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气,可若仔细一嗅,又能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森冷粘稠度的血腥味。双手戴着龙纹护腕,披膊护肩,腰间护腰更是一条狰狞恶龙。 裙甲偏短,尽到膝盖位置。 脚踩一双皂靴。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厮是用纯金打造了一副看着就很骚包的铠甲…… 主将帐下僚属诧异沈棠能在将军手中撑这么久,但动用武铠却是未曾料到的。 需知,武胆武者化出武铠,基本等同于“动真格”。他们将军可是十四等右更! 这―― 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虞主簿拧眉看着。 以他对主将的了解,自然知道对方不是个会放水的人,特别是武斗战场这样严肃的场合。对方化出武铠,便意味着那名看似纤弱的沈君,真不是个善茬! 思及此,虞主簿将视线投向褚曜。 而褚曜的注意力都在沈棠身上。 叮叮叮―― 武器交锋撞击冒出绚烂火花。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主将见沈棠唇瓣无声动了几下,猜出对方用了言灵,警惕心上升至顶点。 但仍小觑了沈棠, 这位看似无害的少年,下手却是狂躁附体,眨眼连劈数十剑,一击重过一击。主将感受宛若巨浪一般翻涌而来的滔天巨力,心下眉头大皱,偏防守的他被密集进攻逼得后退连连,脚下拖出一道长长脚印痕迹,随着痕迹拖长,深度越深,最后竟能没及脚踝! 随着武气和文气撞击交锋的动静,大肆破坏二者周遭土地,众人已是安静无声,甚至有人下意识屏气,好似怕自己呼吸声大了会影响场上二人…… 主将也不是一昧防守。 虽说留了手,这又只是武斗而非一决生死,不成文规定有许多“禁手”,可但浪大了被一直压制,他作为主将的脸也不好看。 身后还有这么多儿郎兄弟瞧着呢。 主将横刀逼退沈棠。 借着瞬息空挡,手中长刀化为弓箭,冲着沈棠面门、心脏、腰腹两肾、脐下三寸招呼,动作阴得很,他又料想沈棠会闪身避开箭矢,再度出箭封锁可能的路径。 简单来说―― 甭管你多快,总要挨一箭。 褚曜:“……” 前任发小依旧如此不讲武德。 不过,想想这厮小时候为了逃课,躲避追捕家丁能不客气撩阴腿这点,长大了也“光明正大”不到哪里去。真是白瞎这一身唬人的武铠!穿着最阳刚光明的武铠,使着最下作流氓的阴招!其他围观者为沈棠捏把冷汗,猜测她会如何闪避化解…… 却不料,人家连躲都懒得躲。 剑锋一挥,文气城墙瞬间升起。 与冲着要害来的箭矢相抵,至于那几箭封锁退路的箭矢却是理都不理,任由它们从身边掠过,带起的风刃掀起鬓角发丝。 直到它们落地炸起轰鸣气浪。 “你好了?” 沈棠问他。 主将静默不语。 他这会儿在怀疑以往的经验。 但沈棠可不会给他时间思考这些,二人交锋地点换了又换,杀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若非在场武胆武者、文心文士皆是耳聪目明之辈,恐怕都看不清发生了啥。沈棠虽冷着脸,但双眸却逐渐染上些许红丝,眼睑下那一抹微红似有逐渐加深的趋势。 “那换我了!” 剑芒虚晃一招,逼退主将。 沈棠趁机足尖点地,身形轻盈地跃至半空,直至最高点,所借之力欲泄未泄之时,那柄朴拙窄剑在她手中化为一柄近一人高的长弓。长弓造型略奇特,弓身好似缠绕着一条精致银龙,每一处鳞片都精致得好似艺术品,龙首咆哮,龙尾缠绕。 当沈棠手指拨开弓弦瞬间,无数龙鳞随之亮起,化作细密银色水滴状,随着沈棠毫不犹豫地挽弓动作,每一滴都拉长至细窄短箭状,当她手指松开―― 箭镞破空。 伴随着嗡鸣爆音,拖着长长银尾,每一根箭镞似有隐约龙影盘旋,以强横无匹的气势朝着同样挽弓射来的箭矢撞去。 肉眼粗估,这种银色细箭足有上千! 