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上前来,马上的人甲衣染血、须发苍苍。 白鹤留笑了笑,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的眼睛依稀还有当年的儒雅,只是眉间嘴角深刻的皱纹带了杀气,再也不是执笔摇扇、纠察百僚的白衣中丞。 “白某自知已是末路。本以为若能占尽天时地利,千军未必难敌万马,谁知最后还是棋输一着。然纵是秋末之蝉也要竭力嘶鸣,你说是也不是?” 沙哑的声音掷地再不能收回口中,就像万千雨滴落下再难回云间。 局面早已经注定,乾坤终无法扭转。 “众将士听令。”肖准手中长枪利刃向前,寒光破开渐渐浓密的雨雾,势不可当,“随我杀敌!” ****** ****** ****** 一道山岭之隔的斗辰南麓,山间那辆孤零零的马车仍停在原处。 然而那原本拴在车前的马缩成了一团,一只挤在另一只身侧,拼了命地原地挣扎着。 它们头上的蒙巾并未掉落,它们之所以如此恐惧,是由于生灵对杀气本能的反应。 紫衣剑客立于马车车厢的棚顶上,手中剑未出鞘、剑鞘上却已有三道整整齐齐的切痕。 他用大拇指摩挲着那痕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别又摸又看了,你就是把它盘出油来,它也长不成原来的样子。” 伯劳蹲在距离那马车十步远的半截树干上,两条胖腿当啷在一旁晃啊晃。 在这半山栈道之上交手,总是要留些余地的。否则一个不留神,那便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她空手而来,只需站稳脚跟,而对方却要守住那辆马车,显然受制更多。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落了下风。 何况,他的剑还没有出鞘。 燕紫望向她,那张单纯中透出几分偏执的脸皱起眉来。 “你是谁?” “是你祖宗。” 伯劳嘿嘿笑了两声,冷雨打湿了她的手掌,她在衣摆上随意抹了两下,再次握上短刀。 她早年闯荡江湖的时候,交手过的刀客剑客没有近千也有上百。 武者交手,最怕的不是碰上所谓相生相克的招式兵器,而是遇上同宗同门出来的对手。 因为修行到了一定程度,都懂得灵活变幻、见招拆招的道理,便是此处有缺憾、落了下乘,总有机会在别处找回来些,结果如何未必是定论。可若是自己的一招一式对方都了如指掌,那便只剩下绝对实力的比较。 较高的那一方无论如何都会获胜,结局分晓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的心里转了几个来回,对面那紫衣男子仍在惋惜他的剑鞘,似乎并不同她在一个世界。 良久,他终于放下剑鞘。 “我不认识你,但我应该没有你这年纪的祖宗。” 伯劳笑了,满月似的大脸鼓起两个腮,将那浓重的眉眼挤得向上了些。 “她和我讲起在岭西的遭遇时,我便想到可能是你。果然是如传说中一般,是个痴人。” 燕紫终于仔细打量起那大头娃娃来。 “你认得我?” 伯劳点点头。 “你就是谢黎当年唯一逐出过师门的那个人。” “谢黎?”紫衣剑客双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迷茫,随即似乎终于想起那些陈年往事,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吧。他背弃了要传授我刀法的诺言,不过我也没吃亏。走的时候捞了件趁手的兵器。” 伯劳的目光落在那被她连砍三道的剑鞘上,又想起前阵子那让她心神不宁的那不速之客,突然有些后悔那几日自己吓唬自己、平白折腾许久,还挨了吉祥几蹄子。 “宗颢那阴魂不散的老家伙突然出现,我还以为是我做了错事。现在来看,倒也不是冲我来的。” 谁知下一瞬,那燕紫的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他感到乐趣无穷的事一般。 “你怕安道院的人?” 这一句话正踩在伯劳的痛处。 她最恨被人压制,可偏偏今生都逃不开安道院这座大山。 谢黎安排她出师的时候,她曾发誓:即便冒着余生都被追杀的风险,她也不会服从于任何人。如果有必要,她会亲手杀了她那还未谋面的主子。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遇见的她。 她没把她当过主子,她也没把她当过下人。 小小身影弯下的腰背突然直挺起来,整个人的气势瞬间便不一样了。 “怕?笑话。安道院的奇葩,出我一个就够了。你只能算是个败类。” “我喜欢你说话的样子,看起来特别的......”对方顿了顿,似乎在想该用什么词才比较恰当,“......