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野百合_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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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嘉世的人自己心里清楚，而这些都是不可能对外表露出来的，只有熟的人私底下会交流串词。 “之前打完微草，第二天一早叶队就带着我们复盘，复盘了快一半，刘队才来。叶队不让他进训练室，让他外面站着，等轮到分析他的问题了，再进来。” 嘉世俱乐部外面的小饭馆里，一个替补队员在跟一个嘉王朝公会的人说着。他俩是同期的训练营学员，私交甚密，最终考核后一个进了战队，水平不够的另一个就去了公会工作。 “叶队这么严厉！”嘉王朝公会的人瞪眼睛，吐舌头，五官挪位了一圈，表情夸张，“那刘队照办了么？” 嘉世队员说话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还要向四周看看，防隔墙有耳似的，放心了，才凑近了说，“当然不会照办啊！刘队和叶队早就不对付了，刘队就说是大老板叫他去的，有事，不是故意不来，叶队说训练室规矩不能坏，不管什么原因……”说完他惊魂甫定似的喝了一大杯茶。 “然后呢然后呢？”嘉王朝的人急煎煎地问。 “然后他俩就在那疆着，也不能说疆着吧，叶队挺严肃的，说刘队有这个心思不如花在比赛上，刘队就一直在陪着笑，但是那种笑，你也懂的，皮笑肉不笑的，翻脸前兆……复盘刘队的问题时，刘队的脸色就不很好看了，我看叶队好像没发现一样，也没给他留情面，还不停地讲讲讲。哎，反正我入队以来，好像第一次见队中两大巨头差点正面翻脸。” 嘉王朝的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自己顶上的战队出了问题，可不是好事，他没法拿看八卦的闲心对待，默了半晌，他问，“……那你们在现场什么反应啊？” 嘉世队员撇撇嘴，缩缩脖子，心有戚戚焉，“我们哪还敢有反应？全都安静如鸡，当自己不存在。” “哎哎……” 替补队员所接触的人事有限，他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接着就传到老板陶轩的耳朵里去了。陶轩表面装作不知道，没任何表态，没几天，他叫上崔立，单独请刘皓吃饭。刘皓善于钻营，受宠若惊之余也不忘琢磨老板这顿饭背后的用意。这样一来，陶轩笑着说的那句“小刘，好好干”，在刘皓听来，就有很不同的意兴了。队长和副队长起了冲突，老板置队长不理，却对副队长表现出热忱，这不是正中下怀的好兆头么？陶轩崔立刘皓吃饭的时候，几百米外，嘉世的训练营里，叶修正在跟邱非打指导赛。叶队对邱非青睐有加、邱非极有可能是一叶之秋的接班人已经被当作既定事实，在俱乐部上下传开了。尽管还没有战队高层出来表态，叶修也没说过什么，但是队长频频下到训练营，手把手地教，足够说明问题了。一局终了，打了足有八分钟，叶修抹下耳机来，甩甩手，叼上一支烟，笑着对对面电脑前的小年轻说，“打得不错，基本功越来越扎实了，下一步应该更灵活点……” 早秋的细雨下了整天，整天的天色都是阴阴郁郁的，像是一整天都沉在冬天的傍晚里，明亮不起来。有句话说，兵败如山倒。似乎不好的事情一旦开了头，便会以不可违拗之势倾颓下来。就像一块玻璃，被一颗小石子击中，有了裂纹，裂纹会越来越大，直到整块玻璃都毁掉，不能用了。联赛的第五轮、第六轮连着往后，嘉世的成绩令人不能不联想到这些悲观的寓意。遇强，嘉世没得说，大败――被对方。遇中流战队，打得胶着而艰难，也是输多赢少。只有遇到以保级为每年奋斗目标的队伍，才能掠点分，垫在一路下滑的排名下。各路人马，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都凑热闹似的，赶着趟地替嘉世找起了原因。