力是不是应该分级’始终都有争论,关于‘圣光是独属于少数人还是属于多数人’也是个争执不休的话题……” 琥珀顿时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你们竟然还争论这个?我以为你们教会里从上到下都是那种顽固派呢——当然你除外啊,你属于狂战士派的。” “狂战士……”莱特被噎了一下,随后无奈地苦笑着,“当然会有争论,圣光教会或许腐化堕落了,但我们又不是没有思考能力。低阶教士一直想要争取研读经典、解释教义的权力,这是为了个人利益,而争论‘圣光属于多数人还是少数人’则是因为‘圣光之神眷顾每一个人’这个根本教义。除此之外,圣光教会内部的矛盾还有很多很多,我虽然不喜欢派系斗争,但又不是没看过。” “哗……”琥珀夸张地惊呼起来,“看样子你们那个教会比我想象的可复杂多了啊……” 高文双手抱胸:“一个延续了这么多年,而且膨胀到如今这种程度的宗教,不可能不复杂。” 随后,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的胡须,慢慢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要从精神基础上动摇圣光教会,仅有印刷品是不够的……莱特,关于圣光法术,你的研究进展如何?” “我正要向您汇报这部分内容,”莱特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微微把头偏向趴在自己肩膀上打盹的艾米丽,“艾米丽——去把我房间里那块金属板拿来。” 艾米丽发出一声空灵的轻笑,随后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飞快地飞向了主厅后方的那扇门,没用多长时间她便又飞了回来——两手空空。 然而就在高文开始好奇是不是这孩子没找到莱特想要的东西时,他却看到艾米丽把手探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这个半透明的灵体小姑娘在自己肚子里掏了一会,先是摸出来一个木头刻的陀螺,然后又摸出来一把光溜溜的彩色石子,最后才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符文基板来。 小姑娘开心地笑着,两手捧着符文基板递给莱特。 琥珀看的目瞪口呆的:“她怎么把东西……藏在肚子里?!” “我也是偶然之间才发现的,”莱特一边接过符文基板一边说道,“教堂里总是有些小物件莫名其妙换了地方或者消失不见,观察之后我才发现原因:艾米丽虽然是个灵体,却竟可以携带一些体积小、不太重的东西,而且也正由于是个灵体,她的身体没有明确的‘界限’,她就把东西都藏在肚子里了。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她在肚子里藏了些什么……上次布道台的阅读架坏了,她还吐出一把钉子来……” 琥珀:“……” 说实话,高文的惊讶也不比琥珀小到哪去,但好歹他手底下画风精奇的家伙着实不少,而且在天上挂着那些年里也见到了一茬又一茬稀奇古怪的生命形式,因此很快就冷静下来,硬是绷着一张严肃淡然的脸拿过了那块符文基板,并认真观察起来。 这确实是符文基板——基材是符文铸造厂中生产的第二代标准型空白模板,但在其导魔区域内,刻印的却不是常见的元素符文,而是圣光神术中才会用到的神术符文。 这是一块“圣光基板”。 “在卡迈尔和詹妮所长的帮助下,我重构了第一个完全基于符文的圣光法术,并委托符文铸造厂的人做出了这块基板,”莱特讲述着这块基板的诞生经过,“它里面摒弃了所有对圣光之神产生联系的符文之语,可以确保整个施法过程‘与神无关’,完全基于凡人。” 高文看着符文基板上那些散发出淡金色光泽的线条纹路,心中不禁激动起来:“你们……竟然真成功了?!” “只能说是成功了一部分……”莱特谨慎地说道,他从高文手中拿回符文基板,并转手递给一脸懵逼的琥珀,“琥珀小姐,您试着激发一下它。” 琥珀愣愣地接过基板,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你让我一个暗夜神选放圣光啊?!我哪会这个!” 高文忍不住敲了这个精灵之耻的脑袋一下:“先不说你那自称的暗夜神选是不是真的,你忘了符文基板是什么原理了?只要注入魔力就行,谁让你自己施法了。” “哦也对啊……”琥珀这才反应过来,她挠了挠头发,颇有些不放心地看向莱特,“话说这东西激活之后不会炸吧?我跟你讲我防御超低的……” “这只是个圣光术,”莱特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保证。” 