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是了。又是觉得祝缨霸道莽撞,又是嫌弃荆家“给脸不要”。学生的资格而已,当面拿了,你认了。转回头再递个好话、奉上厚礼,不就又回来了吗?两下面子都全了,跟知府当面顶撞,真是老糊涂了。 两人托词还有公务要忙,都离开了去。 顾同一直在一边看着,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悄悄地问:“老师,您这是要办荆家了?” “嗯?” “我瞧着跟黄十二家的事儿有点儿像,都是先拿证据,再办呢。” “我办谁的案子都这样,”祝缨敲敲他的头,“不要乱猜别人心思,把你的心思放到正事上来。人心难测,就别测了,你不知道这人下一刻突然会变成个什么主意。” “那还是要参?” “当然。现在南府当家的是知府,不是司马。一群傻子怕是忘了,现在有的是主官,不是个副官代管。” 顾同道:“啊!我也没想到这个。” 师生二人又说了好一阵儿话,回后面吃晚饭。祝缨到张仙姑那儿说话,她离家二十天回来还没好好被张仙姑数落一回,顾同就拖着小吴给他补算学。小吴慌乱之后,渐渐定了神儿,虽然学问上的天赋不太高,寻常的算术上手却比较快。 后衙里,张仙姑已忘了祝缨一去二十天的事儿,问道:“听说,有人告衙门里的女差呀?” 祝缨道:“不是什么大事儿。” “怎么不是?女差不是你弄的么?对吧?花儿姐?小江?” 两个“小江”都点了头,她们也是极关切这件事的。她们俩都在衙门里,娇娇出事的时候她们颇听到一些流言。张仙姑很关心自己女儿弄的事儿,谁挑的头儿最后怕不是就要找谁?! 花姐道:“这个娇娇,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呀?” “我猜出一点,无非那么几样。我倒愿意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年轻姑娘长得好看,如果没个依仗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可现在怎么看她都不太像是个要认真过日子的样子,还是要弄明白一点才好。” 小江心里道:长成那样还识字,唉,是个好人家女儿的面儿不大,即便是好人家出身恐也不堪过。逃奴、逃妓、逃掉的婢妾、逃婚的女人、被拐而又逃的……也就这些了。 花姐道:“能有正经女差不容易,别再因为这个事多生闲话才好。” 祝缨笑道:“就算样样都好,也有说闲话的。岂不闻‘桀犬吠尧’?” 祝缨又问江舟:“你们常在女监处,可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江舟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张仙姑道:“哎哟,那你怎么不说呢?是什么事儿?说出来,咱们也好有主意。” 江舟道:“不是好话。” 小江道:“有什么话,你就说。” 江舟这才说:“她们背地里说,娇娇同司法佐也有些不清不白的。不然,不能叫她当了女监里的头儿。” 与大理寺不同,南府由于级别不够,所以女监里没有女官只有女吏,娇娇就被司法佐点成了女监里的头儿。 “都会写会算吗?” “也有两个,都不如娇娇,”江舟说,忽然释然了,“那她就是有本事的了。” 正说着话,祁小娘子从外面走了过来:“大人,小黄在外面找您呢,说有要事禀报!” 祝缨走到前院,小黄正在门前直打转,见了她忙说:“大人!项二哥叫我来告诉大人一声,出事了!娇娇在牢里被人杀了!” 祝缨道:“什么?说仔细些。” “项二哥没说那么多,他正在那儿看着贼人呢,叫我找项三娘,三娘不在家,我就请祁小娘子……” 祝缨点点头,转身去找了小江:“你的活计来了!跟我走。” “死人了?”张仙姑惊得站了起来。 祝缨道:“你们别动,我叫侯五带人过来守着。”前衙后家,牢房也离她家不远,得防着些。能在牢里杀人,有趣! ———————— 祝缨没来得及换官服,提着刀就出去了,江舟也赶紧跟着一起过去了。小黄在前面打灯引路,侯五带着丁贵、小柳在门口守着。锤子和石头也想跟着,祝缨道:“你们留下来。锤子,留点心看好石头。” 一行人先入前衙,前衙已陆续点起了一些灯笼火把,往大牢那里聚去。