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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 裴延微怔,他原就是个浪荡子,如今叔侄二人夜谈女色,叫裴延难得生出一点得意之色,裴慎这般位高权重之人,竟也有求教他的时候。又想借此与这侄儿拉近了距离,便难免滔滔不绝起来。 只见裴延捻起胡须,故作正经道:“她见了我便故意撞我身上,又说要来我伺候我,还说我向你讨要恐坏了名声,不如她自荐去老太太那里,我再去问老太太讨来。” 一旁的陈松墨只恨不得死死捂住耳朵,不敢去看自家爷的脸色。 裴慎面色不变,只一双眼睛森森如刀,像是夜霜未去,寒露未消,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温声开口道:“还有吗?四叔。” 裴延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轻抚胡须,故作姿态道:“她唤我郎君,又拉我去假山石里,说要鸳鸯交颈,共度良宵。” 裴慎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说完了,平静吩咐道:“陈松墨,套车,送四叔回国公府。” 裴延便略有些得色,复又说了几句,什么“守恂可愿割爱”、“沁芳浮花浪蕊”、“且叫她今后唤我檀郎”云云。 只可怜陈松墨,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肃立在裴慎身侧,目送着裴延远去。 此时天上一轮弯月,稀疏三两星子,皑皑蟾光照在庭院青石板上,映出满地的白雪霜色。 裴慎立在院中,赏了会儿月中夜景,心平气和道:“我记得,亲卫刘续出自松江,似是打行青手出身?” 陈松墨一时愕然。松江一地盛行打行青手。这些人最擅长打人。专打人胸、腰、腹等部位,技艺精湛,极为讲究,要挨打者几月后死,便决不会早上一星半点。 见陈松墨点头,裴慎淡淡道:“待我调令下来,离开京都再动手罢。” 陈松墨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裴慎这才出了庭院,翻身骑上黄骠马,扬起碧玉兽炳藤马鞭,径自往国公府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明朝嘉靖年间,江南苏州、松江、嘉定县盛行打行青手。所谓的青手其实就是恶少啸聚成群,有点像现在的黑社会。这些青手最大的本事就是打人。先挑衅对方,对方一旦还手,即刻打人,而且这些青手打人多了,相互总结传授经验,如何打击胸、腹、腰等等部位,甚至可以定期让挨打者死亡,打完半个月后,一月后,三月,半年,一年后死都可以,以便于这些青手们借此逃脱惩罚(因为一年前打的人,一年后对方死了,怎么也抓不到他们头上来)――出自《明代社会生活史》 第20章 三更天, 月明千里, 华光如水,穿堂过户, 映在素白帐幔上, 照彻满室清辉。 沈澜只盖着一床细布薄被,玉臂横陈于外,入夜微凉, 枕上清寒, 不禁蜷了蜷身子。 幽梦绵绵, 将醒未醒之际,院外一阵喧哗之声。有小丫鬟匆匆推门而入, 一叠声唤道:“沁芳姐姐,沁芳姐姐, 爷回来了。” 沈澜骤然惊醒, 只在榻上怔了一会儿,复才清醒过来, 拂开素白纱帐,匆匆道:“让念春与槐夏去铺床叠被、掌灯沏茶,素秋去吩咐小厨房备一碗雪霞羹、碧粳粥、邹纱云吞,其余人随我一同去迎。” 跑腿的小丫鬟得了吩咐,匆匆去了。 沈澜换上衣物,素白里衣,白蓝挑边衫子,石青细布襦裙……一切收拾妥当匆匆去院门前迎裴慎。 裴慎尚未到,沈澜立于院门前, 只见庭中芭蕉新绿, 修竹苍翠, 廊下海棠吐蕊,芍药生香,月华一照,如崇光泛泛,香雾空�鳌� 素月清风,繁花翠竹间,忽见裴慎披夜间寒露,携皎皎月华,如雪亮刀锋劈开夜色,大步行来。 沈澜微怔,心道裴慎生得果真英武挺拔,极是俊朗。 待她回过神来,忽觉不对。裴慎这副携霜带雪,神色晦晦难明的样子,分明是心中不愉。思及此处,沈澜只紧绷身体,强打起精神:“爷回来了。” 裴慎嗯了一声,只将手中碧玉藤鞭扔给她,兀自往正堂去了。 入得正堂,先以温热的棉帕净手,一碗解渴雪霞羹开胃,夜间不宜饱腹过甚,上小半碗碧粳粥好克化,若腹中尚饥,再上热气腾腾的邹纱云吞,最后奉上一盏馥香盈盈的万春银叶。 