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说起习武,周父倒是也有羡慕的人,他对周彦道:「你这点功夫都是苦练的三脚猫,不若你岳家秦叔叔,他那才是天生的好根骨,力大无穷,能倒拔垂柳……」 倒拔垂柳,那是个什么概念? 周彦瞪大眼睛,一脸仰慕。 那位力大无穷的秦叔叔,从小就是他的偶像。 与秦叔叔家的女儿有婚约,也是从小便知。 那个女娃他是没见过的,婚约其实也只是两位热血年轻爹自个儿定下的。 据说那时屠户出身的秦父与周父在学院同窗了那么段时间。 周父与周彦一样,对力大无穷倒拔垂柳的秦父十分仰慕。 那都是前话了。 总之,周母对这桩口头婚约是十分不满的。 她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小姐,从小读了诗书的,大抵是骨子里不喜粗鄙之人的。 彼时周彦九岁,还不太能理解娶妻的含义。 但他骨子里,对那位能倒拔垂柳的秦叔叔家女儿,是十分期待的。 兴许,她也能倒拔垂柳呢…… 想想就让人兴奋。 周父说,等秦俭及笄,便让你母亲带你去登门求娶。 周母说,话说这么早做什么,孩子才多大,日后有什么变故也是未知的。 只要提起这事,母亲总是不太愉悦。 但是周彦很愉悦,心里念着「秦俭」的名字,想象着一个力大无穷的女侠士,教他倒拔垂柳,胸口碎大石。 哦对了,关于胸口碎大石,是他一时好奇问的父亲,秦叔叔那么厉害,会胸口碎大石吧? 周父「唔」了一声:「应该会吧,下次见了我问问他。」 哦吼,少年的梦多么璀璨,赶快长大吧,长大就可以娶秦俭了。 真让人兴奋。 可是这股子兴奋,在十一岁这年,彻底的破灭了。 秦俭登门的时候,又瘦又小,面黄肌瘦,畏畏缩缩,呆呆傻傻。 弱不禁风的小呆鸡。 落差太大,周彦不能接受,一种被骗的感觉强烈的攻击着他的内心。 气愤之下,差点飙出了眼泪—— 「谁要娶这个丑八怪!赶紧撵她滚!」 说罢,一脚踢在了板凳上。 一向待他严苛的父亲,尚沉浸在秦家那场变故中伤心伤神,还不忘给他一巴掌。 「逆子,休得欺负俭俭。」 好啊,这一巴掌记下了,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少年心性,使家教极好的周彦对秦俭下了手。 推搡她一把,骂她几句,踢她一脚,揪头发…… 趁着没人看见,出一口恶气。 他也不是什么恶人,知道秦俭孤苦无依才来的周家,周母虽然也不喜欢她,还是交代下去不准欺负她。 周彦本以为出口气也就得了。 结果是越出越气。 小丫头片子是个闷不吭声的,被揪了辫子既不反抗也不求饶,就这么受着。 关键也不告状。 像一团棉花似的,打在上面软绵绵的,激不起任何痕迹。 这口气,更郁闷了。 渐而发展成了,只要见到她,就忍不住骂一句,揪一下辫子。 有时候私心里想,说不定她其实就是个倒拔垂柳的女侠,故意深藏不露。 秦叔叔的女儿,焉能是平凡之辈。 可惜,那些年的仰慕和真心,终究是他错付了。 弱就弱吧,还犟,好歹求饶一下,他也是不屑于欺负女子的。 后来总算学聪明了一点,见到他就跑。 这倒是有趣,他又有了新的坏点子。 她跑,他追。 她躲,他找。 反正不欺负欺负她,心里痒的难受。 这恶趣味到底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 他虽不是正统的世家子弟,但在同龄人中也是颇出挑的。 书读的好,功夫也不错,待人知礼知节。 贺知州家的夫人,每次见他都夸一句。 贺家的儿子和女儿,都喜欢跟他一起玩。 尤其是贺楚楚,一向喜欢他,冲大人们都是甜甜的道:「阿彦哥哥待楚楚最好了,不像我小哥净会捉弄人,楚楚最喜欢阿彦哥哥。」 待她最好了? 周彦细想了下,他做了什么?哪里好? 想不出来,回家见了呆头鹅秦俭,又开始手痒了。 结果这次还没伸出手揪她辫子,她反倒先局促不安的开了口—— 「阿彦哥哥。」 怯生生的小奶音,眼巴巴的看着他。 周彦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心里有一种说出来的怪异,怪郁闷,怪憋屈,也怪痒痒…… 这次没有揪她头发,可是少年秉性又令他拉下脸来,骂她—— 「蠢货,不许学贺楚楚!」 说罢,冷着脸气呼呼离开。 哪知这笨东西一点也不听话,下次见了面还是一脸讨好的叫他:「阿彦哥哥。」 周彦生气了,暂时收回去的手又伸了出去。 说了不要学贺楚楚,恶心死了。 欺负秦俭,已经成了他的日常。 偶尔也会失手被大人发现。 