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裴家男儿的骨气,不过如此。” 她冷眼看着裴书钰,讽声道:“若是裴家人都像你,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裴书钰指甲骤然掐进掌心,疼痛直刺心脏。 萧安宁看着他这幅样子,径直转身,冷冷的丢下两个字:“跟上。” 沉香阁。 裴书钰看着眼前斗拱交错的院子,不由失神。 成婚四年,他从未踏进过萧安宁的住处,也从未想过,原来她院里,是这般模样。 原本冷肃的院墙下花团锦簇,不和谐却生机勃勃,侧方放置着一架秋千,秋千上,林九郎衣袂飘飘。 看见萧安宁,他立时笑着迎上前:“阿宁,你回来了?” 萧安宁快步走过去,牵住林九郎的手:“大夫不是说了让你卧床静养?” 裴书钰心里一抽。 这样寻常亲昵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萧安宁。 林九郎温和一笑,看向裴书钰:“驸马这是?” 萧安宁淡道:“他说有愧于你,从今天起,甘愿给你为奴为婢。” 她淡薄的语气,林九郎诧异的目光,交织化作利刃,将裴书钰扎的千疮百孔。 萧安宁见裴书钰不动,斥道:“还不过来,给驸马请安!” 裴书钰浑身冰凉,犹如行尸走肉般上前,从喉间挤出声音。 “奴才,给林驸马请安。” 寥寥几字,却仿佛抽空了他全身力气。 林九郎笑意不减,声音放轻:“素闻兄长琴技了得,不知可否愿意为我和公主弹一曲‘相思曲’?” 裴书钰猛然抬眸,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 林九郎这是要让他,亲自歌颂他们的爱情? 萧安宁见他不动,眉心一皱。 “来人,去取古琴,让驸马献技!” 喉间的腥甜再度涌上,裴书钰忍到身体发颤,才没有失态。 很快,古琴便放置在院中。 裴书钰缓缓坐下,琴弦被拨动,悦耳琴音从他指间流出。 林九郎扭头对萧安宁道:“公主,兄长弹得真好,若是能枕着这琴音入睡,该多幸福。” 萧安宁笑了笑:“你喜欢,便让他彻夜为你奏曲。” 说罢,她带着林九郎去了里屋。 夜幕降下,屋内灯火通明。 萧安宁与林九郎相拥的身影倒映在纸窗上。 裴书钰慌忙收回视线,眼眶滚烫,指尖的剧痛更让他浑身颤抖。 可他不能停,更不敢停! 很快,他十指指腹都被割出了伤,鲜血几乎要染红整片琴面! 他的血与泪,混着滴滴落在古琴之上,无人能见,更无人能救! 翌日清晨。 萧安宁起身时,仍能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 她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缓步走了出去。 走入院中,她猛然顿住。 只见裴书钰脸色苍白如纸,脊背却挺直如青松。 而他面前那把古琴血迹斑驳,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 裴书钰鲜血淋漓的手仍在抚琴,十指连心,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了。 铮! 琴弦骤断,发出最后的绝唱。 裴书钰望着那断了的弦怔然片刻,抬眸看向萧安宁:“公主,这一夜抚琴,您可还满意?” 他眼底的死寂,让萧安宁陡然心里一颤。 下一刻,裴书钰弯了腰,爆发出剧烈的咳嗽。 他朝前倾倒,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萧安宁顿住脚步,眼神沉了沉。 裴书钰浑身一僵,紧接着,萧安宁冰冷的嗓音如惊雷响彻耳畔。 “少在本公主面前装模作样!” 裴书钰心脏像是被拧成一团,止不住的往下滴血。 许久,他眨了眨眼,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 “公主教训的是。” 萧安宁抬脚从他面前走过,临出门时,吩咐了一句:“赶紧打扫干净,别让九郎见了恶心。” 裴书钰强撑着从地上爬起,走到院内的水井旁。 入冬的水冰寒刺骨,和着手上的伤,疼的裴书钰止不住的发颤。 他拧了抹布,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血一点点擦净。 就在他擦完的那一刻,一双金靴停在他面前。 裴书钰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便看见林九郎带着打量的眼。 他笑了笑,声音温和:“驸马辛苦了,打扫的很干净,起来给我奉茶吧。” 裴书钰神情微僵,起身去端了茶来,低声道:“驸马,请喝茶。” 