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的功夫与她日日浓情蜜意,沈澜都觉得惊诧。 她点点头,笑道:“你尽管去罢。” 裴慎满意的笑笑。他极喜欢沁芳这一点,知进退,知轻重,知分寸。 语罢,沈澜便侧身让开,只取了一块松烟六方墨,细细研磨起来。 裴慎便从案上剔红小匣中取出一张两指阔的白鹿纸,端端正正馆阁体,上书“眷生裴慎拜”五字。 陈阁老性喜简朴,自要用白鹿纸。可崔阁老奢靡些,改用胭脂球拱花着色白录纸。 朝中部堂高官各有各的秉性,情谊深浅不同,是敌是友不同,便连拜帖都各不相同。有单红、双红的,销金的、缝缎的……其间门道,何其之多,看得沈澜咋舌不已。 裴慎花了一刻钟写好了给阁老座师的拜帖,又亲自手书了其同年同乡的邀帖,这才唤来陈松墨,直叫他一一送去。 第二日,裴慎一大早便出了门,留下沈澜百无聊赖发呆。 “宝珠,可有什么好玩的?”沈澜无聊问道。 宝珠正拿着一把螭龙檀木梳篦,一下一下,细细的为她梳发,闻言,便笑道:“姑娘可要抹牌儿?那博古架上正好有一副三十二扇象牙牌。” 沈澜摇摇头:“你们哪里敢赢我?还不是挖空心思要我赢,忒得没趣。” 宝珠本想再提议打马吊,闻言,便歇了这心思,只提议道:“既是如此,不如掷骰?”掷骰子全凭运气,自然也不会有人挖空心思叫沈澜赢的说法。 谁知沈澜摇摇头:“掷骰是输是赢全凭老天爷心情,今儿早上下了些小雨,可见老天爷心情不好。” 宝珠又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投壶。” 沈澜认真道:“我投壶技艺不好,未必能中,更别提什么倚竿、带剑、莲花骁之类的花样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宝珠求饶道:“姑娘,奴婢实在想不出来了。” 沈澜叹息一声,只闷闷坐了半晌,看着轩窗外斜风细雨,忽然道:“宝珠,你小时候都玩什么?” 宝珠便一板一眼举例道:“跳百索、踢毽子、玩抓子儿,都是些乡野人家的玩意儿。” “你倒是提醒我了。”沈澜喃喃道:“前些日子庙会,不仅有跳百索、踢毽子的,那送神队伍里头还有几个唱笑乐院本的人,极是滑稽。” 宝珠笑道:“姑娘也爱听这些?府里老太太养了一群小戏班子,虽不是唱笑乐院本的,却也是正儿八经能唱堂会的。姑娘若喜欢,且去寻老太太……” 宝珠言语至此,忽然惊慌下跪道:“姑娘,奴婢有罪,是奴婢不好。” 沈澜原本就怏怏的,如今更蔫了,只摆摆手:“起来罢。不关你的事。” 一个做妾的,跑去跟国公府老祖宗,说要戏班子来给她唱堂会……沈澜望了望镜中美人,只轻笑一声,心道这便是妾了。 她摆摆手道:“罢了,你且出去,我一个人静一静。” 宝珠知她脾气好,从不责罚下人,闻言想劝几句,却又不好多言,只与铺床叠被的秋杏一同躬身告退。 待出了房门,及至廊下,见四下无人,秋杏这才低声道:“宝珠姐姐,可要请爷来?” 宝珠微怔,摇头道:“休要胡言。” 秋杏初来半个月,总被宝珠压在头上,难免想在沈澜面前表现一二,便低声道:“宝珠姐姐,你提一个把戏,夫人否一个,这哪里是嫌弃这些游娱戏码不好玩,分明是爷不陪着夫人,夫人做什么都没趣儿。” 语罢,又低声道:“方才夫人提及庙会,那庙会可是爷带着夫人去看的,夫人这会儿提起,话里话外的,恐怕是想爷陪陪她。” 宝珠愣了愣,只冷下脸,疾言厉色道:“你疯了不成,做丫鬟的,主子们说什么你做什么便是。夫人没说要去请爷,你又何必多嘴?当心惹怒了主子,只将你逐出院子去!” 秋杏被她唬了一跳,便歇了讨好沈澜的心思。 傍晚,裴慎吃了些薄酒回来,服了一碗解酒汤,人便清醒多了,笑道:“你白日里做什么呢?” 沈澜百无聊赖的坐在美人榻上,闻言,抬头道:“能做什么呢?又不能出府玩,又不好出院子四处闲逛。”她一个做妾的,是去小姐太太们那里,还是去隔房妾室那里? 裴慎便笑道:“你若闲极无聊,自可习字作画,或是看看书。” 沈澜问道:“八月秋闱将至,我日日读书习字,可是能去考状元?” 裴慎被她逗得发笑:“好个牙尖嘴利的扫眉才子,不叫你做状元着实可惜了。”说罢,便要去搂她。 沈澜任他搂着,温驯地伏在他胸口,只低声道:“状元不状元的倒也罢了,只是你一走,我白日里总无聊。今日本想问问两个丫鬟,可有什么好玩的?谁知那两个丫鬟说起了跳百索。