琥珀撇撇嘴:“好吧,那我试试。” 这恐怕是这位半精灵小姐有生以来最奇妙的一次经历,一向自诩暗夜神选、对圣光相当抵触的她竟然有机会用自己的力量释放出一个圣光术来,这让她内心里还是颇有点跃跃欲试的,因此虽然脸上表现的非常不乐意,但她还是好好地拿稳了那块符文基板,并开始向它边缘的紫铜基质注入魔力。 符文基板上的淡金色线条随即明亮起来,符文也一个接一个地点亮——然而一抹洁白的光辉才刚要在那些符文中凝聚出来,便自动烟消云散了。 “哎,不是我弄坏的啊——”琥珀赶紧把基板扔给莱特,“这玩意儿好像有毛病的。” “事实上它并没有问题。”莱特苦笑了一下,随手向基板中重新注入魔力,几乎转瞬之间,那基板上便凝结出了一团纯净的圣光:一个完整成型的圣光术。 旁边飘着的艾米丽开心地叫了一声,上前抱起那团圣光就走,然后飞到不远处啃了起来:这是她的“饼干”。 “额……”琥珀先是目瞪口呆地看了艾米丽一眼,随后又看向莱特,“刚才那团圣光……你确认不是你自己放出来然后假装基板没坏?” “圣光确实是符文基板释放出来的,”莱特很认真地说道,“我不会说谎。” 琥珀一听就不乐意了:“那我用怎么就不行……” “因为心灵钢印,”莱特说道,“你心中有对于圣光之神的心灵钢印。” “……别闹了,我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儿!!”琥珀愣了一下,随后又气又笑地使劲摆手,“我又不信圣光之神,一点都不信的!” “我们曾经分析过,心灵钢印伴随着每一个凡人的诞生而诞生,不管你信不信对应的神明,甚至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个神明的存在,这个钢印都先天性地烙印在每一个凡人灵魂深处,”高文看着琥珀,神情无比严肃——就在刚才,他终于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心灵钢印生效的景象,这已经在他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但他还是冷静地分析着,“现在看来心灵钢印和所谓的‘敬畏之心’或者‘思想干涉’都不一样,这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棘手。” “是的,在圣光基板造出来之后,我们便通过它观察到了心灵钢印现象——不管是赫蒂夫人,还是瑞贝卡小姐,或者领地上任何一个法师、骑士、符文师,都根本无法驱动这块符文基板,因为……心灵钢印存在于每一个人灵魂深处。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我,一个是卡迈尔大师。” “我……去……”琥珀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着,“我……我竟然从一出生……就被这种东西锁着?!我……我还完全感觉不到!” “它的可怕,就在于感觉不到,它隐藏在比潜意识更加深层的地方,它会让你在你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失去特定的‘自由’,你觉得你不信圣光之神,不受圣光之神的束缚,但在你的思维最深处……你会本能地认为‘圣光属于神’,”高文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每一个人,都是它的囚徒。” 第0461章 忤逆之举 “心灵钢印”这个猜想被证实了。 圣光符文基板的出现,让塞西尔领的研究人员们第一次通过实验的方式观察到了心灵钢印的效果。 但这毫无疑问不是什么好消息。 神术属于神明,凡人只能通过虔诚信仰、服从教条的方式来“祈求”神明的恩赐,从而借用到神术的力量,一直以来这都被视作理所当然的真理,但通过分析德鲁伊神术变迁,通过卡迈尔提供的情报,再加上莱特这个活生生的“白骑士”实例,高文和皮特曼等人共同提出了“心灵钢印”的猜想,并认为让凡人掌握神术的关键就是打破这个钢印——而在看到琥珀的测试之后,高文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想要打破这个钢印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 在高文认识的人里面,恐怕没有谁比这个精灵之耻对圣光之神更为不屑,但她仍然无法打破心灵钢印的影响,这就说明钢印并不作用在人的思维层面,而是一种难以自控、难以察觉的本能反应。 