见裴慎神色柔和下来,沈澜却依然不敢松懈。裴慎若要发作,便是茶足饭饱也最多只能延迟一二,总也躲不过去。 思及至此,沈澜只默默垂首,恨不得当个隐形人。谁知裴慎忽然以手中书卷遥遥一指,问道:“沁芳,这是谁?” 沈澜循迹望去,正是翠微。念春于戟耳石榴足宣德炉中打香篆,翠微便立于一旁递上香押。 房中多了个生面孔,裴慎自然要问。沈澜正要开口,翠微放下手中香押,屈膝行礼道:“回爷的话,奴婢翠微,大太太吩咐奴婢与沁芳一同去府外买些苏样绒花,买完后便来存厚堂伺候爷。” 室内寂然无声,静幽幽一片,沈澜原就紧绷的心中霎时蒙上了一层阴云。她原想将今日之事糊弄过去,谁知翠微偏偏提了。 裴慎扔下手中书卷,披着道袍,坐在紫檀太师椅上,只摆摆手,示意念春等四人下去。 槐夏、素秋老老实实躬身告退,只是念春和翠微面面相觑,翠微欲言又止,脚步犹豫,行至门前,却突然跪下,恭敬道:“爷,奴婢有事禀告。” 沈澜心里一突,即刻去看裴慎。唯见几盏宽把豆托底的铜铸荷叶灯上,数点烛火幽幽跃动,衬得端坐在紫檀太师椅上的裴慎越发俊美且极具压迫感。 沈澜垂下头去不再看他,只静静听着翠微说话声。 “你说罢。”裴慎道。 翠微应了一声,直言道:“爷,奴婢初来乍到,按理实在不该出头,只是奴婢自小跟在大太太身边,决计不能容忍旁人欺骗大太太。沁芳胆大包天!竟敢假借采买绒花之名行欺瞒之事!” 翠微沉声道:“不仅如此,沁芳还敢窥伺四太太行踪,又绑了四老爷,实属胆大妄为。” 裴慎沉默的听她历数沁芳罪状,见她说完,便道:“你是个忠心的,且起来,去账房支十两以作赏赐。” 翠微心喜,只起身表忠心:“奴婢本想将沁芳欺瞒一事告知大太太,只是思来想去,如今既跟了爷,爷便是奴婢主子了,自然要告知爷。” “况且奴婢与沁芳无冤无仇,也不是嚼舌根之人,如今在爷面前告状,也是光明正大,非是为了一己之私。” 裴慎点头,只随意道:“你是个忠的,我心里有数,且下去罢。” 待翠微满心欢喜告退,裴慎这才瞥了眼沁芳,见她垂首肃立,便冷笑道:“有人告你的状,可要辩解一二?” 沈澜暗叹倒霉,论起忠心,这翠微能把她甩出两里地,怪不得大太太要将翠微派来。 只她心知肚明,翠微历数的三条罪状,前两条欺瞒大太太、窥伺四太太行踪都不重要。 因为裴慎心里清楚,四太太出府礼佛,他母亲必定是知道的,沁芳一个婢女说四太太出府是为了捉奸,他母亲哪里会信?便是信了,多半也是派人去将四太太追回来,届时四太太不肯,在街上闹起来,反倒叫人看笑话。 至于窥伺四太太行踪,这是裴慎自己吩咐的,怎会怪罪她呢? 一切的症结都在第三条罪状上――绑了四老爷。 沈澜正小心翼翼思忖该如何解释,谁知裴慎突然道:“翠微的话不可全信,我自有裁决,你且细细将此事前因后果尽数道来。” 语毕,又意味深长道:“若受了委屈,要我给你做主,也尽管说来。” 沈澜微怔,一时间竟想起了当日裴延在水榭欺凌她一事。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将此事前因后果尽数道来。 从钱婆子来存厚堂,说到四老爷被绑进裴慎私宅,不加一句,不改一字。她口齿伶俐,吐字清晰,不到片刻便说完了。 裴慎未曾听到他想听的,便沉默片刻,冷声问道:“说完了?” 沈澜疑心大起,裴慎还想听什么?难不成是她背着裴慎干的事被发现了? 是跟他的亲卫、幕僚打好关系,希望万一将来逃跑对方能睁只眼,闭只眼吗?还是试图将裴慎赏她的布料绸缎卖了换成银子方便离开?又或者是想找人扮演她亲戚好来国公府赎她吗? 沈澜背着裴慎干的事太多了,可不管哪一桩都不能认。 “爷,奴婢说完了。”沈澜道。 裴慎瞥她一眼,这才开口问道:“为何要把你自己的衣物赠予那名外室?” 沈澜早已打过腹稿,恭顺道:“到底是前去……怕遇到些衣不蔽体的不雅事,便带了些许衣物以防万一。” 这个理由,任谁听了都觉得沈澜思虑周全。但裴慎果真不是个寻常人。 他一针见血:“你怜惜那外室?”否则也不至于心细到要保全她的颜面。 外室素来为人鄙薄,寻常女子见了外室,只恨不得上去啐两口,裴慎还是第一次见到沈澜这样的。 沈澜只沉默不语,低下头去不说话。大概是时间太长,裴慎原就压着火气,如今更是不耐烦道:“说话。” 沈澜恭敬道:“若是不愁吃喝,无性命之忧,累卵之危,却为了荣华富贵做人外室,自然遭人鄙夷。