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锐来偷袭,上南郡未必能守得住。意识到这点,方衍一扫刚才的轻松惬意,唇角弧度压下,竟不怒自威。他当年辅佐大哥,不仅是军师谋士,救死扶伤,还掌管军营赏罚。仅一眼便能看得人头皮发麻。 守将张了张口,似有难处。 方衍:“不管有何苦衷,如此大事为何没有上报主上?上南失守,你负担得起?” 大家伙儿都是从乱世挣扎过来的人。 活到如今,哪个没经历一两场屠城惨剧?他可知此刻的瞒报会给上南带来何灾难? “自大哥入主上南至如今,此地有太多年没经历风波了,你是不是安逸久了忘了尸山血海什么模样?”方衍一怒之下说了狠话,喝问,“……你可对得起上南郡的父老乡亲?” 他还记得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吗?他是靠着上南郡一名老农施舍的救命干粮,拖着那口气等来大哥!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也不能恩将仇报吧?方衍将手摁在了剑柄。 若守将有问题―― 他不惜先斩后奏再请罪。 守将终于是憋不住,道出一个让晁廉二人震惊的真相,道:“非是末将有意隐瞒,而是事情着实蹊跷。在册兵丁还是写多,实际上的人数比这个还少!这人都逃了啊!” “兵丁多为折冲府的,怎么会……” 方衍与晁廉对视了一眼。 完全不相信为什么会是“逃”。 总不能是因为北漠一战动摇了军心? 这也不对啊,北漠之战除了中途有谣言沸沸扬扬,其他时候都是康国占上风。民间舆论又有王庭盯着,庶民都没动,折冲府的兵丁逃什么?除此之外,折冲府的兵丁还是康国精挑细选后的精锐,不可能轻易当逃兵。 “当真不是临时征召的?” 守将道:“不是。” 新招募的士兵反而气势高昂,他们全都是上南郡的子弟兵,家人亲戚乃至分到的田产都在这里,他们无路可逃。然而话又说回来,此前折冲府逃跑的兵丁也是本地人士。 这事儿就透着股怪异。 “大多都是近几日消失不见的。” “在此之前,一切正常。” “末将暗中查访也没发现任何怪异,这些兵丁逃跑像是早就计划好的。原以为他们是被敌人暗杀,但调查发现是他们自己离开的,并未通知或者带走亲属。”守将哪里敢在这个节骨眼儿将事情大肆宣扬?他只能小心翼翼瞒着,生怕这会引起大范围的兵变。 他见晁廉二人面色凝重,不解。 “主上派晁将军来,不是因为此事?” 晁廉二人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不是因为这事儿,甚至沈棠都没收到丁点儿风声。 守将暗暗吸了口冷气。 小声问:“现在还来得及吗?” 晁将军带来的人手似乎不太够啊。 方衍当机立断:“城中还有多少世家?” 人手不够就跟他们借。 上南郡接近二十年没怎么被战火波及,除了原先的本地士族,还搬来不少小族。康国建立之后将他们削了一波,但只收走了他们的田产和隐瞒的佃户,其他都没怎么动。 各家凑一凑,也能凑个三五千人。 守将道:“以前的都在。” 方衍:“还有什么话,别支支吾吾。” 守将心一横都说了:“各家对王庭安排颇有微词,这次怕是不会下场帮忙解围。” 这就涉及康国官员任命的规则。 原则上官员都是异地人士,甚至连小小胥吏也不允许本籍人士在当地上任,后者至少要隔一个县。在任的官员不允许与本地通婚,纳妾也不允许,监察御史会盯着他们。 此举有助于防范地头蛇势力膨胀,一定程度避免官官相护的腐败,对康国朝廷的管理是有利的。如此一来,地头蛇就不舒服了。 谷仁在任那些年,他的手腕柔中带刚,限制本地世家大族势力的同时又不会彻底激怒他们,也给予了好处。双方在主体与菟丝花之间找到了微妙的平衡。相较于吴贤,谷仁对世家的依赖没那么大,受掣程度也轻许多。 地头蛇这边心里不爽但也选择退一步。 谷仁三任丈人在上南都有不低声望。 关系七拐八拐,也算上南本地势力阵营。 大家伙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轮到沈棠上位,一切都变了天了。 