至于刚才莱特提到的,卡迈尔也不受心灵钢印影响的情况,高文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卡迈尔是千年前“忤逆计划”的高级研究员,而且度过了整整一千年的封印生活,其心志强大程度和莱特比起来恐怕只高不低,而且他当年研究的项目就是窃取神明的力量,他的心灵钢印恐怕早在他看到巨鹿阿莫恩的神尸时就已经崩解了。 “其实……这也算是个意外收获了,”高文拿过了莱特手中的符文基板,忍不住感叹着,“它成了我们验证心灵钢印的‘观察设备’……” 随后他把手指放在了符文基板边缘的紫铜介质上,慢慢对它注入魔力:“或许……我可以试试。” 符文基板上的淡金色线条在魔力灌注中迅速明亮起来,几乎是在一瞬间,一团纯净的圣洁光辉便在基板上空凝结出来。 “这……”莱特顿时目瞪口呆,“您……您竟然也打破了心灵钢印?!” 琥珀也跟见了鬼一样看着高文通过符文基板释放出来的圣光术——她上次露出这种表情还是看着对方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你怎么也行的!” 高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漂浮在自己面前的光球,感受着它稳定纯粹的魔力反应,心中却没有多少意外。 就如他预料的那样——作为异域来客,和本土神明可以说毫无关系的自己,天生就没有心灵钢印。 一道迅捷的小小身影飞到了高文身旁,艾米丽向着圣光团伸出手,但伸到一半就犹豫着停了下来。 她仰起头看着高文,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可以给我吃嘛?” 小姑娘虽然心智简单,思维方式也跟普通人略有区别,但她显然还是知道高文是领主所以不能随便乱来的。 高文微微笑了一下,把手虚放在艾米丽头顶:“给你了。” 小姑娘开心地抱走了那团圣光,琥珀则继续保持着一脸见鬼的模样上下打量高文:“真是看不出来啊……你是什么时候打破心灵钢印的?” “七百年前抗击魔潮的传奇英雄,有这样的心志并不奇怪。”莱特在旁边说了一句,但他虽然对琥珀这么解释着,自己心里却还是有些疑惑:心灵钢印是一种无法被自身意志察觉的“锁”,打破它不仅仅需要坚定的心志,更需要某种原理不明的“觉悟”和“思维突变”,而后面两条要素其实跟个人的心志强弱是没什么关系的。 一般人在正常情况下怎么会产生思维突变?他自己突破心灵钢印是因为长时间对圣光之神的质疑和反思,以及艾米丽事件造成的冲击,卡迈尔则是因为当年的忤逆计划,以及千年封印过程中生命形态和思维模式的改变,那么高文…… 这位传奇英雄当年难道也曾忤逆神明? 高文注意到了莱特眼神中的疑惑,但他不打算解释这一切,而是把话题拉回到了正轨:“心灵钢印导致使用者无法用自身魔力驱动圣光基板,但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这块圣光基板其实还是能用的吧?” “如您所说,”莱特点了点头,“心灵钢印影响的只是使用者调集自身魔力,但圣光基板也是符文基板的一种,符文基板并不是非要用人类魔力驱动的——它可以用魔网中的能量驱动,而魔网……是没有思想的。” 魔网没有思想,自然也就不受所谓“心灵钢印”的影响,用自动运转的魔网来驱动圣光符文,就等于绕开了“人”这个因素,而这种基于魔网和外部设备来施放法术的工作方式,正是塞西尔魔导工业的基础。 塞西尔的魔导工业,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钻了心灵钢印的空子。 但高文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用魔网给圣光符文阵列供能……中间需要一个很关键的过程。” 莱特张了张嘴,但在他开口之前,卡迈尔的声音突然从教堂大门的方向传了过来:“是逆变阵。” 高文转过头,看到浑身充盈着奥术光辉的卡迈尔正飘向这边,这位奥术大师一边飘来一边说道:“我正要去找您汇报关于圣光基板的事情,却没想到您已经来教堂了。我刚才已经在门外听到了你们在讨论圣光基板的供能问题。” “正巧过来,”高文点了点头,顺势将话题继续下去,“逆变阵是个很敏感的东西,我相信如果不是在这上面遇到瓶颈,你们早就把圣光基板的成果拿给我看了——毕竟实物都生产出来了。” “曾有牧师试图改良神术,用魔法的方式直接驱动圣光阵,结果被神罚烧成灰烬——前人失败的经验,我们不得不谨慎对待,”卡迈尔语气严肃地说道,“我们不知道神明的本质是什么,但‘神罚’现象是确实存在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向莱特:“好在莱特打破钢印并觉醒了白骑士的能力,通过检测他施法时的能量流动,推算他感应到的法术模型,我们重构出了新的圣光法阵,在法阵里彻底剔除掉了跟圣光之神建立连接的结构,阻断了‘神罚’的判定过程,后续的实验证明这种处理是有效的,但如果我们通过逆变阵给圣光基板供能……就极有可能重新建立这个危险的连接。” 