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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官府做事? 对葛爱娣这样的农妇来说,进城做事倒不稀奇,很多靠着城的村民会到城里去延揽一些洗晒的活计,但为官府做事,这在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不过太太们出来做事一样在以前也是很不敢想的,女子务工并不稀奇,男耕女织,理想的家庭里,农忙时大家一起做农活,闲的时候男人出去找短工,女人就在家用心织布,还在地上爬的孩子由已经算不得全劳力的老人、孕妇或是大一些的孩子照看,这样大家一起奔波劳碌,一整年也没有得歇,东拼西凑、捉襟见肘,将将能养活一家人——饿不死罢!想要吃得很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已算不上是穷人,真正的穷人是没有家人需要养活的,也没有屋舍,只能四处做长工短工,葛爱娣这样的人家在村里已算是中等,而城里的中等人家,女眷当然也要帮忙操持家里的生意,或是主持家里中馈,抛头露面是寻常事。只有真正的大户人家、书香门第,才能够有宅院能养得起一些女眷不在外露面,这样的女眷被葛爱娣这些平民百姓统一称呼为‘太太小姐们’,她们一般至少有三四套衣服可以换洗,每年能做几套新衣服,而且出门的时候会戴盖头、帷帽,身边能跟上一个或两个小丫鬟,再一个或两个老妈妈,因为世道不太平,还有一两个壮年长随,而且随从们面上也没有太多的菜色,这些太太小姐们的脸色要比下人们好一些,其中有些人会缠足,不过这些年来,因为时局动荡,缠足女子变少了,无论如何,这些人家的女眷她们是不太需要出来做事的。 但现在这样的规矩在买活军辖下,当然也被毫无疑义地改变了。曾为买活军带路去诸暨的徐老四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几乎都出来做活了!城里第二期扫盲班开完了,她们都学完出来,现在衙门里做一些抄书的活,还有一些去医院帮忙,还有些在街头巷尾挨家挨户的登记——说是要搞什么托儿所!” ?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连串低沉的嗡嗡声,人们颇有些麻木地议论着买活军辖下这些层出不穷的新东西,医院就是个很唬人的概念,但现在那里几乎没有很管事的大夫,几个年纪轻轻的医生也不把脉,只是在翻书,人们得病了还是请老大夫居多,偶然有几个好事者去试探这些医生的深浅,而他们的回答让人大失所望,总是‘长期营养不良,慢慢将养就好了’,又或者‘劳损所致,累的病,休养一段时间可以恢复’。 谁不知道人得养呢!但哪家不是在为碎银几两奔波劳碌?这说得简直就是废话!医院现在主要收治一些在修路工地上受伤的农工,豪村里有个小伙子砸伤了脚,入院两天,回家后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就是给他洗了患处,拿烈酒涂了伤口,用白布包扎起来。三两天也就让他回来了,好是好的,但好得莫名其妙,丝毫也不见医术的神奇,只觉得那里的大夫和医工总在不断的洗手。 至于托儿所,听起来像是把孩子托付过去的地方,听着倒是让人心驰神往,有些家里孩子太多,老人照看不过来,主妇因此被拖累得无法做活,不得不到处送养,或是干脆只收很低的身价银子,把大一些的孩子卖出去做活,其实就是为了给他们找点饭吃。但买活军来了以后不许奴隶买卖,这样的家庭,倘若价钱合适的话,也是愿意把孩子送去托儿所的,只要花费比主妇一天织布赚的要少,那就总归有点挣头。 人们在议论着谢六姐的神奇和古怪,如果谢六姐的脾气和她的种子,她种田的技术一样就好了,但谢六姐不但像神仙一样会种田,像恶鬼一样狠心,而且脾气还像——像女人一样古怪,她的讲究实在太多了,‘真是个娘们’! 葛爱娣的心倒没放在这些不咸不淡的议论上,在她看来,谢六姐的脾气并不是自己能改变的,这些话全是废话,她在想着城里太太们出来做事的消息。