方衍一听就气得起身,低声喝道:“糊涂,全都糊涂!他们脑子都被驴踢了吗?既然心有不满,为何以前一声不吭?日子都过去五六年了,这才开始闹腾着要分家了?” 守将硬着头皮小声嘀咕。 “这事儿也跟军师几个有关系。” 方衍气笑了:“跟我有关?” 这口锅真是甩得猝不及防了。 守将暗中叹气:“您听我道来。” 当年屠龙局后期,子义公与一众兄弟遭了黄烈毒手,上南郡群龙无首,眼看着境内就要打起来,陇舞郡派人将子义公一家接走。上南郡对外名义上受沈棠管辖,实为自治,他们希望重新选一个主心骨出来,又慑于沈棠的兵力不敢当出头鸟,这时候晁廉活着回来。 晁廉帮着沈棠做实了上南郡的归属。 截止此时,上南郡还是各家共同打理。 直到康国建国,新规出台。 上南世家脸都绿了。 他们这时候想抱团掀桌子哪还来得及? 为了性命,只能忍气吞声。 这些年安安稳稳不代表心中无怒火。 守将发现兵丁失踪,第一时间也想到这条路,出于谨慎打听了一下口风,得出结论还不如不开口。若开口,这些人指不定先跪。 不图啥,只图吴贤重用而沈幼梨倨傲。 方衍和晁廉气黑了一张脸。 手都在哆嗦:“此事是他们挑唆?” “这个可能性不大。”他跟本地这些世家打了不少交道,深知他们拧巴的性格。若是康国强盛,这些人不介意在康国庇护下延续家族,过得再差也比黔首布衣好,但也不会拒绝翻身做主的机会。不吹不黑,这伙人冷眼旁观和落井下石都干得出来,自掘坟墓不至于。 方衍长长吸了口气,吐出浊气。 “持节可杀有异心者!”再睁眼,眼底只剩下森冷杀意,吐出叫人不寒而栗的话,“上南可破,但――此地沦陷之日也是他们魂断之时。与其死于敌人乱刀,不如守节捍卫尊严!” 守将压不住这些牛鬼蛇神。 自己还压不住? 真是离开太多年让他们忘了他方衍! 晁廉也道:“六哥,我随你去。” 嗯,不是去给自家六哥压阵。 是为了让六哥少造杀戮。要不当年大哥怎么走到哪里带六哥到哪里?六哥当医士太多年,反倒让很多人忘了他一开始玩的是毒。毒杀仇家全家上下,看门狗都没给人留下。 方衍行动力一向迅猛惊人。 他连一口茶水都没有喝就带人打上门。 说打上门也不对,他明明是去拜访老友,跟老友借一些人用用,用完就还回来。他还主动负责这些人在此期间的嚼用,不用老友给提供食物。如此诚意,没道理不答应。 听到消息赶来的老友:“……” 看到围在家门口的精兵悍将,他狠狠闭眼,误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直到方衍单刀直入表明来意。老友嘴角狠狠一抽,恨不得时间倒流。他肯定窝在家里推说身体抱恙。 这哪里是来借人? 分明是来打劫! 老友试图沉吟拖延时间。 抬眼就看到方衍眼底不耐烦的杀意,顿时心凉了半截,不待方衍开口就笑着拉近关系:“你我相识二十余载,虽未结义却也是莫逆之交,说什么借不借的。当年便说了,贤弟但有难处,只要是愚兄有的,直言便是,莫有不应!府上与庄园尚有七百余人……” 他想留个一半看家护院。 结果方衍打断他的话,全要走了。 啊不,给他留了不足一百号人。 他张口想讨价还价,却看到方衍起身,而后者的手一直按在剑柄上。他识趣闭嘴。 其他人跑来撒野他不怕的。 方衍不一样。 这厮当年就替谷仁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么多人都围在家门口,自个儿不识趣一些,怕是要成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老友只能咬牙忍了。 方衍离开前问老友。 “对主上,你可有什么想法?” 老友挤出一缕僵硬的笑:“沈君仁义,爱民如子,心肠不亚于当年的子义公啊。” 方衍的话却是驴头不对马嘴。 “不管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还是耕作田间的黔首布衣,唯有世道安稳才能安心繁衍生息,才有未来可言。