模样之密集,看得人头皮发麻。 主将的箭矢被毫无悬念地击碎成齑粉,同时,残余箭矢以更加凶猛的气势冲着主将覆盖而来。主将见此情形只得向后爆射十数丈,才勉强躲开箭矢的火力覆盖范围。 主将:“……” 似乎哪里不对劲! 倒不是刚才这一击威力多大…… 换个实力弱的,可能会中招,身上被捅出几十个密集窟窿眼,但对他而言没啥压力。所以――那种微妙的诡异感从何而来?刚萌生这念头,箭矢又一次覆盖杀来。 主将看着被武气犁了无数遍,摧残不成样的战地,倏忽抓到了什么―― 等等! 武气! 主将瞳孔微缩。 视线凝聚在沈棠手中那把弓上。 先不论这玩意儿的造型,但其散发的气息,确确实实是武胆武者的武气,而非文心文士的文气……但,这位沈君不是文心文士吗?那枚文心花押还有方才的交锋…… 做不得假! 主将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眼前这少年―― 莫不是文武双修??? “你在愣什么!” 少年饱含杀意的声音让他回神。 主将:“……” 总不能说,在想你是个傻子吧? 407:我要三万十乌首级(三) 主将余光瞥见燃尽的香。 道:“时辰到了。” 沈棠也循着看了过去。 按说这根香不该燃这么快,但架不住二人干仗掀起的风不停歇地吹,原先能安静燃上一刻钟的香,连三分之一时间都撑到就耗尽了。沈棠紧抿唇,不发一语。 只是目光深处仍带着战意。 主将收起武铠道:“今日便点到即止吧,来日有机会再好好切磋一番。” 沈棠似不爽,但架不住身后传来自家幕僚褚曜的声音,他道:“主公”。 于是,不情不愿收了武器。 只是看着主将的眼神仍直勾勾。 大有随时冲上去解决对方的意思。 主将:“……” “主公。”褚曜看着头发丝都在发火憋着气的主公,唤了一声,后者侧过耳朵,又像想起来在生气扭过了脸,简单来说,她在赌气、不爽,褚曜道,“五郎?” 沈棠双手捂着耳朵。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褚曜瞧了只得哑然失笑,他自然知道双手捂耳并不能完全隔绝声音,自家主公耳力又好,便耐心地解释道:“以主公之勇武,胜他不难,但并非此行目的。” 沈棠眼珠子转了转。 褚曜继续道:“主公适当展示武力,让永固关守兵不敢小觑即可。若真胜了主将,以主将在军中的声望,反倒会引起兵卒们的愤慨和抵触,于我等不利。” 沈棠紧皱的眉头松开。 勉强接受了褚曜的解释。 放下双手,冲着主将方向微微扬下巴,道:“你跟着我身边,离他远点。” 不能让仇人有伤害褚曜的机会,他老胳膊老腿的,万一哪里磕着碰着咋办?上了年纪的人,脆弱得很。平时步履生风、精神矍铄,不小心摔一跤也会缠绵病榻。 褚曜不知她所想,行礼道“唯”。 而听到心声的顾池酸得五官都要挤在一起了,姜胜从震碎的三观中回过神,便看到顾池“嫌弃弃”的表情,忍着火气压低声音:“这就是你说的没瞒老夫?” 顾池:“主公武力超群不算秘密。” 允文允武,全能主公。 还有啥不满意的? 姜胜都要被他的话气笑了。 低声问:“文武双修?” 问题的重点是主公能提着剑跟武胆武者正面刚吗?问题的重点难道不是主公她文武双修吗?姜胜可以接受主公是女子,国玺都认可她了,自己有啥可哔哔的?但他不能接受主公脑子疑似有疾啊?这能忍? 主公这份职业,可以聪明但不能自作聪明,不然僚属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就感觉自己辅佐了一块掉进茅坑的玉石。 愚钝一些没关系,只要用人得当,僚属也能一展才华,但、但是―― 姜胜的表情精彩又复杂。 顾池:“……” 他仔细想了想,这事儿确实瞒着姜胜,但这重要吗?不重要啊!姜胜跟随主公也有一段时间了,后者脑子有没有问题,难道看不出来吗?顾池理直气壮! “那又如何?” 这贼船不是姜胜自己上的? 他这个被强迫的还没说啥呢。 姜胜:“……” 与此同时,另一头。 虞主簿问主将:“可有伤着?” 