嘉世的基本盘稳定，战队阵容没改动……所有的一切和往年相比，都没什么足以引发地震的变化，那为什么，嘉世会突然变成了这样？只能说明人变了，叶秋变了，叶秋的水平严重下滑，把嘉世都带坏了，快要带到沟里去了。对叶秋的口诛笔伐如此便全面爆发了。先是媒体的问责，直言嘉世史上最大的功臣，是否已经成了嘉世以后成功路上的最大绊脚石？这样的对比讽刺又触目。有没有陶轩暗地里使劲不得而知，但粉丝们明显被引导了，战队成绩差，他们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逻辑很靠谱，叶秋有多久没打出过龙抬头了？叶秋上个赛季已经在苦撑了，这个赛季干脆直接不行了。或许其他人身上也存在着大大小小的问题，但是叶秋什么地位，普通队员又是什么地位？队员不都是由队长领导的么？结论轻而易举地来了，战队成绩不佳，叶秋难辞其咎。谁能救嘉世战队于水火之中？叶秋不行，换行的人上来。嘉世粉丝网上请愿：求叶秋放战队一条生路。假如一叶之秋易主，谁将能胜任？诸如此类的标题，不时登上电竞类的报刊，博眼球。由此引发的护叶派和倒叶派又在网上争吵不休……这些乌烟瘴气为嘉世的不景气，无疑又添了一笔乱。这些东西，周泽楷都在跟进，他不知道叶修会不会关注，他倒不担心叶修会被舆论打击，他想，叶修大概是没这个时间和心思去想东想西的。嘉世是有问题，不过嘉世的问题是人祸，人家打比赛是5V5，嘉世打比赛是叶修和苏沐橙对抗包括己队在内的其他八个人。苏沐橙毕竟是远程职业，一场比赛下来，团队间的配合呼应往往是五花八门的，单是一个苏沐橙，很多时候也只能望洋兴叹。叶修被队员孤立，没人配合接应他，他就要付出几倍于常的精力，在赛场上疲于奔命。如同在一座空旷的孤城中四处奔走、呼喊，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周泽楷是理智的，他的理智让他相信叶修，叶修有处理好这些事情的心智和能力。他甚至都不需要一个治愈者，或是可以让他倾诉困境的人。叶修就像水一样无形，会因压改变自己的形状，保存自己。可即便如此，周泽楷还是心疼叶修。蛮不讲理，无药可救的心疼。叶修不在乎循规蹈矩带来的安全收益，他却没想过，有人会因此在乎他，在乎他受的罪。然而再如何在乎，也只不过是压缩成QQ上几句简单的问候和道别。 “周队周队！！啊啊啊――” “泽楷，看这边！泽楷！” 粉丝掀起的声浪汹涌澎拜，人在其中，就像蹲在一个巨大的铁皮桶里，外面有人拿着棍子敲敲敲，不一会儿，连脑子里都是震动的嗡嗡声。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嘉世人都纷纷被骇住了，颇有种山中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错觉。两年多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小战队，排场上居然已经可以和嘉世比肩了么，不仅是这样，因为在S市的缘故，耳朵边除了周泽楷的名字外，只有苏沐橙还有些声势。这几个人是嘉世的人，但不是战队的成员，只是在公会坐班的俱乐部员工，对前线的了解还是少。但这不妨碍他们联想――要是叶秋肯站出来，我们在场面上还会被人压一头么。公会的骨干一般只有季后赛时会随队出征，给战队加油打气。今天是巧了，轮回嘉世搞商业对抗赛，其中加了个公会好手比拼环节，意在增加粉丝的战队公会一体化归属感。陈夜辉接到老板指示，便带了几个心腹分会长，跟战队一起去了S市做活动。活动在轮回的比赛场馆里举行，先是明星选手们表演的时间，陈夜辉三个人站在休息区域某个安静的通风口抽烟聊天。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就歪到叶秋身上去了。其中一人说，叶秋最近往训练营跑得挺勤的，那么上心，是不是着急把那个姓邱的小子扶上来？一说起这种事，陈夜辉就忍不住暴躁，他嘬了一口烟，烟气和不屑的冷哼声一起从鼻子里喷出来，呵呵，他倒是想，先他妈顾好自己吧，我可听说…… 听说了什么？