特别的不怕死。” 伯劳轻嗤一声。 “怎么的?碍你眼了?” 面对这不客气的挑衅,紫衣男子没有半分不悦,反而隐隐有了一丝忧伤。 “你这样身材矮小的刀客,如今应当很少了,杀了实在可惜。不如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或许我们可以......” 伯劳抖了抖湿漉漉的大头,大言不惭道。 “方才不是有只臭蝙蝠飞到你的马车里?你把从它身上取下来的东西给我看看,小爷我就饶你一命。” “这个不行。”燕紫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交代过了,这个不行。” 伯劳晃荡的胖腿停住,雪亮的刀尖从袖口钻出。 “那还等什么?别婆婆妈妈了。” 第140章 从发现仆呼那的人,到追出去的那一刻,其间肖南回是没有考虑过一些后果的。 比如,这些人是去做什么的?夜蝠传递的消息是否和他们的行动有关?再比如,就算追上了,以她现在的实力,是否真的能够以一对敌、不落下风? 这些令人头疼、却似乎永远不会因为思考而获得答案的问题,如今就在她的脑袋里颠簸、冲撞。 但她知道她不能停下来,这一切的一切,只有追逐并走到这一切的尽头,才能看清真相。 细雨阻碍了视线,月亮与星星的光芒被隐去,天地间一片死气沉沉的漆黑。 她需得狂奔一阵后停下脚步,细细分辨声音的方向,然后再策马急追。 飞线的声线本来并没有那般刺耳,但她却能在百余步之外听得分明,这说明那前方正在飞速前进的杀手,少说也有数十人。 不论是先前在穆尔赫熊家老宅,亦或是在色丘那处光怪陆离的岩洞,她遭遇的仆呼那都还没有达到如此规模。这或许是一种隐秘的提示,提示她这一次,这些人的目标更重要,比数月前在碧疆击杀皇帝还要重要。 连续奔波,吉祥的后颈开始发烫,肖南回正要伸手安抚,突然前方窜出一道黑影,她连忙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勉强与那黑影擦身而过。 转头匆匆一瞥,似乎是一只受了惊的獐子。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寻思是否前方出了什么变故,突然觉得落在身上的细雨骤停,随即一阵嘈杂声从上空掠来,顷刻而至。 起先她以为是夜蝠去而复返,可抬头一看,半空中的黑色远非夜蝠群数可以比拟。 成千上万只飞禽组成的鸟群好似一张网,遮天蔽日地从她头顶上空席卷而过,野鹿、山鼠三三两两迎面而过,皆是奔逃之姿态。 林谷震动,山兽夜逃。 然后她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有什么沉重嘈杂的声音混沌成一团,在整个斗辰岭山麓一带徘徊,不仔细辨别还会以为那是一阵雷声。 但肖南回对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两军交战的声音,金铁交鸣、竭力嘶喊,当中亦有马蹄乱踏、箭羽呼啸。这样的规模,只可能是肃北、黑羽两营同时出动,而在此紧要关头能够同时引得两营出手,也只可能是白氏叛军。 联想今夜的种种所见所闻,肖南回终于渐渐明白所谓“春猎”的真实含义。 飞线破空的刺耳声音将她惊醒,她望向那数十黑点消失的方向,低叱一声,纵着吉祥向着不远处那片黑漆漆的山麓而去。 ****** ****** ****** 十里之外的斗辰岭,山与平地之间已被数十万大军踏成一片泥泞,泥泞中血海翻涌、断剑残肢满目,被踏起的泥水黑得发亮。 那是被鲜血浸润过的土地才会有的颜色。 汗与雨混在一起,交杂在泥泞之中。铁与血的腥气混杂在一起,在潮湿中氤氲开来。 死去的士兵交叠在坑洼处,敌友在他们身上交互踏过,尸体上的铁甲与军马蹄下的马铁相击,发出沉闷而令人心碎的声响。 四周已杀成地狱景,昔日同袍剑戟相向。 杀了他们......军令如山,诛杀叛军是他们的职责。 杀了他们......士为君死,被俘也洗不去身上罪的烙印,或许战死在这里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利刃割喉,铁槊穿膛,都抵不过人情诛心。 如果灵魂也有修罗场,这里便是魔鬼的乐土。 不过半个时辰,白氏已成颓势,却仍拼死作战,被砍断四肢便用胄甲撞向肃北骑兵的马腿、被削掉半边脑袋仍拄剑立在雨中,雨水冲刷着鲜血流进那一双双闭不上的眼睛里,暗淡放大的瞳孔中映出那一支百余人的骑兵、在这如铁通一般的围剿中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向着斗辰岭的山路而去。 锵。 □□与铁剑相击,又在巨大的作用力下两相弹开。 肖准一个转手滚腕,手中□□横扫而过,带起烈烈风声。