我忽而想起那日庙会,送神队伍里头不只有跳百索,还有唱笑乐院本的,专逗人发笑。” 沈澜漫不经心绕着他腰间丝绦,随口道:“我可否请个说书女先生来,听一听笑乐院本、滑稽戏之类的?” 裴慎抚摸着她的鬓发,只摇摇头道:“这些个走南闯北的说书女先生、瞎先生、女帮闲,如同三姑六婆般尽干些腌�H事儿,搬弄口舌是非。入了府成日里唱些浮浪戏码,有些甚至还和府里的男主子不干不净。没得败坏门风。” 闻言,沈澜蹙眉道:“可我在这里实在无趣,丫鬟婆子们也不敢与我多说,与我作耍还千方百计要我赢,唯恐惹我不高兴。还不如听听戏呢。” 裴慎:“念春尚未走,你自可以与她说说话去。” 一说到这里,沈澜便恼了,直起身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回来也不愿意与我说话了?竟赶我去与旁人说话!” 裴慎一时愕然,只解释道:“我何曾有过这个意思?你莫要无理取闹。” 沈澜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恨恨道:“我无理取闹?裴大人自是讲道理的人。既然如此,你且讲你的道理去!” 说罢,起身趿拉上软缎鞋,掀开珠帘,甩手入了帐中。 只留下裴慎一时间瞠目结舌,心道这女子果真如小人哉,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沈澜入了内室,拂下帐上玉钩,隔着帐幔远远一望,见裴慎未曾追上来,便干脆背过身去,阖眼睡觉。 没过一会儿,沈澜便忽觉枕边一沉,想来约摸是裴慎坐在床边。 沈澜没动,吵架呢,谁先说话谁先输。 又过了一会儿,沈澜只听见耳畔有人轻轻咳嗽一声。 她没动弹,两人相互煎熬了一会儿,裴慎到底先开口,只冷着声道:“你如今越发骄横了,竟敢撂脸子给我看?” 沈澜便睁开眼,冷冷道:“是我不是,不该给爷甩脸子。”说罢,继续翻过身睡觉。 裴慎被她气得一噎,只恨恨道:“我哪里招惹你,你要来我这里发脾气?” 沈澜心里生气,便低头不语。裴慎位高权重,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也冷下脸来:“不过宠了你半个月便骄横起来了。既然如此,你且出去好生反省反省。” 沈澜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疼得她泪眼朦胧:“你既叫我出去,我出去便是。”说罢便要起身。 见她眼泪汪汪,裴慎一下子便心软了,只嘴上道:“你先与我发火,你倒还哭上了,当真是倒打一耙。” 沈澜忍着泪:“这府里个个都是主子,我一个做妾的,哪里都去不得。你自己上外头逍遥也就罢了,回来还要骂我。” 裴慎见她泪眼涟涟,便将她搂过来,软声道:“我何曾逍遥?那宴席上俱是我师长,只洗耳恭听还来不及,哪里敢肆意。” 沈澜抹了抹泪,文人狎妓蔚然成风,她根本不信宴席上没有唱戏的,便将话题绕回来,只嘴上道:“谁知道你们这群文人凑在一块儿,是不是狎妓,是不是寻欢?” 闻言,裴慎霎时便明白了她今日为何发作,原来竟是吃醋。 他心里欢喜,只搂着她,拿帕子替她拭泪,柔声道:“浑说什么呢!那起子下九流,不干不净的玩意儿,我哪里愿意沾身。今日宴席上虽叫了几个小唱,不过那是旁人喊的,我坐在椅子上听了几句戏词便散场回来了。” 沈澜便顺势道:“你不讲道理,自己听了那戏,偏不许我听?” 裴慎被她哭得没奈何,只好道:“罢了罢了,你既要听戏,便叫个说书的女先生来。” 沈澜斜睨他一眼,生怕他起疑,便恨恨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要听了!” 裴慎乐得她不听戏,顺势道:“你说不听便不听罢。” 沈澜偏不顺他的意:“我不!我要听戏!” 裴慎被她气得一噎,心道这天下女子秉性怎会如此?沁芳从前虽性子拧,好歹面上柔顺。如今倒好,脾气是越发乖张了。 “听听听。”裴慎无奈道,“且叫你听个几天戏,届时便与我一同去山西赴任。”语罢,又柔声哄她。 沈澜这才收了泪,破涕为笑,又嘟嘟囔囔地凑过去,只牛股糖似的黏他。 裴慎见她明眸如水洗,面颊似霞飞,眉含嗔,眼传情的样子,便柔声道:“莫哭了。”说着,便要将她往榻上带。 谁知就在此刻,门外忽传来一阵叩门声。 裴慎蹙眉,正欲发问,门外林秉忠急急道:“爷,山西急报!” 