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沈菡看看已经在屋里闷了好几日,也不理事,也不想出门,连话都不太想说的玄烨,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主动开口了:“太子……” 太子其实是跟在御驾后面回来的,胤祥一直带兵‘护卫’着,现在马车和一干人等都在畅春园北边待着,四周重兵把守,没有圣上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自从那天晚上出事后,玄烨就再也没有传召过太子,甚至连问话都没有过,这部分人员的安全、衣食住行等一应事务都是胤祥在安排。 ——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太子。 玄烨看过来,沈菡话音不自觉顿住。 其实,这事儿她不该开口的,此时此刻,在太子出事的情况下,她才是整个宫里身份最敏感的那个人。 谁都可以开口,但唯独她,保持缄默才是对她、对孩子最有利的选择。 但如果连她都不敢再对他开口,也像其他人一样,把他当做皇帝来防备,像恐惧怪物一样恐惧他,那他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她曾在数年前向他坦白,只想要爱新觉罗玄烨那颗平凡的真心,而不需要一颗复杂沉重的帝王之心。 ——他给她了。 他把自己藏在身体最隐秘之处的、那颗柔软的真心挖出来,亲手捧到了她的面前。 他给了她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大的自由和平等相待…… 他当然也需要她的平等相待。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被儿子伤透了心,将要失去儿子的父亲罢了。 沈菡走到玄烨身边,与他并排靠坐在榻上。 “聊聊?” “聊什么?” “你想聊什么都行,你要是实在不想聊,也可以不聊。” 玄烨轻轻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 秋风萧瑟,草木枯黄。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聊些什么,又该从何聊起,他只是觉得很累,特别累。 明明他自觉是个很果断的人,也已经下了决定,如今却有些胆怯迟疑了。 这样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反反复复,实在不像他一贯的为人,连他自己都说不分明。 一片片焦黄的叶子打着璇儿从树冠落下,玄烨盯着看了良久,终于主动打破了室内的静默。 “朕……欲废太子。” 沈菡并不感到惊讶,也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这句重逾千金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后面的话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难了。 废太子的念头,或许已经在他的心里盘旋了许多年,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对于一个想要青史留名,开创一番伟业的皇帝来说,这实在是一个过于沉重的决定。 因为它不但会动摇国本,令江山不稳,还将成为这个皇帝一生的污点——不论本质上究竟是谁的错,后人都将对此衍生出诸多评价,将皇帝与储君之间这段不可明晰于史料的故事演绎出多个版本,最终甚至会盖过这位帝王的正面功绩。 ——人类对神秘故事和绯闻的追逐,总是远胜过对留在史册上条分缕析的功绩的兴趣。 而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说,废太子,意味着他必须要亲手斩断他们父子之间的亲缘、血脉、感情,意味着他对太子数年的抚育、培养,对江山后继有人的寄托和希望都将化为一空。 玄烨这几日在屋子里闷着,脑子里充斥盘旋的,几乎都是这二十多年来,父子相处的记忆。 “保成自出生,就住进了毓庆宫,朕那时怕乳母照顾不周,几乎日日都要去看一看他……” 玄烨怜惜太子襁褓之中丧母,几乎将能给他的一切都给了他。 “朕还记得他第一次说话,叫的就是阿玛,还记得奶娘派人来禀报,说他自己站了起来,说他学会了走路……” 他亲手教这个孩子如何握笔,把着他的手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他曾对这个孩子谆谆教诲,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本领倾囊相授,只为叫大清蒸蒸日上,传承有序。 “可现在,朕却要亲手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推入地狱。” 太子不是其他阿哥,他从小就是太子,从他记事起,他就身处万人之上。 废了他,与杀了他无异。 ——他将要成为一个杀子之人。 