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一个字都不相信。”男子的声音冷冷地,同方才眼神炽热的样子判若两人,“不仅是她的话,就连当初父王说过的话,也不可尽信。” “我听她所言,至少知晓织锦一事,似乎并非全然都是骗人的鬼话......” “所谓谎言,若全部凭空捏造,那便漏洞百出、总能教人寻到错处。多数人都会将谎言掺着真相说出,既能取信于人,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听的人即便觉察其中有异,却不能肯定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可如此说来,她若抱着欺瞒的心态,那织锦一事又要如何求助于她?” “除去这条织锦,她对我们一定另有所图。探明她究竟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或许就能得知所谓真相。而这远比一条虚无缥缈的预言来得直接准确。沈石安其人心细如发、思虑颇深。当初秘玺现身,整个霍州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在自家地盘上丢了东西,再有第二次必定会慎之又慎。一来,她知道我必定对沈家已有顾虑,所以便不能派个太机灵的人在跃原坐镇,这才会有沈林林出现。二来,她故意用佛珠作为交换条件,实则也是一种试探。” 可是,试探什么呢? 若非亲眼所见,应当不会有人知晓那串佛珠的真正用途吧? 然而想起那老妇提起”钟离“姓氏时的神色,以及沈家前后两次对那佛珠的反应,肖南回又不确定了。 丁未翔显然也是这般想的。他方从巨大的尴尬之中解脱出来,又陷入前所未有的忧虑。 “主子应当不会真的要用佛珠去换那不知真假的预言吧?” “我不会换,她也不会换。”夙未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因为她想要的,应当另有他物。” 而几乎是在同时,肖南回也有了一番猜测。 “宗先生曾向我提起过,说那天绶是与传国玉玺相配的。如果我们手上这条织锦当着便是那记载着重要预言的天绶,那她实则最想要的东西,很可能仍是秘玺。” 或者说,是它们中隐藏的那个相同的秘密。 可是既然如此...... “那沈石安为何不直接提出要以秘玺作为交换条件?” 丁未翔问出了她的疑惑,夙未却将目光投向窗外正西斜的日头。 “或许她认为这件东西的价码太过高昂,又或许......她其实知道,秘玺此刻并不在我们身上。” 黑木郡之行前路未卜、危机重重,秘玺这般失而复得的镇国之宝,似乎确实没有理由带在身上。 但肖南回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记得春猎的时候,他也曾突然将东西托付给她。她曾以为那是一场一时兴起的空城计。如今来看,或许另有原因。 “你是故意不将那东西带在身边的?” 他的目光仍望着窗外,又似乎是在望着远方的某个地方。 “我有一个推测,还未能证实。所以那东西暂时还不能放在身边,不过我托了两个老朋友帮忙看管。他们都是老实人,定会尽心尽力的。” 老实人?这人身边还能有老实人? 肖南回对这话充满怀疑、敷衍地点点头。 想到晚上还有一场恶战要打,她暂且将那疑虑放到一旁,低头大口吃起饭来。 ****** ****** ****** 仲夏之时日长夜短,但在山里,日头还是会比别处落得早些。 酉时过半,永业寺的禅院里已有些擦黑了。 入夜便没有香客了,寺中烛火用度又都先紧着大殿,偏殿与内院常常都是从日落黑到天光。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除了当值守夜的僧人会点起油灯,其余人就连起夜也是摸黑的。 晚课过后僧人们各自领了斋饭回屋,烛鱼单独拎了只碗出来盛满饭菜,向着偏殿后的藏经阁走去。 藏经阁虽还担着个藏经的名头,实则也没什么宝贵的经书经文了。在永业寺待过几个年头的小僧都知道,寺里最值钱的东西早让住持搬到大殿后面去了。 本就是偏僻的地方,一到了晚上更是蚊子都懒得光顾。然而今天,那殿阁开裂的门扉内却透出些烛火光来。 烛鱼一把推开殿门,绕过脚下凌乱四散的古籍药典,随手拿过木架上的扇子挥了挥,试图驱散四周的水汽药雾。 殿阁内的木架被挪开,正中摆着个废弃的香案,香案上放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绿色美玉,玉前坐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门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烛鱼轻咳一声。 “郝施主,开饭了。” 