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春华如置冰窟。 她怒得手指颤抖,指着宫外。她发着抖颤声:“你滚!你给我滚——” 刘文吉一声冷笑,袍子一扬转身不留,大步向宫外走去。他走得那般快,好似不留情,就能抛弃所有感情。感情都是阻碍,感情于他无益。他昔日因为春华自暴自弃,因为帮助春娘而被废…… 他有什么错! 都怪他感情泛滥,同情心泛滥……他不明白,他昔年科考都不成功,居然有心情去喜欢一个女郎,去同情一个女郎,去跑着追晋王的马车,求那个女郎回头看他一眼。 皆是虚妄。 只有权势最重。 春华真傻,不愧是被在深宫中养废了的后妃。她以为暮晚摇抛弃了她,所以来求自己……但现在才哪里到哪里!暮晚摇要搞的是海氏美人,根本不是春华。 甚至暮晚摇还想看一看他刘文吉的态度。 看他是落井下石,还是扶人一把。 春华是否能成为刘文吉的软肋! 这才是暮晚摇要看的! 暮晚摇那个冷漠的公主,言尚那个手握大权的虚伪之人……他们全都变了,全都随心所欲地玩弄着人心,玩弄着权势。他们随手要抛弃春华,要拿春华当棋子……如果自己帮了春华,岂不是将把柄交给暮晚摇了? 那暮晚摇会一直握着自己的把柄——和后妃私通。 坐实旧情。 要么是春华死,要么是刘文吉死。而刘文吉不可能让自己死,可是若选择春华死……刘文吉又何必帮春华? 可恨的暮晚摇! 刘文吉忽然停住脚步,他脸色难看地站在梧桐树下,蓦地回头,看向娴妃的宫舍。他身后跟着的内宦低着头,不敢问公公在娴妃那里遭遇了什么,怎会这么大不平意。 刘文吉盯着春华的后宫,盯着那黑漆的宫舍——他脑中,又想到她的脸。 她回头看他,微微一笑,站在简陋的言家廊下,亭亭玉立,笑如春溪。 刘文吉闭目,握紧拳,逼得自己脸颊紧绷——他越是得不到她,越是对她念念不忘! 他位高权重,凭什么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 刘文吉沉着脸,忽的转身,再次大步向被他抛在身后的宫舍走去。他喝退身后跟随的内宦,袍袖随他走动而飞扬。他明明走向她,却阴沉、肃杀,再没有昔日那般跳跃激动、看到她就脸红的心情了。 春华正坐在地上哭泣,她擦掉自己的眼泪,抱着自己的膝盖,觉得自己可悲可怜。她听到脚步声,泪眼朦胧地抬头,便看到刘文吉去而复返。 她来不及娇斥他,他已蹲下,一把掐住她的腮帮,向她亲了过来。 春华大惊,面容涨红,被吓得全身僵硬。她推他打他,她害怕得厉害。她张口咬他,让这个虚伪的恶人放开自己。 刘文吉终于放开了她,他指腹压着她红唇上被咬出来的血珠子。 他神色依然是难看的。 但他漫不经心的:“好,我帮你这一次。反正我是要下地狱的……春华,你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 刘文吉的倒戈,让宫中的海美人猝不及防。 同一时间,世家的站队分列,海氏和赵家到了世家们的对立面。因为韦树的维护,赵家未被完全针对,但海氏被迫成了牺牲品。言尚洗革北里,对常去北里的官员们调查,其中不光有世家子弟,也有寒门子弟。 当然更多的是世家。 而这一次,以刘家、韦家为首的世家配合。态度模棱两可的世家凑合着走。海氏被大理寺和宗正寺包围,因谋害皇子一事。 刘文吉指证海美人谋害皇子,他背弃了自己和海家的盟约,选择和寒门联手,和暮晚摇联手。在他的帮助下,霍美人落胎一事有了结果。 皇帝本左右徘徊,不知帮谁,但是言尚和暮晚摇替他做出了选择,他一时松口气,立刻质问海氏。 宫中的海美人万万想不到自己什么也没做,就被刘文吉伪造证据,她除了和春华说过两句话,她哪里有碰过霍美人? 暮晚摇、皇帝、刘文吉,三堂会审,春华跪在地上,告诉自己如何被海美人挑拨,海美人有多瞧不上霍美人。 霍美人拖着自己柔弱的身体,立在暮晚摇身后,得到了公主的支持,她捧心含泪,嘤嘤倒在皇帝怀中:“海美人,你怎这般狠心?