府衙的牢房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暂时关押一些轻罪如犯夜禁、打架没打太重的之类,由一部分值房改成,与现在的值房相邻。另一部分就是“大牢”,另有入口,与府衙紧贴,是半地下的结构。潮湿、阴暗。越狱都得往上攻,方便镇压。 大牢里也分男监、女监,男左女右,娇娇被收押在女监里。才进来,这就出了事儿,让人不得不恼怒一下。 祝缨却一脸平常地走了进去,她留意看着这女监,还算干净。女监不大,女囚本来就不多。 项乐迎了上来,道:“大人。小人回来就在城里蹲守了一阵儿,听说……” 他随祝缨出去一趟颇受启发,回来就在娇娇家附近蹲了个点儿,听说娇娇除了荆五郎,还同一个司功佐、一个司法佐有些暧昧,司功佐是王司功手下文吏,司法佐是李司法手下文吏。他二人互相知道,只瞒着荆五郎一个傻子。 凡事总是这样,绿帽子底下的脑袋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荆五郎现在还不知道呢。 项乐就开始盯着司法佐,他直觉的认为,司法佐与大牢关系更密切,万一司法佐私纵囚犯,来个死无对证就不好了。哪知跟着司法佐进了县衙,见司法佐带了个面生的衙役到了女监。他觉得不对劲儿,进去一看,司法佐和女典狱昏倒在地,娇娇的牢房里一个壮汉正掐着娇娇的脖子,娇娇舌头都被掐出来了。 见他来,壮汉手上用力,娇娇手一垂,瘫了。 项乐拔刀守在大牢入口处,壮汉丢下娇娇,挟持司法佐为人质往外冲。路过入口时将司法佐往项乐身上一推,项乐闪开了,司法佐跌在地上。项乐再要追时,又哪里有他的踪影?项乐只得随手抓了个小黄,让他去报信。 等祝缨到了,项乐简单地说:“司法佐带个穿衙役号衣的人进来杀娇娇,那人夺门逃出大牢,现在不知所踪。” 祝缨对小江道:“你去看她。”指着司法佐说:“拿下!” 然后下令:“谁都不许动!” 自己纵身跃上了一旁的房顶,留下一群傻乎乎的衙役仰面朝上傻看着。祝缨闭上眼睛,过了一阵儿才张开,四下张望。 再次下令:“所有衙役集合!随我出府追捕。传我的令,明天不许开城门!全城搜捕!什么时候搜到了什么时候开城门!” 衙役们匆匆集合。 祝缨拔出长刀,突然从房顶一跃而下,刀锋直指一个一直低着头的魁梧身形。壮汉身边的四散逃开,逃得不灵活的甚至跌倒而用爬的。 壮汉听到风声猛地抬头,又拧身左旋,项乐道:“好贼子!就是他!” 壮汉手中无刀,俯身要往最近一个衙役身上抓去,祝缨刀锋已至,将他的背上从右臂往左肋重重一划! 壮汉一声哀嚎! 祝缨道:“来个人,给他缝缝,拖进去!” 她要夜审! 那一边,司法佐在大声喊冤,祝缨道:“堵上他的嘴!烦!这两个人分别看押!今晚该谁当值的?女监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男监的人呢?为什么不出来帮忙?” 盘问了才知道,夜里该两个人值夜的,不过因为之前大量释放了一些“轻犯”,犯人少了,典狱也就懈怠了。他们夜里就留一个人。司法佐轻易地带外人穿着衙役的衣服走了进来,今天本来不该他当值,他与人换了班,大摇大摆地晃到了大牢。 祝缨道:“项乐,记下,以后府衙的门禁必须严起来!凡进出之人,必得验明身份。入夜后无令不得进出!” “是。” 府衙的动静在夜里被放大,司功等人或派人、或亲自往府衙这里赶来。也有遇到巡夜的,小地方,巡夜者也不敢阻拦李司法等人。待他们赶到,府门仍然紧闭,府内灯火通明,祝缨已然将府内搜了一遍,此时正在大牢里准备夜审。 选在大牢而不是大堂,因为这里还是案发地点。 祝缨先命将那个壮汉带上来,人一带上来,今夜当值的男典狱就认出来了:“原来是你?!大人!这个贼就是之前误放的那个!他怎么穿上号衣了?” 祝缨问道:“哪个?你认得准?” 男典狱道:“如何不认得,他在我这里关了半个月哩,我天天骂他。” 壮汉背上吃了一刀,冷汗直流,虚弱地骂道:“谁骂谁?” 祝缨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壮汉嘿嘿地笑着:“你猜?” 小吴亲自守门,此时让小柳来传话:“大人,王司功、李司法到!” “只许他们自己进来。” 二人到了大牢,都吃了一惊,李司法道:“这不是赖三吗?!!!抓着了吗?大人果然厉害!诶?他这衣裳。” 