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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你这个做哥哥的,不管不顾弟弟死活,这般不孝不悌之人,也配做太子!” 裴慎面色发沉,盯着大太太,他想问,母亲,珲哥儿是你孩子,我不是吗?可裴慎到底没有问,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俭被气得面色发青,他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只管高呼道:“萧义――” 萧义即刻掀帘入内,请了两个宫人,直将大太太拽了出去。 四下无人,室内再度静下来,裴俭喘着粗气道:“你跪下。” 裴慎微愣,沉默着跪在父亲床前。 这是他最为满意的长子,不论是为人处世,还是襟怀品行,都是他此生最得意的孩子。 裴俭喘得厉害,却强忍着喉中痒意,一字一句地重复了萧义禀报上来的谣言内容:“我问你,《财货疏》可是你炮制的?是不是你指使言官弹劾我和你自己?是不是你出主意给炀帝身侧近臣,将你我二人押解进京?” 裴慎眉心一跳,他看着裴俭,对方消瘦地几乎只剩下骨头了,眼窝深陷、病骨支离。 这样的父亲,若再动怒一次,只怕就……裴慎面不改色道:“这谣言多半是赵光泰炮制的,毫无证据,倒因为果,强行构陷我。” 的确没有证据,的确是赵光泰倒因为果,在齐国公所传谣言的基础上,误打误撞推断出来的。 可裴俭知道,他的长子自小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城府重,他是真的有能力做出此等事来的。 裴俭的胸膛起起伏伏,他涨红了脸,独独一双眼睛,迅疾如雷电,锋利可穿透人心。 “慎哥儿,我要死了,你老实说,别让我带着遗憾走。”裴俭的胸口喘得如同一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听得裴慎鼻尖发酸。 明知道父亲在以感情和死亡做要挟,裴慎沉默了许久许久,到底开了口:“父亲可还记得,我的字是怎么来的吗?” 果然如此,裴俭闭上眼,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是前朝肃帝于我考中进士时所赐。”裴慎静静道:“守恂,恂者,一曰诚,二曰惧,三曰恭。诚与惧都与我的名字慎不甚相符,唯一相近的便只有第三个意思,恭。” 说罢,裴慎讽刺道:“裴慎,字守恂,恪守本分,恭顺谨慎。” 自那一日起,裴慎便知道,裴家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当狗,直到有一天被主子怀疑是恶犬,就此宰杀。第二条路就是造反。 “你怎么敢?!”裴俭心中剧痛,他或许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听裴慎隐晦承认了,裴俭心中照旧生疼。 “忘恩负义!你陷裴家于忘恩负义!”裴俭一口气憋在心里,脸色潮红,他摩挲着枕下早已誊写好的两份诏书,痛苦至极。 他最为满意的长子,怎会是这般不忠不义,背弃君父的畜牲! “你母亲说得对,你不配做太子,不配做太子。”裴俭闭了闭眼,只将其中一份诏书甩出来。 摊开的诏书,上头赫然写着废裴慎,册裴珲为太子。 裴慎知道就算册立了裴珲做太子,那又如何,最后登基的依旧是他,因为裴珲根本没那个本事。 可即使如此,裴慎心中依旧怆然至极,只是面上笑了笑:“父亲,自肃帝而起,裴家日渐为陛下所疑。可裴氏一族,上至祖母,下至幼儿,连同你在内,共计一百二十七口人。” “我若不反,你让我怎么坐看祖母、父亲、母亲、兄弟去死?” 他一字一句地说出这番话,叫裴俭心中痛煞,只哆嗦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强要裴慎尽忠,让他放弃父母兄弟,冷眼坐看全家去死?还是要他壮志未酬,英年早逝? 裴慎沉默叩首,许久许久以后,裴俭握着这卷早早写好的旨意,吭哧吭哧的喘着气:“去、咳咳、去烧了。” 裴慎微愣,静默地起身,将那卷诏书扔进炭盆里,焚烧殆尽。 火苗舔舐着诏书,裴俭看着那诏书一点点成了灰烬,心也渐渐静下来。 待那诏书彻底燃尽,裴俭自枕下摸索出另一份诏书,艰难的递给裴慎。 裴慎展开诏书一看,是废裴珲藩王位,贬为庶人的旨意。 