主将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只是这下可以肯定,无晦看上的人,果真是不一样。待会儿的事情,还要麻烦你多费心。” 虞主簿点点头。 “放心。” 这场打斗切磋明面上是平局,二人不过是简单试探百来回合,各自的优势也没真正铺开。主将也不想在这种场合浪费力气,有这个精力多捣毁几个十乌部落可划算多了…… 只是―― 沈棠文武双修是他始料未及的。 此人看着也不像是痴傻或者短命,跟以往了解的例子截然不同,莫非与国玺有关?这也不对,以往不是没有国主想达成这成就,但结局无一例外是将自己玩儿死了。 虞主簿邀请沈棠一行人入永固关。 主将帐下属官因为沈棠方才的表现,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同,隐约有些探究,不似先前那般带着敌意。不管在哪里,强者都是受人尊重的。哪怕沈棠身躯并不高大伟岸,但实力摆在眼前,不容驳斥,沈棠也木着脸,丝毫不惧这些视线。 虞主簿作为东道主代表,安排沈棠一行人的营帐,整个过程看不出原先的火药气氛。但,他不开麦,不代表没人开麦。 褚曜瞥了一眼队伍中安静跟随的虞紫,唇角勾了勾,笑着跟虞主簿“叙旧”。 虞主簿:“……” 莫说他也是个人精,即便是个木头,也知道被褚曜盯上是啥下场――再说了,他们之间没有互扯头花就不错了,还“叙旧”? 褚曜真心大,他也不能当真啊。 ------题外话------ 家中生矛盾了…… 香菇在朋友圈激情开麦…… 微信差点被弹爆…… 408:我要三万十乌首级(四) “吾隐约记得虞主簿并非独子?” 褚曜这问题将虞主簿问得一头雾水,但他捏不准对方想搞什么,只得见招拆招,顺着答道:“嗯,家中尚有一胞兄。” 虞主簿有个双生兄长。 以这时代的医疗水平,双胎少有全部养活的,不是母体难产一尸三命便是生下之后因为种种缘故早夭,双胎历来被视为不详。虞主簿这对兄弟倒是幸运,全活下来了,只是他们生母因为难产伤了根本,无法再孕。生父便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这对兄弟身上。 虞主簿的兄长性情温和木讷。 平生也没什么大志向。 只想安心经营家业侍奉双亲。 虞主簿却不同。 不甘心拘泥于小小天地不得志,若不出去搏一搏,日后最多也只是当个地方小吏。仍是少年的虞主簿便收拾行囊,跟随同乡好友出去闯荡。最初还能跟家中稳定联系,之后世道又乱,家书珍贵,虞主簿遭逢麻烦,父兄为躲避战乱搬家,双方彻底断联。 再想联系,犹如大海捞针。 虞主簿安定后,找人找了数年没进展,没多久褚国被灭国,彻底没希望。 褚曜刻意提这个作甚? 莫非―― 他在何处见过自己兄长? 虞主簿心下一动,生出期待。 褚曜接下来的问题似乎要印证他的猜测:“虞主簿与胞兄可是极为相似?” “老夫与兄长一母同胞,相貌足有十成相似,若非极其熟悉的亲人,几乎认不出来。怎么――无晦可是在哪里见过这么个人?” 他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期待。 褚曜淡淡道:“这倒是没有。” 虞主簿的期待瞬间落空。 他压下内心的失落,暗道对方缺德,拿这事儿欺负他一个老头子。 “不过――”褚曜话锋又转。 虞主簿急忙问:“不过什么?” 跟他比起来,褚曜倒是很从容,甚至有功夫用余光去观察虞紫――这孩子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话题中心,正将全副心神放在主公身上,寸步不离。 褚曜道:“不过,倒是碰见一个跟虞主簿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孩子……” 虞主簿一听这话,没了兴致。 天底下容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 又不是长得像就有血亲关系。 