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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我们定有胜算。” 当真有胜算吗?鹿松平心中并不这么想。 来这里前,他已经推论过可能发生的最糟的情况,甚至不惜动了宗颢这步棋,然而眼下的情形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突然想起先前色丘一事、那些救回陛下的士兵曾经形容过的场面,四个字:天崩地裂。 彼时他无法想象何为天崩地裂,只觉得那些士兵还是阅历浅了些,说起话来也用词不当。 如今他却是懂了。 浮云遮月,山前被投下一块巨大的阴影,而那自山中走出的人,黑黢黢的身影与周遭的轮廓模糊成一团,像是一道没有实体的鬼影。 “你很聪明,这次特意挑了些不上道的废柴进来探查,又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与我定下契约,便同瞿家后人联手对付我。可惜,终究只是凡人之力,赌上性命、不过蚍蜉撼树而已。” 风将浮云撕开一道口子,月光乍现,照亮了说话者那张如枯树一般的脸。 原来,这便是那黑暗中曾袭击过他的东西的真面目。 鹿松平没有说话,余光有一瞬间瞥向身后那黑乎乎不见天日的丛林深处。 下一瞬,那骷髅一般的身体发出空洞的声音。 “你在耗时间。” 那看不见的力量再次汇聚,搅碎了四周灌木树丛之后仍然没有停下,席卷的风刃将山上的石头和地上的砂土也一并卷了起来,在黑乎乎的山脚下腾起一阵旋风、扶摇而上、好似狼烟一般。 “又来!”颜广抬起手臂抵挡飞起的碎石,“鹿松平你到底瞧清楚没有?现在到底要如何?!” 鹿松平没空解释,他的双目紧紧锁定在那混乱的战局中。 要避开那不断流转变幻的妖风,他的机会只有千万分之一,他必须抓住。 既然近不了身,那便想些别的法子。 他突然贴着身后一棵高大的黄木松翻身跃起,左手深入树冠中,再落下时手中便多了一把长弓和三支踏云箭。 箭落弦上,他视线锁定那风刃中包裹着的身影,迅速射出了第一箭。 银白色的箭矢在月光下飞出、于黑夜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细线,却很快被那风刃斩断。 鹿松平手下不停、再次搭大弓。 不远处石壁上的剑客已然察觉他的意图,飞身而下直奔他而来,却与一直按兵不动的褐衣老者短兵相接。 第二支踏云箭飞出,这一次箭矢近乎穿透那堵看不见的风墙,在最后一刻才被击落。 四周的疾风似乎也在慢慢减弱,鹿松平敛气凝神,五感都集中在了这最后一箭。 箭矢飞出,像一尾银蛇钻入那风幕之中。 而下一瞬,紫衣剑客的利刃已从侧方袭来。 那燕紫竟生受宗颢一掌,只为近身取他性命。 鹿松平备战不周,只能拧身向对方盲区躲去,希望能得喘息机会再拔剑反击。 然而他却愕然看到那动爻之剑在对方右手腕门处游走、越过肩胛、流光般落在了他的左手中。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肖南回身旁的那矮个子刀客死于何故。 如此剑法造诣,竟还是个不分左右的双手剑。 是他大意了。 “抓到你了。” 年轻剑客带血的笑脸在他颈后露出半张来,带着一种隐隐的兴奋,手中白刃不停、向着鹿松平的后颈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慢悠悠的声线凭空响起。 “师弟,起开。” 那声音明明如此之慢,却又仿佛是在短短瞬间便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鹿松平没反应过来,几步外宗颢的身影却下意识一顿,随即一道黑影贴着他二人的鼻间飞过。 鹿松平江湖草莽出身,早年间也是见识过不少阴毒手段,那些拿钱取人性命的刺客,有的是时候琢磨些让人防不胜防的暗器。 但像眼前这般连破空声也没有、只一阵晚风刮过一般的东西,他可从未见过。 那黑乎乎的一团转瞬间便来到了燕紫面前,他下意识去躲,可那东西却似长出一根看不见的线一样钉在他印堂中间,不论他怎么退、怎么躲,最终还是没有逃过。 燕紫被正中面门,踉跄着退了三步。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即使是方才宗颢长戟相逼,他也只是退了半步。 那厢鹿松平终于回过神来,定睛往地上一看,整个人愣住。 燕紫面前躺着的,是一只鞋子。 那种最普通的、青面麻底、阙城晚市上贱卖二十文三双的鞋子。 