沈菡无言以对,这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皇位只有一个,当储君失去耐心,他与皇帝就只能互相厮杀,直到决出胜负。 如今太子败了,皇帝也不愿意再容忍太子,胜负已定。 “其实,常泰所为,背后未必是太子指使的。” 最令玄烨伤心痛苦的,既不是索党的不法,也不是赫舍里家的谋算,而是来自儿子的杀机。 但凭良心说,沈菡觉得太子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主动弑父。 玄烨明白她是想安慰他,可他却不愿再自欺欺人了:“不是主使,却未必没有抱着作壁上观的姿态。” 便如索额图。 这个……谁也不能给太子打包票。 毕竟如果玄烨有个万一,获利最大的就是太子。 玄烨看菡菡迟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不必再说了,朕都明白。” 她的立场,开口本就为难,其实他自己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不管此事背后究竟是常泰一个人的主意,还是牵扯了其他人,此事之后,朕与太子,都无法再相容了。” 不论太子对此作何解释,他都将永远对此事耿耿于怀,对太子心存疑虑。 ——所以他没有再见太子。 如果这次之后,太子仍是太子,玄烨知道自己往后一定会不停地打压太子,不停地试探太子的忠心。 他将日夜恐惧太子获得权力,继而对他不利。 而太子在这种局势下,也一定会夜不安枕,愈加恐惧他,想要得到权力。 直到他们父子都被折磨到心力交瘁,痛不欲生。 “最终,我们会彻底成为敌人。” 走到刀兵相向。 玄烨看了看沈菡,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且,他也已经通过此事彻底明白——太子,并没有足够的慈心和胸襟气度,去包容异母兄弟,包容她。 今日太子能默许他人谋害生父,焉知翌日,他不会默许想要讨好他的人杀害继母和兄弟呢? 到时候,太子登基之日,便是他们母子身首异处之时。 但这些话现在不能说出口。 废太子,只能是因为太子难当此任,而不是因为皇后母子,也不能是因为皇后母子。 不然…… * 玄烨回前朝去了,他虽下了决心,但想也知道,想要废掉一个坐储君之位二十多年的太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纵然有热河事件的前情在,有无数反太子党察觉到皇上的意思欢天喜地,愿意为皇上摇旗呐喊,可终归这是一件动摇国本的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比如最直接的一点——废了这个太子,立谁为新太子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看向了前方的四阿哥胤禛。 即便玄烨一万个不像将沈菡母子牵扯进来,但他管不住旁人的心,控制不了所有人的嘴。 仍有许多人,选择无视皇帝与太子父子间的矛盾,只将废太子的过错记到了沈菡的身上,认为她是红颜祸水,以一己私利危害江山。 认为皇上就是为了给四阿哥让位,才起意废太子的。 甚至还有人觉得,热河事件,说不定就是皇后母子对太子的陷害。 宗亲和群臣的目光如此炽烈,胤禛怎能不知。 但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一言未发。 反倒是对面首位的胤褆默默攥了攥拳。 哪怕他身为长子,素有军功,但宗亲朝臣,还是没有一个人将他放在眼里。 所有人都默认了,太子被废,汗阿玛一定会立老四为新太子。 可怕的是,就连他自己也是那么想的。 这,才是最让人无力的。 …… 朝堂上要如何周旋此事,沈菡看不到,也管不了。 她能做的,只有努力帮玄烨稳固好后方。 玄烨已经单独和太后说过了热河发生的事,太后的心情很复杂。 她既为太子的不孝、赫舍里家的不忠感到愤怒,为皇帝的遭遇感到后怕,又对太子,有些不忍。 怎么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孙儿。 太后左思右想,犹豫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在沈菡过来请安的时候试探着问了一句:“太子” 现在怎么样了? 这也是最近很多人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 沈菡倒没有对太后避讳什么,如实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太子和太子的家眷先迁回无逸斋居住,一切衣食供奉照旧。” 这也是那天玄烨思虑再三后做出的安排。 废太子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事情,没有下旨之前,太子仍是储君,常泰的罪行也不可能公之于众。 “先叫胤祥把他送回去吧,之后的事情……再议。” 当然,这个居住,也肯定是监视居住。 太后知道这个后心情放宽了一些,看来皇帝并不打算杀了太子。 至于废掉太子…… 太后看了看一旁仍旧平和从容,似乎没有因为此事受到任何影响的皇后——其实,有这个结局,也不算多让人惊讶。 这几年这父子二人之间是个什么关系,人人心中都有数。 