周父罚跪,打他手心。 周母责备,骂他小畜生。 连一向最疼他的李妈妈,也会护着那小东西,让他不要欺负妞妞。 旁的也就罢了,母亲那样温和娴淑的人,竟然骂他小畜生…… 周彦觉得遭到叛变了。 明明母亲也是不喜欢那小呆鸡的。 小瞧她了,不知不觉,竟让大家都倒了戈。 凭什么倒戈,难不成她真的是什么身怀绝技的女侠,学了吸魂大法。 他开始仔细观察。 其实,秦俭五官端丽,眉眼弯弯,长得还挺好看的。 奇了怪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的。 一定是周家伙食太好,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 她还凭着一脸乖巧实诚的笑,唤醒了周母和李妈妈的柔软心肠。 说什么女孩子就是贴心,软软糯糯的,不似那个小子跟个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真气人。 更气人的是,那笨家伙不小心崴了脚,他难得的好心扶起了她,结果全家上下一致来讨伐他。 父亲罚他跪地,打他板子。 他何时受过这等冤枉。 事情过后,他趁人不备又拦住了秦俭。 君子报仇,必要坐实了罪名才行。 周彦伸出手,打算推搡她一把。 结果这丫头吓得闭上眼,双手抱头。 他也不知道为何,突然下不去手了。 是从什么开始,他已经很少欺负她了呢。 是她十岁那年,险些丧命的那场温病? 哦对,一定是的,当时她已经烧的神智不清了。 母亲逼他发誓,今后对俭俭好,绝不欺负她让她受委屈。 那种情况下,他看了一眼面色潮红昏迷不醒的秦俭,也不知为何,心里难受了下。 发了誓,便意味着认定了她是自己媳妇了…… 真恼火,周彦心里憋憋屈屈的,怪不是滋味的。 自家媳妇,欺负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尤其她还抱着头,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 眼睛水亮水亮的,黑漆漆的宝石一般,泛着晶莹的光。 少年呼吸一滞,竟觉得心里像是小猫儿抓挠了下似的,心痒难耐。 然后,他伸出手掐了下她的脸。 「算了,君子不欺暗室,小爷不屑于此。」 完了,她的脸好嫩好滑,手感真好,想再掐一把。 自家媳妇,自己欺负欺负就得了,旁人欺负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王通判家的那个坏丫头,哄骗她藏在井里,还把绳子给抽了上来。 楚楚口中那个「待女子温和」的阿彦哥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骂王嫣:「小小年纪,如此歹毒!」 惊了一众大人,通判夫人面上更是无光,从此,王嫣见了秦俭连话都不敢说。 贺家夫人有意要同周家结亲。 贺知州亲自开了口,却不料周父以礼相待,懊恼道:「贺大人,实不相瞒,秦俭这孩子不单是故人之子,她与小儿还有婚约在身……」 周母更是坦率,对周彦道:「你给我安分一点,不要去招惹贺家的女儿,贺家这趟浑水我们不趟,你父亲申请了三次调令,好不容易被京里批准,明年我们就离开棣州,待秦俭及笄,便为你们完婚。」 算起来,他们一家已经来了武定府八年了。 周父一介文人,能在棣州站稳了脚,人人尊称一声「同知老爷」,与贺知州的拉拢不无关系。 但是父亲和母亲不知为何,并不喜欢贺家。 周彦曾对笑眯眯的贺伯伯很有好感。 他分明对父亲很好,可周父说:「那是只吃人的老虎。」 后来,私矿的案子揭发,周彦总算明白了,父亲为何对他三番四次的拉拢装傻充愣。 又为何坚持往京里申请调令。 只差一步,他们全家便可离开棣州。 只差一步,他便可以娶秦俭。 京里来的审案人,为何偏偏是个太监。 但凡来个青天大老爷,也能明明白白的看出,周家并未参与那些贪赃枉法之事。 可是太监连案子都懒得审。 知州,同知,通判,县丞…… 一丘之貉,全部抄斩示众。 棣州变天了。 若真死了,也便罢了。 玲珑绣庄的苏掌柜出面,给了那阉人一笔不少的银子。 阉人答应留他一命。 但是在牢里打的半死不活的时候,直接给净了身。 周彦废了。 他再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十五岁,家破人亡,物是人非。 站不起来了,让他就这么死了吧。 他想死,可是秦俭那犟丫头不让。 