陈夜辉又想到不方便透露战队机密，及时打住了，只有得志的表情还留在脸上，咂摸什么滋味似的。他的手下很会看脸色，都没有问下去。陈夜辉却毁叶修毁上瘾了，收不住势了，跟打麻将似的，不打齐一圈绝不罢手，他继续恨恨地道，叶秋个凹B，脑兮拷出，就会装模作样，一看他那个虚伪的劲头，我就恶心，有本事他把成绩打上去…… 陈夜辉的胳膊被旁边的人快速捅了一下，捅他的人还咳嗽了一声，想压断他的话。陈夜辉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来了，他骂叶秋骂得太嗨，有些忘乎所以了，都没注意周边环境。他赶紧闭嘴，找着旁人的视线看过去。的确是有人来了，并且那个人已经走到了陈夜辉面前，像是要让他看，看个清楚。将人看清楚了，陈夜辉反而宽了些心。俱乐部工会领导骂战队队长，被谁听到都不太好，被周泽楷听到嘛，反而无伤大雅了，谁不知道轮回的这个队长是个闷瓜，一年四季嘴都严得很，不过他怎么正好路过了，难道也来抽烟…… 砰得一声闷响，是肉体猛地撞在水泥面上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听着像巨石落地。陈夜辉还在心里做着自我分析算计呢，只觉得背上一痛，人到了墙上，衬衣领子也被一双手臂扯起来。周泽楷的眼神铡刀一样切下来，要不是被制着，陈夜辉都想伸手摸摸发凉的后劲，是不是见血了。 “再说一遍。” 谁都懂，这个意思是，你敢再说？陈夜辉的喉结一滚，嘴都忘了怎么张。周泽楷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不含感情，但只有直接跟他对视的陈夜辉本人才会有这种感觉，他仿佛以另一人的视角在看这人与周泽楷的对战视频。一枪穿云黑洞洞的枪口指过来，他无处可逃，只有坐以待毙。周泽楷走远了，陈夜辉和他的左右护法还在发懵，面面相觑。怎么回事？还能怎么回事，他骂叶秋，被人教育了呗，人家让他有种再说一遍，他没种，怂了――他要不怂，就周泽楷那个架势，肯定一拳上来了。陈夜辉再次担心起来，担心周泽楷把这件事说出去，他不怕周泽楷说给叶秋，叶秋现在都泥菩萨过江了，还能把他怎样？他担心的是传到外面去，影响不好，俱乐部会找他算账。不过周泽楷也没法说吧，他总不能说，我为叶秋出头，把嘉王朝的会长打了，联盟可是严禁选手打架斗殴的，违者有重罚……等等，周泽楷还没打他呢，而是用了让人更没面子的拽领子，当着他下属的面…… ……妈的。当务之急是找回场子，陈夜辉纠正被周泽楷拽歪的衣领，口头上把周泽楷和叶秋合为一体，骂了又骂。这次声音小得多了。等了一阵子，“风头”过去，陈夜辉把这事跟刘皓说了。当时一桌人坐着吃饭，除了陈夜辉刘皓，还有天天对刘皓跟进跟出的王泽申建几个人。几杯酒水下肚，众人先是安慰劝阻了一下最近频频被叶秋“打压”的刘皓，接着陈夜辉说了被周泽楷“胁迫”的事，当然把自己形容的威武不能屈，把周泽楷说的面目可憎，跟叶秋是一丘之貉。刘皓对叶秋的事上心极了，当下纳闷，叶秋和周泽楷有这么深的交情么？众人跟着纳闷，意想不到啊意想不到。两个纯爷们关系好，又不是一男一女闹绯闻，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实在是叶秋太成谜，周泽楷太低调，两个人平日里看着半生不熟，八竿子打不着，怎么突然间成了好朋友了？这时有人接口道，是啊，他俩好像很熟，我想起来了，几个月前有天早上，我和小方出去吃早饭，进了一家店，看到叶秋邱非还有个人也在那，戴着墨镜，我们接着走了，都没认出来是谁。出来后我想了想，那人有些像周泽楷，又不敢确定，周泽楷没事干跑嘉世门口吃什么早饭。现在听陈会长这么说，我再一回忆，肯定就是周泽楷了。陈夜辉干笑两声，咱们叶队干什么都爱搞神秘，交朋友也悄悄的。几天后，叶修收到一封匿名邮件，上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和联盟某位Z姓男选手是恋人关系，我手上有你俩聚会时的亲密照片，不想让我曝光的话，私生活就检点一点，别给你的战队抹黑。这个发邮件的人，就是刘皓了。