褚曜慢悠悠道:“此人,亦姓‘虞’。” 虞主簿琢磨出点儿不对劲的味道。 他不了解现在的褚曜,还能不了解以前的褚曜?十几年过去,这厮饱经风霜摧折,心思只会更加深沉内敛。若没点什么,不会突然跟自己扯这么个“孩子”。 虞主簿干脆单刀直入。 闲谈叙旧般笑着道:“这倒是极有缘分,莫非是兄长那一支的直系弟子?” 褚曜没回答,但神情却严肃起来。 虞主簿看着他明白了什么。 “真是兄长那一支的?” 算算年纪,该是孙辈了。 于是忙追问:“何地何时见过?” 不怪他情绪这么激动。 他是一只离家多年且找不到回去路的孤雁,天地浩渺却无血亲相伴。多年前,曾有妻儿相伴,但他们一个难产身亡,一个幼年夭折,他至今仍是孑然一身。 跟随主将这么多年,除了二人同病相怜这个原因,还有一部分便是移情了。 主将对他而言是学生也是半子,他们是彼此在乱世之中的亲人,情同父子。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 谁知还能听到胞兄一脉的消息! 虞主簿如何不激动? 但,再激动也未表露出来,唯有寥寥只言片语泄露他的真实心境。 “这……”褚曜此时却面露为难。 虞主簿可不会轻易钻套。 他神情平静:“莫不是不在人世了?” 若是这样,倒也正常。 生死别离在这世道本是常态。 “也不是,只是其中经历颇为曲折,虞主簿上了年纪,怕您气出个好歹来,褚将军那边会不好交代。”在虞主簿狐疑眼神中,他冲虞紫招手道,“微恒,过来。” 听到自己的声音,虞紫下意识扭过头看来,露出一张微微偏黑的脸。 为了让自己看着不那么白净,虞紫每日都有刻意将自己肤色弄黑,再加上没有刻意打理修眉,乍一看还真像是个略微秀气的少年:“是功曹先生唤小子?” “嗯,过来。” 虞紫有些受宠若惊。 是真的受宠若惊。 她是混市井长大的,最擅长察言观色。褚曜待自己不算恶劣,但也不算友善,透着股说不出的疏离。若说对方怎么讨厌自己又不像,她跟着林风一起蹭课,对方也是尽心尽力地教导,只是她基础薄弱,学着吃力,褚曜也不会刻意问她需不需要开小灶。 她懂不懂,不在意。 虞紫也不敢讨嫌,只得找还算相熟的康季寿求教,庆幸后者没拒绝。 若非正事,功曹从不喊她。 虞紫揣着忐忑又不解的心情上前,熟练给褚曜和虞主簿行了礼,尔后乖乖站在一侧,垂首静待褚曜的指示。虞主簿见状便心中有数,仔细去看虞紫的容貌。 被陌生人如此无礼盯着,虞紫自然极其不爽,但也只能忍着不发作。 过了会儿,便听此人问她。 “你叫什么?” 虞紫道:“虞紫。” “可有字?” 虞紫用眼神询问褚曜,后者只是微微颔首,她这才放心道:“字‘微恒’。” 尽管功曹先生不是很待见她,但该到了取字的时候,也替她取了。 她还挺喜欢的。 “微恒……虞紫……你可知你家中长辈名讳?家住何处?阿翁阿婆何人?” 虞主簿想进一步确认,虞紫却不发一语,脸色有些臭,直到褚曜开口缓和。 “微恒,此人可能是你叔祖。” 虞紫被这话震得六神无主。 叔祖…… 岂不是母亲的亲叔? 只是…… 长辈名讳、家住何处、阿翁阿婆这些却不知如何回答,她忍不住向褚曜投去求救的目光。褚曜跟虞主簿解释:“微恒的身世比较曲折复杂,虞主簿还是寻个僻静地方,听她好好诉说这些年的经历,你再做判断吧……”只希望他别气出个好歹…… 若气血攻心,直接半身不遂…… 那就不好交代啦。 褚曜似乎有些期待虞主簿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周遭的疏离气息都淡了不少。而虞主簿明知有问题,也只能点点头,跟主将低语两句,带二人离开。 不到一刻钟功夫。 某个营帐被暴怒的文气挤压冲垮。 察觉动静的兵卒赶过来,连主将一行人也被惊动。只看到满面怒容,一副恨不得跟谁拼命架势的虞主簿。陌生少年立在一侧抹泪,褚曜双手拢在袖中旁观。 主将又惊又疑:“这是怎得了?” 