裴慎跪坐在他榻前,任由他粗粝的手掌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终究忍不住问道:“父亲为何改了主意?” 裴俭很艰难、很艰难地笑了笑:“珲哥儿性子软弱,志大才疏,决计担不起来的。” “我已对不住旧主,焉能再对不起天下万民?” 裴俭说完,两行浊泪潸然而下。 他摆摆手:“去将你母亲和弟弟唤进来。” 裴慎也不知怎的,忽觉心中哀恸,他回首望去,见父亲躺在床上,枯瘦得厉害,只剩下胸口微微起伏。 裴慎眼眶发涩,起身将母亲和裴珲一同唤进来,还有匆匆赶来的老祖宗。 裴俭的耳畔是母亲的啜泣、妻子的痛哭,是幼子的哭嚎,是长子沉默的呼吸声,可是裴俭都听不到了。 九月十六日,卯时三刻,建宁帝裴俭薨。 沈澜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她牵着潮生的手,匆匆赶来乾清宫。 裴俭已死,裴慎作为太子,是铁板钉钉的新帝,自然无人敢拦着沈澜。 沈澜匆匆入内,只见周围人哭成一片。 裴慎跪在地上,静静地望着朦胧天光下,榻上没了呼吸的父亲。 皇帝大行,周围所有人都在哭,裴慎似乎并不悲伤,因为他不曾落泪。 可渐渐的,看着再也没有了呼吸的父亲,一种切骨的疼痛翻涌上来。 钝钝的,好似软刀子割肉,模模糊糊地疼。 裴慎忽然想到,我没有父亲了。 沈澜轻轻走到裴慎身侧,半跪在地上,任由裴慎将她抱紧,把头埋在她颈侧。 我没有父亲了,沈澜,我没有父亲了。 温热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沈澜颈侧。 裴慎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是想,母亲是珲哥儿的,不是我的。现在,父亲也离开了。 “我只有你了。” 很轻很轻的声音,却好似万均重锤击打在沈澜的心上。 沈澜霎时泪眼朦胧,别离父母的痛苦,她又何尝没有呢?自此以后,她与裴慎,都成了孤身一人的旅客。 同病相怜,令沈澜怜悯裴慎,也怜悯自己。 在一片哀泣声中,沈澜任由裴慎拥抱着自己,允诺道:“我在呢。” 在朗朗天光里,沈澜伸手,回抱住了裴慎。 第115章 后续 裴俭身死,其陵寝尚未修好,加上他并不喜铺张浪费,便顺着他的意,只管葬入裴氏祖坟。 皇帝大行,闻丧、大敛、上尊谥、虞礼……忙忙碌碌数日,其间劳心劳力之事,不胜列举。加上朝局动荡,裴慎几乎是日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建宁帝亡故一月,新帝登基,改元永兴。 忙碌的登基大典终于结束,裴慎一身衮服还没换,正欲去干清宫寻沈澜,谁知恰逢宫人来报,只说太后相召。 裴慎蹙眉,到底还是去了仁寿宫。一过长信门,入得宫内,但见母亲正坐在玫瑰椅上,抚着黄花梨高几上的一个牛皮铜钉拨浪鼓。 裴慎面不改色地拱手作揖,大太太却拿着帕子擦擦眼泪,起身笑道:“慎哥儿来了。” 裴慎也佯作不知,只陪着她说些家常事。两人方说了会儿话,大太太到底耐不住了,只管将那拨浪鼓拿起来递给裴慎:“慎哥儿可还记得这个?” “不过是街边小童的玩意儿罢了。”裴慎轻描淡写道。 大太太霎时泪眼朦胧,埋怨道:“你这孩子,忘性怎得这般大。这是你在外头读书时,有一年归家,特意买来给珲哥儿玩的。” 裴慎望着眼前的妇人,满头珠翠,银丝渐生,神色间隐有几分躁郁哀凄之色。 到底是生母,裴慎明知她意欲何为,却依旧不愿意戳破,给她留了三分体面,只是淡淡道:“母亲素来将珲哥儿的东西打理得极好。只是不知道母亲可还记得我两岁那年买的磨喝乐去哪儿了?” 大太太脸色一白,喏喏道:“应、应当是在存厚堂罢。” 裴慎只是静静望着她:“我少时读书习武,一刻不曾落下,何曾玩过什么磨喝乐?” 大太太一时语塞,半晌扔下手中拨浪鼓,直言道:“你如今已是皇帝,难道就不能下旨,封珲哥儿做个藩王吗?” “珲哥儿被贬为庶民是父亲下得旨。”裴慎摇头:“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大太太顿时泪流不止,软了语气哀求道:“珲哥儿是你弟弟呀。他小时候你还抱过他,说要跟他一起学文习武。”大太太越说越悲从中来:“你们是同胞兄弟,手足至亲,你怎得能狠心至此!一个弟弟都容不下!” 裴慎大概也习惯了,无甚伤心之态,只是挥挥手屏退左右,这才开口道:“母亲,珲哥儿性子柔怯,嘴甜无志,担不起大任。叫他做一个富家翁,快活度日是最好的。” “珲哥儿一个藩王,如今却成了平头百姓,哪里好了!