林九郎看着杯盏上的血迹,用手帕捻着接过,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裴书钰怔怔看着林九郎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当年你为什么要主动离开?” 林九郎抿茶的动作一顿,旋即轻声开口:“我当然要离开,这样一来,阿宁会永远都记得,是你逼走了我。” 裴书钰瞳孔一缩,明明眼前的林九郎是个人,可他却像是看到了蛇蝎一般身上发冷。 林九郎眼中嫉恨与得意相融,显得诡异至极。 “我除了出身青楼,哪点不比你强?” “可你是先帝赐下的驸马,哪怕在公主府所有人都叫我驸马,可在皇家玉牒上,我算什么?” “裴书钰,是你占了我的位置!” 裴书钰浑身一颤,竟无力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 入夜,裴书钰才回到驸马院。 春生看着他伤痕累累的手,骤然红了眼:“驸马,我去请大夫。” 裴书钰疲惫的坐下,目光落在桌上那副半成的拐杖上。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裴老爷子七十寿诞在即,他本想给祖父做一根拐杖当寿礼,可如今却办不到了。 很快,春生带着顾橘进了院子。 顾橘踏进房门,脚步便是一顿。 桌前的裴书钰,身形孱弱,面色苍白,一双手更是惨不忍睹。 顾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认识的裴书钰,是丞相府惊才绝艳的二公子。 而不是眼前这个,在公主府日渐失去光芒的男子。 她诊脉后,看着裴书钰,语气微沉:“驸马不曾按时用药?” 裴书钰淡淡答:“昨日事忙,忘记了。” 顾橘心里蓦的腾起怒意。 “什么事能比命还重要?堂堂驸马活成这幅样子,说出去简直坠了裴家名声!” “你过得这样惨,还要同那青楼男子相争,不肯和离么?” 裴书钰愣了愣,随即心里猛地发酸。 顾橘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外头人都怎么传的。 他忍了忍,却终究没忍住。 “顾大夫知道的不少,但你忘了,驸马,不过皇室附庸。” “若我有得选,我何尝不想和离,可如今我裴家沦落至此,我想保全我裴家,有什么错?” 他压下喉间刺痛,字字句句如同泣血。 若不是萧安宁当年毁约闹的人尽皆知,他祖父又怎会求先帝赐婚? 裴书钰剧烈咳嗽起来,鲜血顷刻染湿手帕。 他抬头,苍白脸上血色染唇:“若是自甘堕落能护住裴家,我甘之如饴。” 顾橘彻底怔住。 “你走吧。”裴书钰站起身来,指向门口。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下意识看去,呼吸骤然一顿。 萧安宁站在门口,脸色阴沉至极。 下一刻,她走上前,抬手便给了裴书钰一耳光! 裴书钰的脸偏向一边,瞬间浮起红印。 他耳朵嗡嗡作响,可萧安宁的话却再清晰不过:“要不是九郎心细,本公主还想不到你胆子竟大到在公主府私会姘头!” 她眸色冰冷,字字如刀,划在裴书钰心上,刹那间鲜血淋漓! 顾橘脸色大变:“公主慎言!驸马与民女再清白不过,此番前来,只因驸马病重。” “什么病非得晚上看不可?”萧安宁扫她一眼,眼底凉薄尽显。 顾橘还要再说,却被裴书钰拦住。 “顾大夫,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还请你离开。” 顾橘抿紧唇,只得背上药箱离开。 萧安宁冷冷一笑:“你倒是想护着她走,但她跑得掉吗?” 话刚落音,门外便传来侍卫的声音:“拿下!” 下一刻,顾橘被人压着重重跪倒在地,不得动弹! 裴书钰浑身一震,他看着萧安宁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声音发颤:“你放了她!我以性命起誓,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萧安宁上前一步,声音森寒:“你这条命,也配拿来起誓?” 心脏像是被捅开一个大洞,浑身血液都透过它往外涌,手脚瞬间冰冷。 裴书钰脸色惨白,就在此刻,春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哀求出声。 “公主,驸马真的是清白的!” 他眼眶骤然酸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萧安宁看他不说话,心底的怒意更甚,她攥住裴书钰的手腕,声音森森。 “本公主只信自己看到的!” 她动作发狠,扯着裴书钰就往里屋走。 