那天陈夜辉他们说的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皓想到了一则新闻，某地选举，两个党派互相诬陷攻击对方候选人是同性恋，差点引发政治地震。他觉得这点子不错，也有样学样地来了一套。怎么看都是桩稳赚不赔的生意，最不济也能恶心一下叶秋，要是玩得好了，把假的说成真的，让叶秋百口莫辩，就更有意思了，反正有人看到叶秋和周泽楷吃饭是事实，建立在事实基础上半真半假造的谣，最具杀伤力……而且，用“某Z姓男选手”来指代周泽楷，这种故布疑阵又显示掌握一切信息的说法非常酷炫……再者，这封匿名信的口吻，很像无意中撞破他俩奸情的随便的谁，还劝他为战队着想，叶秋是不露面，但嘉世上下都认识他，嘉世人那么多，他怎么猜也猜不到我头上…… 等叶修回信的空，刘皓筛着自己的计划，越想越觉得鬼谷再世，奇思巧妙，自己真是有当战术大师的潜质…… 回信迟迟不来，刘皓对着电脑脑补，叶秋被套住了，害怕了，正急得团团转，在想办法。刘皓乐不可支。然后回信来了，像大夏天突如其来地彪了一场雹子，把刘皓砸傻了。 “有这功夫和心思，用在训练和比赛上不好么？” “你知道我是谁？！”见到这句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训词，刘皓气急败坏地敲打键盘。 “呵呵。”故布疑阵，又显示掌握一切信息的笑法。第十三、十四轮比赛，刘皓均不在团队赛的首发之列，离嘉世区域近的粉丝发现，比赛时，刘皓坐在座位上，双手抱臂，负着股气似的，脸色阴沉得要打雷了。第十四轮团队赛又是以嘉世的告负收场，刘皓走进休息室，脸上挂着笑，好像刚才他们不是输了比赛，而是赢了比赛。叶修正对着窗口抽烟，刘皓走过去，搓着双手，掬着笑，“叶队，下一场团队赛您能恩准我首发了么？您看，这比赛没了我，还是个输。” 刘皓用了敬语敬称，意味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一屋子的人都按了暂停键似的停下手里的事，站直了望着刘皓和叶修。叶修掐灭烟，转身看着刘皓，眼神深不可测，却又没什么所谓的样子，“看你最近的数据，不让你首发，是要让你静静心，等你静好了，就可以首发了。” 叶修的话不咸不淡，刘皓问什么，他答什么。但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刘皓根本不是来问问题了，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叶修的回答让整个场面像一个正在打飞机的人，做好了享受高潮的准备，却一没留神提前射了，没滋没味的。叶修的表现把刘皓变成了一个被点燃的窜天猴，噌的，炸了。 “我怎么不静心了？你现在到处被人指着骂，你不就是怕我出头风，盖过你么！” “动不动说我心思不用在荣耀上，你还天天熬夜呢，熬夜影响状态，你这样就是对战队负责了？” 叶修冷静近乎冷淡地睨着刘皓。刘皓越控诉越光火，他上前一步，右手猛得推在叶修的肩头，搡得叶修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我看你是故意报复我吧！不就上次给你寄了封信，开了个玩笑么！” 好几只胳膊抢上来拦着刘皓，没人往叶修那边去，也没有眼睛敢往叶修那边看，都在劝刘皓，刘队冷静点，有话好好说，就是就是…… 叶修的后腰差点磕在窗沿上，他用手肘撑住，站稳了，仍是不怒的，反而笑了一下，“那个发信人真是你啊，我说呢。” “……什么？”刘皓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叶修压根没确定寄信的人是谁，是他自己心虚，吃了诈，不打自招了。趁着刘皓愣神，几只手脚把他拖得远了点。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对峙被人拍了照片，登在周一的电竞之家上。配图标题是个大问号，嘉世战队内部不合？