很少见虞主簿会动这般大的火气,视线扫过虞紫和褚曜,这俩人都不像是“罪魁祸首”,他只得伸手给虞主簿顺气,口中不断安抚道:“顺顺气,老师且息怒。” 虞主簿铁青着脸,双目圆睁,眼眶布满可怖的血丝,浑身僵硬,终于在众人担心目光下,“哇”得吐出一口腥浊的污血。 虞紫担心上前搀扶:“叔爷爷……” 主将听到这个称呼,诧异。 “你是老师族中子孙?” 仔细看,确实有几分相似。 虞主簿缓过气来,脸色不似方才那么乌青难看,拍了拍虞紫的手背。 声音沙哑道:“无妨。” 他毕竟做了几十年的心理准备,对兄长一家的生死不敢抱太大希望,骤然知道结局,心痛但还不至于如此气愤。而虞紫之母,虞美人的遭遇却是他无法忍受的! 虞紫亲眼看着生母受苦,她的讲述自然真实、详细且感情充沛,让人闭目一想就能浮现相应画面。让虞主簿的血压原地拉满。 兄长后人遭此折辱…… 若非罪魁祸首已经挫骨扬灰,虞主簿能将他们尸骨从坟地里刨出来再鞭尸泄愤,气得后槽牙都在打颤。随着情绪过了最高点,理智也一点点回到了他的身体。 他偏首用挑剔目光打量虞紫。 尽管虞紫生父作恶多端令他厌恶,但虞紫毕竟是兄长一支仅有的一点儿血脉,再加上这孩子能明辨是非、孝顺谦恭,并未沾染父系一脉的恶臭,倒是让他另眼相看、颇为欣赏,眼神逐渐柔和,多了长辈看晚辈的慈爱和宽容。他道:“微恒,你做得很好。” 虞紫可不是什么都不懂。 自家主公跟这位新认的叔爷爷立场不一致,自己总该做点什么…… 她啜泣道:“不敢居功……若非主公相救孙儿水火,如今焉有命在?” 虞主簿沉了沉脸,长叹。 说不出一句沈棠不好的话。 他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 但,私是私,公是公。 即便有虞紫这层关系在,虞主簿也不能倾向沈棠。他缓了缓激荡的情绪,平复紊乱呼吸,像是没事人一样出现在主帐。 若非脸色略苍白,还真看不出问题。 主将被虞主簿的文气吸引过去,沈棠几个却没有,仍在原地静静等待。 直至双方各自入座。 “沈君此行来意,吾等知晓,亦钦佩沈君有勇冠三军之势,必不会叫十乌贼子叫嚣猖狂。只是――永固关并非寻常关隘,涉及重大,不可轻易交托。还请沈君谅解。” 沈棠周身酒气未散。 呼吸间仍带着浓烈酒味。 神色微冷:“如何谅解?一山不容二虎,这么浅显的道理,诸君难道不懂?陇舞郡,唯有上下齐心才能坚若磐石。可尔等心中存疑、处处防范,我等又如何交托信任?再者,不分青红皂白,扣押陇舞功曹,此事不该给个交代?” 她还惦记这波人扣押虐待褚曜呢。 这口气不撒出来,不爽。 顾池听到心声,眼神怪异地看着褚曜,上下观察――这厮哪像是受虐待了? 虞主簿道:“吾等并未扣押褚功曹,只是故人相逢,留下叙旧而已,无晦可作证。至于您说的‘心中存疑、处处防范’,更是误会。全因沈君奉国主之命来此,而吾等苦王庭久矣,这才误解沈君举止是国主授意。吾等为保永固关不失,不敢掉以轻心。” 这就是个误会,即使真有错,也是沈棠这边举止让他们“应激”了。 褚曜也未出言拆台。 权当是默认“叙旧”一说。 只是,各种缘由,彼此心知肚明。 虞主簿又一次发问:“沈君作为陇舞郡守,自然有权调动永固关兵马,只是――不足六千兵马,能否保证永固关安全无虞?” 永固关有两万多兵马。 但其中七成多是主将私兵。 剩下才是沈棠有权利调动的。 她不慌不忙,道:“六千?难!” 沈棠也不跟着虞主簿的节奏走。 单刀直入:“可尔等也不会任由永固关落入十乌之手。我缺人,你们缺粮草辎重。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直说,什么条件,能让我能指挥两万多兵马守这永固关?” 虞主簿蹙眉。 他本想双方合作即可。 但沈棠这话却不满足于此。 人家目的也仅仅是“守永固关”,并无其他野心,虞主簿也不好借此发作。 面对沈棠这嚣张桀骜的欠打态度,帐下诸将虽有不爽,但人家前不久还跟他们主将打了一场,有来有往,不落下风。