感受到她身上的戾气,裴书钰心底生寒,下意识开口:“你要做什么?” 萧安宁扫了门边的顾橘一眼,嗓音冰冷:“本公主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清白’!” 裴书钰恍然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瞬间挣扎起来。 可他病弱之躯,又怎抵得过萧安宁? 裴书钰被重重摔在床上,他甚至没来得及反抗。 衣服便被她撕碎,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 肌肤相触青丝纠缠,裴书钰如同巨浪下的孤舟,在浪头下一点点破碎…… …… 这日过后,接连几日,裴书钰都昏昏沉沉的反复发烧,连床都下不了。 自然也没能赶到为祖父庆贺寿辰。 裴家。 主厅内圆桌一张,人影一双。 裴老爷子看了看天色,声音低低:“都这么晚了,我们先吃饭吧。” 裴清央见他情绪低落,忙道:“祖父别担心,如今长公主府诸事繁杂,书钰或许是抽不开身……” 裴老爷子无奈的扯扯唇:“莫要诓我这个老头子了,我怎会不知你姐弟二人艰难,只恨祖父人老无用,护不住你们……” “都是祖父的错,若是你们父母泉下有知,只怕都会恨我。” 他语气悲凉,裴清央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强撑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偏开了头。 裴老爷子没再说下去,只是望向长公主府的方向,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翌日,裴书钰终于清醒。 春生见他醒来,忙擦去眼角的泪,将他扶坐起来。 “驸马,你怎么样了?” 裴书钰张了张嘴,嗓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五日有余了。” 裴书钰瞳孔骤缩,他掀开被子下床。 “祖父的寿辰我没回去,他老人家定然担心,春生,给我更衣,我要回家。”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 “驸马确实该回去,否则,怕是都见不到裴老爷子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裴书钰呼吸一窒,他惶然看向出现在门口林九郎,惊的声音都变了调。 林九郎施施然走进屋内,语调带笑:“我说,裴老爷子为了向公主求你的和离书,如今还在府门口跪着呢!” 轰! 裴书钰脑海中一片空白,他踉跄两步,下一刻疯了一般朝门口冲去。 凉凉细雪纷纷扬扬,落在他的乌黑的发和苍白的脸上。 公主府的院落层层叠叠,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裴书钰终于冲到门口,脚步却瞬间停滞! 雪铺满地,公主府外,却人头攒动。 台阶下,裴老爷子跪于台阶下,满头雪白,直教人分不清他头上究竟是白发,还是落雪! 疼!胸腔中的那颗心仿佛疼的要炸开! 而人群中的声音也字字传入裴书钰耳中。 “长公主府还没出来人啊?裴老丞相可跪了整整一天了。” “是啊,长公主倒也罢了,没想到裴老丞相的孙子都不出来。” “真是个白眼狼,从婚事到和离都要老人家操心!” 裴书钰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撕心裂肺! 若不是看出他对萧安宁情窦丛生,祖父绝不可能去求先帝赐婚。 若不是因为他入赘给萧安宁,祖父壮志未酬,又怎会被逼致仕?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裴书钰冲上前去,重重跪倒在裴老爷子面前,喉间哽咽几乎字不成句:“祖父,您不要跪了,您起来,我们回家……” 这一刻,他后悔了! 心脏剧烈跳动,溢出无尽的悲哀与怨悔! 裴老爷子看见他,眼里的担忧骤然一松,他艰难抬手,想要抹去他满脸的泪。 可下一刻,年过古稀的老人,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满地洁白! “祖父!” 裴家府邸。 裴书钰站在裴老爷子床前,紧张的看向顾橘。 “顾大夫,我祖父怎么了?” 顾橘神情凝重:“我只能吊着老爷子的命,若想活,必须有雪莲为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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