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日以麻痹对方,再寻机逃跑,可沈澜不知他们何时发作,正要争抢时间,哪里敢用这般办法? 她慢悠悠闲逛,终于到了虹桥杨府。 杨府乃苏州大族,门口三座进士及第石牌坊,东面临街,占地七进,朱漆兽首,堂宇宏邃。 没有拜贴,冒昧前来,可府上门子知道他是家中少爷好友,便恭敬道:“王公子,少爷昨日考完,只在家中睡了个昏天黑地。老爷叮嘱了,只说一应事务无需扰他。” 沈澜心知乡试连考九日,铁人都要补眠的。便取了一两银子掩于袖中递给他,只笑道:“若你家少爷醒了,只说我曾来拜访他。” 那门子欢欢喜喜地应了。 见状,沈澜这才转身离去,又四处闲逛了一会儿,实在寻不到脱身机会,这才无奈放弃。 第二日,沈澜照旧出门闲逛,可这群人心细,盯得极紧,她心知自己若跑了,不消一时三刻便要被人追上,届时撕破脸皮,叫这些人抓了,反倒再无逃跑余地。 无可奈何,沈澜只好暗自等待机会。 过了一日,八月十九,一大早,杨惟学便登门拜访。 杨惟学年富力健,昏天黑地睡了两日便缓了过来。又听闻沈澜来拜访过他,这才一大早便登门。 他敲开门,见沈澜今日着细葛直缀,青衫落拓,眉眼风流,便拱手笑道:“览弟这气色是越发好了,不像为兄,连考九日,如今是神思昏昏写时文,两眼黑黑见来人。” 沈澜轻笑。心道此人戏谑旁人也就罢了,自己也不放过。便顽笑道:“杨兄说笑了,如今龌龊不足夸,明朝看尽长安花。” 杨惟学被她逗笑,便正色道:“多谢览弟吉言。为兄若有跨马游街的一日,必叫览弟旁观。” 沈澜一时愕然,笑骂道:“你跨马游街,风光至极时我不看,偏要看你被榜下捉婿,慌慌张张,夺路而逃!” 语罢,两人齐齐大笑起来。 只弄得不远处撑船的罗平志咋舌不已,只暗自将这些话记下来,届时还得学舌给上头人听。 两人笑了一阵,杨惟学道:“览弟寻我可有事?” 沈澜笑盈盈道:“考完了,我怕你一味操心何时放榜,便想着约你出去游玩一二,也好散散心。” 杨惟学心中一热,只觉这朋友当真没交错。便朗声笑道:“九月才放榜,如今我有的是时光好消磨。”说罢,只将手中川扇往外一指,便携沈澜出门去。 “这阊门乃苏州城内一等一的繁华地。”杨惟学一个土生土长的苏州人,于苏州风物自然信手拈来。 听他言,沈澜环顾四周,大块青石砖铺地,街面宽阔,可容五车并行,桥下一泓河水,游船如织。两侧亭馆密布,辐辏纵横,旗幌林立,密无间隙。 “览弟可要进去看看?”杨惟学指着金福星画帮的旗幌问道。 沈澜见内里有几个直缀文人取了画正在交谈,只好奇道:“此地可是卖画的?那吴娘子家里似乎也是开画帮的。” “不错。”杨惟学点头:“常有商贾中人市画。”语罢,又往前走了几步,是家骨董铺子,名唤清鹤斋。 沈澜见那楹联上提着“小门面正对三公之府,大斧头专打万石之家”,便笑道:“这铺子口气还挺大。”竟将客人定位在非富即贵的三公之家。 那杨惟学便笑道:“览弟不知,近来苏州兴起了新风气,只说苏州人,玩骨董,试新茶,方是透骨时样。” 沈澜只猜测约摸是新潮的意思。 杨惟学又笑道:“这家店叫清鹤斋,不仅贩骨董,想来也卖案头清玩,陆于匡的玉马,赵良璧的铜器,汪中山的玄香太守墨俱是名噪一时。览弟若有意,便进去看看。” “囊中羞涩啊。”沈澜感慨道。 杨惟学竟大笑起来:“又不是什么贵价玩意儿,览弟若喜欢,我赠你一件便是。” 沈澜摆手道:“无功不受禄。” 见她执意退拒,非是为了得好处才凑上来的,杨惟学心中越发欢喜,只带着她一路看,一路吃。 上金阊书林看了几本《鼎镌玉簪记》、《东西晋演义》,去藏珠楼吃了碗仙人粥,阁老饼,口舌大动。再去胡家酒肆用赢杯品尝名噪一时的谷溪春。 一日下来,沈澜被杨惟学带着四处赏玩,只觉秋日风光,八方风物,荟萃苏州,果真是锦绣膏腴之地,不同凡响。 一连三日,沈澜俱玩得尽兴而归。 此时已是八月二十二,她日日卯时出,酉时归,眼看着盯梢的人已不像前些日子那般警惕,沈澜便知道,机会来了。 作者有话说: 1. 棋炒是明代小吃。 2. 陆于匡的玉马,赵良璧的铜器,汪中山的玄香太守墨这些都是明代比较有名的东西。 以上两条出自《明代社会生活史》 3. 