死躺在那里,是那犟丫头喂药喂粥,连下半身肮脏溃烂的伤口,都是她脱了裤子亲自上的药。 她才十一岁啊,一边哭一边清理伤口。 周彦的心,在那一刻直接被击碎,化作齑粉。 原来,万念俱灰的人还会被重创伤到。 秦俭固执的要他站起来,握着他的手,一遍遍的告诉他—— 死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就这么死了,阿彦哥哥能甘心吗? 我不信周伯伯是共犯,但我是女孩子,没能力伸冤,所以你要振作起来,好好的活。 周家蒙冤,大仇未报,我不准你死,阿彦哥哥你起来啊,俭俭陪你一起走下去可好? 你振作起来啊。 谁说她是个蠢丫头呢。 她知道燃起他滔天的恨意,那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为了周家,为了他自己,也为了秦俭。 周彦去了趟牙行,卖身为奴。 他与秦俭告了别。 那小丫头看着他,结结巴巴道:「那,那我怎么办?」 一瞬间,全身蔓延着剥皮抽筋的痛。 他说:「你好好待在绣坊,以后,找个人家嫁了吧。」 秦俭摇了摇头:「可是,我跟你有婚约......」 他握紧了拳头,颤抖着心,极力隐忍,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人碾碎。 「你是不是蠢!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婚约,从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我永远不必再见。」 秦俭不知,出了那个院子,他便红了眼圈,落了泪。 初入安王府,他在吴公公手底下当差。 一个卑贱的小太监,只配给大太监当牵马小厮。。 吴公公出门时,他不仅要掀帘子,还要躬下身子,让阉人踩着背上马。 安王府的仆人那么多,他与很多阉人睡一间屋。 太监也分三六九等,诸多恶趣味。 尊严,脸面,都是没有的,他学会堆满笑,对吴公公低头。 吴公公像拍畜生一样拍了拍他的脸,满意道:「长安呐,咱家就喜欢你这样听话的狗。」 来安王府一个月,秦俭就追来了。 她抱着包袱,怯生生的说:「阿彦哥哥,我只有你了,你在哪儿,秦俭就在哪儿。」 周彦心里像掀起了一场海浪,秦俭以为她能留在安王府,是因为她的固执。 殊不知他心乱如麻,是如何暗骂自己卑鄙。 她才十一岁,她懂什么呢。 周彦,你放过她,让她离开……她不懂事,你不能不懂啊。 可是另一种情绪占了上头,那声音在说,留下,秦俭留下,若你愿意留在我身边,阿彦哥哥拼尽全力,护你一生。 那三年,秦俭在安王府埋头洗衣,那双会刺绣的手,生满了冻疮。 周彦不忍去看她,因为每一次看她在受苦受罪,心里都在滴血。 而他毫无办法。 可她每次见了他,都洋溢着惊喜的笑,如从前在周家,傻的可怜。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呢,周彦抹了把泪。 后来他偷偷去看她,站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一遍遍告诉自己,周彦,你不能输。 你若输了,秦俭又算什么呢? 出人头地,并非那么容易。 如安王府第二年,他终于寻到了机会,越过吴公公,在萧瑾瑜面前展露身手。 萧瑾瑜的目光望向他,眼底是不为人知的赞赏。 从此,他得王爷重用,成为了他手里的一把刀。 然而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好在如今,秦俭不用再整日埋头洗衣服了。 在陶氏身边,他最能安心。 周彦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从前也曾心慈手软过,结果发现厮杀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 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人人都说他心狠手辣,从不留活口。 因为他要最大程度保证自己的安全。 因为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需要守护的人。 秦俭十五岁,已经出落的十分标致。 般般入画的眉眼,唇红齿白,乖巧干净。 萧瑾瑜喜欢美人,秦俭算不得绝色,但那份干净皎洁是独一份的。 果然,她早就被看上了。 萧瑾瑜试探他,想将秦俭收房。 