你说来说去,就是不肯饶了珲哥儿!” 大太太眼见着哀求无用,心中难免恼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这般不顾亲亲之谊,手足相残,又肯不听我的话。我怎得生了你这么个不孝不悌之人!”说罢,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裴慎心中生寒:“母亲,你可知这番话若传出去,我是何下场?” 大太太微愣,心头隐有悔意,说到底裴慎也是他儿子,只是她素来偏心惯了,也不肯低头:“我可有哪里说错了?你若真是个孝顺的,便听娘的话,放过珲哥儿罢。” 裴慎忽觉好没意思,他连一丝怒气都无,只是淡淡道:“母亲,珲哥儿横遭此祸,泰半是因你强指了数个父亲旧部之女给他,滋长了旁人贪心。” 大太太面色发白,她哪里肯认是自己惹来的祸患,正欲反驳,裴慎却不愿再多言,只起身道:“珲哥儿之事,母亲莫要想了。不孝不悌这样的话,母亲也莫要说了。” 大太太听了,难免又痛又恼,又急又气:“你心这般狠毒……” “母亲每多说一句不孝,我便在珲哥儿身上多施加一分。” 大太太一窒,面色惨白如纸。 见她这般,裴慎心中再无怆然,只余一片宁静,空荡荡的静。他甚至可以按照最坏的想法去考量自己的母亲:“万望母亲保重身体,莫要生出些拿着上吊自戕威胁我的心思。” “若母亲有个言语、身体上的闪失,母子连心,珲哥儿那头只怕也要不好的。” 大太太听了,顿时面如死灰,连脊背都塌下来,只哆嗦着,眼泪翻涌上来…… 裴慎只扫了一眼,再不去理会她,起身出了仁寿宫。 已至十月底,外头是薄暮黄昏,灿灿余晖映在人身上,到底还是有几分暖意。 待裴慎行至干清宫,已是月上柳梢,夜色半昏半黯。 沈澜无所事事,恰在偏殿陪着潮生。 宣德炉内四弃香清清袅袅,素纱帐上烟岚秀润,潮生枕着荞麦枕,小脸红扑扑的,乖巧地把手搭在百蝶穿花茧绸被上,闭着眼睛,呼吸轻盈绵长。 打从宫变那一日过后,潮生虽看着无异样,可沈澜到底担心他,唯恐他见多了血,心中害怕还要强撑着,便坚持睡在另一张楠木束腰马蹄罗汉榻上,好叫潮生一眼就能望见她。 刚刚哄睡了潮生,又听得身后脚步声,沈澜回身望去,便见裴慎换了身常服,负手立在自己身后。 “潮生睡了?”裴慎低声道。 沈澜不搭理裴慎,只是因着不愿吵醒潮生,便起身拂下纱帐,迳自往外间去。 裴慎知道她心里有气,也不敢多言,只跟在她身后往外行去。 走了数步,见宫人内侍们都低着头,这裴慎才快步至她身边,伸出大掌去牵她的手。 沈澜微怔,阑珊夜色、宽袍大袖掩盖下,是裴慎粗粝温热的手掌,还讨好一般地轻轻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两下。 这会儿知道来讨好了?沈澜照旧不语,正欲将手抽回。 裴慎哪里肯?只管紧紧握着,又低沉着嗓音,端肃道:“都退下罢。” 十余个宫人内侍退至门外,见四下无人,裴慎方才不端着了,只管凑近了她,低头笑道:“还与我置气呢?” 当日,裴俭去世,裴慎抱着沈澜说只有她了,那时的沈澜待他,满心怜意。可待第二日,沈澜知道了整场宫变的细节,气得再不愿搭理裴慎。 她白了裴慎一眼,淡淡道:“陛下行事只顺着自己的心意,何曾管我生气不生气?” 这是气还没消呢。裴慎忍不住辩解道:“当日宫变,何其凶险,我怕你出事。” 沈澜微愣,心头不免叹息。那一日裴慎提醒她近来恐有危险。她不是没想过夜宴有危险。可转念一想,虎毒不食子。既然裴慎肯带着六岁的潮生去赴宴,可见夜宴是安全的,危险或许在以后。 念着这些,她便也不多作理会,谁成想当日如此凶险,明德殿死了数千人,尸体盈门塞路,血气冲天,令人作呕。 如今想想,裴慎带走潮生,一半是为了历练他的胆气,一半也是为了迷惑她。 裴慎解释道:“那些造反之流都是冲着我来的,我离开你,你才能安全。加上潮生是我独子,若留在你身侧,必有人想着斩草除根,反为你惹来祸事。倒不如跟着我,也好保全你。” 一提此时,沈澜心头微恼:“你把潮生陷于如此险地,若他真出了什么事……” 裴慎轻笑,只管轻抚她鬓发:“我必会先于潮生赴死。” 沈澜满腔怒意一滞,只听见裴慎道:“届时你若恨我也没用了,反正我也死了。” 杳杳夜色里,裴慎连神色显得温柔:“况且我若真死了,不管登基的是裴珲还是谁,见你一个弱质女流,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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