中秋节很多店铺要平账,所以很多人讨债、躲债,不仅年关难过,中秋节也很难过啊。 4. 明代苏州多管书画店叫画帮。 5. 骨董是古董的旧称,不是错别字。大家可以简单理解为通假字。骨董从宋代用到清代,直到明末才出现古董。 第50章 八月二十二日, 沈澜与杨惟学白日在外游玩, 及至半下午,沈澜提议道:“杨兄,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要去石湖放舟, 今日天色晴朗,不若你我同游石湖?” 杨惟学自然无有不可,笑盈盈应了, 又道:“览弟且稍待, 容我取些笔墨, 且上湖心作画去!” 沈澜略一思忖便应了。 稍顷,杨惟学便带着一个小厮来了, 那小厮穿一身细布短打,拎着画箱和一把榉木官帽直背交椅。 石湖位于苏州虎丘、吴中两县中间, 绵延数里, 正值秋日,湖光山色映残荷, 别有一番趣味。 三人一同上了艘小舟,一路往湖心而去。 没过一会儿,沈澜便望见三两小舟现于湖心之上。 约莫是怕她发现,又觉得沈澜总不能从湖心消失,这群人便只远远缀着。 “览弟快瞧,那里便是行春桥,八月十七可见石湖串月之景。”语罢,杨惟学惋惜道:“只可惜如今已是二十二,错过了。” 沈澜瞥了眼桥上行人, 笑道:“不可惜, 下一年我再与杨兄游览石湖便是。届时你我同上行春桥。” 杨惟学便也大笑起来。 见他心情不错, 沈澜反倒苦下脸来,重重叹息一声。 “这是怎么了?”杨惟学蹙眉道:“览弟可有烦心事?” 沈澜为了促进她与杨惟学感情,生生陪玩三天,如今眼看着火候到了,正要开口。谁知杨惟学突然笑道:“且让为兄猜一猜,可是为了生意一事?” 沈澜微怔。 杨惟学见她发愣,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只笑道:“当日览弟曾说要做时文生意,想来是要开办一家书坊,可这些日子来览弟只陪着我四处散心,不曾动作。为兄心中甚至感动,便想着今日作一幅《石湖游乐图》赠予览弟。” 沈澜只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杨惟学竟以为她囊中羞涩,故而要将他画作相赠,届时便可通过变卖其画作换银子。 怪不得前两天杨惟学还说要送她一件骨董,想来也是为了让她变卖。 萍水相逢,能得对方如此帮扶,沈澜焉能不感动? 人心都是肉长的,沈澜深呼吸一口气,只开口道:“杨兄赤子之心,倒是我枉作小人了。” 语罢,只凑近杨惟学,笑道:“杨兄且看,我这耳垂上有什么?” 这耳垂上能有什么?杨惟学一时纳闷,只凑近了去看。 白玉般的耳垂被朔朔凉风吹得略略泛红,杨惟学正要开口,只说自己带了件鹤氅,且问问她可要穿,话未出口,眼神一凝,竟见那耳垂上隐有一道圆形伤痕,内里的肉似是后来长出来的。 ……伤痕?耳洞! 杨惟学大惊失色:“你、你……” 沈澜只拿手指抵在自己唇瓣上,示意他噤声。 杨惟学大受震动,一时间竟讷讷不语。 沈澜苦笑道:“杨兄可看见周围那几艘船?” 杨惟学人还有些发懵,只顺着她手所指方向望去,见几艘小舟远远飘荡在湖面上。 “看见了。”杨惟学缓过神来,蹙眉道:“这些船怎么了?” 沈澜苦笑:“不瞒杨兄,我本是扬州人士,父亲乃盐商,我生来貌美,父亲为了攀附权贵,竟要将我献给达官显贵做妾。” 杨惟学定了定神,问道:“哪个贵人?” 沈澜犹豫片刻,到底坦诚道:“两淮巡盐御史。” “那些人便是我父亲派来抓我的,他们已盯上了我,只待我父亲一到,便要将我悄没声的带回扬州。” 语罢,哀声道:“杨兄,我实在不愿做妾。你我相交多日,还请杨兄帮我一回!” 杨惟学蹙眉道:“父女哪有隔夜仇?待你父亲来了,我便帮你说和一二。” 沈澜苦笑道:“杨兄,你若帮我说和,只怕我父亲动了心思,反要来攀附你杨家。” “这、这……”杨惟学磕磕巴巴,又瞥了眼沈澜,见她眉眼多情,好似汪着一湖春水,又想起这几日两人形影不离,四处游玩,一时间,竟不复往日里的风流浪荡,只脸色微红,讷讷道:“你且安心,我自会与你父亲说的,必不叫你父亲将你送去做妾。” 沈澜急得半死,只一叠声哀求他,梨花带雨,西子捧心,好不可怜。 