再一想人家又是这年纪,傲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他们这年纪要是这么能打…… 绝对比沈君还傲气。 虞主簿说出此前众人讨论过的内容。 “三万!吾等要三万十乌贼子首级!不论年纪、性别,只要是十乌贼子首级即可!以他们的头颅搭台祭天,祭奠这些年惨死的兄弟!”这话掷地有声,神情坚定。 帐内其他兵将也露出愤慨之色。 让他们彻底折服―― 心甘情愿被沈棠驱使,条件就这个。 能,就做。 不能,大家各退一步。 你给粮食,我们守关。 互相井水不犯河水。 但―― 沈棠是那种会知难而退的人? 她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哂笑道:“三万十乌青壮的头颅?行,自然没问题!” 虞主簿等人愕然。 他们也知条件苛刻,便主动添加了附加条件,降低难度――只要是十乌的头颅,不管男女老少都行――一般而言,搞几个部落就能满足。可若是“青壮头颅”,何其难? 一直沉默的主将开口。 “沈君此言当真?” 沈棠道:“自然是真。诸君可还记得,郑乔那厮为何将我调来此地?” 调至陇舞郡,将用于联姻的王姬平安护送至十乌,这就有很大操作空间。 ------题外话------ |??ω?`) 明天弟弟结婚了 虽然不需要我忙啥,但还需要早起…… 唉,这个点,困了…… 409:你确定? 一时间,营帐内众人皆默。 他们看得真切,沈棠没开玩笑。 虞主簿:“沈君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光明正大深入十乌境内,从中挑起战乱?倒不是不行,但动静过大,势必会引起十乌的警觉,甚至是国主郑乔的怀疑……”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 但是沈棠的话…… 此子身上有国玺,此事一旦走漏风声,任何一方都会不惜代价夺取! 沈棠道:“挑起内乱?暂时还没打算玩这么大,不过是借着机会摸清十乌境内消息,方便日后布局谋划。有着王姬当幌子,随行被怀疑的可能性小点。” 十乌自诩将郑乔完全蛊惑。 根本不会怀疑护亲队伍有问题。 至于挑起内乱…… 这么短时间也做不到。 十乌的政权已经度过最不稳定的时期,大小部落纷纷依附十乌王庭,外界再想挑事儿可不容易。为今之计,便只能尽可能为以后打仗做准备,顺便―― 完成虞主簿等人给的难题。 虞主簿道:“这也不易……” 沈棠谈笑自如,应对如流。 “难易与否,端看是谁了。” 傲! 相当傲! 但人家有骄傲的资本。 虞主簿也未泼冷水,只是淡淡地点头道:“如此,我等便拭目以待。” 多个盟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沈棠若真有本事,能护得永固关无恙,将十乌铁骑阻挡在关门之外,对关内庶民而言,不失为一桩幸事。 虽说各家诸侯豪强内战也会闹得民不聊生,但他们好歹知道分寸,不会斩尽杀绝,胜利之后也会修生养息,让治下庶民能有一口喘息机会,而十乌这伙人就不一样了,途经之处无异于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在“坏”与“更坏”之间,自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思及此,虞主簿心下亦是无奈。 奈何托生此间,万般不由人。这些年的经历,无一不在告诉他一个真相――再强大的武胆武者、文心文士,也抵不过浩浩汤汤的历史洪流,仅是沧海一粟。 他们所能做的不过“尽己所能”。 沈棠笑道:“好说!” 随着谈话结束,帐内气氛也和缓不少,主将招人准备飧食,邀请沈棠一行人简单用一顿,权当是“告罪”。他有心交好,沈棠心中虽不爽,但也没贴在脸上。 在永固关这地方,用酒招待客人便算是“最高规格”――哪怕这酒还是沈棠支援的――主将很自然地让兵卒给她斟酒,酒水满上,大有“一酒泯恩仇”的意思。 沈棠看着酒,蹙眉。 