既是在试探,说明如今的他,在他眼里是有价值的。 周彦掩住情绪,声音低沉:「王爷,长安就这一个妹妹,绝不可能给人做妾,哪怕是您也不行。」 萧瑾瑜闻言一愣,哈哈大笑:「好你个长安,爷竟没看出你们兄妹二人还有这等野心,倒不愧是本公子身边的人。」 谁没有野心呢。 萧瑾瑜的野心明目张胆。 周彦想,秦俭终归是要嫁人的。 与其碌碌无为一生,倒不如遂了萧瑾瑜的愿。 周彦眼底沉浸了一片晦暗,秦俭,你的福气在后头。 但凡我在,你便不是孤身一人。 阿彦哥哥要将你推向更高的位置,一步一步,立于高处,睥睨众生。 你这一生,便交托给我吧。 只要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安王府的冬夜,庭院萧索。 秦俭趴在窗台看月亮,秋水似的眼眸盈盈点点,映着天际残月。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呆呆楞楞的小傻子,神情恍惚。 周彦斜躺在树上,顺着她的目光,遥遥望着夜幕中的那轮月。 傻瓜,残月而已,有什么可看的呢。 你这样的人,应该身在高处,与皎月同辉。 秦俭十六岁,他终于开口,让她给王爷做侧妃。 可她是那么倔强,隐忍着泪水冲他扔了个茶杯—— 「我跟你有婚约,这辈子只能嫁你!」 她殊不知,此言一出,在他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原来,她心里竟是这么想的吗? 她竟然从未改变过心意? 周彦心中五味杂陈,欣喜过后,苦涩、酸胀、绝望,各种情绪排山倒海而来,将他全然淹没,透不过气。 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疼痛难忍。 周彦紧握拳头,指节泛白。 「别傻了,我能给你的就这么多。」 身为王府暗卫杀手,他从不饮酒,可那晚他如一个溺死之人,急需救援。 他喝了很多酒,麻痹了那股剜心之痛。 可胸腔里空落落的,仿佛什么东西没了。 秦俭,秦俭……是幼时与他定下婚约,青梅竹马的小秦俭,离他越来越远。 那晚,他做梦也没想到,秦俭竟然在房内等他。 恍惚之间,还以为是在做梦,可那触感如此真实。 他猛的拍了拍额头。 秦俭红着脸唤了一声:「哥哥。」 她还说:「俭俭喜欢你,要做你的女人。」 周彦觉得她疯了。 可他自己也疯了。 本就如此,倘若秦俭坚持,他从来都没有勇气将她推开。 甜蜜,懊恼,悲痛……但唯独没有后悔。 只要秦俭不后悔,他永远不会后悔。 入京后,折了好多兄弟。 好在最后成功取了太监姜春和郑岚的人头。 在姜春府上,他还遇到了楚楚。 棣州贺家的楚楚。 砍下姜春的脑袋时,楚楚就在现场。 血溅到她的脸上,与她眉间那抹朱砂红一样鲜艳。 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神情却透着兴奋,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扑到怀里呜呜的哭—— 「周家?你是阿彦哥哥对不对?」 隔了六年,她竟还能凭声音和一双蒙了面的眼睛中认出他。 哦不,是他杀人时面对惊恐万分的姜春说的那句:「姜公公,棣州武定府周家,来讨你的命了。」 杀人时,他眼底那份恨意似火在烧。 杀人后,面对贺楚楚突然的相认,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同样是杀意弥漫。 他没有认出她。 听她自报家门,急切的说她是贺家的楚楚,他仍是半晌才回想起来。 周彦这一生,背负的太多。 过往如云烟,前尘旧事天翻地覆,故人?什么故人? 他的故人只有俭俭,相依为命的俭俭。 但他还是将楚楚安顿了下来。 因为楚楚看着他,一边颤抖一边唤起他的回忆—— 「阿彦哥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楚楚呀,俭俭最好的朋友,贺家楚楚。」 「我与俭俭关系要好,每次见面都一起画画、投壶,以前王嫣嘲笑她画的水牛是水鬼,我还教她画画来着……」 他记得,确如她所说,印象中王嫣总是欺负俭俭,楚楚倒是和俭俭关系不错。 俭俭应该,挺喜欢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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