徐老四说的这些事情,不论是去医院帮忙,还是在衙门抄书,又或者去托儿所做事,在葛爱娣看来她都是可以胜任的,而且葛爱娣经过买活军半年的统治已发现一个道理:买活军要做的事,都是能给人好处的,买活军要人识字,努力识字的人便得到了多方面的好处,买活军教人种田,学得扎实的如他们家,一亩地就打了六百多斤粮食。秋收时葛爱娣抓着那沉甸甸的稻穗简直都快疯了,田间随处可见疯疯癫癫的农户,那几天人们自发地在田间地头祭拜谢六姐,即使买活军只给他们留了三百斤——但从前一亩地农户能剩一百多斤在手已是难得!谢六姐能让一亩地打六百斤粮食!还有谁不拥戴她?! 太太们都出来做事了,是因为城里真的缺乏人手到这个地步吗?葛爱娣不这么认为,太太们或许身份尊贵,但说到做活,现在她们这些平民百姓家的女眷也都识得几个字了,论下力气、花心思、做苦工,葛爱娣不觉得她会比太太们差到哪里去。 或许谢六姐是希望她们女子也出门做活,所以才准备办托儿所——是的,是的,买活军的女娘就没有不做活的,六姐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她教会她们识字读书,不就是希望女人们都出门做活?! 太太们——那些高高在上的太太们,她们所在的门户,在买活军来了以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们的田地没有了,被买活军用筹子换走了,他们的家业在旁人来看无疑是凋敝了。她们和葛爱娣的距离似乎被拉得很近,但她们也依旧有葛爱娣无可比拟的优势,六姐需要人做活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她们。那末,那末将来,买活军总是要往外扩张的,譬如许县,产着煤矿,怎么能不被六姐拿下呢?到时候这些太太和她们的家里人照旧可以做官……甚至太太们自己就能做官! 到时候想要再到城里去找一份体面的差使,找这些托儿所,这些什么医院的差使,可就不会有现在这么简单了! 葛爱娣一向不是个老成的人,老成的人,多数都很谨慎,秋收后便不会出头反对徐地主收租,因为谢六姐可能几年就走了,而葛爱娣却还要留在本地生活一辈子,到时候徐地主有大把的手段收拾她。但葛爱娣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她名叫爱娣但没有弟弟可爱——她弟弟早死了,十几年前那场乱兵,葛家就留了她和老父亲,十几口人在战乱中离散。她根本就不去想谢六姐败走以后的事,到时候她便和谢六姐一起逃,横竖留在这里也活不了多久,她都二十一了,已不算年轻,本地的农妇很少有能活到四十五岁以后的。 当晚客人们走了以后,徐大发一家人从火盆里掘着土豆吃,他们数得很谨慎,一个都不愿遗漏,葛爱娣一边吹土豆一边和丈夫商量,她想进城看一看,“便是没有活做,也可以扯几匹布给家里人做点新衣服!”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大家久等了,一会给大家送上一章的红包~ 本章是爱娣的视角,我看了一下,后面几章还有好多新角色 安全期避孕的风险文里也说了,就是比完全没有好一点,但是大数据上,肯定能救到更多人。所以普及这种常识仍然是有必要的,还有更深远的意义,后文会说到的。 但在现代来说,安全期一点都不保险,大家记住!永远不要指望安全期!如果你不想要小孩,请做好节育措施! 第19章 葛爱娣被录用 “有人来应征书记员的活计?葛爱娣?这个名字我有印象的。” 谢双瑶一向起得很早,买活军的人几乎都是黎明即起,充分利用宝贵的自然照明开始一天的工作,自从食物开始充沛,而且谢双瑶从天上带来的白羽鸡在彬山繁殖开来以后,买活军的人都养成了晨练的习惯。——晨起操练对身体有益,这是由古至今的普遍认识。但前提是蛋白质和碳水、脂肪都要有充分供给。如果没有谢双瑶带来的种种‘神迹’,想要养出买活军这样身材健壮,光靠卖相就能吓倒一片的雄兵,就是把彬山所有流民,包括两个县的居民的骨头全都榨干了都办不到。 首先要提供的是充足的水稻,主食产量永远是第一位的,水稻足够吃,甚至还有得多,才有足够的副产品喂鸡。