尚未成形的孩子你也害……是,你们家一贯喜欢谋害皇子,你们家……” 海美人崩溃大叫:“胡说!胡说!我绝不敢谋害皇子!我绝不敢!” 她大哭着,跪行扑向皇帝,抱住皇帝的大腿,仰着脸泪如雨下:“我如何敢残害皇子?陛下,我如何敢?我们海氏背着那样的罪名,我们回到长安,是想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洗清世人对我们的偏见的! “以前我们残害皇子,一家被发配,世家们瞧不上我们。从那以后,我家中子弟学不到正统经学,没有经学传家,便不入主流。 “我们身居偏远地区,无缘得到中原承认,一家子弟仕途都被断绝。只因为残害皇子! “当年之事,我已不说是谁错了,世人已有定论!只是我要为我海氏一族叫屈……我们也受够惩罚了,我们想回来长安,想重回世家之列!此次得到陛下赏识重回长安,我们怎会再次谋害皇子,再次走当年的路? “陛下明鉴!我绝不可能害皇子!是娴妃!分明是娴妃!” 海美人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一众后妃们都看得唏嘘,连皇后都叹口气,觉得她可怜。皇帝本想干脆结束此事,海美人这般激动,让他一时也犹豫。他怀疑的目光看向春华,暮晚摇就向前一步。 暮晚摇盯着海美人,厉声:“你们当年谋杀我二哥,以为被流放十几年就已是惩罚了?你们尚觉得自己委屈?陛下恩泽遍天下,仁慈之心谁不知道?陛下想要你们回来,是赦免你们的罪,你不知感恩,再次谋害皇子,你们安的什么心,我岂会不知? “你为什么会谋害皇子?你当然会谋害皇子!因为你怕我把持朝政,不过是想自己生下孩子,利用孩子绑住陛下!你和霍美人同时入宫,霍美人先于你诞下皇嗣,你担心自己地位不保! “海氏恩泽于陛下,便想利用皇子更近一步!你们利用陛下对你们的宽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陛下!多亏刘公公早有主张,提防了你……然功亏一篑,还是让你得了手!” 海美人尖叫:“不是这样的!证据是假的!啊,我知道了,你是想保那个曾经从你院子里出去的侍女……陛下,她有私心!公主有私心!” 暮晚摇不为所动,面向皇帝。 皇帝看看刘文吉,再看看暮晚摇,最后看看霍美人,看看海美人。 海美人知道自己被刘文吉出卖,代表海氏被抛弃。她心里慌乱,知道凭仗已去,于是她加倍地哭泣,抱着皇帝的腿,请皇帝看看自己的柔弱,请皇帝看在自己服侍一场的份上饶过自己。 皇帝看到海美人的眼泪,想到无数个夜里美人的温情。他素来于朝务上插不上手,只靠后宫美人聊以慰藉。当他被朝堂臣子喝得如同孙子一般时,海美人声娇人甜,不知把他搂在怀里安慰了多少次。 他们无数次畅想有朝一日,把那些臣子踩在脚下,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的日子。 一时间,皇帝心软了,竟向暮晚摇求道:“摇摇,海氏一介妇人,她懂什么,一定是宫人们利用了她。朕可以替她作保,她很善良……” 暮晚摇打断皇帝的嘀咕:“陛下,残害的是你的子嗣!你若是不介意,我能说什么?” 皇帝一愣,正要欣喜,刘文吉在旁不冷不热道:“几位相公若是知道陛下放过海美人,会来求见陛下吧。” 皇帝一下子就萎了。 他怕了那几个厉害的宰相,怕那些人没完没了的念叨。他这个皇帝当得不自由——他不再看海美人,怒得甩袖:“随便你们吧!反正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海美人大哭:“陛下,陛下——” 她的陛下拂袖而走,暮晚摇顿一下,使个眼色,让霍美人跟上去安慰皇帝。暮晚摇自己当然做不出宽慰皇帝的样子,但是皇帝不就喜欢柔情似水么?海美人够柔,霍美人戏子出身,更会察言观色。 ----- 皇帝没有闲太久,言尚求见他,又是因为处置北里的事。