褚曜:“主公不善饮酒……” “文心文士哪有不善饮酒的?” 主将笑了,更何况还是文武双修。 只是这只脑瓜子看着还挺清楚。 不像是个傻的…… 褚曜:“……主公年岁尚小,饮酒不利于生长,这杯酒便由老夫代饮。” 主将的脑门似乎梆梆梆钻出好几个问号,老实问道:“你说这话不臊?” 褚曜以前的酒瘾比他大。 第一次接触酒也比他早。 没少撺掇他一起偷酒窖珍藏,主将负责行动,褚曜负责望风。起初二人作案还不熟练,褚曜这厮见势不妙自己溜,害得他被当小贼堵在酒窖堵个正着。 主将少时挨的每顿胖揍,十桩有九桩是替褚曜背黑锅或者被褚曜怂恿,含“曜”量极高!当时怎么不说“年岁尚小不宜饮酒”?一把年纪,将主公当孩子管? 褚曜:“……” 他突然懊悔那柱香怎么不粗点。 沈棠不待褚曜继续开口,伸手端起酒:“今儿开心,小酌两杯没事。” 言罢,一饮而尽。 褚曜:“……” 这一大碗酒下去,他就知道主公醒酒要等明天了,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完全不可控。偏偏前任发小还爽朗大笑,称赞自家主公酒量佳,继续让人满上。 沈棠照单全收。 她每喝一碗,褚曜就觉得她醒酒的时间又往上加了几个时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即将醉到第三天。 虞主簿趁着气氛正好,开口道:“有一事,老朽还想请沈君成全。” 沈棠点头:“请说。” 虞主簿:“老朽年事已高,半生飘零,膝下伶仃。唯一心愿,不过是有个亲族子弟能在身侧慰藉思亲之苦。今日因缘巧合,才知胞兄一脉仅剩微恒一棵独苗。吾与胞兄本是至亲手足,他的后人便是老朽的后人。微恒颇有天赋,老朽想留在身侧悉心教导,也让他日后好继承胞兄一脉,振兴门楣。” 虞紫是沈棠救下来的,又奉后者为主,虞主簿想要讨人,必须经过沈棠的同意。虞主簿也知自己会受到刁难,他敢开这口,便已经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 主将听到这话,忍不住投去注意力,随时准备声援虞主簿要人。 沈棠并未立刻作答,只是看向虞紫。 “微恒,你怎么想?” 是去是留,要看虞紫。 虞紫一下子成了营帐众人的视线主角,她先是懵了一下,旋即蹙眉思索,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她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虞主簿难掩失落:“为何?” 虞紫愿意来,他定会倾囊相授。 这可是他们兄弟唯一的孙辈。 虞紫却似有什么难以启齿。 她道:“非是不愿,只是……” “只是什么?” 虞紫:“只是我也能振兴家族门楣?” “这如何不能?” 问这话的是主将。 他道:“少年人为何如此没自信?” 这点就该跟无晦的主公沈君学学,人家只差将“老子天下第一”刻脸上。 虞紫面露难色。 虞主簿看着心中焦急,有偏将性子急,爽朗直言道:“小兄弟不怕,有什么顾虑直接说出来!你叔爷爷可有本事了。他也解决不了的,咱群策群力也能给它解决了!” 虞紫:“……” 她看向自家主公。 后者似微醺,醉意染上眉梢,对上虞紫的眸子,微不可察地微笑颔首。 虞紫受了鼓舞,鼓起勇气:“……此事,当下只能与叔爷爷一人说。” 众人不解。 什么秘密这么稀罕? 他们都不能听? 虞主簿也没为难虞紫,爷孙二人到了角落,他弹指设了防窥听言灵,示意虞紫可以放心说出来。虞紫低声窃窃:“叔爷爷……我先前跟您说母亲生了一子一女是吧?” 虞主簿点头。 自然记得。 虞紫道:“母亲带走的人是阿弟。” 虞主簿:“???” 虞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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