若为一时暴利而罔顾未来隐患,这种短视之徒命长不了。” 方衍带人离开去下一家拜访。 徒留老友立在原地目送。 待老友回过神,脊背汗涔涔一片。 不多时,府上管事打听回来。城中各处都已经被方衍派兵把守,看管森严,消息也难互通,杜绝他们串通一气的可能。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前,全部一网打尽。不配合? 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 老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口中低喃:“这事儿才有一个苗头,为什么姓沈的会知道这么快?还派了方衍?” �d(=w=)o 1063:献祭,雷霆(下) 时隔多年,上南大族重温方衍雷霆手段。 各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短短一夜功夫就都鸡飞狗跳。 若再给他们半天时间缓冲,不说反击,互相通气拖延个三五日不成问题。奈何方衍没给他们时间,甚至方衍都到大门口了,他们才知道这厮回来了。面对架在脖子上的武力威胁,脑子乱哄哄一片,完全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们倒是可以嘴硬到底不出借一人。 方衍冷笑:“吾剑未尝不利也,吾药未尝不毒也。衮衮诸公轻贱己身,不惜性命,方某愿意成全一回,送尔等上路早登极乐!” 杀人,方衍是真的敢杀。 下毒,他也是真的敢下。 若非谷仁降服方衍,那些年一直将他拘在身边当医士,他未必不是第二个章永庆。 各家黑着脸,咽下了苦果。 “你们说,这究竟是他方老六的意思,还是他新主子的意思?”有几家关系好,此事发生便凑一起商议对策,“……姓沈的就这么提防,担心两国交战吾等会背弃她?” 虽说有机会他们一定会背刺,但毕竟是还没影儿的事,预设他们有罪就打上门也太疯癫了。一想到方衍上门名为借人,实为打劫的行径,胸腔就堵得慌,又气又恼又恨! “这不是逼反?” 他们觉得姓沈的不至于这么蠢。 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 沈幼梨缺人,上南这边更缺人,方衍临危受命只能从本地大族身上刮油水,又担心他们趁乱闹事就先下手为强。武力是乱世之中最大的保障,兵强马壮甚至能凌驾王权。 找借口从他们手中将人借走,既能保证上南的安全,又能杜绝他们的小动作。只要没有可用的人,大族们想里应外合都搞不定。 “现在各家都没人,拿什么反?” 以上对话发生在不知情的家族,有些家族接触到一部分真相,惶恐情绪更胜前者。 为什么惶恐? 自然是因为心虚。 尽管康国明面上不提倡各家豢养私兵,个人武装的存在不利于内部稳定,但她立国尚短,一上来就动各家命根子也会狗急跳墙,沈棠只能等待一个绝佳机会,建国之初将田产归康国王庭所有也算是限制私人武装的手段之一。没有田产,哪怕是世家也不能养太多武装力量,至少无法扩张。方衍借走的都是各家护卫,素质方面自然是没得说的。 稍加划分队伍就能投入使用。 偏偏是这样,露出破绽。 上南原先的守将抬手喊住从他跟前经过的武卒,皱眉道:“你长得面熟,姓甚?” 武卒道:“丁。” 守将这边的动静引来了方衍。 方衍听到守将又问:“丁大冢是你谁?” 武卒愣了愣,道:“是家兄。” “哦,难怪啊,你俩兄弟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你跟大冢都来打仗,家里不是没人照顾了?”守将似乎在迟疑,要不要将人遣返。 按照康国律法,折冲府兵丁不能是独生子,同一时期家里必须留至少一个兄弟姊妹照顾家中父母。他记得大冢是两兄弟吧? 武卒紧张道:“但是大哥前儿回家……” 家里有人照顾父母。 他也不是以折冲府兵丁身份入伍,是被借来的大族护卫,跟康国用兵律法不冲突。 方衍步伐一顿,守将已经将武卒拿下。 