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跪在囚车里,驶进湖广,跪的是皇帝,裴慎被逼下跪,跪得是阉人,裴俭哪里忍得了? “况且又何尝只有今日这一件事呢?” 她态度难得柔和,加之多年筹谋终于开了个头,裴慎今夜高兴,倾诉欲难得的旺盛:“戊寅年八月,也就是三年前,武三启攻陷京都,斩杀先帝,自立为帝,号为大顺。” 沈澜点点头,她当然知道。足足三年内,北边都是大顺的地盘。 实际意义上而言,国朝早就亡了。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小朝廷罢了。 “当时南京六部紧急推举湖广岷王为帝,也就是当朝皇帝。这位陛下登基的第一道圣旨,是宣称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沈澜唏嘘不已,这一道旨意,生生将北方地盘尽数让给了大顺,此后南北离心。 夜色幽幽,裴慎淡淡道:“皇帝根本不愿意北伐,北伐是我父亲押上爵位、性命争取来的。” 沈澜一愣,这样的朝堂秘闻她自然不知晓。便安安静静地听裴慎继续道:“当时北边沦丧,士民因着这道旨意离心离德。南方各地叛乱四起,光是自立为帝的就有好几个。只不过后来都被我攻破罢了。” “天下乱成那样,哪里还能征到课税?”裴慎晦晦难明:“我父亲取出了府中数百年的金银家私,养出了数万私兵。” “加之东南还算富裕,我又在那里剿倭,便截流了钱粮拿来北伐和南下平叛。”朝廷拿了课税,不是修宫殿就是赐给藩王花销,还不如他截来养兵呢。 怪不得,沈澜终于明白了。原来裴俭和裴慎有极大一部分的兵是私兵,只听从裴家号令,难怪皇帝心惊胆战至此。 “朝廷没在北伐上出过一分力,却又要在北伐成功后,派遣矿监税使征收重课,搞得九边动荡,各地民怨沸腾。我父亲连连上本却无用。” “北伐的三年里,我父顶着满朝的弹章吃尽苦头,如今又要将我父子二人尽数下狱。”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至此,便是再忠心,裴俭的心里也是怨的。 时至今日,彻底引爆。 待裴慎说完,沈澜大概也明白了。 短短六年时间,国朝换了五个皇帝,外头还有什么大顺、大启之类的各色皇帝。各地的地盘基本都是裴家父子二人收复的。 这哪里是篡位,倒像是开国。 沈澜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余下满腹唏嘘。良久,方问道:“你明日便要启程了?” 裴慎摇摇头:“若要打仗,自然要抢时间,我已将公务都处理完毕了。”说罢,又安抚道:“这几个月都要打仗,你搬去总督府,安全些。” 沈澜正欲张口,裴慎就好像知道她会拒绝一般,只管继续道:“你若不愿意,至少也得搬回武昌城的宅子里。” “好。”沈澜知道轻重,不会拿命开玩笑。 她应下之后,本想告诉裴慎,既然反了,也没了去南京赴死的生命危险,日后不必来见她,两人桥归桥,路归路便是。 可是话到嘴边,沈澜犹豫了。 打仗是会死人的,若今日拒了他,他战时神思不属之下,惹出祸来……沈澜虽不愿和他在一起,却也不愿见裴慎就此亡故。 算了,待他打完仗再拒罢。 沈澜开口道:“天快要亮了,你还不回去?” 裴慎太想她了,心里滚烫得厉害,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与她亲昵调笑,与她热乎乎的依偎在一起,或是干脆鸳鸯绣被翻红浪。 唯有更深刻,更亲密的接触,方能一解他相思苦。 即使在黑暗里,沈澜都能感受到裴慎那种灼热的目光,恨不得将她衣裳都扒了。 沈澜微恼,张口就要赶他。谁知下一刻,忽觉唇上一热。 一触即分。 沈澜恼怒,顿觉好意喂了狗,正要狠狠骂他,却见裴慎闷笑两声,凑到她耳畔,声音沙哑。 “等我回来。” 沈澜被他温热的气息弄的耳根微痒,下意识将他推开,斥道:“你回不回来与我何干!” 裴慎早已学会忽略她的冷言冷语,只心情极好地往门外走。 见他开了门,窗外夜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疏疏月光漏进门扉,铺陈在他身上,映出霜白之色。 沈澜忽然轻轻唤道:“裴慎。” 裴慎心头一喜,只以为她要留自己,正欲转身,却听见沈澜轻声道―― “生民煎熬,四海沸腾,只盼着你能让他们好过些。” 裴慎微怔,点了点头,应下她的嘱托,走进了满庭月光里。 