接着,本府之司士、司兵也来了,小吴都顶住了,只许他们一个人进来,不让带随从。 几人到了大牢,面面相觑。 男典狱便接过了叙述的重任:“项小郎发觉不对,追着这贼。然后大人就来了!”接着着重描述了祝缨之英勇,什么拔地而起、从天而降、慧眼识贼…… 祝缨道:“项乐,你来说吧。” 项乐遂将事情简要复述了一遍。李司法脸色煞白,指着司法佐道:“好贼子!你!你竟敢!” 司法佐大叫:“冤枉啊!大人,必是这姓项的看错了!” 这里闹哄哄的,小江从女监走了出来,祝缨问道:“如何?”应该就是个扼死。只是不知道尸身上还有什么别的痕迹没有。 小江道:“我只管死人,活人得找大娘看。” “诶?”项乐出了一声。 小江道:“人没死,只是背过气去了,现在已经活转过来了。” 人没死就好办了,既可以指认凶手,又可以…… 娇娇掩着脖子,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道:“大人!我要告发!” 司法佐大惊:“大人,大人,不要信这个贱人的!她不安于室……” 李司法伸手捂住了眼睛。 祝缨道:“你说。” 娇娇声音沙哑:“我有证据,他们写的。他们翻我家,一准儿翻不到。”说着,去女监值房,扒开一块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几张纸。 祝缨将纸打开,只见一个是司法佐写的,写要休了发妻,娶娇娇为妻,否则天打雷劈。签字画押,还摁了个红手印儿。另一张是大同小异,竟是司功佐写的,也是要给娇娇一个名份,也是签字画押,再加一个红手印儿。 最后一张与前两张大同小异,是写着荆五郎休妻再娶,如果娶不了,就疏通门路给娇娇谋个差使,使她进南府,还要给她一所房子写在她的名下,另要给她置些田产。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也好有分家业。同样的签字画押、再加一个红手印。 祝缨看完,对王司功、李司法招了招手,两人上前,各看了一页,脸色十分之精彩! 祝缨道:“来人,把司功佐也拿来!” 李司法大怒:“这个贼子,必得上刑!” 这里刑具比较齐全。比起黄十二郎家的“仿官样”虽然缺了点儿,但比起祝缨在大理寺、福禄县也就是板子、木枷之类,这里又丰富得多了。 司法佐平日里审别人时只恨这些刑具不够厉害,现在唯恐它们太厉害了!忙说:“我招,我招……” 娇娇沙哑地笑了:“晚了。” 不一会儿,司功佐也到了,王司功劈头给了他一巴掌:“你干的好事!” 祝缨道:“行了,都说说吧。来,给她点水。” 典狱拿着水要给司功佐,祝缨道:“你给谁呢?给她!” 典狱看她的眼色,将水给了娇娇,娇娇喝了点水,道:“妾本是仪阳府人氏……” 她自述,家里是做小买卖的,有一间小小的铺子,她是个独女。独女,意味着人丁不旺,也意味着父母死后,尤其是父亲死后她的日子通常不会好过。事实也是这样,她的叔叔想要将她“发嫁”,她发现对方是个暴戾的残疾人,前一个老婆就是被打跑的,只得连夜逃跑。 一个姑娘家,孤身,逃跑,如果自己不是很厉害,极易受侵害。她开始运气不错,遇着些和善的人,但也没有用,他们也无力收留她。也有不好的,想留她下来当媳妇或者儿媳妇。小有家资的人家,娶得起来路明确的儿媳妇。贫苦人家或者有疾病的人,才会放宽要求,娇娇又不愿意。 她也没个好投奔的人,投奔谁,都争不过她的亲叔叔。想一想,不如去州城,哪怕给人帮佣!路上钱又被偷了,后来贵重一点的衣服也被偷了,在州城遇到了荆五郎。 她当时还是个天真少女,荆五郎也是个热心少年。荆五郎大话放出去了,说了自己哥哥是官员,要带她回家。荆五郎又是个学生,娇娇以为这样一个天真的人是可以“依靠”的。哪知到了南府才知道,荆五郎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还有了娘子!这娘子还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他将她安置在外面,瞒着别人。娇娇眼见这样不行,思忖这一路的经历,便向荆五郎提出要求,名份没了,得给点实惠的!借口是万一有了孩子,孩子不能受苦。 荆五郎写了字据,却总办不成。这事儿,司功佐并不爱搭理他,荆五郎的娘子太厉害,一旦事泄,这娘们儿能打到他家闹个鸡犬不宁。