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说了,大人要娶妻了,那夫人闹一闹,使些小性儿也是寻常事。” 裴慎一窒,心头越发气闷,斥了一句“谁说我要娶妻了?!”语罢,停步道:“你又没娶妻,哪来这般经验?” 平业与他哥平山一般,是个憨性子,闻言嘿嘿笑了两声:“俺是没娶妻,俺哥倒是老挨嫂子挠。上回俺哥看了眼路过的小娘子,面皮都被俺嫂子挠出血了。” 旁人家的娘子都知道吃醋,她倒好,成日里当一尊菩萨!裴慎一时气闷不已,只冷着脸回了院子。 沈澜已躺在床上,她吃了药,正昏昏欲睡间,忽觉纱帐被掀开,朦朦胧胧的烛光透进来,便懒声问道:“怎么了?” 见她还有心情安睡,裴慎心里越发复杂,只冷着脸道:“你睡得倒挺香。” 沈澜隐约猜到他发得什么癫,加之昨日又被他救了一命,心中复杂难当,千万言语横在心头,到头来只问道:“你到底要怎样?” 裴慎一时沉默,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做甚,不过是心里不痛快,就见不得她好过。 见他不说话,沈澜干脆起身,冷着脸道:“你要娶妻,我高高兴兴恭喜你,你偏生心里不痛快了。难不成非要我冷着脸,你才高兴吗?” 裴慎那点心思被她戳中,又不好说旁人家的娘子都要吃醋,你为何半分反应都无?又或者,问得再深入些。 你待我可有情意? 这样的话,裴慎这般士大夫,哪里问得出口,只好冷着脸等着沈澜来挑破。 可沈澜不动弹,裴慎没法子,只好自己圆话道:“没人要你冷着脸,可我娶妻,你半分反应都无,难不成是个木头?” “你又要我有什么反应呢?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做了你的妾,既要自安卑贱,好似不会痛的木头,任由主母摆弄,又要喜怒哀乐宛如生人,时刻哄着你高兴。” 沈澜只觉疲惫:“我待你本无情意,是你强要我做妾。如今看来,做你的妾要求太高,我做不了。” 听她说“待你本无情意”,只这六个字,裴慎一时间又是恼又是恨。一颗心,活像是在荆棘林里滚了一遭,绵绵密密地疼起来。叫他呼吸之间,都泛出一股血沫子。 “好好好!你待我无情意,是我强迫的你!”裴慎怒恨交加,正欲拂袖离去。 见他盛怒,沈澜已是疲惫至极:“我是个妾,你要娶哪个,我管也管不着。”语罢,怠懒道:“夜深了,睡罢。” 沈澜只将薄被盖好,兀自睡去。裴慎僵在原地,气闷不已,良久方才开口问道:“你方才那句本无情意,到底是真是假?” 沈澜困极,不欲再与他吵下去,便敷衍道:“气话罢了。” 裴慎一时喜,一时忧,又疑心她是不是敷衍自己。正欲追问,又觉没趣。左右她也不是头一次说不愿做妾了。只不过这一次格外直白,竟说什么她待他无半分情意。 思及此处,裴慎心头又恨起来。他要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何苦在她身上费力? 倒不如遂了那太医的话,也免得她成日里惦记着逃跑的事,弄得自己寿数不久。况且她既心心念念要跑,叫她去外头吃了苦,便知道自己的好处了。 转念一想,只觉自己与她好不容易才消磨至今,眼看着就要成了,若要就此撒手,哪里肯答应? 裴慎立在原地,脑海里千头万绪,到头来忍不住追问道:“你确定是气话?” 沈澜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裴慎方觉怒气稍去。她这人,惯会气他,保不齐心里待他也是有几分情意的,不过是嘴硬罢了。 裴慎脱靴上床,伸手将沈澜搂在怀里,低声道:“我方才也是气话,那范意之幺女与我何干?” 沈澜迷迷糊糊地想,没了这个,也会有下一个,有什么区别? 裴慎只将她紧紧搂着,继续哄道:“莫与我置气了。待将来你养好了身子,便给我生个孩子。”等有了孩子,她的心也该定了。 沈澜全当他夜半胡言乱语,含糊敷衍了他几声,便在药力作用下,昏昏睡去。 裴慎见她兀自睡去,好梦沉酣,忍不住骂了一句“没心肝”。又打定主意,生个孩子,再天长日久地耗下去,总能等到她待自己有情意的那一日。 思及此处,裴慎心思稍定,便也阖眼睡去。 第63章 裴慎每日里早出晚归, 沈澜又吃了药, 成日里昏昏沉沉。