魔网中流动的纯净魔法能量虽然是一种便利好用的通用能源,但正因为过于“通用”,它反而不能给神术类的符文系统供能。神术类的符文系统只能接受两种类型的能量,一种是对应的神性魔力(比如圣光水晶中储存的圣光能量),一种则是被人类精神力调律之后的魔力(牧师等神职者的魔力,或者其他超凡者的魔力),而魔网中的纯净魔能没有被“人”这个因素加工过,显然是不合用的。 因此如果想要用魔网给神术类符文充能,就必须要用到皮特曼研究出来的“逆变阵”技术:逆变阵可以代替“祈祷之人”的作用,对纯净魔能进行加工。 逆变阵是个成熟的技术,它已经在炼金工厂里广泛应用,但它也是个危险的技术:它是在窃取神的权柄。 当初在逆变阵出现之后,高文就下了命令,现阶段仅允许这项技术应用在德鲁伊法术领域——因为德鲁伊的神明“巨鹿阿莫恩”已经被证实死亡了,而且其神尸就被镇压在幽影界,即便逆变阵在窃取自然神力,也没有引发神罚的危险,可是用逆变阵给其他神术供能就不一定了。 其他神明可都还活着呢,甚至不但活着,他们还能给信徒回电话(响应祈祷)…… 虽然高文知道所有神明都死了一次,但种种迹象表明那些在远古时代被天顶星人屠杀的神明都已经复活过来,最起码圣光之神的神位现在是有个什么东西在上面坐着的,从心而论,高文是真不想在现阶段引起神座上任何一个神明的关注…… 琥珀也意识到了逆变阵这玩意儿的危险性,她跟着高文一起纠结起来,纠结半天之后没什么底气地说了一句:“就稍微偷一点……万一圣光之神发现不了呢?” 高文顿时瞪了这家伙一眼:“你职业病犯了是吧——什么叫偷一点,你以为这是你在酒馆里掏人钱包啊?” 琥珀缩了缩脖子:“我就这么一说,说说都不行么……” “逆变阵中保留着大量模拟神术的符文结构,而且这一结构是无法去除的,它很有可能会引起‘神明’的关注,但从另一方面讲,在这整个过程中,提供能量的魔网、转换能量的逆变阵、释放神术的符文基板,三个单元都没有任何‘心智’参与,人所做的只是扳动符文扳机而已,因此理论上这个过程仍然是可以绕过‘神罚’判定的,”卡迈尔说着自己的考量,“现在我们唯一无法确定的,就是……” 高文不等卡迈尔说完便开口了:“我们无法确定在整个施法过程完全自动、不涉及心灵钢印的前提下,‘神罚’是否仍然会发生,也无法确定‘扳动扳机’这个动作是否也将人类的‘心智因素’引入了施法过程,无法确定这样是否会间接导致‘神罚’,是这样吧?” “一切正如您所说,”卡迈尔身上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人虽然只是扳动了符文扳机来连接这个系统,但扳动扳机这么简单的动作……也是思维驱使的结果。” 高文皱起眉来,忍不住低声自语着:“难道会跟观察者效应有关么……宏观世界的观察者效应?” 卡迈尔没听清:“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高文摆了摆手,“我认为‘扳动扳机’是不应该属于施法过程的,因为施法过程在魔网—符文基板构成的系统中属于闭环结构,人在外部操控的过程中,其精神力并没有和任何魔力产生共鸣——而精神力是否参与,是施法过程的重要标志。当然但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具体如何……我们必须设计一个实验方案来验证它。” 卡迈尔点点头:“制定这样一个实验方案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保证实验过程的安全——我们有可能会招致神明的关注,这个代价太大,我们必须解决它的隐患。” 高文看着卡迈尔的眼睛——或者说看着他本应是眼睛的那两团奥术光辉:“你有什么想法?” 卡迈尔沉默片刻,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申请重启忤逆要塞的部分实验室。” 高文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了个问题:“还有能用的么?” “外部要塞区的实验室已经全毁,防护系统全部离线,但忤逆堡垒里的……还能用!” 第0462章 教会的计划 重启忤逆堡垒中的实验室。 老实说,这个想法真的出乎了高文的意料,他大为意外地看着卡迈尔:“我记得……我们已经把忤逆堡垒中的几个实验室搬空了。” “我们搬走了样本和大部分能够移动的设备,但我指的是那些实验室本身,”卡迈尔解释着自己的想法,“忤逆堡垒中有一套和建筑物融合在一起的神力防护与预警系统,这套系统是没办法拆走的,而且目前还能用。