与此同时,那空地上的风终于停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丛林处传来,随即一道巨大模糊的黑影渐渐显形,月光下勉强能分辨出一点来者面容。 那人瞧着甚是怪异,乌发垂肩、面容却已是耄耋老者的样子,一身粗布白衣,像是浆洗许多遍的丧服,却又收拾地分外妥帖。 他的坐下黑乎乎的一团,比寻常的军马壮硕高大太多,从林中穿行而过时片刻没有停留,那些茂密茁壮的灌木、纠缠带刺的荆棘顷刻间都变得柔弱起来,纷纷为这巨大的身影让出路来。 直到那巨物从林中迈出脚步、走至守军空地,众人才看清,那坐骑是一只巨角大青兕,身上光秃秃的,无鞍也无辔,而那白衣黑发的老者,就稳稳坐在其上,手中捏了一支插满各色羽毛的掸子,一只脚盘在身下,另一只脚翘着、脚上的鞋子不见了踪影。 鹿松平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身形都利落了不少。 “谢先生。” 谢黎磕了磕手里那五颜六色的掸子,笑着摆摆手。 “不谢不谢。” 宗颢冷哼一声,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谢黎看一眼空地正中那披头散发、好不狼狈的棕衣老者,脸上的表情很是惬意。 “你摆什么脸色给我瞧?若不是我出手,你现下已经死了。” 宗颢终于不再沉默,转而怪笑两声,声音桀桀。 “与师兄多年未见,你仍是这般令人生厌。” 谢黎似乎懒得搭理宗颢,只抬头看看今晚月色,又低头看看周遭这一片狼藉,半晌长叹一声。 “都说雨安这地方曾经盛产桑桃、是块宝地。依我看,阴气重了些,不大吉利,是时候除除晦气了。” 空地正中,燕紫缓缓擦去嘴边鲜血,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原来他们拖时间,是在等你来。” 谢黎像是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存在、转头看向他。 “那把剑,用的还顺手吗?” 燕紫转腕一震,先前沾染的鲜血便顺着剑脊尽数滴落。 “我用此剑杀过江湖中高手无数。算起来上一个不过数月之前,还是你安道院中人呢。不知院长可有去为她收尸?” 这话中有难以忽视的恶意,然而谢黎却只是叹息。 “昔日我赐名伯劳与她、燕紫与你,是希望你二人能互补所短、共同精进。然而你二人自入院后,便从未碰面。你窃剑遁走师门在先,她负气入将军府在后,确是动如参商,终难相见之命,相见必有一伤。” “兵者相见,非死即伤,有何不妥?” 谢黎自袖中丢出两把短刀掷在地上。 “不错,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断了她的兵器。” 燕紫的脸上再次流露出那种难以掩饰的傲慢。 他自然是认得那副短刀的。 毕竟,能伤到他的人并不多,这副刀的主人他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从前,死于他剑下的人他从来记不清他们的脸,那些模糊的面孔太过平庸,无法在令他从自己的世界中分出半分精力。 “武者以胜败定论。弱肉强食,愿者服输。她的武学未入流,兵器同样卑贱。” “好一个不入流。”谢黎扬天大笑三声,笑声中带着几分与年纪不符的轻狂意,“那你可知,你手中的动爻之剑为何会生出裂痕?” 燕紫明显一愣。 他的剑,除他之外,无人能近,更无人能出鞘近观。 而那裂痕出现的时机甚是诡异,形态又极其微小,若非他日日与剑身相伴,甚至不能察觉,眼前的人又是如何知晓? 他的面上显出一种不和谐的困惑与恼怒,就像他的剑上生出裂痕。 “是因我出剑之时力度未收、震荡所致。” “无知小辈,告诉你也无妨。” 白衣老者看着紫衣剑客,眼底转瞬间归于平静无波。 “动爻乃是陨铁所制,只是少有人知,当时锻剑所用仍有所余,虽不足以再锻刀剑,但弃之可惜。安道院便将其打成一对短刀,存放翰灵阁中,未曾向后人提起过其来历。因为刃短且是双刀,这副兵器百年来无人问津,直到伯劳入我院中。”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同出之剑本无强弱。 他以为的不入流实则与他同宗,他以为的卑贱原来与他并无分别。 谢黎缓缓从那只大青兕身上站起、左脚平出踏在那巨兽肩上,众人这才发现这老者身形竟如此之高、周身气势压人,只是远观也令人不敢直视。 “兵者无贵贱,武学无高低。凡入我门者,第一课便是学习何为敬畏之心。如今来看,你这门修为还是差得紧呐。” 