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即使是朕,常常也觉得无奈,更别说古往今来别的帝王了。建造这间宫殿的帝王尚且不能决定一砖一瓦,何况只是坐在这间宫殿中的帝王呢。” 宋游便听出来了,皇帝仍觉陈子毅没有反心。 “那么陛下又想问什么呢?知无不言。” “世间之人,于朕而言,再没有比先生更可信的了。” “便请陛下发问。” “先生去了镇北军中,可知军中如何?” “此时大晏正直盛世,百姓皆为自身是大晏子民而自豪,北方军中官兵也是如此。”宋游只如实说道,“以在下看,军中多忠义之士。” “听说陈子毅在军中令行禁止,无人不从?” “陈将军威信极高。”宋游依然如实答道,“且陈将军大量选用了北方江湖武人,以制衡军中氏族军阀的势力,加之连年征战下来,已经是一支不可多得的百战之师了,陈将军早已是军心所在。” 宰相抬眼瞄向他们。 这是一柄双刃剑。 若掌控这支军队的陈子毅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的力量便到了极致,可若是调转枪头,一路南下,后果便将不堪设想。 又听主位上的皇帝问道:“先生可知陈子毅回朝之后镇北军由谁代帅?” “由陈将军族弟陈义陈不愧代帅,张军师辅佐。” “陈不愧如何?” “勇猛,忠义,军中威信,都似陈将军,却又都不如陈将军。” “先生可知,朕召陈子毅回朝,是召的他们两个?” “谁又愿意甘心赴死呢?” 宋游抬头看向这位老皇帝。 想来对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 皇帝果然沉默了。 “唉……” “陛下何故叹气?” “朕知晓陈子毅勇猛无敌,忠义也一点不逊于勇猛,可朕已年迈,想来就算是撑,也撑不了多久了。人心善变,陈子毅才三十出头,如今的他迷恋战场杀敌、建立奇功的感觉,没有反心,今后的他,可能一直如此?”皇帝看着他说,“朕暂时信他,也不怕他,也可以不杀他,可朕的后人可能如朕一样?那时的陈子毅又会如何呢?” “这个问题太难了,在下的师祖天算道人或许知晓,但在下却是不知。”宋游顿了一下,对他说道,“而在下知晓的事,陛下也知晓。” “说来听听。” “如今大晏正是前所未有之盛世,陛下的声望威势响彻四海,哪怕边军之中也是如此。可若是陈将军回不到北方,镇北军对他忠心耿耿,陈不愧和军师必然起兵南下,即使其它各镇兵马不响应,北边也会大乱,葬送掉这支精兵。”宋游对他说道,“到那时候,天下大劫,伏尸万里。” “……” 皇帝神情略有变化。 这是他早想到的,只是心中想到,和被说透,显然是不同的,自己想到,和另一个人也这么觉得,也是不同的。 “方才与陛下说起历史,说起前朝君王天下事,其实有趣。” “有趣在哪里?” “有些传统会延续,像有生命一样。”宋游说道,“像是前朝开朝不利,皇室争斗得厉害,于是后世子孙纷纷效仿,便如一种诅咒,直到一朝灭亡,皇位更迭都充满了血腥。此前韦朝轻浮成风,于是几百年间,天下全是癫狂之人。姚朝起初还好,中间开始重文轻武,防备武官,于是一朝以来军力都没有强盛过,处处挨打。” “有理……” 老皇帝淡然而笑。 这句话的角度,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有时权力结构最大越复杂,就越怕犯错,大家族和皇室因循守旧的风气比人们想象的更重,转变开新便更需要勇气。于是前人的一个做法对后人的影响大到超乎想象,很可能便开创一个传统。 不过这也是一种赌。 下边的宋游看着皇帝,眼神平静,知晓这位皇帝不会因为几句话而作出决定,所有人的谏言,都只会在他想法的某一边添一点小小重量。 