仲夏六月,梅雨终。 作者有话说: 1.内阁大臣向太监磕头,不是我造的,是根据《明代社会生活史》写的。 原文如下:“至于像王振、汪直、刘瑾、魏忠贤专权时,一些官员甚至内阁大臣长跪叩头称九千岁,则更是一种极端的例子。” 2. 那个武三启,大顺的事,还有反复更换皇帝等,在73章开头那个六年的时间缩写里,是早早埋下的伏笔,不是现编的。 第98章 第二日一大早, 月隐星稀, 晨光欲晓之时,裴慎亲临武昌卫, 点齐了三万兵马。 此时裴氏父子已反的消息尚未传至南京, 为了争抢先机,裴慎一路不攻城、不拔寨,只率军疾驰, 过九江、安庆等地直奔南京。 同一日, 庄子上进进出出, 人喊马嘶。沈澜早早起身,指挥着庄子上的伙计仆婢收拾细软, 带着潮生回返武昌城的宅子。 一进武昌城,沈澜掀开骡车帘子, 便见街面两侧的棚子下, 贩不落荚、擂茶等吃食的小摊越发稀少,只卖整匹绸缎的绸缎庄也摆出了“零剪绫罗”的旗子, 宰赁猪羊的屠户正坐小凳上发呆…… 民众数次围堵府衙,不免有砸.抢之类的行径,加之矿监税使加征课税,武昌百业越发凋敝。 沈澜见了,不免叹息。 就在她唏嘘不已时,却遥遥听见街那头传来敲鼓打锣之声,还夹杂着隐隐的人声。 “娘,外头是什么啊?”潮生好奇的把头凑到骡车窗口处,却见两个青布窄袖, 手持锣鼓的皂隶, 一路走, 一路喊:“湖广总督裴大人有令,明日午时三刻,菜市口,杀邓庚――” “湖广总督裴大人……” 一条街,每每行上五六十步,便要喊上一遍。 “娘,邓庚要死了!”潮生睁大眼睛,有些惊讶。 沈澜心知这多半是裴慎临行前下达的命令。拔除矿监税使,收拢民心。 果不其然,待那两个皂隶喊完两三遍,便有几个胆子大的百姓,上前搭话。 没过一刻钟,整条街都鼓噪起来。 百姓们平日里娱乐本就少,骤然得知明日午时要监斩邓庚,一时间舆情汹汹,议论纷纷,还有几个奔走相告。 “湖广总督下令,阉狗要死了!要死了!” “哎呀,是不是昨日税署被逼反的那位?” “嘘――莫谈国是,莫谈国是。” “杀得好!杀得好!” 满街百姓面带喜色,争相鼓掌叫好,胆大的还相约明日去看杀头。 沈澜心知肚明,不仅如此,恐怕裴慎还要将邓庚及其参随的人头以石灰硝制,勒令快马传递至湖广各大州府,供百姓观看。 待到一轮看毕,裴慎便能拢住湖广百姓的民心。 并且这法子还能在其余各个矿监税使肆虐的地方使用,以便收拢民心。 沈澜合上帘子,见潮生巴巴地望着她,怕潮生惊惧,便摸摸他的脑袋,问道:“害怕吗?” 潮生摇摇头,一点也不怕。譬如他极早以前便知道,那一晚火烧他们家的仇人就是王俸,这人也是矿监税使。他和娘搬来搬去,也是因为矿监税使。 “邓庚死了,这么多人拍手叫好,可见他不是个好官。”潮生不仅不怕,还笑嘻嘻的问:“娘,我们明天可以去看热闹吗?” 沈澜眼睛微圆,惊诧不已,潮生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怎么会要去看如此血淋淋的东西? 沈澜心里发沉,勉强笑了笑:“潮生是怎么想去看这个的?” 潮生抬头,见她面色微微发白,一时迷惑:“娘,你怎么了?” 沈澜神色复杂,过了一会儿问道:“潮生喜不喜欢新来的先生?”除却林秉忠教授武艺外,另一个教书的鹤璧先生也是林秉忠带来的。 或者说,都是裴慎的人。 潮生之前还好好的,如今的变化,必定与这几人有关。 潮生点点头:“鹤璧先生比从周先生有趣。” 沈澜顺着他的话试探道:“鹤璧先生有趣在哪里?” 潮生思索了一会儿,形容道:“从周先生以前只教我读什么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我虽然都能背下来,可实在没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潮生明显有些不高兴,他嘟囔着:“斋里有几个同窗笨死了,像官僧那样,都背了五天了,还背不下千字文。结果每每上课都要让从周先生带着复诵一遍,我还得跟着他们一块儿读,真是浪费时间。” 沈澜抚了抚额头,她和裴慎都不是笨蛋,潮生自然也不是,他记性极好,倒衬得同窗们笨起来。 “潮生,不可以说旁人笨。”沈澜正色道:“娘告诉过你,卖弄聪明是天下一等一的蠢事。” 潮生点了点头,又笑嘻嘻地依偎在沈澜身边:“娘,我没有卖弄聪明。”说罢,又郑重保证:“我以后绝不背后说旁人笨。” 沈澜瞥他一眼,知道他玩小把戏,便毫不留情地戳穿:“当面也不许说。” “好罢。”潮生怏怏地应下来。