武卒被五花大绑的时候还是懵的。 殊不知,丁大冢正是突然消失的兵丁! 方衍立刻派人去丁大冢家中抓人。 孰料家中仅有老父母以及妻儿。 丁大冢在半日前就佯装出城。 无奈之下,只能将这家人带走拷问。 这些庶民自然不知发生何事,被抓之后一直喊冤,问什么就答什么,倒也拼凑出一些蛛丝马迹。前两日,本该上值的丁大冢突然回家,兴奋告诉父母自己被上峰重用了。 在家陪了父母一日就便衣出走。 从只言片语听得出来,这似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突袭任务,不仅是丁大冢,他不少袍泽也被临危受命。命令是管辖他们的上峰下达的,他们自然没有疑问,纷纷照做。不惊动其他人,星夜离开,有些偷偷潜回家与家人短暂重逢,有些直接就出发去目的地。 至于去哪里? 执行什么任务? 这些指令是普通武卒接触不到的。 他们只需要听命于上峰就行。 “青天大老爷啊,草民字字句句属实,没有撒谎,还请不要冤枉吾儿――”丁大冢父母也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当即跪下磕头,生怕儿子被打成乱党。他们的儿子老实本分又听话,不可能,也不会背叛康国,更不会当叛国贼。要是做实了,全家都要葬送! 方衍一个眼刀甩在守将身上。 “我当他们遭遇什么不测还是被暗算,合着是被一纸调令调走了,你不知此事?” 守将这会儿也是懵的。 他们顺着这条线索发现一份还未完全燃烧殆尽的调令残片,上面盖着各级印章,其中便有守将私印。这种私印是用武胆虎符才能留下来的,再加上下级印章,便是调令! 这些人不听令离开就是违抗军令。 守将没想到这事儿转一圈能砸自己身上。 印章还是他本人看到都迷糊的程度。 他的手都在哆嗦:“这、这不可能啊。” 自己的武胆虎符旁人接触不到。 而他自己有没有背叛,他会不知道? “军师!军师!您一定要相信末将啊,末将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这是有人栽赃嫁祸给末将!末将这条命都是先主救的,上南父老乡亲给的,末将怎会干出猪狗不如的事情?” 守将心神不守,脑袋仿佛被人用锤子打成了浆糊,抓着方衍的袖子希望他相信。 自己真是清白的啊。 方衍心里也清楚他多半是无辜的。 上面这些印章的主人,除了守将还有另外两人被喊过来问话也是一脸懵逼,全无被戳穿诡计的心虚。这意味着有人算计上南,利用足以以假乱真的手段,伪造了军令,调走了上南守备。对方还特地挑在高国攻打的前夕,不是高国的手笔,还能是谁的杰作? 方衍要是处置了这些人,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中了敌人的下怀。越是如此越要稳住局势,不能内乱。方衍道:“当务之急是将失踪的人找回来,找不回来……” 方衍对此不抱希望。 自己若是敌人,上策是收编,收编不成再杀人。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能便宜对家。 方衍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此时,似乎连上天也要附合他的看法。 原先寂静的天幕有雷声炸响。 声音响亮到地面都有些许感应。 第一声响起的时候,众人并未反应过来,直到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有武卒奔跑着过来报信:“报――将军,外头不好了!” 天象有异,妖孽作祟。 上南郡上空正有无数黑色雷云汇集。 这根本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人为! 方衍等人顾不上折冲府兵丁被调走的事儿,意识到这是敌人出手的前兆,当即奔赴前方。上南郡各地犹如热油滴入沸水,四溅炸锅,庶民奔逃归家,在愈发厚重可怖的雷云之下瑟瑟发抖。