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侍郎。 只要一想到许烟杪那一声“你可是给朝廷管钱的户部的侍郎”,面颊就一片火辣。 户部的侍郎怎么了?户部的侍郎就一定要懂宝钞能不能发行吗!户部的侍郎只懂拨算盘不行啊! ——指定是不行的,户部侍郎可以宽以律己,然而老皇帝必定严于待臣。 户部侍郎在心里一通破防,然后……默默闭嘴,竖起耳朵听许烟杪怎么解释这件事。 整个朝堂都在等许烟杪。 然而许烟杪只在那里着急上火—— 满朝文武比他更着急。 你倒是说一下问题出在哪里啊!最好能把解决办法也说一下!你不说我们怎么说! 我们说了之后拿不出办法,轻则失去圣心,重则丢官啊!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许烟杪很明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可以站出来,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老皇帝眼皮一挑,装作才发现殿门口有人的样子,看向大太监,大太监立刻收到讯息,高声:“宣刑部主事梁瑞,吏部司务许烟杪进见!” 一个接一个锦衣卫相传,把声音传到殿外。 许烟杪整一整官帽,低着头跟在刑部主事后面走进去,一路上心里念叨了不下二十次的: 老皇帝本来正为大夏宝钞不能用来赈灾而头疼,听到这一连串的心声,那郁闷的表情都瞬间变得忍俊不禁起来。 他确实会因为问题得不到解决而愤怒,但如果是许烟杪提出来,又不给解决方法的,他就不气了。 ——大概是因为这小子经常干这种破事,还动不动在心里非议他。 习惯就好.jpg 找不到办法就找不到办法吧,至少能规避错误。 老皇帝重重点着扶手,装模作样:“二位爱卿怎么回来了?” 梁瑞眼眸微敛,弯腰行礼之后,口齿清晰地说出来:“陛下,臣等收到消息——” 梁瑞放心地说下去:“现任福建巡抚欲撺掇朝廷超额印刷宝钞,便与殿下分道,臣与许烟杪日夜兼程地赶回,只求陛下千万不要采纳如此恶策!” 老皇帝佯装不解:“为何?” 梁瑞再施一礼,道:“任何物件都是越多越不值钱,包括钱在内。自天统元年以来,原本能够兑换千枚铜钱的一贯宝钞,如今只能兑换百枚,便是因为宝钞发行过多,大夏之中可售卖的东西又过少,东西被买完了,多余出来的宝钞便是废纸,自然就不值钱了。” 户部侍郎立刻警觉——这可能是他表现自己有用,挽回在陛下眼中形象的机会。 直接开口:“梁主事这是什么话?东西怎么会被买完?东街卖完了还有西街,西街卖完了还有巷中小货郎。” 朝中某些大臣跟着户部侍郎的话,不由自主地点头。 ——他们就是没转过弯来、或者根本没生那条筋的那些存在。 而有户部侍郎问出来,梁瑞就方便解答了。 “便如米,每亩的产量有限,全国的耕地有效,其数量自然有限。一年就那么多的米,买完就要等明年再收获,自然就会出现售空之景。” 梁瑞轻轻眯起眼,不紧不慢往下说。 “倘若一贯宝钞只能买一石米,所有耕地加起来只有一百石米,一百贯宝钞就能把米买空,可朝廷发行了一千贯宝钞,那剩下的宝钞买不到东西,只能成为废纸。然而百姓怎么可能让它们成为废纸,便不会停哀求:别人用一贯宝钞买一石米,那我用两贯、三贯,只求你能把米卖给我。” 他微作停顿,也是给大臣们思考的时间,然后才继续:“若大多数人如此做,渐渐的,商贾就会认定一石米必须要用三贯宝钞来换,哪怕第二年又有米可以出售,商贾也绝不会把米价降下去,长此以往,物价便会在三贯宝钞一石米左右浮动。这就是如今一贯宝钞能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少的原因。” 许烟杪热切地看着这位刑部主事。 梁瑞很想感动于许烟杪的信任,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嘴不说话。 ——搞定宝钞降值的事情他做不来,他最多就是看出宝钞绝不能多印。 旁边,福建巡抚派来的人蠢蠢欲动。 老皇帝瞥了他一眼,点名:“你有甚要说的?” 福建来人便说道:“陛下!此人危言耸听!米没了,还有麦,麦没了还有绸缎,绸缎没了,油盐酱醋总需要用?世上东西多多……” 梁瑞厌恶地一蹙眉,直接打断:“宝钞更多——因为,它只是一张纸,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毫无节制的下场,便是市中无物,废纸飘扬!尔是何居心,如此害我大夏!” 