言尚要限制朝中臣子在北里的随意出入,说臣子们喝醉酒,会泄露太多事情。若被敌国探子知道,国之将亡。 皇帝先被暮晚摇说一通,又被言尚这般求。 他知道言尚和世家似乎微妙和解,这让他火冒三丈,说:“你干脆把北里关了好了!谁也别去北里,落得大家都干净!” 言尚一贯温声:“北里不能关。按我私心,我其实想关北里。我一贯不喜欢这般声色犬马的场所。然而北里是整个长安最繁华的象征,以至于在周边诸国都是长安繁华的代表之一。官员狎妓不能张扬,已是限制。若是做得太过,民众反弹太大,此非好事。” 皇帝嘲讽:“言二郎说的真有道理。” 言尚当听不懂。 皇帝说:“如此,你解决了世家,你夫人搞死了海美人,你们寒门就此独大,世家也听你的话。言二郎如今风光啊。朕的皇位给你当好了!” 按说他如此嘲讽,言尚该诚惶诚恐谢罪,说自己插手太多,说自己会约束他夫人。言尚应该跪下认罪,应该向皇帝陈情。待言尚将皇帝安抚得差不多了,皇帝心情好了,才会给他个甜枣吃。 在他们君臣之间,这种模式,彼此已经非常熟悉。 但是这一次,似乎不一样了。 皇帝没有等来言尚的摘冠下跪,言尚长身垂袖,盯着皇帝半晌,说:“寒门也不会因此独大,陛下大可放心。” 皇帝看向他。 言尚说:“臣身体不好,想要辞官,回岭南休养身体了。公主殿下会与臣一同离开,陛下大可放心,寒门不会因此独大。” 皇帝愣住。 他一下子迷惘,并觉得生气:“什么?你怎么能走?你走了,朕怎么办,谁帮朕办事?你是先帝指定的宰相,你是不是怪朕没有直接给你宰相之位?你是要挟朕么,言素臣?” 言尚看着他。 他叹口气,疲惫无比。 此君不足恃。 此君懦弱,多疑,无能,狭隘,刚愎自用,黏糊小气……此君不足恃,不如卷而怀之。 言尚向皇帝拱手,无奈的:“臣怎敢要挟陛下?陛下竟这般看待臣么?能帮陛下办事的人太多了,臣向陛下推举过许多人……只是陛下不用而已,陛下不信任臣而已。臣又有什么法子? “臣辞官而走,实在是身体不堪,并非对陛下有意见。” ----- 深宫之中,在海美人事情之后,暮晚摇终于见了春华一面。 春华如今仍不敢相信暮晚摇会这般对自己,她说自己对公主的心,公主为何会帮霍美人来害自己。 若非刘文吉…… 暮晚摇冷声:“若非刘文吉什么?” 春华噤声。她一时想起自己和刘文吉的交易,当着公主冰雪般俯视的眼眸,她说不出口。 暮晚摇淡淡的:“你就是这般看待我的么?” 春华咬唇:“我也不想觉得殿下待我那般狠心,可是殿下宁可向陛下送另一美人,也不与我安排,如今还当我为弃子……” 暮晚摇:“你为何不想,我不用你,是因为你本就不是我挑选给晋王的礼物?我本就不想将你送出去,你的品性都不是我为陛下量身定做的……春华,我从来没有安排过你,想过你为我去陛下身边做什么。 “我选的是更合适的人。你不是那个人。” 春华声音微促:“但是这一次、这一次……若非刘文吉站出来,陛下就真的会除掉我了!因为我无权无势,因为我被殿下抛弃,我已经无用了!” 暮晚摇淡声:“那又如何?被陛下抛弃,算什么坏事么?” 春华怔忡。 二人立在湖上曲廊间,看着满池荷花的花骨朵。柳絮飞上肩头,暮晚摇转向她,目光幽静:“曾经我无法决定你的命运,让你被迫带离我身边,成为了晋王身边的女人。而今我有能力带你出来……我可以让你被抛弃,也有办法让你活着,从后宫中出来。 “我可以将你带出那个世界,但你已经不想出来了,是不是?” 春华呆呆看着自己美丽的公主。 她半晌才艰涩道:“我已经嫁了人,我有儿子,我怎能出去……” 暮晚摇莞尔。 她说:“所以,你不想出来了。” 她走向春华,站到春华面前。春华面对她时一贯是侍女姿态,一贯卑微。暮晚摇凝视她,她本能垂头任公主打量。但春华转而想起自己已是娴妃,面对公主,似乎不必那般低微。 于是她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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