而皇帝对皇后和皇后的孩子是个什么态度,满朝文武,宗亲勋贵,宫里宫外,所有人也都看在眼里。 太后就在一侧亲眼目睹,对帝后二人的关系和感情更是心知肚明。 如果皇帝没有别的选择,那太子或许还能再苟延残喘上几年。 但老四,允文允武,孝敬体贴,人品贵重,又是皇帝与心爱之人的长子,嫡次子。 皇帝也不过是个凡人,如何能逃脱得了人之本性。 能容太子和索党到今天,已是难得了。 太后没有再多问什么,她相信以皇帝和皇后的人品,一定能将此事处理好。 太子和太子妃很快就被送回了无逸斋,留在紫禁城中的太子内眷,包括皇长孙弘皙,也都被接回了无逸斋看管起来。 胤祥虽然负责看管太子,但对太子和太子妃依旧十分恭敬。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场面话去安慰或同情太子,只是嘱咐伺候太子和太子妃的高无庸和贾应选,不可怠慢这院子里的任何人。 “特别是小阿哥,如今天热,孩子身体又娇弱,照顾起来一定要仔细,缺什么少什么,及时来报。” ——除了这两个皇上送过来的太监,太子身边所有伺候的人都已经被拿下了。 高无庸:“是,奴才领命。” 无逸斋里。 自从那天营帐被胤祥带兵围住后,胤礽就一直很沉默。 胤祥当时刚走进营帐时其实很愤怒,他没有胤禛那么沉得住气,又对于阿玛刚刚遭遇之事满心怒火,看胤礽好像在看杀父仇人。 但碍于彼此的身份和阿玛交托的任务,胤祥最终强压下了脾气,只是攥着拳头,看着面目平静的胤礽,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常泰心怀不轨,还要作壁上观,故作不知? 为什么明知索党多行不法,扰乱朝堂,威胁皇权,还要听之任之? 为什么……明知常泰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事发后一定会被牵连,还要置之不理? 难道你真的想要弑父?! “为什么?” 胤礽喃喃自语一般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觉得胤祥这个问题很好笑、很天真,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和老四能有那样温柔慈爱,体贴包容,占尽阿玛真心的额娘,而他却连自己额娘一面都未曾见过?连一句话都没能听到过? 为什么你们能和阿玛如民间父子般亲密,而他却要战战兢兢,仔细思量皇父的每一句话? 为什么你们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长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他却从懂事起就要规行矩步,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样活着? 为什么你们不用争就能得到阿玛给予的权力和信任,而他却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做一个空架子的太子,越想得到,越得不到? 胤礽的眼神空洞又麻木,只有些许微红的眼眶,泄露出了他掩藏许久的怨恨、痛苦和不甘:“老六,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和老四可以活得那么容易,而我却要活得这么难?” 胤祥哑然,竟一时语塞。 两人站在帐中沉默对峙,一个攥紧拳头,怒气无处发泄;一个双目赤红,好似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良久,胤祥尽力平静道:“他不仅是我们的父亲,他还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身为父亲,他谆谆教导于你,将毕生所能倾力相授,还给了你其他皇子都得不到的太子之位。 他做到了一个父亲能做到的一切。 但他还是皇帝,他要对这个国家负责。 胤祥看向胤礽,认真道:“二哥,我额娘曾说,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父子相争,也并非阿玛所愿,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为此心力交瘁。 这是皇帝和储君必须要面对的尴尬局面,历朝历代的皇帝和太子,几乎都是在这种挣扎和折磨中前进的。 如果皇帝先熬不下去了,太子死;如果太子先熬不下去了,要么皇帝死,要么太子就是自己找死。 要做太子的人,就必须要承受这种煎熬,能熬住了的,才能顺利接掌江山,熬不住的,只能被淘汰。 胤礽听完,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淡淡道:“是,孤没能熬过去,成王败寇,皇上要怎么处置孤,孤都无话可说。”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笑了,盯着胤祥的眼睛道:“唯愿你和老四都能熬过去,孤要是死不了,等你们登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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