更要命的是,荆家一定是帮着五娘子打五郎,更会埋怨他。这事儿不划算。 所以娇娇就自己司功佐“偶遇”了一回,一来二去,司功佐给娇娇安排进了府衙。就这,荆五郎又给了司功佐二十贯钱嘱托。 司法佐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无非是上司与下属。娇娇一外地人,本地的女典狱初时看着还好,后来越看她越不与大家一样,背后不免风言风语。娇娇一时气不过,司法佐正好管着她们。 男人们无不同情荆五郎,司法佐与司功佐都嘶声骂她。 祝缨抖了抖那两张纸,二人都住了口。祝缨道:“取口供给他们看,无误就画押!” 王司功与李司法都不得求情,王司功且还想着如何表白自己不曾参与。李司法又要思索如何证明自己辖下的风气不是这样的。 祝缨道:“人犯收押,天也不早了,都眯一会儿吧,明早开堂!” —————— 话说,荆五郎夫妇跟着荆老封翁回了家,荆老封翁受此奇耻大辱心中不忿,回到家里荆五郎又对母亲哭诉。 老封君生孩子太多,身子受损,一直在家里养病。听儿子这般说,登时气道:“打嘴打嘴打嘴!五娘,你打他的嘴!竟然敢干这等不要脸的事!你娘子哪里对你不起了?” 荆五娘哭着喊娘,又问现在怎么办是好。荆老封翁道:“我要写信给大郎!” 老封君道:“咱先备礼,送到府衙去!不能吃这眼前亏!到底是五郎理亏。五娘,你以后不可到官府这般混闹了。” 荆五娘子现在倒乖顺了:“是。” 一家子分派好了,荆老封翁到底还是写了信,越写越气。 第二天一早,大门就被衙役拍响了,他们来拿荆五郎。 荆老封翁更气了:“不是已经过堂了吗?怎么还……” 项乐同情地看着他:“令郎贿赂官府,为外室买职缺呢,如今证据都在这里了。”荆五给司功佐的钱虽然花完了,司功佐的娘子实在是个理家的人,居然还记了本小账。 荆老封翁一口气没提上来,抽了过去。 荆五郎被衙役们一拥而上,捆到了府衙前。 南府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百姓呼朋引伴一起围观。 前两天,荆五娘子大闹府衙已是有趣,如今又来一个公审! 祝缨将几人一字摆开,再亮证据。那匪人赖三十分萎顿,道:“都是司法佐让我干的!”将事情全推给了司法佐。司法佐百口莫辩,也无言可辩。衙役的衣服是他找的,人是他带进府衙的。除了“冤枉”也没别的好说。 祝缨即判,赖三收押,先养伤,着将先前苦主的状子收好,再与入大牢谋杀娇娇并罚。 司法佐谋杀未遂,又□□下属,虽然女差少,条文没写,祝缨就以上官奸下属妻、女的罪加一等来判他,又有入官府为乱等罪名。一气给他判了流放三千里。 司功佐买卖职缺、渎职,□□下属,贿赂,等等,罚没赃款,流放得稍近,两千五百里。 这个里程,乃是以京城为中心计算的。南方人,不会往前放,给他往西、往北,往远远的地方放。 荆五郎,品行不端,已夺学生的资格。但是居然敢贿赂府衙吏员,意图买卖职缺。扒了衣服,二十大板。 荆老封翁赶到府衙,就听到自己儿子要受辱,大惊道:“大人,怎么能有辱斯文?” “令郎已斯文扫地,哪里还有斯文?”祝缨冷冷地说。 她接着判娇娇:“这府衙,你怎么进来的,还怎么出去。这里留不得你了。” 娇娇伏在地上,心头一颗大石落地,知府大人没有将她发还原籍交给她叔叔“发嫁”。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比那三人好太多,如今只是罢出,已是意外之喜。名贵首饰虽然被追回了,她还有钱。这个府城就算不赶她走,她也留不下来了。荆家势大,吃了这么个亏,不收拾她才怪! 当下是赶紧收拾细软,逃!还是去州城,她现在有钱了,也见识过些世面了,应该能够安全到达。大些的城池,总比小村子安全些,也比自己叔叔身边安全。 她一叩头,翻身就跑,房子也不要了,收拾了屋子里细软换了身粗布衣裳即出城奔走。 此时,府衙前,三个男子一字排开,被扒去了衣裤,都按在了长凳上挨打。 祝缨慢慢地踱到了衙前,对着围观的的百姓以及士绅、官吏等人道:“我受陛下圣恩、领朝廷之命,就任一方,当维系一方安宁。断不容有人违法!无论何人!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爪子伸到府衙来了,我必掐断它!百姓有冤,自可来诉!” 百姓一阵喝彩! 人打完,行文大理寺等消息。