可同时他也看出了—— 早在今夜之前,这位皇帝心中就已有了倾向,只是没有轻易落地,自然也没有轻易开口。 自己的话也许会加快这个进程。 进程加快,就少了变数。 总是好的。 “听来宋先生似乎对陈将军极为推崇。”旁边的宰相举起酒杯,笑着对宋游遥遥相祝。 “陈将军乃千古名将,但凡知晓他的事迹,无论前人后人,谁又能不推崇他呢?听说即使北方几千里,塞北草原上,品行正直的人,即使是敌人也对陈将军推崇备至啊。”宋游也笑着举杯,“不过在下平生不爱说谎,今日所言,皆是实话。” 宰相微微一笑,放下了杯子。 余光不经意的一瞄,瞄见了老皇帝浑浊的目光,顿时吓得一抖。 道人笑而摇头。 皇帝亦是失望。 过了很久,他才看着道人问: “伏龙观这一代的传人会忍心见天下大劫,浮尸万里吗?” “想来就算是再冷漠的传人,再不问世事,也不会忍心见到这一幕的。”宋游依旧如实答。 “先生这么说,朕倒是安心不少。”皇帝说着又叹了口气,“朕可以不伤陈子毅,也能放他回北方,只是朕已没有几年可活了,未来的变故谁又说得准呢?” 宰相听闻,便知事情已有了定数。 “大晏国泰民安,陈子毅这样的人,皇室不逼反他,怎会轻易谋反?”宋游也回答道,“陛下有此魄力,实在不易,若这份魄力能传给后人,甚至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若有助于今后君臣互信,就更好了。” “全凭互信么?” “陛下大度,陈将军也不是执迷于权势之人。”宋游说道,“前几日陈将军又再来找我,还说起呢,如今北方战事已平,他再总领镇北五镇兵马,于理不合,欲交出三镇兵权,想来过几日,就会来与陛下说了。” “统领五镇兵马确实累了。”皇帝摆手道,“让他少些担子也好。” “盛世来之不易,只愿能长久一些。” “先生心怀天下。” “在下只是山野道人,这天下,装在陛下心中就可以了。”宋游摇头道,“只是此前行走北方,北地艰难,甚至越州之地直至现在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实在不愿别州也成这样。” 宰相已低下头不作声。 内侍殿头也依旧低着头,看着那只猫儿。 猫儿方才围着皇帝转了一圈,好奇的张望了皇帝好久,好像在看这位普天之下权力最大的人。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如今已走到门口,站起来扒着门槛往外张望,有时听见道人说话,她才会回头看道人一眼,看那样子,像是这里不是皇宫,不是皇帝夜宴,只是她家的小楼,道人邀请好友的一次无聊的晚会罢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劝君早做决定 宫内广场长廊,处处点灯。 长廊与屋檐下挂着灯笼,一盏盏连成一线,映出红柱。前方广场上有着雕刻成楼阁模样的低矮石灯柱,里头也都点着灯,像满地星星,不时有提着宫灯的宫女与侍卫走过,脚步都很轻。 这是猫儿眼中的皇宫。 扒在门槛上的她回头一看—— 身后的人也差不多吃饱了,都放下了筷子,也不再去碰酒杯,坐着谈话。 “朕还有一样困扰。” 主位上的皇帝再次身体前倾,微眯着眼睛看向道人,一副请教的姿态。 “陛下还有何烦忧呢?”道人也转头看他,顿了一下,“难道是我可以为陛下解答的吗?” “这件事困扰朕许久了。” “立储之事。” “正是。”皇帝也不意外他能猜到,只感叹着道,“可叹朕身边能人无数,在这件事上,却都只是一群局内人,各有立场,吵个不停,一开口便满满都是自己的小心思,唯有先生,才是真正的方外人,因此想要请教一下先生,看看先生又是如何看。” “宴上杂谈,不说请教。” “好。”皇帝拍掌,“立储之事,朝堂纷争,连长京贩夫走卒都知晓了,先生想必也早听说过了吧?” “早有耳闻。” 