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东川, 灭了高山人,让影族销声匿迹,砸断了彤的剑身,又逼我跳下赤渊——现在这局面,你又怎么说?” 宣玑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插话道:“反面教材。” 他就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始终陪在盛灵渊身边,谁也看不见他,但如果灵渊和谁说话时间太长,他觉得被忽视了,就会不高兴,然后开始在旁边插话打岔,找存在感。 这场景太熟悉,盛灵渊和丹离都笑了。 宣玑又对盛灵渊说:“还有脸笑,你和你妈也是反面教材——她比你还傲慢,你看看她干的倒霉事。” 这位帝姬,一生都隐藏在层层的帷幕后,鬼鬼祟祟,拆东墙补西墙地玩着她的平衡游戏。 她觊觎赤渊,又不敢挑战自己的母族朱雀,于是勾搭平帝先发兵。后来想杀妖王报仇,可是自己手里底牌尽失,于是祭出了朱雀神像丹离。 她当然不肯让朱雀神像替自己活,用完了丹离还过河拆桥,散布“预言”,引诱陈皇后生出天魔,坐等人皇长大,再跟丹离斗个两败俱伤。 三千年后,她仍是同一招,攒一个妖王影人做傀儡,给她冲锋陷阵,先把异控局搅合得天翻地覆,困住盛灵渊、除掉守火人——万事俱备了,她才肯一抹擦残妆,姗姗而出,坐收渔利。 可惜,她一生似乎都在印证丹离那句“不能面面俱到”,运气好像总是不好。 百依百顺的九驯背着她暴饮暴食,家狗背主。 孟夏毕竟是影人,影人这个种族天生有点死心眼,丹离被人皇撕成那副血样,反手挖个坑,居然还能在死后四年把她埋在赤渊,让她功亏一篑。 之后赤渊彻底被封印,人间灵气和魔气都变得稀薄如纸,妖魔鬼怪们也都成了没油的灯,只好偃旗息鼓、黯然退场,留下一个“独孤求败”的守火人……以及一帮不知情的后代,个个活成了人样。 好不容易熬到赤渊封印松动,群魔蠢蠢欲动,外面的世界她却已经不认识了。斗转星移,当年的地脉眼有一半跑得无影无踪。她重新苏醒,又花了近百年的时间布局,本以为“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不料又被一帮凡人……和跟凡人差不了多少的所谓“特能”搅合得诸事不顺。 宣玑说:“反正三十六根封印都没了,我要撂挑子了。” “当年赤渊的确非灭不可,几十年混战,各族血气未消,仇恨尚在,守赤渊的朱雀身死族灭,不灭赤渊火,没法收拾。”丹离说,“但……赤渊自古藏着地火,想来,世上有神就该有魔,有光就该有影,强行镇压,有违天命吧。因此陛下当年跳下赤渊时,阴差阳错地给你重塑了剑身。臣设想的长久没能实现,到如今,各族一统,赤渊封印碎尽,也是冥冥中有天命纠错吧……臣错了。” 宣玑和盛灵渊一时都沉默下来。 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死者不能复活,过往都成历史。 好一会,宣玑才说:“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算了,反正你也死了……不过话说这是哪里?谁的幻觉吗?果然梦里才有丹离道歉。” 丹离没在意他出言不逊,对盛灵渊说:“陛下,您记得当年在这张棋盘前,臣同您说过一个赌约么?” 盛灵渊缓缓地抬起眼,与丹离面具后的视线相接:“难怪,当年你任凭孟夏藏起天地鼎和天灵遗骸。” 宣玑立刻警惕起来:“不是,什么赌约?你俩又背着我干什么了?” 盛灵渊眼睛弯起来:“要是他赢了,我就魂飞魄散,要是我赢……” 宣玑不等他说完就怒了:“盛灵渊!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我早跟老王说了,你就是个一眼没看见就得出去烂赌的渣!你……” 盛灵渊抬起手,像是安抚着虚空中看不见的人似的。 “要是我赢了,”他说,“朱雀族长就得连身带心,许配给我。” “轰”一声,碧泉山上,导/弹撞上了神女雕像的脸,那雕像却纹丝不动,阴沉祭文已经完全吞没了朱雀遗骸,绾绯的声音纵声大笑:“晚了!” 朱雀天灵的遗骸浮到了半空,祭文、魔气、执念、怨念……世界上一切的意难平似乎都化作燃料,在最深的深渊中烧出了一把雪白的离火。 