心道以后打架,再也不能骂别人笨蛋来刺激对方了,真可惜。 不过可以骂蠢蛋嘛! 潮生又高兴起来,还从骡车上的柏木小屉几上取了个樊江橘剥了,把经络细细撕干净,第一瓣掰下来递给沈澜。 “娘,你先吃。” 沈澜接过来吃用了,又问他:“鹤璧先生呢?他是怎么教的?” “他教我画舆图,讲故事,还问我有什么心得体会。他还送了我好多书呢!”潮生眼睛亮晶晶的,显得很兴奋,放下橘子,巴巴地从自己的小包袱里取出了好几本书出来。 沈澜对于潮生,多奉行独立原则,并不干涉他院子里的事。就连小包袱都是潮生指挥着春鹃打包的,以至于她竟丝毫不知潮生包袱里装了什么。 沈澜接过书一看,原本浅笑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这几本书上的笔记沈澜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裴慎的。 这些书,多半是自绛云楼内挑选出来的史书、兵书、地理传记等等,总归逃不脱政治军事之类范围,约摸都是裴慎希望潮生阅读的书。 上面以朱笔注满了裴慎的笔记,还批注了许多经典战役、亲身实践、复杂的思辨…… 潮生才六岁。 沈澜略感窒息。 况且认真算起来,他生辰五月初七,虽对外说六岁了,实岁却才五岁零一个月。 “潮生,你看得懂吗?”沈澜疑惑道。他这个年纪,字都还没认全罢? “先生会讲啊。”潮生不以为然道:“总比念什么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来得好玩罢。” 这话倒把沈澜将住了,认真算起来,兵书、史书上好歹有实例可以解闷,千字文这种东西,背起来就倍感无趣了。 “那潮生是因为鹤璧先生的教导,才会想到明日要去看热闹的吗?” 沈澜即使亲手下令处决过好些个流民,但不代表她喜欢看人被砍头。 从前她竭力保护,不想让潮生见到乱世里那些负面的东西,如今这位鹤璧先生来了不过几日,潮生便忽然对血腥暴力感兴趣,沈澜怎能不担心? 这要放在现代,她都急得要带潮生去看心理医生了。 “不是。”潮生摇摇头:“杀人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先生说我从来没见过血,连鸡都没杀过,这样不好。” 沈澜脑袋一阵阵发晕。 她允许林秉忠和鹤璧先生来教导潮生时,想着虎毒还不食子呢,裴慎总不至于教潮生乱七八糟的东西。 结果呢?裴慎这个神经病!! 沈澜忍着气,勉强笑道:“潮生,鹤璧先生这几日病了,暂时先不上课了,你在家中待几天,可好?” 潮生惊讶道:“前些天鹤壁先生说,林师父病了,要我改上他的课。怎得今天鹤璧先生自己也病了?” 沈澜心道体育老师病了,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她解释:“鹤璧先生和林师父一同染了风寒。” 潮生马上就担心起来,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娘,风寒要传染的,你没事罢?”说着,伸出小手,想去探沈澜的额头。 沈澜摇摇头,温声道:“娘没事。”说罢,安慰他:“他二人的病极快就能好,潮生别担心。” 等到裴慎回来,她也该与裴慎谈一谈关于潮生的事了,不管是教育问题,还是其他问题。 等谈好,这两人的病也就能好了。 潮生点了点头,他到底怕沈澜染上风寒,便小大人一般正色道:“潮生陪着娘吃一碗姜汤罢。” 沈澜挑眉,倒有些感动,潮生最讨厌姜汤,如今竟愿意陪她吃,可见是心里体恤她。 “我们潮生长大了。”沈澜不免有些感慨。 潮生即刻顺杆爬:“那可不可以娘吃姜汤,潮生不吃呀?” “不可以。”沈澜残忍拒绝。 “好罢。”潮生失望摇头,“潮生长大了,娘还没长大呢。” 第99章 昼夜奔驰千余里, 裴慎终于在六月十三带着大军赶到了南京城外。 此时南京已然全城戒严, 护城河上吊桥尽数吊起,墙上旗帜招展, 兵丁整肃, 路上拒马、铁蒺藜一应俱全。 绵绵的梅雨季过去,此后再没有一滴雨水,仲夏烈日灼心, 晒得人头昏眼花。 中军大帐内, 众人着盔披甲, 团聚议事。 武昌卫指挥使钱宁拱手道:“大人,卑职以为当自南京城的朝阳门入, 一入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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