登在报纸上的照片是从敞开的门向室内照的，摄影角度非常刁钻，还有点模糊，一看就是照照片的人逮准时机咔嚓一张，怕被人拦下赶紧跑了。照片上的人都没有露正脸，但都穿着嘉世的队服，而且站得泾渭分明，三个人拉扯着一个人，像在拉架，他们是一伙，对面的人独自成另一伙。这个人的脸被挡得严实，只从一堆肢体铸成的墙中伸出来一只手。照片是隔断前因后果的，不好说这只手要干什么，要推人还是要防卫。除了叶修，嘉世其他人的形象都是为公众所熟知的，很快就有人推断出那几个脊背应该是谁谁谁的，那么，那只手的主人，十有八九是叶秋了，那人下了定论，这怎么看都是叶秋和人起了争执，要打起来了，总不可能是在讨论战术吧！想想看，嘉世的比赛现在打得还不如我家隔壁大妈们组个团，副队长刘皓连着两场比赛都没在团队赛里出现了，嘉世绝逼有问题，有大问题。这番说法有理有据结合实际，迅速统治了其他的解读。有照片为证，十分考验公关技巧，嘉世干脆釜底抽薪，直接把叶秋推到台前来了。周一当天，电竞之家发刊仅两小时后，叶修和嘉世就双双发表声明辟谣，说战队内部和谐，大家不要想太多。这样的解释本身略显苍白，都是官方套话，但叶秋极难得出来说一次话，无形中给套话增了值，不管是不是一厢情愿，愿意相信的人很多。随后，嘉世的老板陶轩也站出来了，陶轩只字不提战队内部不合的传言，仿佛这种事假到根本不值得他重视，他只是说，嘉世目前是遇到一些困难，困难都是暂时的，嘉世会做出一些改变，不会辜负粉丝们的期望。一场风波雷声大雨点小，也这样度过去了。周泽楷在QQ上给叶修留了言，四个字，我不相信。倔强的劲如同屏幕的光一样，漫出来，隔着屏幕，好像能看到周泽楷嘴唇绷成一条用力的线，目光黑压压的，沉到人心底去，不逼问出点什么来，不肯散伙。叶修毫不犹豫地装不在，没回周泽楷，但周泽楷犯了邪似的，隔一会儿敲他一次，也不说别的，就是点个句号，弹个窗，彰显存在感，相当之高冷。叶修被他弹得游戏都没打好，生无可恋，心里我去卧槽地刷着屏，世上竟有如此难缠之小孩。没看到哥在装不在么，就不能陪着一起装装？周泽楷这份持久到永恒的劲头让叶修意识到，周泽楷不仅有大主意，还有大脾气，他要是卯起来，人恨不得替他去撞南墙。叶修决定还自己一个清静。他跟周泽楷说，我没事，放心，后面跟个呲牙笑的表情。表情完，叶修扪心自问，这算在哄周泽楷么？不算。很好。周泽楷吃了这个说了等于没说的回复，居然没再骚扰叶修。好像在展示，你看我要的不多，只不过是你的一句话而已。叶修的态度很明确，我不想说，周泽楷便不再问了。关心一个人，也不是代表要让他在你面前完全透明，没有空间和秘密。这不是周泽楷的风格。苏沐橙就没这么好糊弄了，那天她不在现场，但刘皓一直以来是怎么领着人孤立叶修的，她看得清楚。苏沐橙更不满的是俱乐部的态度，俱乐部为什么不处罚先挑起事端的刘皓，还要拉出叶修帮他遮掩？叶修哭笑不得，怎么叫帮他遮掩呢，我是队长，战队背上负面新闻，对我有什么好处？反正刘皓就是有问题。苏沐橙坐在叶修床上，黑云压顶，愤愤不平。叶修当时正一边给小号做神之领域挑战任务，一边被周泽楷打扰，周泽楷的QQ弹窗一出来，叶修的角色从木桩上掉下来，连跳数终结清零。叶修面无表情地双手离开键盘，叼上一根烟。刘皓是有问题，但最大的问题不在刘皓身上。叶修的声音带了含着东西的含混，他一推椅子，转过身来，脸上却是超脱的宁静。怎么说？苏沐橙一时不能全解。叶修的嘴角慢慢挂上一丝无奈的笑意，是老陶容不下我，刘皓是借他的力，至于其他人，只不过是看风向站队罢了。苏沐橙说不出话了，闷了半晌，才道，是因为你不按照他的想法包装自己么？这一问是含着答案的，第一赛季打完，嘉世夺冠，陶轩就迫不及待地替叶修制定了包装计划，被叶修不留余地的拒绝了，那时苏沐橙就跟在叶修身边。叶修单是笑笑，没进一步说下去。他安抚苏沐橙，别想这么多了，天高地阔，走一步看一步的事吧。说罢又转过身去玩游戏。望着叶修瘦削的背，一阵阵悲凉之意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熏过来，熏得苏沐橙眼眶发酸，这女孩子总是平和的微笑，此时也禁不住露出齿冷的表情。认识这么多年，陶轩会猜不到叶修不露面，是碍于家里不方便么。