杨惟学才不过十九岁,哪里受得住美人这般哀求,到底无奈道:“也罢,你要我如何帮你?” 沈澜即刻低声道:“这倒也简单,杨兄只消唤两个船妓来撑船,届时我与那妓子换一换衣服便是。” 杨惟学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你这是要我与那妓子归你家,引开那些人,届时你好撑船离去?” 沈澜点头,为安他心,便道:“待我离了石湖,便去外头寻一民居暂且先住下,过了风头我便通知杨兄。” 哪里还要通知呢?石湖连通八百里太湖,而太湖横跨两省三州,一入太湖,这些人便再也追不到她了。 两人稍加商议,杨惟学便唤来船头与艄公谈话的小厮,只叫他去寻个船妓来,又低声道:“与览弟身形相似即可。” 那小厮素来机灵,闻言也不免傻眼,只望着自家公子与王公子,一时间讷讷发呆。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杨惟学难免脸黑,心知自己在这小厮心里,已成了对兄弟有非分之想的无耻之徒。 只待艄公靠岸,那小厮便下了船,飞也似的跑走了。 罗平志远远一望,见沈澜还在船上,自然无所谓那小厮去做甚,只专注盯着沈澜。 日头偏西,暮色四合,此刻,沈澜正端坐小舟之上,焦心等待那小厮回来。 就在她等待杨惟学小厮归来时,裴慎的漕船却已至苏州姑苏驿。 从京都至苏州,一路无关卡阻碍,只昼夜行船,若遇河道不便,就一人双马,昼夜疾驰。最高的记录是日驱驰三百里。 这般赶路,与八百里加急无异。生生用了不到七日的功夫便赶到苏州。 “大人且看,那便是姑苏驿。”潭英对着不远处指点道:“姑苏驿为水陆两用驿站,一半涉水,一半涉陆,左为月洲亭,右为皇华亭,北有延宾馆,南有昭赐楼,俱是赏景的好去处。”语罢,又道:“大人可要于驿站稍事歇息,沐浴更衣?” 裴慎望了望江面,只摇摇头,问道:“马匹可备好了?老规矩,一下船,一人双马,即刻就走!” 潭英微怔,拱手道:“大人且安心,底下人虽办事偶有差错,但此事我再三强调,孩儿们必定用心,绝不敢懈怠。便是我等稍缓上一二日也无妨,必不会叫她走脱了去。” 裴慎摇头道:“她性子狡狯,你若小觑了她,只怕要吃亏。” 行百里者半九十,以裴慎的谨慎,自然要落袋为安。 他笑道:“再赶一段路,趁夜进城,今日只将此事了结,我请兄弟们去苏州最好的酒楼喝酒!” 裴慎都这么说了,周围人自然拱手应声。 及至下船,即刻有留守在此地锦衣卫迎上来,只说午间,罗百户遣人来报过消息,其人正与友人游览石湖风光。 “友人?”裴慎勒停马匹,冷声问道:“她哪里来的友人?” 那禀报的小旗尴尬道:“是当地杨氏一族的公子,名唤杨惟学,年约十九,本在外求学,回返苏州乡试。” 裴慎猛地紧攥马鞭,冷笑一声,正欲扬鞭赶去石湖,却突然顿住。 他熟读舆图,自然知道,苏州石湖连通八百里太湖,而太湖途经两省三州。 “你去寻些小船,载几个人去石湖连通太湖的水道上等我号令。” 潭英一愣:“大人,她一个弱女子,总不敢从石湖孤身入太湖罢?”八百里太湖,岛屿暗礁,遍地都是。若不谙熟水道,进去了,只怕有死无生。 “以防万一罢了。”裴慎道。语罢,扬鞭策马,直奔石湖。 此刻,杨惟学小厮寻来的船妓已至,士大夫狎妓本是寻常,见那小厮带着两个妓子来,罗平志浑不在意。 夜色渐渐蔓延开来,沈澜和杨惟学上了那船妓的小舟。 “公子,儿名唤皎娘。”生得个子稍高的这个,颔首低眉道。 沈澜轻笑一声,笑问道:“你叫皎娘,那撑船的那个叫什么?” 皎娘便怯声怯气道:“她叫锦娘,是儿阿姐。” 沈澜便与她调笑几句,亦不曾动手动脚,那皎娘便渐渐安心下来。 见她神色舒缓,沈澜又望望夜色,漆黑似墨,唯窄月朦朦胧胧,她心知时辰差不多了,便开口道:“你个子高,这身形倒与我相似。” 那皎娘微微一怔,只以为她嘲笑自己身量,便低下头去,不语。 沈澜只冲着她笑道:“你身旁的这位是杨家公子,可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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