宋游一如既往的如实说道。 “那些市井小民商贾胥吏都是怎么讨论的?是不是说按理该立嫡不立长,但朕偏喜爱贵妃,喜爱老二,因此久久拖着?” “差不多。” 宋游一点也不避讳。 “哈哈……” 老皇帝身子略微后仰,笑了两声。 “陛下自有陛下的考虑,就如朝中那些人,不管站哪一方,不也都是自己的计较。”坐在宋游对面的宰相开口说道,“说来遗憾,当年帮助太祖开朝的扶阳真人便曾说过,说太祖乃人中龙凤,古往今来开朝帝王,无出其右者,大晏也必将成为有史以来最强盛的王朝,因而无论是大晏还是太祖血脉,都将遭受天妒,延续艰难,果不其然,随后二百多年,皇家子孙一直不昌盛。” “什么人中龙凤、遭受天妒?是说我皇室血脉不净,所以一直以来,子嗣都少,且极易夭折。” 皇帝很随意的说道。 到了他这个位置,又这把年纪,这般功劳,自然无所畏惧,就如扶阳真人、又如宋游一样,什么都敢说,可宰相一听,却是被吓得不轻。 “原来如此。” 宋游不由点了点头。 大晏皇室确实子孙少,易夭折,传承很成问题,先皇不就是生了三个儿子,全都死了,宝座这才落到面前这位皇帝手里吗?而在此前,也有两三次皇帝没有子嗣而只能过继的情况,包括之前的长平公主之乱,甚至再之前的女皇,说到根本,也是这个原因引起的。 所谓血脉不净,应是某些遗传疾病。 “朕确实喜爱贵妃不假,相比起那个文绉绉的老三,也确实更喜欢老二。但朕却也觉得,有朕一个武皇已经够了,大晏打了数十年,紧接着再来一个武皇不见得是件好事。”皇帝顿了一下,“然而细数历代先祖,但凡夭折短命的,都软趴趴,老二老三虽都已顺利成年,今后的事会如何朕也不知晓,可只看现在,老二身强体壮,勇猛好斗,老三虽不多病,却也体弱。最主要的是,老二已有子嗣,老三虽也早已成婚,但却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 “原来如此。” 皇帝口中的老二,便是民间说的大皇子,其实应该是二皇子。 老三则是小皇子。 因为之前还有一个,夭折了。 宋游不由有些无奈,“陛下这是把我当天算祖师了。” “朕也纠结不已,有时真想不管,就任他们分个结果。”皇帝随口一说,又把宰相和内侍官们吓得不轻,随即才道,“左右都是如此,不如便听听先生的看法,朕想着,先生是方外之人,也许能想到朕想不到的地方。” “在下不是天算祖师,不知哪位皇子对国民更有利,也不知小皇子今后是否短命夭折、子嗣如何。在下也不懂医术医法,虽有些小手段,但既然扶阳祖师和天算祖师都拿皇室的遗传病没有办法,在下便也解决不了了。”宋游如实说道,“只是有些时候,选择固然有弊有利,可之间的利弊差距也许还比不上长久的拖延。” “哦?先生是想劝朕早做决定?” “当今天下,若论推测演算的本事,国师定排在前列,若论谋略,陛下也属一流,若是国师和陛下也做不出这个决定,便真的很难了。陛下与其长久的纠结与拖延,不如早作决断。若选到了更好的,自然是好,即使天意弄人,选到了另一边,也有更充足的时间来做弥补。”宋游说着顿了一下,“尤其最近,朝堂不稳,暗流涌动,最怕拖延,再拖下去,恐怕生变,引发乱子,所以,犹豫不决才是最差的一条路。” “……” “盛世和平得来不易,须得珍惜,陛下一生雷厉风行,又为何在此时优柔寡断呢?” “……” 皇帝依然沉默思索。 看来他是真的很难下决定。 说来也是,两位皇子,光是旁人分析,不因谁赢而受益,不因谁败而连累,尚且看不清哪个选择更好,何况他这个棋局中间的人呢?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开口说: “这些日子,朕设了一些题给他们做,但凡与百姓民生相关的,老三都做得更好,可但凡需要魄力的,老三就不如老二了。” “陛下设的是些什么题呢?” “宰相讲与先生听吧。” 