该流放的流放,该让亲爹拉回家的拉回家。 祝缨再回正堂,召来府衙上下。经过前夜那一刀,衙役们服气得很,都老实立着。王司功等人像一群小鹌鹑,也都站得整整齐齐。王司功先请罪,李司法也跟着请失察之罪。倒不是很想认罪,实是怕自己不认,这位小知府又要作妖。 祝缨道:“人非圣贤,怎么可能没有偶尔的疏漏呢?不过,府衙里竟然能进恶匪!此后不能再有这样的事了!我要重整府衙秩序!以后,严管号牌,非本府人员不得进出!进出须登记,凡带外人进入者,二十板子,撵出去!我还要追他这些年吃我的饭!” 众人应道:“是。” 祝缨又道:“司法佐,竟然敢欺瞒上官,他在本府多年,难保不会还有其他事情。之前已清查一次,竟还有这样的事情没有被查出,可见还要再查一遍!这次我要亲自来!封档!” 王司功一脸惨淡! 顾同张大了嘴巴。 司士等人同情地看着司法、司功二人,心道:我就知道,这么点年纪做知府,必有缘故!人虽年轻,做事老辣! 司功、司法……被夺权了。:,,.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第205章 输诚 “这两天守卫的人再辛苦一下,严防门户,等值表排好了再轮休。好了,其余人都散了各自回去听令,不要乱走。” 随着一声令下,府衙诸官吏齐齐躬身答应,一个个绷得紧紧的。 祝缨宣布解散之后便转回签押房,顾同等心腹跟随着鱼贯而入。王司功、李司法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失落。慢慢地踱回了自己的值房,二人先前在府衙内也是数得上号的人物,尤其王司功,身边总是有许多人围随的,如今司功佐也被拿下了,一些人也不敢上前,身边十分冷清,格外的落寞。 张司兵看了一眼彭司士,彭司士心有灵犀地回望了过来。 两人对着微微点了点头,确保对方都看到了自己。 张司兵往彭司士这边挪了两步,彭司士往张司兵这边蹭了一点儿,两人终于接上了头:他也想与我说话。 张司兵使个眼色,彭司士会意——到张司兵那儿说话。 两人装作没什么默契,却又越走越近,终于一同进了张司兵的值房。白直上茶水,张司兵道:“案子终于结了,贼人也拿到了,可算能够睡个好觉啦。哎,彭兄,手谈一局?” 彭司士道:“好呀。” 张司兵让白直翻出盘生了灰的围棋出来,擦了擦,两人慢慢摆棋子儿。张司兵对白直道:“你们不要在这里碍眼,你去外面等着,看衙里的值表排出来就过来告诉我。” “是。” 彭司士见张司兵支开了人,一面把棋子儿排成条直线,一面问:“老张,你有想法。” 张司兵也放着棋子儿,他把棋子排成了一道竖线,二人都不是什么风雅人物,这棋也忘了什么时候学的,手都臭得很。又要说话,又不太能够一心二用,索性胡乱摆着聊天。 张司兵道:“你来几年了?” “总有七、八年了吧,忘了。这个地方调任也很为难,似我们这等小官,总比主官在任的时间要短些。” “我也与你差不多,拢共见过三个知府,一个代管的司马,从没一个像现在这位这样的。” “你的意思是?”彭司士试探地问。 “从今往后,咱们府衙变天啦!” “嗯?”彭司士十分诧异。 张司兵问道:“你就没点儿想法?” 彭司士吃不准他的意思,反过来又问他:“你是什么意思?” 张司兵将棋盘上的棋子往一边一抹,清出一片空地来。取了两枚黑子,道:“府衙六司,司户、司仓,到了就换了!我起先没想明白,今天一看司功、司法的样子,忽然想通了,吴司仓、祁司户两个,到了就有了告身。咱们这位知府大人,是早有谋划啦!” 彭司士点了点头:“是。现在又是司功、司法,虽还没有罢职换人,女监案一出就是个把柄,这二人是再也抖不起来了。那个顾同,至少能顶一个用,另一个不知道在哪里。哎哟,就剩咱们俩啦!这可怎么是好?” 他也拣了两枚黑子排在之前两枚黑子之下。 张司兵捡出两枚白子,道:“就剩咱们俩啦,不能坐以待毙!” 彭司士大惊失色:“你想干什么?我可没这个本事。” 张司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府衙还没人有这个本事呢!王司功以为自己拿着笔杆子,能管上下的人。嘿!当年丘司马,哦,现在是知府了,他在的时候,王司功尚且不能一手遮天,现在就想翻天?” “你到底什么意思?” 张司兵道:“我五十五岁了,见的事儿可也不少。以往也见过几个能干的同僚,他们最后无不高升的。