他话中最后一字尚未落地,人已不在兕兽肩上。 他手中并无兵器,有的只是那杆红红绿绿、花里胡哨的羽毛掸子。然而那不过拂尘掸灰的物什却生生破空而出、迸发出巨大的杀气来,其上每一根禽鸟尾羽仿佛在顷刻间变成了刀丛剑雨、锐不可当。 紫衣剑客下意识凝神提剑去迎这一击,然而他却听到了一声脆响,随后五彩的羽毛烟花般在他面前炸开来。 只一击,他便震断了自己手中无往不摧的利剑。 还是这一击,他敲碎了他双侧的锁骨。 用剑之人肩胛与锁骨连接处最是紧要,他虽未伤及性命,却已同废人没什么两样。 这是一场还未开始便已经终结的对决,快得让人心生困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突然摆出一副脆弱的嘴脸、叉腰在原地咳嗽起来。 “上岁数了,不中用了。这天气一热,就咳喘得厉害。” 饶是鹿松平这般身段柔软、见风使舵之人,眼下竟也不知该接上一句什么话。 而那自己便是个千年王八的宗颢,显然已看透谢黎这只万年老龟,压根理都不理,径直上前提了那燕紫转身便走。 颜广见状,连忙跟上。 鹿松平却另有事情需要确认,他径直走到那枯败老者面前,将那尾踏云箭从对方眉心拔出。如今那具身体已再无半点生气,一阵混着恶臭气味的黑色液体自七窍中流出,随即那尸体便似融了的蜡烛一般,化作一滩烂泥。 不远处,燕紫疯癫的叫喊声断断续续传来。 “不过一具腐败的容器罢了。神明是不朽的!你们永远也无法毁灭它、永远......” 鹿松平原地站了一会,今夜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一般。 他转而走向地上散落的那柄断剑。 动爻之剑,从铸成之日起便是王脉之剑,象征这脚下这片土地的昌盛长久。如今却...... “可惜了。” “可惜什么?若无能工巧匠,生铁一块罢了。还不如我这掸灰的掸子看着有用些......” 鹿松平瞄一眼谢黎,又不能真的当那剑是一摊废铁,只得上前去将剑的碎片捡起。 然而方才捡起一片,他整个人便顿住。 两截断剑之间,夹杂着一小片灰白色的东西,坚硬而微凉,摸起来还有一些细微的凹凸不平。 好像是......一片骨头? “没想到啊没想到。”谢黎本已飘远的声音突然便贴近了过来,“此物看起来似乎是这晦气中的晦气,应当拿去给一空那奸僧瞧上一瞧。” 鹿松平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一空法师此时应当已不在阙城了。” “不在阙城?”谢黎挑起半截乌黑的眉毛,“那是去了何处?” “晚城。” 谢黎了然。 “我前脚刚走,他后脚便去。当真是掐的好时候啊。你说是不是啊鹿中尉?” 鹿松平不敢回话,眼前浮现出那和尚一脸真诚、祝他一路顺风的样子,突然便觉得今晚这晦气劲,原来压根还没过去呢。 ****** ****** ****** 霍州西南境外三十里处,一辆马车在有些荒芜的乡间小道上飞驰着。 车是好车,坚实稳妥。马是好马,脚下生风。唯独是那赶车的车夫,似乎有些懒散,嘴里哼着听不清字的小调,胳膊下夹着已经半瘪的酒囊,似乎只要那马车没有驶进沟里去,他便连能这么优哉游哉地一直晃悠下去。 身后车帘猛地被掀开,一只手掌不客气地拍在那摇来摇去的后脑勺上。 酒后微醺和山间野趣瞬间被击碎,罗合怒而回首。 “无礼小辈!竟敢如此、如此......” “如此什么?”肖南回眉毛一竖,脸上连最后一丝体面也不想挂着了,“今日若再到不了,我可就不只是无礼可,我还可以无情、无义、无心、无肺......” 平白无故受人威胁,罗合很是不满。 “找不准路岂能怪我?!我都二十多年未曾回来了,这树不是那棵树,石头不是那块石头,老张家的香火都能续两代了,谁还记得村头是朝东还是朝西开的?!” “少给我扯东扯西!我便是离开宿岩十数年,也还找得到回城的路的。” 罗合上下打量这半疯的女人,一股不屑伴随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优越感扑面而来。 “你当终天是什么地方?岂是你岭西那蛮荒之地可以并论的?” 肖南回生平最讨厌轻易瞧不起人的人,因为一个人的祖籍而瞧不起人更是讨厌。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轻易便恼羞成怒的实在姑娘。 如今的她,嘴上可是不好惹的。 “你当你车里坐着的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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