天光都在它身上的火光中黯淡,那惨白的骨架伸展开,离火掠过的地方生出血肉和羽毛。 赤渊深处爆发的岩浆像是在欢呼,为自己的自由和新的朱雀神族欣喜若狂。 她能感觉到鲜活的生命力在胸口跳动,像埋了几千年的僵尸,突然尝到了五味般欣喜若狂。 她是妖族中的天之骄女,半身朱雀、艳丽无双。从飞禽走兽到上古先灵,都要拜伏在她脚下。 她一手挑动了九州混战,本以为那是她一生中辉煌的起点,不料将她送上了穷途末路。 大明光祭太可怕了,身处阵中,她每一个毛孔都好像被冻住了,阴冷的气息沉入丹田气海,再流经全身,她能感觉到被活生生抽空的痛苦和恐惧……两次。 第一次是把自己沉入大明光祭。 第二次是陈氏应计上钩,当宝贝一样挖走她腹中那个“毒瘤”。 她在不死不活之境里徘徊了不知多久,有时候几乎分辨不出,她那让人厌倦的前半生是不是想象出来的一场梦。 她必须要回到云端上,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现在,终于…… 她自由了。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附在那些肮脏凝滞的凡人身上。 她觉得身体无限轻盈,像是能直上重霄,久违的力量感充盈进百骸。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一声叹息——从她心里发出来的,好像她身上有另一个灵魂似的。 那种充盈又温暖的力量感突然变了调,绾绯还没回过神来,温暖就变成了灼痛。她像个装了易燃易爆物的破口袋,从身体里面着了火一时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来不及细想出了什么岔子,她本能地想跑,却发现这具朱雀身不受控制。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赖以为生的供奉之力感觉不到了! 与此同时,远处正准备朝那可怕的石像开第二炮的直升机上,观察员目瞪口呆地举着望远镜:“慢……慢着,是我眼花了吗?” 只见那眉目秀丽的女神石像上着起了雪白的火,石头好像成了易融化的蜡,导/弹都没炸坏的五官忽然自己化了,很快变成了一张没鼻子没眼的空白石板,显得脸都大了两圈! 对绾绯来说,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张没有五官的脸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了。 接着离火过处,那石像竟又重新“长”出了五官——不同于女像的精雕细琢,那张脸雕刻手法十分朴素,但眉目清正,隐约似有神光…… 那是千万年前,远古先民们对朱雀神鸟的想象。 石像睁开眼,无悲无喜地透过朱雀的肉身,看见了在离火里翻滚的妖族帝姬。 “不……不可能……”绾绯疯了,语无伦次地叫起来,“不可能!你已经死了!世上已经没有朱雀神像了!丹离!你的神位已经被天魔……” 石像注视着她的瞳孔中似乎多了一道幻影,依稀是三千年前阴魂不散的帝师。 丹离的声音透过重重烈火,在她耳边响起:“可你不是费尽心机,亲手用供奉之力烧出了新的南明神鸟么?” “你……” “先民供奉的朱雀神像,是祷祝神明,保佑安康平顺的。你私自窃取,耍小聪明借供奉之力苟延残喘也就算了,反正神鸟踪迹已绝,神像也如你所愿,被天魔碎尽,没人管得了你。可你不甘心像我一样,终身受制于雕像身,没有面孔、没有力量,活得像个影子。你甚至不愿意成魔,因为魔气之源是赤渊,天魔与人魔都要受制于此,对不对?殿下啊,你也太骄纵了,想要为所欲为,一点束缚都不要么?” 绾绯觉得自己已经被烧透了,她像是成了某种燃料。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孟夏奉我之命盗走了天灵遗骸,你……” 她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完,终于被离火炼成了一束火光,融入了遗骸身体里,枯死的血脉在烈焰中复苏。 她是这样贪心,这样求全。 “可你怎么不想想,供奉之力乃天地之玄,怎会被你一届凡俗生灵愚弄……啊,对了,你不承认自己是凡俗之灵。” 