只要不碍着他们的事儿,也不至于费心思与我等纠缠。” “都去了四人了!你既说他赴任之前就有谋划,难道会放过咱们?” 张司兵道:“那你能怎么样?” “你叫我来的!”彭司士实则心中也慌。 张司兵缓缓地道:“莫慌,我不过管管门钥匙,连武官选备之事也不大用我管呢。我晓得你手上有些工程之类,想来是有些花账的,你看着司户、司仓的下场,心里正虚,是也不是?” “你可别胡说!” “老彭你总这样,吓也要将自己吓死了。他早有谋划,你害怕也没有用。为今你我只有孤注一掷……” “你要找死自己去,我熬得一日是一日。” 张司兵道:“与其如此,不如输诚。” “啊?” “你我这就去向知府大人输诚,如何?你我的事本就不大,我手上可没太多的花账,好吧,是有一些。我都招了,求他老人家从轻发落。他要不计较,我就死心塌地跟着他干。你瞧瞧他,二十来岁,绯衣,那个吴小宝,县衙小吏,如今竟也与我等并列了。从吏转官,再升一级,一共花了几年?你从吏转官,熬了多久了?” 彭司士眉头紧锁,他手上的毛病确实比张司兵大一些,但是张司兵说的,似乎又有点道理?他说:“只怕他早有打算,已打定主意要踢走我了。” 张司兵道:“那又如何?我就全招了,他要容不下,就请他看在我不曾有所违逆自己要走省他一番手脚的面子上,为我指条明路。到时候将我踢走换个上司没这么严苛的地方,日子也能好过些。要是能容下你我,咱们就听命卖力,一来就给咱们加薪俸,跟着他也不算吃亏。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老彭,你看如何?” 彭司士还在犹豫,张司兵道:“这么年轻的人,恐怕不能等我们太久呀!” 彭司士问道:“你看得准?” “你手上那点子毛病,等他查出来发作你就晚了。你说呢?” 彭司士十分心动!突然,他狐疑地看着张司兵:“你的毛病没那么多,为何找我?”他们俩之前关系也没那么好的。 “往年六司,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境况相同啦。如何?同去?若要追究我,还请你也为我求个情,若追究你,我也为你说个话。咱们不给大人添麻烦,也请大人放咱们一条生路。” 彭司士道:“好!” 两人又细细地议了一回,如果祝缨到时候不追究,他们要如何感恩。如果祝缨必要追查,他们又要怎么讲。一步一步套好了话,进去先请罪,再自己检讨罪行,然后表忠心,表示只要大人许他们戴罪立功,他们一定唯马首是瞻。如果大人嫌他们笨,也请高抬贵手,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走的时候也将自己手上的东西原样奉上,绝不敢给大人添乱。 眼见议到天黑,彭司士道:“还是要准备些礼物才好登门的。” “那就明天。你准备什么?” “你呢?” 两人落衙往外走,彭司士请张司兵到自己家去,又议了一回礼物。约定次日先整理自己的档,中午祝缨到后衙吃饭的时候,他们就跑过去请罪。 彭司士仍有些疑虑:“大人会放过我们么?” 张司兵道:“现在输诚是最好的!早知如此,大人一到的时候就该去的。唉,可恨当初他在福禄县的时候,我竟没有预先结交。说来咱们这位大人做事最周到的,便是我这样的司兵,与他没甚往来的,也照你们的样给我礼物哩。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呢。” “是啊是啊,”彭司士道,“但愿但愿!明天一早就去吧!我怕他弄下了司功、司法,现在正想法子要弄我可怎么办?” —————————————— “老师,我来!”顾同从左移到右,取文书递给祝缨。 “大人,我来!”小吴从右滑到左,拿起墨条来研墨。 顾同看看小吴,无声地笑笑:嘻嘻。 小吴看看顾同,无声地咧嘴:嘿嘿! 太提气了! 真的! 二人自从到了府衙之后,尤其是小吴任官之后,那种“一人得道,我随升天”的得意不久就消失了。府衙的氛围与被祝缨整顿过的福禄县并不相同,粘乎乎、滑腻腻的,也不是横眉冷对,可做事就是不顺,上下都懒洋洋的。 小吴略有点经验,祝缨在福禄县与当地乡绅之间角力,也是来回犁了几次,开头还蜇伏了几个月,但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顾同虽听祝缨说新官上任第一年是干不成什么正事的,却总有一股子期盼。