行人惊慌失措,街上只剩一片狼藉,有人口中高呼“敌人打来了”。 各地乱成了一锅粥。 有些人夹杂其中显得格外显目。 他们不仅不逃,不惧人群踩踏和冲撞,反而仰头看着天幕雷云,双膝跪地,双目盈满热泪,口中虔诚呢喃,叩拜什么。这种人不是一个两个!上南郡各地都能看到他们! “是老天爷发怒!” “苍天啊,请睁眼看看吧!” 这些人还有行为疯癫的,挣脱开同伴阻拦,双手猛地撕开衣襟,袒胸露怀跑出去,五官随宣泄咆哮而狰狞扭曲:“都来啊――” 天幕之上酝酿的雷云仿佛要回应他的话。 轰得一声,直直劈打下来。 径直打在城外升起的屏障之上。 屏障漾开一圈圈涟漪,迅速归于平静。 雷声在头顶百丈距离炸开,那声音几乎能将人耳朵震聋。城内各家纷纷变脸,这个阵势足以证明敌人已经兵临城下。殊不知,方衍等人奔赴前线还未看到敌人的影子呢。 敌人没影子。 但头顶的雷云不是假的。 雷云蔽日,大地归于黑暗。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会儿三更天了。 方衍下令全军戒备:“斥候可有回禀?” “还未有消息。” 斥候也查探不到敌人踪迹。 方衍不仅没有放松,心情沉重三分。 敌人还未出场就弄出这么大阵势,一点儿不怕打草惊蛇,可见是对实力极有信心。他看着头顶的雷云,记忆仿佛一下子被拉回那一日,身体不受控制地细颤。他咬紧牙! “再探再报!” 斥候自然是查探不到的。 敌人主力跟他们尚有一定距离。 少女原先还以为贺述要在这里休整一下人手,再一鼓作气发动突袭,孰料他就没动作了。不多时,贺述身边的五等大夫过来将他们三人领走去见贺述:“家长见你们。” 少女看着临时搭建的祭台,祭台之下洒满一圈熟悉的猛火油,武卒手持火把将此地包围起来。贺述这会儿就站在祭台之上,眸光不带一点儿情绪看着三人,问:“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肯告知贺某,你的真实身份吗?” 这话是问少女。 少女道:“什么真实身份?” 这是准备装傻充愣到底。开玩笑,自己能让贺述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人可以死,但死前不能授人笑柄,打死都不能说出来。祈善能预料自己前脚死,后脚死因就会传遍仇人圈和友人圈,众神会分社也能笑他几十年。 贺述见祈善不想说,也不勉强。 “既然执意要当糊涂鬼,死得不明不白,贺某也成全你。来日黄泉再聚,你我再小酌一杯。”他说着,一步步走下祭台,押解三人的武卒则将三人推了上去,“再会!” 少女被推上祭台才看清上面纹刻内容。 哂笑道:“贺不作,好大手笔。” 这是准备一口气将他们三个都献祭? “求神问卜都需祭品,更何况是请神相助,涤荡浊世?自然要用最好的祭品昭示诚心。以身献祭是尔等的福气,若非死祭不足以表示诚意,贺某又岂会冒险活祭?”贺述神色坦荡看着三人,既无轻蔑,也无狂傲,眼底有的只是些许悲天悯人,“你说如何?” “说?说什么说?说你弟!”被五花大绑的少女不雅翻了个白眼。贺述的文士之道果然走了歪路,发动圆满状态居然要献祭活物。 贺述被骂了也不还嘴。 他只是抬手接过五等大夫递来的弓箭。 箭簇点火,开弓瞄准了少女。 “请――” “雷公助我!” 话音落下,箭矢离弦。 一箭洞穿少女心脏,箭簇火苗接触到祭台猛火油瞬间,火焰轰得爆发,可怖火龙顷刻吞噬整个祭坛,将三人吞没。火焰升腾冲天,形成一道光柱贯穿天地,又刹那消失。 跟随而来的是狂风大作,乌云密布。 附近山林被劲风吹得压弯腰身。 雷云聚集往上南方向移动。 贺述小口喘气,脸色肉眼可见苍白几分,一旁的五等大夫将他搀扶住:“家长!” 五等大夫抬眼看去看升起阵法的结界。 八面结界涌动着无数雷霆图腾。 结界呈半透明,他能清晰看到里面肆虐的火焰,却看不到活物被烧时的挣扎动静。莫说动静了,便是连惨叫都听不到一声。 康国的人,嘴巴这么硬? 贺述胸口喘息起伏却大了不少。 道:“无事。” “三人都死了?” 贺述道:“逃了。” 