白鹤留险险避过,却被截住去路。 山路之上,大批重骑一时间难以全部追上,即便追上也难施展阵型。 但若遇悍将,则如羊入虎口,更难挣脱。 白鹤留手下近卫见状,疯了般向肖准扑来,但紧随主将而来的肃北铁骑顷刻已至,两方陷入缠斗,激烈厮杀间,被雨水冲刷疏松的两侧山石开始滚落。 山间小路,哪里禁得住重甲铁骑?一旦酿成山石塌方,山麓附近的敌我两军恐会全军覆没,到时候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乱子。 肖准心知:此战必得速战速决。他轻喝一声,座下黑马如有灵性一般跃起,他借着这股力在马背上一踩、枪杆拄地一撑,整个人从马上飞起、顶膝直取对方胸甲。 白鹤留被巨大冲力撞下马背,勉强在崖边稳住身形,一口血沫喷出,粘在灰败的胡须上,星星点点的一片。 肖准提枪而上,白鹤留勉力抽剑相抗。 一枪一剑再次死死抵在一起,金铁互咬摩擦的□□声从耳鼓划过,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眯起眼来。 握剑的手上血污滑腻,不知是其主人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枪杆后的那双眼睛中是少有的不忍,不知是为这利刃之下沧桑的老者、还是为那在记忆中扭曲了的故人。 枪对剑,剑本就是没有优势的。 但枪留了余地,剑又有着拼死的决心,两者竟胶着不下。 雨水顺着枪杆上的花纹流淌滑落,肖准几不可闻地叹气。 “世伯,败局已定,收手吧。” 四周厮杀声震天,隐隐交杂着山石滚动发出的巨大声响,但白鹤留还是看清了将军唇间吐出的字眼。 他那双被血污迷了的眼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定定望向眼前的人。 “你......叫我什么?” 肖准狠狠闭上双眼,手中长枪一震,对方便连连后退三步。 “世伯,收手吧!” 白鹤留盯着面前那张沉默中透出痛楚的脸,突然放声大笑。 “好!好!好!”他的笑音渐渐枯竭,手中长剑应声落地,“是成是败,老天来断!” 四周厮杀声突然变小,肖准用余光看去,只见夜色中有什么黑压压地一片、铺天盖地而来,带着沉重的风声,顷刻间便落下。 是黑羽营的箭。 这意味着,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白鹤留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极度激动过后的苍白,苍白中又仿佛有光透出来,像是将死之人划亮的最后一根火柴,虔诚而狂热。 “阿准,世伯......世伯对不住你。”他说的很艰难,眼神却很坚定,“从小到大,你每年生辰世伯都会送你东西哄你开心,如今你我多年未见,世伯便送你最后一个礼物如何?” 沉重的箭啸声又起,漆黑的箭簇成片飞起,落下时仿佛一场黑色的大雨。 肖准下意识反手挥动□□挡开流矢。 白鹤留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你听好了。有一把剑,剑锋长三尺一寸,格宽三寸半指,一体而成,锋利无比。可用剑之人不以锋利而闻,却以破坏为用,剑锋行过之处、气力溢散,行经草木则草木茎叶寸断,行经砂石则砂石碎如米糠,行经血肉之躯则血肉横绽。中其剑者,皮损可医而经脉难愈,终身需得用上好的赤喉珠吊命解痛......” 肖准握枪的手突地一颤。 如果说一开始,肖准尚且能够保持理智清醒地听对方这番话,可听到这最后一句,他实在无法维系平静。 “你说什么?你怎会知道赤喉珠......” “我知道,是因为那是我试过千百种药草之后,亲自得出的结论。” 白鹤留语毕,突然后退半步,他右手摸上肩头甲衣锁扣,两片胸甲应声落地,随即他两手抓住自己的衣襟,猛地向两边撕扯。 清脆的裂帛声响湮没在周遭的厮杀声中,一道蜿蜒扭曲的旧伤疤好似恶龙盘踞在他的身体上。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平生气力在越发震耳的喧嚣中咆哮道。 “你看仔细了,这便是动爻之剑与安道剑法留下的伤,世间再找不出两样来!你明白了吗?!你明白了吗......” 嗖。 肖准近乎呆滞的眼瞳颤了颤,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左肩飞过。 颜色、速度、声音、气流扰动的频率乃至箭锋飞过时带来的些许玄铁腥气,都与十数年前穿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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