叶修专心荣耀，所有的事都大包大揽，为嘉世建功立业，到头来却被这些人当成毒瘤、异类。欺人太甚。苏沐橙虽然天天跟叶修一起，有时候也搞不清楚叶修是怎么想的，她没有叶修的金钢心，遇到这种事，她会难过会激愤，叶修呢？叶修总是轻飘飘的，使人无处着力，给人一种除了荣耀本身，任何人事都是过眼云烟无甚所谓的感觉，真能无所谓么？怎么可能。但是这些话，她不想去过问叶修。叶修看起来是什么样，她也就装作叶修是什么样。苏沐橙还在这忧心忡忡，凉着冷着，差点嘤嘤嘤着，只听叶修一声惊呼，哎哟！怎么了？苏沐橙赶紧站起来，看电脑。爆了一件你一直想要的装备，看咱这人品！回头交易给你。叶修喜滋滋的。苏沐橙对周泽楷说过，叶修虽身在此山中，却是把整件事情看得最通透的。这么说也没错，叶修几乎能猜出陶轩口中嘉世的改变是什么了，找个人来，把他从核心的位置上踢下来，这对所有成绩欠佳的战队来说都不是难事，而是常用手段。他没跟苏沐橙说，也是暂时不想让她犯难。冬季转会窗就快开了。叶修就像从容得体地打扮，等待音乐会拉幕的观众，只不过他等的，是他一手缔造的战队对他的反噬。可惜就算叶修再有神通，也想不到陶轩和崔立此刻的对话。 “叶秋不能留。” “等孙翔来了，也没他的位置。” “我是说……不能让叶秋留在联盟里，反过来成为我们的障碍。” 冬季转会窗一开，就爆出了大新闻，孙翔以联盟史上最高身价转会嘉世。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料到嘉世要做点调整之类的，没料到是这么地震的。孙翔又贵又傲，买回去，不可能让他屈居次席。周泽楷一眼就往要害处看去了，他有了不好的预感。而这个预感就像飘在水里的杂质，还没沉淀下去，就成了既定事实。孙翔去嘉世报到的第二天，叶秋通过俱乐部，对外宣布退役。嘉世的新闻发布会开在中午，大部分人的午饭点。黑色幽默一下的话，还挺为人着想的，只吃不下饭就好了，别无心工作。轮回刚结束上午的训练，正举队在食堂里吃午饭。桌椅上方浮动着饭菜的香气和忽高忽低的说话声，有些热闹的燥热感，窗玻璃的边角上结了冰凌，远看上去，像玻璃生出了裂纹。昨天下了一阵雪，这会天还阴着，稀疏的白色细粉挂在树上，风过，撒盐似的抖下来。贴在墙面上的大屏幕电视里，嘉世新闻官的话也抖落下来。嘉世前队长叶秋辞去队长职务，现已退役离开嘉世，一叶之求的操作者由孙翔继任…… 世界安静了数秒中，海啸随之而来，电视里的，电视外的，拍平了无数人的世界观。方明华首先去看周泽楷的反应，一个人出了事，大家总会下意识地去看和他关系密切的另一个人的表态。可方明华错过了周泽楷恐慌失措至一片虚茫空白的瞬间，方明华看过去的时候，周泽楷的眉头已经整了，嘴角也平了。单看神情，好像周围所有的人都比周泽楷还要在乎叶秋是否退役。周泽楷甚至旁若无人地端起了饭碗，重新吃饭。但他吃得很凶猛，筷子扒着米饭里往嘴里掖，也不吃菜，好像跟饭有仇，着急消灭它似的。食堂变成了一口煮沸的锅，众人的议论声像咕嘟咕嘟翻腾着的热汤，冒着蒸汽。嘉世的新闻官还没下台，周泽楷的饭已经吃完了。他放下干净的碗，擦擦嘴，抽身就走，没惊动任何被叶秋惊动了的人。周泽楷稳静得让方明华心悸，拧着一股劲儿似的。方明华左想右想，有些担心，也放下碗筷追了出去。周泽楷并没有去干什么打砸抢的事来宣泄情绪，他只是去了训练室，做原定下午做的训练。方明华站到他身后，周泽楷没任何反馈，专心致志地敲键盘推鼠标。见周泽楷真是在训练，方明华还是问了句，“小周，你在干嘛？” 正好一组内容做完，系统在计算综合得分，周泽楷让开一边膀子，让方明华看，训练啊，这么显眼，你看不到？方明华当然知道周泽楷是在训练，问题是现在是训练的时候么？你那样子冲出来，明显是受了很大的打击，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干点啥，谁信你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训练啊。周泽楷背对着人，不知道方明华看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