什么时候逃的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将祭品献上去的瞬间,文士之道成功发动,被抽调走的文气却超出预期。不仅文气被抽调一空,还被剥去了一定寿命,黑发肉眼可见地白了一缕。这种情况只在没祭品的情况下才会发生,那就意味着被献祭的祭品是假的。 五等大夫诧然:“不可能!” 这三人一直被盯着。 若逃了,自己人怎会不示警? 贺述平复情绪:“罢了,既然逃出生天便意味着此子命不该绝,攻下上南要紧。” ( ̄�幔�)/ 1064:奇美拉嵌合体 山野之间。 祈善袖中突然冒出火光。 他脚下顿步,挥袖甩出三道火焰。 火焰将三张人形纸张焚烧大半,在空中划下橘色尾巴,待灰烬翩然落地,三张纸只剩蜷缩残骸。祈善的袖子也被烧出一团焦黑。 崔孝丹府微动,化身记忆完全归拢。 他神色古怪地问:“祈元良,你确定这个贺不作是你的友人,而不是你的仇敌?” 祈元良这厮树敌无数,走到哪里都能碰到苦主,光是主上帐下就有不下一手之数。这么多人包括自己都没能动他一根汗毛,反倒是他亲口盖章的友人贺述给他一箭穿心。 若非逃得快,还不被活祭了? 贺述那一箭射得干脆利落又精准漂亮。 愣是不见一点儿迟疑。 这就显得祈善那群仇家有些呆了,下手还没祈善友人狠。贺述也是够狠的,他送三人上祭台的时候还问祈善身份,从这点细节看得出来,贺述就算不知道祈善的身份也知道伪装之下是熟人。明知这点还是毫不犹豫射出致命一箭,他就不怕错杀,后悔莫及? 祈善看着地上火星熄灭的灰烬。 不意外道:“自然是友人。” 崔孝怪腔怪调:“现在还这么认为?” 祈善道:“自然。” 崔孝:“……” 也对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恶谋的友人能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正因为是友人,所以下手格外凶狠,这也正是祈善的行事风格。反观祈善的仇家多年寻仇无果,是该反思。 “此地应该暂时安全了。” 这时,前方引路的陌生青年停下步伐。 在场共四人,除了祈善、崔孝和栾信,另有一名蓄着整齐短须,面如冠玉的青年。 青年一身简单的庶民装扮,周身无任何华物点缀,白皙而颀长,气质斐然,倒似耕读人家出身。这名青年是三人逃跑半途碰上的人,崔孝本想将人做掉,祈善看一眼就拒绝。 反倒对着青年道: 三人逃亡变成了四人行。崔孝见二人眼神交换,还以为青年是祈善提前安排好接应的人。他想到化身传递回来的记忆,庆幸逃得快。他的文士之道足以让他们安全脱身。 再配合祈善的制成的化身,以假乱真,轻而易举就瞒天过海:“贺不作率兵攻打上南,看他摆出来的祭坛架势,怕不是好对付。当务之急是尽快去支援。” 这名青年身份可疑,还是尽早甩了。 当然,杀了更加稳妥。 栾信缓缓扭头看向青年:“贺好古?” 为何此人身上的文士之道也是?文士之道都是独一无二的,世上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存在,唯一特例是宁燕夫妇。眼前这情况,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青年并未回应,而是将视线投向祈善。 祈善道:“不是我说的。” 从青年出现到现在,自己哪有机会戳穿青年的身份?青年脸上噙着笑,拱手冲崔孝二人见礼,缓声道:“晚生贺述,字不作。” 崔孝懵了,栾信的反应倒是不大。 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早有预料。 青年见崔孝反应,又笑着道:“此事说来话长,若不嫌麻烦,唤晚生贺信也行。” 崔孝彻底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又是贺述又是贺信? 他问:“贺述与贺信不是孪生兄弟?” “这事儿说起来就复杂了,一边赶路一边解释吧。”