就这么过了几日,裴慎突然叫她收拾行李。 “要走了?”沈澜恹恹地饮了盏蜜水, “没什么好收拾的。若缺什么, 届时去山西添置便是。” 裴慎笑道:“不去山西了。” 见沈澜颇为惊诧地望过来,裴慎低声解释道:“我原是山西巡抚,如今被平调为浙江巡抚, 改道去杭州赴任。” 沈澜微怔, 半晌, 抬起头道:“可是因为南京城倭寇一事?” 裴慎挑眉,颇为惊诧她反应灵敏。复又点头道:“不错。” 共计五十三个倭寇, 从浙江高埠登陆,一路过杭州、淳安、歙县、江宁, 打到南京城下, 其中仅江宁镇死伤士卒就有三百余人,秣陵关守军千余人甚至弃城而逃, 国朝颜面俱丧。 若不是他将这些倭寇于龙江驿擒获,任由其流窜下去,只怕丢脸更甚。 因此一事,浙江巡抚邓豪、南京兵部尚书范意之被罢官,其余林林总总被罢免的官吏另有数十人。 裴慎也因为擒拿倭寇有功,转为浙江巡抚,清缴倭寇。 “什么时候走?”沈澜问道。 裴慎温声道:“明日便走,从龙江驿坐船,先至姑苏驿, 再转松陵、平望、嘉兴驿到武林驿。” 沈澜应了一声, 又问道:“平山和潭英如何了?” “已能起身了。”裴慎笑道:“你且安心。” 无事便好。沈澜心里稍稍好受些, 便抬头道:“我先去收拾衣物。”虽无需带什么大件,但日常换洗的衣物总还是要带几件的。 第二日一大早,辞别了裴府众人,裴慎带着沈澜,只坐船往杭州而去。 船上的日子颇为无趣,入目唯有茫茫河面、瑟瑟江风、两岸芦苇罢了。 已至十月,天气越发寒冷,有些浅窄的河道已结冰,两岸纤夫身着单衣,昼夜不停地破冰,粗粝的麻绳磨破肩膀,红肿青紫。 沈澜见了,颇为不忍,却又无能为力,只是越发沉默下去。 她身子骨不好,裴慎不欲她出船舱受风,也乐得见她不出去,只窝在舱中烤火。 十月中旬,裴慎和沈澜终至杭州武林驿。一下船,裴慎只将沈澜安置在巡抚衙门后院,便径自出了门,去会见同僚下属。 沈澜实在没什么要添置的,也没兴趣摆弄这些。她兴致不高,只清扫了一番后院便入住了。 谁知她方才将行礼规整好,便有丫鬟来报,只说杭州知府的夫人前来拜访。 许是长时间吃药的缘故,又或者是见多了生民疾苦却无能为力,沈澜近来格外疲惫。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倦怠感,像是溺水的人,手脚挣扎得太久了,难免乏力。再后来,疲惫到呼救声也越来越小,直到被淹没。 “不见。”沈澜摇摇头:“若有事,叫她相公去寻裴慎。”语罢,沈澜解了衣物便要去歇息。 几个丫鬟都是陈松墨新采买的。裴慎赴任浙江,陈松墨和林秉忠自然也从京都、山西赶来。 见沈澜说不见,几个丫鬟也不敢违逆,一人出去拒了,另几人便忙着铺床叠被,泡茶燃香。 沈澜刚服过一剂药,又昏昏沉沉睡去。 冰梅纹窗格嵌着琉璃,清透干净,此刻略开了半扇,漏出庭前廊下三两梧桐,窗前榉木束腰灵芝纹禅香案上摆了个兽首博山炉,正隔水蒸熏四弃香,淡淡的香气逸散在空气里。 沈澜睡了一会儿,醒来,拂开雪景寒林纸帐,方见裴慎坐在黄花梨束腰螭纹榻上,正端着一盏建州茶,悠闲啜饮。 沈澜奇道:“这才酉时你便回来了?不需交接一二,再见见你的下属吗?” 裴慎只起身,将她从帐中抱出来,室内已燃起了火盆,热烘烘的。 “已是十月中旬,入冬了,河面上行船渐渐困难起来,便是倭寇这段日子都少滋事了。”裴慎只拿薄被盖了,将她搂在怀里,又笑问道:“白日里杭州知府的夫人来见你,怎么不见?” 沈澜虽睡了一觉,可她心思深重,人照旧恹恹的,闻言只摇头道:“若有事,她必定会来寻我第二次。若无事,见了也没必要。” 见她像只小猫似的,驯服地窝在自己怀里,裴慎心里热烘烘的,便低头笑道:“你近日来精神头不好,我特意叮嘱了杭州知府,只叫他夫人来与你说说话。没料到你竟不愿见她。” 闻言,沈澜怔忡片刻,瞥他一眼道:“人家好端端一个正室,恐怕是不想来拜会我这个做妾的,你偏要她来做甚。” 裴慎被她说得发怔,笑道:“你这傻子,宰相门前七品官,你是我的人,她来拜见你本就是应当的,若能哄你开心,她在自家夫君面前,都能多得几分脸面。” 沈澜明白这是所谓的夫人外交,可被一帮人吹捧谄媚,再说些虚头巴脑的废话,能有甚趣味呢? “好没意思。”沈澜摇头道:“还不如放我出去闲逛一二。” 