白衣男子转过身来,那双因为饥饿而变得又大又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沙弥手里的那只碗。 他鼻孔微张、鼻翼一阵收缩,那双大睁的眼在看清那碗里的东西后,瞬间便失去了光亮。 烛鱼似乎全然看不见那男子脸上变幻的神情,将手里的碗塞给对方,还体贴为他递上一双筷子。 “这几日雨水足,萝卜和白菜长得都格外好,施主有口福了。” 口福?何时萝卜和白菜也担得起口福这两个字了? 郝白低头看手里那碗,只觉得眼前一片绿油油的,再抬头去看那桌子上的东西,也是绿油油的。 瞳孔微缩、内心突然翻涌起一阵憋屈过后的狂躁。他将碗一抛、拍腿而起,一把抓过药簸箕里的锄头举过头顶。 “今日、今日我必须见到荤腥,否则我便去偷!去抢!抢完之后赖在你们头上!” 烛鱼叹气,对那可怜男子手中的锄头视而不见。 “小僧奉劝郝施主,莫要再动东山头老郭家那几只鸡的主意了,他家可是养了七只黄狗,听闻专爱咬那贼人的屁股。” 白衣郎中胡乱挥舞着锄头、字字血泪地控诉着。 “我一没皈依、二没剃度,为何顿顿都是萝卜白菜?!” “住持说了,天气热、吃太荤容易有火气。郝施主自己是行医的,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 烛鱼说完,有些嫌弃地摇摇头,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郝白脚步虚浮地追上几步,两只手扒在殿门前的朱漆柱子上,脸色黑里透青、青里透绿。 “一空在哪里?我要见一空?!一空!你个抠门和尚、死秃驴......” 已经快步绕出殿门的烛鱼停下脚步掏了掏耳朵。 不知是否是他听错,除去身后那有气无力的咒骂声,山门处似乎隐隐传来几声铃铛响。 若无逢年过节、佛门法事,永业寺的山门向来冷清的很,若有香客或过路人前来寻求帮助,便可自行鸣响山门处的铃铛示意。 近一个月来,雨水将山路冲刷的泥泞不堪,香客都寥寥无几、更莫说过路人。 不会又是哪只寻处落脚的鸟动了那铃铛吧? 但天色已晚,也不好说是不是有人行山路时遇到了麻烦。 他想了想,还是点上一盏油灯向山门走去。 黄昏时分晦暗的光线穿过林间水汽落在青石小径上,提着灯的小沙弥穿梭其间,脚下避让着许久没有清理过的青苔,有种熟练的轻快。 也就片刻的功夫,他便来到了山门处,寺门前的石牌坊下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烛鱼走近几步,一阵似有若无的腐烂气息便混着雨后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他瞥了一眼那马车后拉着的大木箱子,稳了稳心神,站在上风处不动了。 “施主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马车檐下的那团影子动了动,显出一个戴斗笠的中年男子的身影。 “敢问小师父,此处可是永业寺?” 烛鱼点点头。 “正是。” 中年男子跳下马车、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面色青黑的脸来。 “小老儿途径此地,路过山脚时看到有人吃粥,上前问过这才知晓山中有寺,于是驱车前来,不知小施主可否多发善心,布施粥米、留我一夜?” 这些年在住持的悉心教诲下,他早已接待过不知多少形形色色的香客。但此刻望着石阶下的那张脸,烛鱼还是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留宿一事需我问过住持。不过寺中倒还有些萝卜白菜,施主若不嫌弃可随我来。” 中年男人忙不迭地点头,表情很是诚恳。 “如此甚好、甚好。” 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几步,烛鱼的脚步突然停下来。 他转过身,望向那赶车的中年男子。 “施主,小僧尚有一事不明。” 中年男子嘿嘿笑了两声,将辔绳胡乱套在马栓上。 “小师父有何事不妨直说,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 油灯被提高了些,照亮了小沙弥那双清澈的眼睛。 “前些日子住持点灯时闪了腰,是以今日便犯了懒,将施粥的事甩给了大成寺的仁勤大师。永业寺今日无人施粥,施主为何要撒谎说在山脚见到了吃粥的人?” 中年男子的脸上依旧挂着笑。 “因为......因为......” 他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一般,脸也似中了风邪,每一块肌肉抽动着、僵持着,似乎忘记了如何回到原本的位置。 “因为......” 噗通。 中年男子面门朝下,直直跌在了山门前的石板地上,一动不动了。 