福建来人愣了一下,面色涨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人又嘴硬地往下说:“何况,就算是你说的这样,我家主子何时说要无节制地印下去了,他只交代我,说,待撑过此次灾情便可。” 许烟杪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着急。 噫!!! 不少官员——尤其是户部的,神色一下子振奋了起来。 多说一点! 不能再让陛下用那种“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要你们何用”的眼神盯着我们看了!这事……我们是真不会啊!自古以来懂经商的官员就是凤毛麟角,能来参加朝议的就更稀缺了。 科举又不考这个!当官后还不能经商,我们能怎么办! 许烟杪你多说一点,把陛下的心神吸引走——至于那个福建巡抚的下场就不必管了,牺牲他一个,造福整个朝堂! 而且,本来这个事情就是他搞出来的!老老实实要粮食赈灾不行吗?现什么现! 朝堂上不少人对这个没见过面的福建巡抚先一步产生了恶感。 也有人眼神乱飘,如坐针毡。 除了个别涉事官员,大夏君臣的胃口直接被吊起来了,心肝都好像有东西在抓挠,好奇得不行。 什么名字啊?这么有用?从没有官职一下子蹦到二品,这何止一飞冲天!这让我们这些系着脑袋打天下/卯足劲儿往上爬的人,情何以堪! 感受到了陛下幽幽的目光,阳武侯默默缩着脑袋,努力收缩自己的存在感。 这不是……不是…… 虽然大家都没听说过还有替身文学这东西,但联系语境,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了。 揶揄的目光就飘到了阳武侯身上。 后续会荣获“替身侯爷”这个“美称”的事,阳武侯此刻还不知道,现在他几乎是欲哭无泪,一字一句地把话憋出来:“陛下,福建巡抚德不配位,臣当日举荐其上位,实属猪油蒙心,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什么替身文学,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很想让那个丞相来大夏作同僚,不要再为那个腐烂的朝廷鞠躬尽瘁了!后来看到那个叫余爱的,想起这个事,就顺手满足一下私心。 这个人正好也有才华——只是不在商业上,我才会把人举荐上去的!如果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无赖,我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阳武侯快憋屈死了,偏偏现在又无法解释,只好咬牙道:“臣请陛下将此人贬离巡抚之位,此人之愚才,实在难担重任。而臣举非其人,亦请陛下罢臣之官,以儆效尤。” 老皇帝思索片刻,嘴唇一动…… 阳武侯磨牙。 都说了!没有的事! 姓余的能力还行,但是前朝那位丞相手腕非凡,能在那么一个昏庸残暴的皇帝手下保全自己,还能让烈火烹油的周朝,在十八路反贼的攻击下生生多撑了四年! 这哪里像!这怎么能比!替身什么替身!胡说八道! “噗——”老皇帝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喷笑憋回去,不让许烟杪发现不对劲。随后,一只手不准痕迹地狠掐大腿,这才再次开口:“卿言重了。卿虽识人不明,可终究未曾酿成大错,如今削汝二百户食邑即可。至于那福建巡抚,不审献言,几近酿成大祸,当罢其官!” 阳武侯生怕许烟杪再说出一些惊天动地的话来,连忙:“谢陛下仁慈!” 老皇帝道:“至于宝钞,便不加印了。然而宝钞之危仍在,诸卿可有解决之法?” 一片沉寂。 哦,也不是…… 不管哪个朝代都不许官员及其家属经商。 工部尚书的脸,一瞬间绿了。 作者有话说: 奇葩称号参考自: 洗鸟御史: 又若万文康,以首揆久辅宪宗,初因年老病阴痿,得门生御史倪进贤秘方,洗之复起,世所传为洗鸟御史是也。 ——《万历野获编》 * 炼尿尚书: 又顾可学者,常州无锡人,由进士官布政参议,罢官归且十年,以赂遗辅臣严嵩,荐其有奇药,上立赐金帛,即其家召之至京。可学无他方技,惟能炼童男女溲液为秋石,谓服之可以长生。世宗饵之而验,进秩至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至命撰进士题名记,用辅臣恩例。吴中人为之语曰:千场万场尿,换得一尚书。盖吴人“尿“呼“书“二字同一音也。 ——《万历野获编》 * 因为某些事而得官: 侂冑尝饮南园,过山庄,顾竹篱茅舍,谓师 :“此真田舍间气象,但欠犬吠鸡鸣耳。”俄闻犬嗥从薄间,视之乃师睪也,侂冑大笑久之。以工部尚书知临安府。 ——《宋史》 * 源乾曜因奏事称旨,上悦之,于是骤拔用,历户部侍郎、京兆尹,以至宰相。异日,上独与力士语曰:"尔知吾拔用乾曜之速乎?"曰:"不知也。"上曰: "吾以其容貌、言语类萧至忠,故用之。"力士曰:"至忠不尝负陛下乎陛下何念之深也?"上曰:"至忠晚乃谬计耳。其初立朝,得不谓贤相乎?"上之爱才宥过,闻者无不感悦。 ——《柳氏旧闻》 (柳氏旧闻,书名。一作《次柳氏旧闻》,亦名《桯史》。唐李德裕撰。一卷。肃宗上元中,高力士与史官柳芳同时贬居黔中郡,芳因访问玄宗开元、天宝禁中遗事,并整理成书。后德裕父吉甫与芳子冕同任尚书省郎官,吉甫乃录存冕转述其父所记玄宗时事。岁月既久,记录已多散佚。文宗复讯问德裕,德裕遂就所能忆及者编成本书奏上。内容多与郑处诲《明皇杂录》同。《学海类编》本题作《明皇十七事》。) * 定又使诸将各上御犬,一犬至直缣数十匹,缨绁直钱一万,以捕兔供厨。吴人皆归罪于定,而吴主以为忠勤,赐爵列侯。 ——《三国志》 * 河南鄢陵人刘睿者,为吏科都给事中,路遇王振,跪于道旁,振大喜,升为户部左侍郎,后升户部尚书 ——《万历野获编》 * 朱希周,字懋忠,昆山人,徙吴县。高祖吉,户科给事中。父文云,按察副使。希周举弘治九年进士。孝宗喜其姓名,擢为第一。 ——《明史》 * 第72章 皇帝做什么都可以,他任性! 工部尚书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躲得过女儿没躲过夫人是吧?你怎么就尽逮着我一个人薅!满朝文武那么多人呢,你看看别人啊!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都垂下眼去,小心翼翼,避免自己和许烟杪对视,让对方突然想起来有他这么一个人。 老皇帝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见状,扬了一下眉毛,目前没有对工部尚书夫人经商的事情说什么。 只道:“满朝公卿,居然讷讷不言,无人能为君主分忧?” 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头,居然都比不过一个小娃娃! 虽然那办法还需要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但至少这方法可行啊! 被这么一说,文武百官立即呼啦啦下跪,高呼:“臣惶恐!臣有罪!” 老皇帝握手成拳,叩了叩扶手,冷哼一声:“我看你们可没有哪里惶恐,一个两个胆大的很。” 打量着他看不出来有多少人是明哲保身吗? 百官羞愧地低头,连声告罪。但就是没有说出皇帝想让他们说的话。 他们不说,皇帝说:“既然你们不懂,便交给懂的人。涉及钱财之事,想来,天底下商贾多如牛毛,定然有懂行之人。朕今日便允许商贾能够参加科举……” 这话一说,百官更加“有罪”了,一个两个请罪得麻溜,但对于商贾科举之事,口径一致——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三思!” “陛下!为富不仁!无奸不商!若让他们当官,恐会朝廷动荡!” “商乃国家蛀虫,又有钱财!一旦让其成了气候,将难以拔除!” “臣不否认,有良商、义商,可更多商人假冒伪劣、囤积居奇,若他们将此等手法用在政事上,乃社会不可承受之重,国迟早亡矣!” 这里面,有些大臣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有些大臣是真心为国家着想,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赞同让商人参加科举。 老皇帝的视线从左到右慢慢扫过去,神色意味不明。 “太子。”他说:“你觉如何?” 群臣微讶。 他们本来还以为陛下会先选工部尚书,对方不论如何,都会因为自己妻子经商,维护一下商人。 太子今日罕见地来上朝,被一叫,难得正经了些:“陛下,臣以为,唯才是举,而非唯身份是举。卑鄙者未必不贤,高贵者未必有智。若是商贾有才华,自然可以录取其入朝堂。” 说完,他还认真举例史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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