皇帝摆了摆手,自己坐在原地,眼神闪烁,似乎陷入了思索。 宰相则领命,对宋游说道: “好比前几天,由于此前,此前公主之事后,朝堂有些风波,宫外也有风言风语,百姓之间随意谈谈无关紧要,可若是故意编造,故意放些消息想要引起政局动荡,便不行了。武德司查到谣言来自城外鬼市,于是陛下命两位皇子去查探,但又下令武德司不得听两位皇子的调令,想看两位皇子有什么办法。” 宰相顿了一下: “小皇子绞尽脑汁,四处求人,倒也有些效果,然而终究不如二皇子雷厉风行。” “哦?”宋游起了好奇心,“二皇子如何做的呢?” “二皇子一剑砍了武德司的校尉,几句呵斥,提到陛下,迅速镇住场面,武德司不敢不从,当夜他便带人到鬼市,将贼人全部捉拿。”宰相说到这里不禁赞了一句,“颇有陛下当年风范。” “……” 宋游听了不禁愣了一下。 随即抬眼看向宰相。 皇帝叫宰相来讲,许是想从中看出宰相倾向。 宋游起初以为是宰相看出自己秉性,于是先讲了一件对二皇子不利的事,想让自己知晓二皇子残暴,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可仔细一看,才知晓这位宰相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在讲二皇子的魄力与果决,至于那被皇帝下令不许尊令又被二皇子砍了的校尉,在这个故事中,只是一个根本不值得在意的背景板。 宋游再一转头,看向皇帝。 自然地,皇帝也这么想。 并且觉得天经地义,理应如此。 “宋先生?宋先生?” “嗯?” “先生为何不说话?” “无事。” “先生是修行人,有一颗仁心,此为大善。不过先生也得知晓,天子乃是世间主宰,一举一动,皆关乎天下民生,也许只是一句话,便是造福万民与浮尸百万的差别,乃重中之重。”宰相委婉的劝诫道,“二皇子确实年轻气盛,那位校尉着实可惜,如此也是我们没想到的,可凡事有轻重贵贱,相比起天下苍生,一个校尉而已……何况朝廷早已厚葬于他,也厚待了他家人,无奈之下,也算补偿了。” “是……” 宋游是听出来了。 大抵是命有贵贱的意思。 不过他说得也对,这时代的皇帝确实主宰着无数人的生死,凌驾苍生之上,除了没有神力、不得长生,说不定有些地方比神灵更像神灵。 若选错皇帝,也许死人更多,所以在宰相与皇帝看来,一个武德司校尉以如此的方式死去,确实算不得什么。 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规则与观念,宋游就不评价了,也不去争论对错,只是在当初下山之前,这确实是他不喜欢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如今当场听闻当场见识,虽没有当场发怒,但宰相之后的话,也听不太进去了。 “天色已晚,我也有些累了,不如便向陛下告辞吧。” “先生这就要走?” “陛下可为先生准备了歌舞,有从西域来的歌舞团。” “就不观赏了。” “可是朕哪里惹得先生不快?” “只是累了。” “那朕也不多留了。”老皇帝站起来,犹豫了下,“过几日便是朕七十二岁寿辰,朕准备大宴文武,先生可有空闲……” “在下是道人,道人爱清静。” “好。”皇帝点头,依然不多为难,“只问先生何时再离京?” “开春就离京。” “先生此次离京,又往哪边走呢?” “暂时未定。” “下次回来,怕又是几年后了。” “是啊。” “先生可能看出,朕还有多少阳寿?” “以在下所见,若陛下好好保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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