石像望向烈火中的大鸟,像是微微地笑了。 盛灵渊叹道:“疏而不漏……老师的傀儡术,我到底只学了个皮毛。” “此乃旁门左道,陛下闲来取个乐就是了,皮毛足矣,学它作甚?”棋盘前,丹离将手里最后一颗棋子递给了盛灵渊,“托那位绾绯殿下的福,臣还能重临人世,亲眼见陛下当年仿佛妄想的诸族一统竟然实现,死而无憾。彤……” 宣玑纠正道:“宣玑,丹离先生,我有身份证的。” 丹离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陛下把你照顾得真好。那……宣玑族长,赤渊——南明,从今往后,就托付给你了。” 他说完,广袖舒展于前,躬身叩首,行了个大礼,继而消失了。 棋盘上摆的不是神秘莫测的珍珑局,错落的黑白子拼出了一只胖乎乎的小鸟,居然还颇有童趣。 这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幻境崩溃,宣玑只觉得眼前一花,温柔的魔气包围了他。 他掉进了另一重幻境里……织造幻境的人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息,让宣玑不忍心不沉湎。 宣玑看见盛灵渊那随便一绑的长发束进了冠冕里,前后十二旒,身着厚重而繁琐的帝王礼服,左右环佩齐整,近乎于肃穆。而他自己身上不知被盛灵渊套上了什么,翅膀都被迫缩了回去,一身衣服沉甸甸的。 但宣玑没顾上仔细看,他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几乎战栗起来。 一股来自古老宫廷的暖香就这样迎面撞了过来,“吱呀”一声,幻境中,无数宫门在他面前渐次打开。 宫灯晃得他睁不开眼——这是他徘徊过无数次的度陵宫。 盛灵渊拉着他的一只手被广袖盖住了,宣玑被他拖着走,脑子里一片空白,半身不遂似的跌跌撞撞,来到那印象里空旷死寂的寝宫。 寝殿差不多被红烛淹没了,一眼看去,几乎有些喧闹,连盛灵渊脸上都多了几分血色。 “朕说过,要祭告四方,娶你过门,”盛灵渊换成了好久没说的雅音,寝殿内四角各一个香案,他轻轻一挥手,案上的香烛就自己明明灭灭地烧了起来,青烟笔直而上,仿佛真能抵达什么神圣之地,“此乃逆天之魔身,为天地不容,四方诸神不必来,各敬香火一支,聊表心意。告知尔等,从今往后,南明朱雀一族现任族长就是我的……” 他的“厥词”还没放完,蓦地被宣玑推进了纱帐里,白玉旒撞得一阵叮咚乱响,碎冰似的,宽大厚重的袍袖洒了一榻一枕。 “太狂妄了,陛下……太狂妄了,”宣玑压着颤抖的声音说,“也不怕遭天谴么?” 盛灵渊叹了口气:“已经遭了,这‘天谴’还挺沉的……” 他的尾音随着满殿烛火一同熄灭了。 这一回,度陵宫里没有霜风,飞雪搓棉挑絮一般,竟不冷。 红梅一直从陛下的寝宫着到了剑炉殿前,烈如南明谷中万千神鸟落下时起伏的脊背,黯了月色。 复又黯了雪色。 接着,那些浓稠的黑雾裹挟着宣玑,把他被涅槃石刮得破破烂烂的三千年记忆从头到尾冲洗了一遍—— 盛世清歌里,爆竹声震耳欲聋,车马载着游子回家,歌楼都空了,游戏人间的守火人身边冷清下来,独自搓着手温寂寞酒。盛灵渊就直接撕开那记忆闯进去,不客气地把他仅剩的半瓶屠苏酒据为己有,大笑而去。 茶楼惊堂木刚响,宣玑正听到入神,旁边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耳垂。宣玑一回头,就撞见他家陛下不怀好意的微笑。他预料不好,连忙捂住耳朵,挡不住那混蛋用共感告诉“最后书生死了,小姐改嫁了”。 盛灵渊还把阴冷萧条的赤渊深处拾掇了一遍,在乱葬岗似的石碑林中搭了个雅致的听风庐。然后雅致人在小庐中拥着火炉看书,不雅致的就在小庐屋顶嗑瓜子,嗑完了一亩向日葵田,舌头竟不起泡。一不小心把瓜子皮落在了小炉里,崩出来险些燎着陛下的头发,逃跑未遂,被打下来按住拔了一地玑毛,插了根丧权辱国的玑毛掸…… 以及最重要的,每一次朱雀骨碎,都有人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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