这个系统用到了那些神秘的‘异域技术’,它能够有效抵御神明之力,当年我们对巨鹿阿莫恩的尸体进行切割时,该系统已经证明了它的效果——我们可以在防护系统内部进行实验。” “这个系统会不会干扰到‘神罚’的判定机制,导致最终的实验结果不准?”高文问道,“假如它屏蔽了圣光之神的感知……那即便我们在忤逆堡垒里安全激活了圣光符文,也不证明这个过程在现世界是安全的。” 卡迈尔体内传出带着奇异共鸣的声音:“这一点您无须担心,防护系统没有屏蔽作用,它只具备防护功能。” 高文沉吟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这方面你是专家,我认可你的方案。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隐患……忤逆堡垒位于幽影界,那是一个我们目前还无法随意穿梭的世界,眼下只有一扇已经有了千年历史的刚铎魔法门能够开启前往幽影界的通道,而且我们还没搞明白那扇门是怎么突然重启的。所以一旦在实验过程中两个世界的连接减弱,魔法门崩塌了,幽影界里的实验人员就会永远被困在里面。” 这毫无疑问是个巨大的隐患,而且有着可怕的后果——擅长冒险(作死)的探险家们或许已经习惯了在探索魔法遗迹时遭遇魔法门崩塌、时空乱流、远古封印之类的“事故”,甚至把这种听天由命的事故当成某种“刺激的浪漫”,但对于高文而言,一切无法用技术手段解释、未知而又不可控的东西都是必须规避的。 卡迈尔显然也提前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他回答的很快:“我们确实还没完全解析出幽影界和现世界的链接规律,但通过这一年多的努力,我已经修复了‘幽影传送门’的监控系统,并且给它增加了一个预警机制——通过监控暗影界层的波动,我们至少能提前一小时预判出幽影通道的崩塌,一小时的话……至少够把人撤离出去了。” 作为从古刚铎时期存活至今的高级技术人员,卡迈尔对忤逆要塞有着和旁人不一样的感情,而且也更明白那座要塞的技术价值,他一直在想办法从那座已经严重损毁的要塞中挖掘出宝贵的技术遗产,对要塞底层那座幽影传送门的研究就是他努力至今的项目之一。 可惜的是领地上目前的高端人才还不够,在涉及到忤逆要塞的项目上,能够和卡迈尔一起研究的人寥寥无几。 听到卡迈尔的回答,高文轻轻呼出口气:“既然这样……那就去做吧,我们需要搞明白神术的秘密。” …… 圣苏尼尔城,圣光大教堂中,老迈的教皇正聆听着主教们传达的最新消息。 “……战火已经烧进圣灵平原,东境军团可能会在收获节前突破王国军的防线,挺进到巨木道口一带,受到战争的影响,大量流离失所的难民正在平原上游荡……我们和东境教区的联络也变得愈发艰难了。” “在圣灵平原中部、西部、北部,情况较好,惶恐的民众和小贵族正越来越多地前往教堂寻求慰藉……” “邪教徒的活动没有减少,尤其是平原东部,万物终亡会频频出现,再加上战争带来的伤病压力,当地贵族很欢迎我们的神官队伍……” “这场战争令人叹息,”教皇圣·伊凡三世的声音在大光明厅中回荡着,这位老迈的教皇深深陷在自己的座椅中,圣洁的光辉照耀在他悲悯的面容上,“内斗,争权,夺利,却让无辜的人卷入血火……这场战争的爆发便证明了一点:若无主的指引,人终将被痴愚所困。” 做出结论之后,这位老教皇抬起头,看向下方一名身材高大的主教:“梅高尔主教,中部地区剪除异端的行动是否顺利?” “中部教区的信仰已经日趋纯净,异神教会组织起的几次反扑都被我们击败了,”被称作梅高尔的主教低下头,恭谨地说道,“他们大部分逃亡东部,剩下的则逃进了西部的山林里,或者逃往南方。” “很好,继续你的工作,”教皇微微点头说道,他那略显浑浊的视线扫过整个大光明厅,“……我们必须将人们引到正确的道路上,这场战争已经给我们带来了警示——思想上的分歧让人们陷入争权夺利的旋涡,如果有了一个统一的信仰,情况或许就不会如此恶化。异神的教会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只有让我们去做了。” 站在教皇身旁的维罗妮卡·摩恩微微偏过视线,看了老教皇一眼。 “我们在东境的影响力很小,”老教皇继续说道,“尽管我们用了数百年,罗伦家族仍然拒绝教会过度深入东境,尤其是在战争爆发之后,东部教区的情况正在加速恶化……根据最近传来的情报,埃德蒙·摩恩对教会的态度甚至比罗伦父子更加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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