然而这上下的官吏们,先糊账、再把牢里胡乱抓的人放走了,总是踩在让人想发作又觉得发作显得小题大做的线上。更让人恼火了。 又是生地方,顾同是有些郁闷的。他相信跟随老师的人多半也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也就那几个新来的小子,傻乎乎的还没品出味儿来。也难怪,新人嘛,没经验的。顾同甚至在计划什么时候将小柳等四人叫来聊个天儿,让他们都警醒一点。 现在好了!好痛快! “不愧是老师!”顾同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拍马奉承,这全是由衷的赞叹。 祝缨正在写公文,案情移大理,因尚未结,随时可以将这二人的犯法事添进去。除此之外,她还有再写两份奏本。一本是参荆纲的,一本是讨论一下请求在现行的律法里加条目的。 荆纲是必须参的,话说出去了就没有不做的道理。顺手一参,不过费点纸笔,效果应该不错。 奏本的重头戏是有关律法条目,这是因为娇娇的案件提示。由于之前没有女官,衙门监狱里的女吏也是兼的,与之相适应的法条也是没有的。现在有了娇娇的案子做例子,她自己先判了个案例,再呈报上去,想在现行的律条里加上这一案相仿的情况,以为定例。 即,男上司假借职务之便,与女下属有苟且之事,当如何判罚? 她的意思,因其尊卑次序,上司天然就居上位,是朝廷官位给的位差,而女下属又不同于下属之妻女,是直面上司的压力,受其管制要听命的。以上凌下,不存“通-奸”只有“诱-奸”或者“逼-奸”乃至“强-奸”。 所以女下属当无罪,男上司之罪当加一等。娇娇案里,娇娇与二佐之关系,她就是按照这个原则来判的。 这里面又有一个很正大光明的缘由——“士行”。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士人天然就得有个德行操守,朝廷的官吏就得做出个正经人的样子给百姓当模范。不要你多么的高风亮节,起码不能有“禽兽行”吧? 至于其他方面,譬如贿赂安排职位,这个律法里早有条目,照那个办就行了。掏钱的荆五郎,她已经罚了。娇娇没钱,但是入职的时候没有正式的考试,所以逐出。 写完了,吹一吹,才对顾同道:“我怎么了?” 顾同笑吟吟地:“老师,如今六司之中,两司已然在手中,眼看就能换了司功、司法,就只剩司兵、司士了,要怎么拿回来?老师只属吩咐,我们一定好好地办!” 祝缨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呀?府衙六司,朝廷所设,都是归我管的。什么拿不拿的,嗯?” 顾同道:“那也得听上官之命呀!我看了看,这些人,乱七八糟的,说不定还没我干得好呢。不不不,我不是讨官儿的。” “你现在讨也来不及了!我没想换他们呀。” 顾同张大了嘴:“为什么?他们的错就近在眼前,很好的机会了。” 祝缨道:“我一来,就换掉了两个,如今再换四个?六个全换了?南府之前是犯了什么大罪吗?要全都换了?能用则用,毕竟手熟。” 顾同欲言又止,他知道祝缨得做出政绩来,政事堂对祝缨的期望是很高的,祝缨的任务也很重。要是手下不和谐,这得要浪费多少功夫?再说了,这几个人屁-股都不干净!这群废物,给老师提鞋都不配!跟这群废物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老师不值得更好的属官吗?换个好属官,干事更快更省力呀! 小吴反而有点理解,他说:“大人在福禄县的时候也没有全换的。有点儿小把柄拿捏着,干活反而勤快。”最后一句他有点心虚,他就是最近犯了好几回的傻这才老实了的。 祝缨道:“考考你们。” 顾同精神一振。 祝缨道:“县与府,有什么区别?就只看衙门。” 顾同道:“就是,大小?权责、管辖、品阶、官吏人数,之类?喔!还有府衙不直接管各地。” 祝缨道:“还有一条。” “县衙里,只有县丞、主簿等三、五人是官余者皆是吏啊!府衙里,主、副官之外主,六司等皆是朝廷命官。县衙之内,考核评定皆在我手。府衙里,有司功专管。当然,主管也有资格评论,终究还要经司功之手。” 顾、吴二人都老实点头,祝缨道:“既然是朝廷命官,就不能像小吏一样任由我处分啦!” 顾同赶紧拿出笔来记。小吴跟他学着,也在腰间挂个袋子,也开始记。 祝缨道:“不要落到纸上。