小沙弥吓了一跳,正要上前查看,突然,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将他手中的油灯瞬间带灭了。 似乎是一阵晚风。 可天气这样闷热,哪来的晚风呢? 黄昏前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在山间,黑暗中,只听得那马车上的巨大木箱内发出一阵古怪的闷响。 咯吱,咯吱。 第154章 肖南回眨眨眼,让微湿的露水从眼睫上低落。 山里的夏夜,仍有微风吹拂。山头软草低伏,风行而过时隐隐约约露出三人匍匐的身影。 他们在这山头上已潜伏了半个时辰,此处视野广阔,从昏河河畔的滩涂地到沈氏盘踞的山坳处都可尽收眼底。 然而夜色再次降临黑木郡的时候,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鹿群消失在了滩涂地,月光下,平整的黑沙上连一只水鸟也瞧不见。 今夜无人出港。江面分外安静,一艘船也没有,纤夫船工更是不见踪迹。 火焰在那些石窟深处安静的燃烧着,远看群山仿佛长出了红色的眼睛,像那传说中名为祭马的神明,就在黑暗中冷漠地俯瞰着人间生灵。 先前身在其中不易察觉,那石窟实则处在一片山坳环抱的坑洼处,实则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天坑,坑底四面通达,密密麻麻的小路穿梭山体之间,即使身在高处、也难分清每条路究竟何去何从。 而在这坑洼的正中央,有一片红色碎石铺成的圆形广场。广场上黑漆漆的一片,反倒没有一点火光,只能接着月光窥探一二。 他们聊定沈氏会提前有些动作,但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动作。 上百名年轻男女跪坐在广场中央、低声吟诵着听不懂的符文,其中最年长的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所有人肩踵相接、围成一个巨大的圆,而圆圈起始点正对西方觜宿第一宫的鹿首位,那里站着一身素麻衣衫的沈石安。 不知过了多久,沈石安终于动了。 她从那圆圈的起点开始、沿着围坐的人群边走边巡视。她走得很慢,视线划过那些年轻面孔时,带着一丝慈祥的笑意,而那些接受这视线洗礼的男女,全都低伏着身体、并不敢抬头看那沈石安。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如此驯良臣服,他们在虔诚地等待着什么,神情同去寺庙祈求神明庇护的人一模一样。 肖南回看得啧啧称奇,胳膊肘轻轻推一推身旁的男子,压低嗓子道。 “你选妃的时候,也没有这般阵仗吧?” 她这话问的有些没过脑子,等反应过来才觉察到有些不妥,那人却已接过她的话头。 “确实没有。”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肖南回不说话了,更不敢回头去看趴在她身侧的人,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远处的沈石安身上。 终于,那沈石安的脚步停住了,她的视线落在人群中那个显得分外圆润的矮胖身影上,眯起眼细瞧那圆溜溜的脑袋、短胖结实的四肢、还有那一地吃剩的杏核。 肖南回的心瞬间漏跳半拍。 是那个孩子。 “抬起头来。” 沈石安的语气很是满意。 那女童却似乎是被吓住了,半晌都没动弹,圆润的身子抖如筛糠。 沈石安皱起眉毛来,一直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老妇见状走上前来。老妇伸出手来、摸过那女童的前额、头顶、后枕,不住点头。 “天中饱满,后山平坦。恭喜家主,选中佳品。” 沈石安走上前牵起那孩子的手,脸上的表情有种孩子气的天真和甜美。 “害怕吗?” 女童仍是不说话,只是颤抖。 沈石安向那老妇伸出一只手,老妇便从身后那竹篓中摸出一颗糖来,放在沈石安手中。 沈石安捏着那颗糖、凑近女童的嘴唇,声音中带了几分蛊惑。 “来,吃糖。吃了糖就不怕了。” 女童犹犹豫豫张开嘴、糖便进到她口中,那老妇随即一边牵起她的手、一边牵起那沈石安,转身向亮着红光的石窟走去,而那一众少男少女也都紧随其后,进入石窟深处。 肖南回从隐蔽处站起身来,风将她脖颈的冷汗吹散了些,她斟酌一番对身旁的人说道。 “我去探下。你留在这,让丁未翔陪着你。”说到这她还嫌力度不够,又苦口婆心地补充几句,“这沈家处处透着凶险,今早去见那沈石安,她明显对你有所企图,也未尝不可能是故意做这一出戏引你前去。那石窟又是封闭空间、易进难出,若是遇到什么不可预测之事,我一人尚好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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