可若只是为了艰难求生,那外室便叫人怜悯了。” 裴慎摇头:“那你便错了,此女之前是个清倌人,虽无富贵荣华,却也吃喝不愁。为了攀附国公府才哄得四叔替她添置宅院,叫她做了外室。” 清倌人?身在那样的场所,所谓的清倌人又哪能独善其身? 年纪一到就得被逼着接客,一旦开始接客,只等年老色衰后被一卖再卖,花柳梅毒一应俱全。若不幸怀孕,一碗堕胎药灌下去,或是拿棍子狠打肚子,或是用布裹缠肚子至流产落胎。没死继续接客,死了草席一裹便是。□□下场之悲惨,不言而喻。 那姑娘肯做裴延的外室,不是为了攀龙附凤,而是为了艰难求生,因为做人外室,是她千万条死路里最好的一条了。 沈澜心中郁愤,只拿指甲狠掐自己掌心,强逼自己恭顺道:“爷说的是。” 裴慎心知肚明,她状似恭敬,实则心中决计不是这么想的,附和他也不过因为他是主子罢了。 思及至此,裴慎怒气愈盛,只强压着,半讽刺半提醒道:“你若日后再滥好心,恐被人欺凌。” 沈澜暗道我已日日被你欺凌,只是面上照旧恭谨有礼:“多谢爷教诲。” 见她低下头去,又是这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裴慎原本强压下去的火气越炽,只阴沉着脸道:“你和林秉忠进入宅中,只消陈明利害,四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必定会跟你们走。为何要绑他?” 沈澜心里一突,心知翠微历数的三大罪状,最致命的那一条来了。 她自知是想扯着裴慎的虎皮做大旗,好叫裴延吃个教训。只因四太太丈夫出轨可怜,玉容为了生存做人外室因此丢了性命可怜。千错万错,都是裴延的错。 更别提这色中饿鬼还差点强迫她。 沈澜压着恶心,说出了自己提前打好的腹稿:“奴婢怕四太太来得急,实在来不及解释,又怕四老爷不信,叫嚷起来便不好了,情急之下这才将四老爷绑了。是奴婢太过急躁,请爷责罚。” 语毕,静待裴慎处置。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沈澜心中微微焦躁,她这理由听起来极是正当,只是不知裴慎信不信? 裴慎幽幽道:“责罚便不必了。我还当你深恶四叔,想给他一个教训。” 沈澜笑容微僵,她垂首,小心试探道:“爷说什么?” 见她还不承认,裴慎压抑已久的怒气骤然迸发,抬手掀翻了凭几。瓜果滚了一地,茶盏碎裂,瓷片迸溅,唬得沈澜心脏狂跳。 “你不该叫沁芳,该叫敏言才是。巧言令色,谀词如潮!” 说罢,裴慎骤然起身,想让她跪着,又想起上一回她挺直了脊背跪下来的样子,一时间气闷不已,冷冷道:“回屋禁足反省三日!” 沈澜正疑心裴慎知道了当初裴延在小花园里强迫她的事,却又不敢确定,更不明白便是知道了,裴慎为何要生气? 沈澜心中惊疑不定,却并不生气。回屋禁足三天有何不好?既不扣工钱,又能休息,这不是带薪休假吗? 她垂首肃立,恭敬道:“爷莫生气,奴婢这便回房反省。” 见她低着头,对着他的时候照旧是那副不温不火,不疾不徐,恭敬有礼的样子,裴慎又忍不住想起裴延的话,什么“唤他郎君”、“主动与他燕好”云云。 一时间,裴慎勃然大怒:“待你想明白了再来伺候!” 那怕是一直想不好了。 “是。”沈澜转身告退。 第21章 沈澜掀开海天霞色珠帘, 出了正房, 见念春等人提着琉璃灯候在廊下,便对念春道:“我被爷禁足三日, 这三日里一应事务均托予你。” 念春与翠微俱是一怔。 “好端端的怎么被禁足了?”念春瞥了眼翠微, 暗道翠微说有事禀报,沁芳便受罚了,莫不是翠微告了状? 思及至此, 念春压低声音, “我在外头都能听见爷砸了茶盏的响动, 唬得我心里砰砰的,你哪里招惹爷了?” 沈澜摇摇头, 无非是她明明可以请走裴延,却偏偏绑了他, 让裴慎骑虎难下, 裴慎心里不高兴,借此发作罢了。 她含糊道:“没什么。” 念春急切道:“怎能没什么呢?禁足虽是小事, 可主子厌弃了你,只随意将你配个老光棍,烂赌鬼,或是那起子打老婆的人,届时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看你怎么办!” 沈澜微怔,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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