裴慎瞥她一眼,见她眉眼似皎皎霜雪,素冷净白,没几分血色。想来是在裴府刚养出的那点血气,都被舟车劳顿消耗干净了。 “这会儿出去做甚?”裴慎拢了拢薄被,将她裹得严实些,“你身子原本就不好,且好生吃药养着,待过了这个冬季,你身子稍好些,我便带你出去作耍。” 沈澜心里失望,若不出去,哪里寻得到机会。 “你这般忙碌,何时才有功夫带我出去玩?”语罢,沈澜只小心试探道:“倒不如我自己领几个人出去闲逛一二?” 裴慎哪里肯放她离开自己视线,又听她再三提起自己出去闲逛,便已是心中不愉,只语带警告道:“外头闹倭寇呢,莫要乱跑。” 沈澜心道你方才还说冬季连倭寇都不爱出来打仗,如今又拿倭寇说事,两相矛盾。 只是她出不去,便懒得与裴慎争辩,只开口道:“你何时方有空?” 裴慎想了想:“过年罢,腊月二十四官府便封印了,届时总有闲暇的。”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沈澜想了想,便点头道:“只希望你莫要骗我。” 裴慎便朗笑道:“我骗你做甚?”语罢,又低声道:“说来你随我辗转多地,当年在山西,战事吃紧,我一个人没心思过年,你又是丫鬟,不好做主,便也囫囵吞糊弄着。” 裴慎说着说着,心下便软成了一团:“今年是你我头一回好生过年,打从今年十二月的腊八节开始,到明年二月二龙抬头,这中间俱听你的,你想怎么过,便怎么过。” 过年啊。 沈澜神思恍惚了一瞬,忽觉心中酸涩难当。亲朋俱无,漂泊他乡,这年过的,徒惹人伤心。 “这是怎么了?”裴慎见她神思恍惚,眉间笼着点点清愁,蹙眉道,“可是有人惹你不快?” 沈澜只将满腹愁绪强压下去,笑着摇摇头。 又过了一个多月,日子便滑入了深冬。鹅毛大雪连下三日,千峰松白,万壑净雪,天地雪霁无瑕。 沈澜穿上厚实的妆花织金红袄裙,又披上毳衣,方才得了裴慎允许,开窗望雪。 廊下庭中俱覆了纷扬快雪,黛瓦净白,松柏新雪,望出去,院中白茫茫一片,唯余下天上一痕晴蓝。 沈澜呼出的热气凝成霜雾,化在窗格玻璃上,她笑盈盈地擦去,又呵出一口气凝成雾,再擦去,反反复复,玩得不亦乐乎。 裴慎看得好笑,只拿书敲了敲她脑袋:“可不许多看,当心着凉。” 沈澜成日里喝汤药,昏昏沉沉睡觉,又被关了许久,早已看厌了庭前梧桐,如今换了新的雪景,难免高兴,便笑道:“明日便是腊八了,厨下备了腊八粥,你可要分送给下属?” 见她今日终于有了些精神,竟还想到了分送腊八粥,裴慎心情也极好,便笑道:“自然是要送的。” 沈澜瞥他一眼,笑道:“你此前可是说好的,过年便要带我出去作耍。” 原来提腊八粥是为了提醒他此事啊。裴慎见她眼巴巴望着自己,便忍笑道:“元宵灯会,我便带你出去顽。” 沈澜嘴角微翘,转过去头,欢欢喜喜地看雪。 她难得这般高兴,裴慎心里也欢喜,便笑道:“可想去取些雪水来烹茶?” 沈澜奇道:“这又是什么习俗?” 裴慎便压上前,将她搂在怀中笑道:“雪水烹茶天上味,桂花作酒月中香。你若愿意,便叫丫鬟们取了松柏上的薄雪,贮存在古瓮里,封存上一年,去了土腥气,明年便能拿来烹茶,清冽绝伦,幽香馥郁。” 沈澜也不知他这是什么文人癖好,便摇摇头道:“你不让我出去玩雪,还要叫我眼巴巴看着旁人玩,好生残忍。” 裴慎被她逗得发笑,只将她揽在怀里,允诺道:“待你身子好了,明年后年,此后每一年都由得你玩。” 明年后年……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沈澜垂下眉眼,不说话了。 腊月初八,吃腊八粥。 腊月二十三,祭灶。二十四,扫房。 腊月二十九,贴上执戈佩剑的门神,拿顺红纸写了春联,又四处挂上“鸿禧”牌。 年三十,四处都悬了羊角灯,床头又挂上金银八宝。 裴慎与沈澜一同受了丫鬟小厮们的礼,又赏了金银锞子,祭祖祀先完毕,两人偎在一起,正打算吃团圆饭。 “将手伸过来。”裴慎招手道。 沈澜颇为惊诧,只将手伸过去,却见裴慎从袖中取出一串铜钱,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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