裴慎一惊,即刻起身出门,刚开门,林秉忠急急低声道:“俺答大军压境,陛下派人来传口谕,来人正在花厅候着。” 裴慎心知必是叫他即刻赴任的口谕,便回身道:“林秉忠,去备快马。叫陈松墨留下,待战事过后,护送夫人前往山西。” 说到这里,他脚步一顿,低声道:“去告诉陈松墨,夫人要一个唱戏的女先生,叫他去寻一个来。每次进出府中均需搜身。” “此外,待这位女先生唱完了戏或是夫人厌了,便寻个院子请这位女先生住下,留两个人伺候。待夫人安全到了大同,再传讯回来,请女先生自行离去。” 林秉忠一愣,扣住唱戏女先生做甚?他想了又想,这才明白过来,夫人已跑过一次了,这是怕夫人再弄鬼。 “是。”林秉忠低头道。 明月悬于柳梢头,星子疏疏落落,冷白的月光铺出满地霜色,裴慎一身皂袍,快马疾驰,赴任山西。 作者有话说: 1. 金错刀可以指南唐后主李煜创造的一种书画技法,也可以指刀。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中金错刀,就是指刀。 这句诗出自《四愁诗》,意思是美人送我金错刀当定情信物,我就回赠玉佩琼瑶。 第40章 第二日一大早, 陈松墨便将说书的女先生送来了。 上身一件草绿衫大摆褶儿, 下着白棱膝裤,沉青湘裙。年约二十余岁, 容貌普通, 抱着个花梨木四弦琵琶,只不知为何,双目竟蒙着一截两指阔的白绫, 另有个小丫鬟扶着她进来。 沈澜见了她便是一怔, 问道:“你这眼睛, 是怎么了?” 那瞎先生隔着珠帘,站在沈澜跟前, 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对着沈澜的声音磕了个响头,唬得沈澜微愣, 忙道:“你快起来。”说罢, 便要掀开珠帘去扶她。 一旁立着的两个丫鬟见沈澜一动,也慌里慌张的去扶那瞎先生。 那瞎先生虽不知沈澜容貌, 只是听她叫自己起来,且脚步声越来越近,竟是要来扶自己,一时间心里又是惶恐,又是庆幸。只暗道这一次的主家脾气好,想来这桩差事是好做的。 思及此处,她定了定心,开了口,一管好嗓子清脆婉转, 好似莺啼燕鸣:“多谢夫人。” 沈澜见那瞎先生已起身, 便坐回了楠木三攒板玫瑰椅上, 说道:“你且坐罢。” 语罢,便有小丫鬟取了个小杌子来,那瞎先生理了理衣裳,小心翼翼坐了半拉屁股在小杌子上,恭敬道:“回禀夫人,我生来目盲,贵府管事怕我双眼吓到夫人,便给了我一截白绫覆目。” 沈澜暗道,必是那陈松墨心细,怕寻来的说书女先生惹出祸事,便寻了个平头正脸的盲人。况且目盲的人行动不便又显眼,便是出了事要找人也方便。 “你叫什么名字?”沈澜问道。 瞎先生道:“奴家姓王,夫人只管叫我王娘子便是。” 沈澜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道:“王娘子莫怕,且摘了白棱让我看看。” 沈澜无意揭旁人疮疤,奈何她总得确认此人是真瞎还是假瞎。她生怕裴慎叫陈松墨特意从自己手下人中挑了一个,设个套子叫沈澜钻。 王娘子闻言,犹豫片刻,口中重复道:“夫人,奴家双目甚是丑陋,恐吓到夫人。” 沈澜坚持:“你摘罢。” 王娘子倒并无不满,往日里也有太太小姐们好奇,非要看她双眼,见了之后又心生同情,她再多多陈述些凄惨日子,便能多得些银钱。 王娘子摘去白棱,那畸形的双眼吓得一旁小丫鬟们惊呼一声。 沈澜隔着珠帘望去,见她一只眼空空荡荡的,里头什么都没有,另一只眼瞳孔极小,眼白甚大,看着极是可怖。 沈澜虽有惊讶,却还不至于受惊,只望了眼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几个丫鬟,顺势摆摆手道:“你们几个既是害怕,便先下去罢。” 宝珠素来不爱多事,沈澜叫她告退便告退,可一旁的秋杏原就想着表现一二,这会儿见机会来了,开口道:“夫人,我陪着您罢。” 沈澜瞥她一眼,疑心这是不是裴慎的人。转念一想,这院子里头,谁不是裴慎的人呢? “也好。”生怕旁人起疑心,沈澜便答应了。 “王娘子家住哪里?”沈澜闲话拉家常。 “家住迎东巷第六户。”王娘子听这夫人说话和善,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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