有些朝廷会忌讳的事情,都记心里。” 两人赶紧收了起来,又竖起耳朵来听。 祝缨道:“六司都换了,属官全由我指定?朝廷该先斥责我啦!如果是刺史府,官员的数目更多!哪里能全由主官自己挑选裁换?得习惯跟不那么灵便的人打交道,这样还能安排得来,那才是真的磨练出来了。再说了,南府的官员也没那么糟糕,否则也不能撑下来,早出大案了。” 顾同低声道:“黄十二郎案子也不小呀。” “所以裘县令这不是折了吗?”祝缨说,“至于司功司法,他们平日里小有讹错我早有所预料了。真是个能人,除非得罪了朝廷哪位贵人,否则这个地方留不住。” 小吴点点头,顾同一阵错愕:“为什么?” 祝缨道:“你的心里,自己家乡是最好的是不是?” 顾同明白过来了,心里更难过了。 南府这个情况,烟瘴之地本来就偏僻,百姓跟朝廷之间语言还不通畅,道路就更遥远了,离脱离王化只是一步之遥。它就不是个官员心目中愿意来的好地方! 有志者就算想来,也得有命到这儿才行。所以一般的低级属官,哪果不是犯了大错贬官至此,就是由吏升上来的,或者没背景能力不太强的附近的人比如关丞、莫主簿。 品级高一点的或者是一县之主官之类,有出身就是官员的人到任。这样的人,要么是冷云这样的,一来就做高官,要么是祝缨这样的,为了有所作为,还得能活着能有办法干很多的活。要么就也是混日子的,比如汪县令,虽活着但神隐。 当然,有志、有行、有能力的官员不是没有,问题是一有上面就能看出来,给调走了委以重任了。于是优秀的显眼被挑走了,不能在本地长留。本地条件不好,大部分人又不肯来,乃至于有补官不赴任的。当地偶然出个人才,又要异地为官。这就没有大量的优秀的新人来补充,官员整体素质能力上不去。王云鹤再欣赏之前祝缨的说辞,也还是要以“腹心之地”为要的。 这种情况下,颇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意思了。只能用他们。 祝缨道:“想明白了?” 顾同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老师,南府一定会好起来的,咱们福禄县会更好!老师有事,只管吩咐我!” 祝缨道:“当然。不会忘了你的。” 小吴忙说:“还有我呢!还有我呢!对了,还有祁先生他们!项二郎他们也很好,丁贵也是。” 祝缨道:“我心里有数。咱们就还稳住,一步一步地来。” 顾同安心了,道:“老师说一步一步来,步子总比别人又快又稳的。那下一步?” 祝缨道:“先将府衙之守卫排班、府城之守卫等再梳理一遍。这两天只是匆忙之中下令,要长久运转还是要排定次序才好。你留意一下司功的事儿,哪怕补不了这个司功的职,也要练一练这份本事。以后用得着。” “是!老师,我还以为老师要让我多听听有何冤案呢。” “那个慢慢留意。虽然要有所长,也不能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懂。” “是。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现在就补这样的缺,补了就得跟小吴似的了。”顾同笑着说。 “我怎么了?”小吴说。 顾同道:“我给你今晚多加两道题。” 小吴的脸皱了起来。 祝缨点点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安排完了值表,阿同你与侯五、项乐、项安轮流盯几天,有什么漏洞咱们尽早给补上。去州城之前,将这事定下来。司功的旧档、司法的冤案,可以开始着手了。你给我打下手。” “是。”顾同说。 “小吴,沉下心,学点儿东西以后才能走得远。” “是!”小吴马上说!又给祝缨端茶递水。 祝缨道:“好了,把这两本明天一早发往京城。” “是。” 顾同又问道:“老师,我还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老师要参荆纲,这个……荆家如今已然受罚。荆纲不过从六品,您这一参,是不是……” 祝缨道:“那再考你一考,读史的时候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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