这话不是自称贺述贺信的青年说的,而是祈善,“据传贺氏主母怀有双胎,但最终生下来的却只有一个孩子。孩子长到六岁启蒙修炼的时候,在感知天地之气那日听到另外一道声音,这声音自称兄弟。” 从诊出双胎那一日开始,贺父就给孩子取好了名字,长子名曰“述”,次子名曰“信”。 贺父期待二人能成长为遵守礼法、有古人遗风的世家君子。出生之后发现只有一个孩子,在排除次子夭折或者被人偷窃出去的可能,只得接受现实,也许是大夫诊错了呢。 加之孩子体弱多病很快被分走精力,再也无暇去想这事,直到孩子告诉自己,其实自己还有一个孩子,两个孩子这些年一直共有身体。贺父整个人都傻了,第一反应是儿子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立马请人做法驱鬼。 年幼的孩子并不懂这些。 他渴望有同龄伙伴,也不想失去兄弟。 于是撒了谎,说做法后那个东西就消失了,暗中与兄弟相处融洽。他们估计是世上最特殊的双生子了,比一母同胞更加亲密――他们共有一个身体,知道彼此所思所想。 这事儿一直瞒到第一次施展化身那日。 一个儿子分裂成了两个! 贺父彻底傻眼。 在这言灵当道的怪诞世界,什么古怪东西都能发生。根据新分裂出来的儿子讲,原先兄弟俩在母亲肚子里应该都有一个身体,但不知为何最后只剩一半,还是一人一半。 也就是说―― 这具身体一半是大儿子,一半是小儿子。 靠着文气化身,兄弟俩才能暂时拥有各自的身体。尽管很惊悚,但这些年后院一直没动静的贺父还是接受了现实。对外找借口说是有个儿子刚出生就被抱到庄子养着,现在终于过了夭折大劫,于是接了回来。当时的贺氏还是不起眼的贺氏小宗旁支,受关注不多。 这个说辞很快被接纳。 兄弟俩自此形影不离,他们也离不开彼此,只因其中一人是无法独立存在的文气化身,无法离开本尊太远太久。在他们还小的时候,这种束缚不仅不会让人难受,反而让他们认定这是兄弟俩特有的联系。随年岁渐长,逐渐生出不同想法,这束缚就变成了凌迟。 因为贺家需要一个健康的继承人,经过商议,一直康健的那个成了长子贺述,身体孱弱的成了次子贺信。贺信对此并无异议,他三天两头大病小病不断,也确实扛不起家庭重任。他们是兄弟也是一个人,谁继承都一样的。 直到―― 二人第一次爆发了矛盾! 他们的文士之道是同一天觉醒的。 但对的解读却天差地别。 贺信叹气:“兄长虽为贺氏这一支的族长,但他打心眼儿厌恶世家的存在,他打小就不喜欢父亲教导的君君臣臣一套,对那些礼仪教养也是嗤之以鼻。世家规矩繁琐不过是为了让自身有别于庶民,用礼法教条铸造尊严高台,好让庶民顶礼膜拜,受天下祭祀。” 这些规矩都是有必要学的吗? 天底下所有人都学了就能天下大吉吗? 既然如此,为何世家勋贵不肯开放族学藏书给庶民,不去教化他们学会仁礼?不仅是其他人家,哪怕是他的父亲也一样。贺氏从民间收养庶民孩子也是图他们的天赋,而不是为了教化他们。由此可见,这些都是虚假无用的,不过是为了蒙骗苍生而做下的巨大骗局。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乱世之源在于犯禁之武,乱法之儒。 而它们又能追溯到掌控者,世家的身上。 反锁礼教,森严律法,这些铸就人上人的尊严,让愚民对他们顶礼膜拜。一旦将它们打破,用暴力践踏这些人的血骨,哪怕是抡着锄头的农夫也会意识到――不过如此。 都是人,都不过如此。 崔孝瞧了一眼祈善:“然后呢?” 贺信道:“天街踏尽公卿骨。” 其实大哥的原话更加血腥激进。 不仅要“天街踏尽公卿骨”,还要“辕门遍挂权贵头”,什么世家大族、公卿勋贵都不该存在。这个世界应该交给庶民,他们自然会找到生路,不需要有人高高在上的指点。 崔孝:“……” 敢想敢做,吾辈楷模。 想法不能说不对,但也不全对。 即便这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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