其次要提供的则是优良的鸡种和丰富的养殖经验,万幸谢双瑶是农业出身,而且并不是泡实验室的专精人才,有丰富的基层实践经验,她在各地的农场摸爬滚打,挑着担子从无到有,一开始做农作物育种,后来搞养殖去了,也钻研过养猪技术,再后来转管理岗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组织过农户学习养殖技术,也曾给招来的员工开班授课。所以买活军在农业上的发展是比较顺利的,如今杂交水稻已经可以实现本地化育种,而谢双瑶还有不少种苗在空间里藏着没消耗呢。 除了她自己订单里就有的各种农作物种子之外,更万幸的是,别的船上仓库里的库存,谢双瑶现在还没摸透就不说了,就她身在的那艘轮船上就有装了半个集装箱的快大白羽鸡和白来航鸡种蛋,快大白羽鸡因为其优秀的产肉比——17kg的饲料可以转化1kg的鸡肉,曾经承担了不少反智流言,譬如一只鸡长多双翅膀什么的,而且常常被诟病为口感不如土鸡,但在谢双瑶看来纯属放屁,土鸡的饲料转化率、长成速度都被快大白羽鸡秒杀,所谓风味在饥饿面前完全只是一种玄学,产肉量、产蛋量,这才是一种养殖畜类在推广时,人们所关注的全部。 鸡肉产量上去了,这是快大白羽鸡的作用,而白来航鸡的落地更为迅捷,这种鸡产蛋量大且稳定,饲料转化率极高,一只鸡一年能贡献近300个蛋,而消耗的饲料不过数十斤,当然在本地因为无法科学配比饲料,这两种鸡的生产效率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但依然能保证买活军内不论男女,顿顿有蛋,天天见荤。 人要吃得饱,才会长肌肉,才能精神饱满地迎接一天的活计。对穷人来说,生活叫‘捱’,活重,吃得少,每一天都在消耗自己的元气,没准哪一天就捱不过去了,一病不起,被人拖到乱葬岗上等死。谢双瑶穿越以后更深刻地认识到所有的穿越小说几乎都是第一世界的幻想,只有第一世界的作者才会假设古代社会所有人都头脑清晰、口齿分明,普遍有余力勾心斗角,王孙公子和农户人家也能毫无芥蒂的往来——如果主角是农家子或者农家女的话,还能跨阶层地谈个恋爱。这种设定蕴含了几乎是默认的,只有第一世界才具备的前提:所有人不论贫富,几乎都能吃得饱饭,外表上看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从外形和语言上来说,他们都具备有平等交流的能力。 这可能吗?谢双瑶穿越后第一天就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读者,这根本就不可能。贫民、村民、市民、贵族仅从肉眼便可划分。那种‘农家福宝’、‘农家子’类型的主角,绝不会是描述中应有的形象,按他们的家境,第一个必定是衣衫褴褛,又脏又臭,因为除了夏天,洗澡必须烧水,而柴火秸秆并不是如想象中一样可以随意获取的东西,它也是一种宝贵的资源,在有些地方甚至连做饭都不够用,而且洗澡所用的澡豆,和洗衣服所用的浆水也都不比现代社会那么便宜;第二个必定是笨的,不论贫民还是村民,食物都是匮乏的,人们吃得少而干得多,脑子就会转得很慢,因为没有多余的能量供给大脑,他们的欲望普遍地集中在食欲上,农家的小孩思维是要比富户家更迟钝的,他们的勾心斗角往往只是为了谁能多吃一口。这一点谢双瑶有亲身体验,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每天昏昏沉沉,思考对她来说过于费劲,在饥饿之中,人不再是人,只是觅食求存的野兽,如果不是她有金手指,恐怕不易从那样的状态下解脱。 第三,语言是极大的问题,村民许多都只会说本地土话,和外地人难以交流,搬迁到某村的富户在太平年代也很少见,而且通常不受欢迎。因为村落附近的田地都几乎被开垦得差不多了,富户搬迁必定伴随田地变迁,这在一些民风彪悍的地方是要激起不少血案的。就算真的有富户在村里居住,他们的孩子也不可能随意和村民交往,实在是太脏,村民身上几乎都有跳蚤,而且陪小少爷游玩这样的美差,倘若不是管家又或者受宠的长工佃户家的孩子(若不受宠,佃户长工很难娶妻)还轮不上呢! 事实上,谢双瑶接触到的村民,他们很多人的生活只能用苟延残喘来形容,他们和现代人的共同点大概只在于同为人属,其余所有一切观念都太不一样,如谢双瑶宣布的男二十五、女二十三才能成亲,这规矩若让农户来评判,那便是很荒谬的。一个有能力娶亲的小伙子,十七八岁上便该成亲了,因着那是在做完农活后还能有些余力行房的年纪,三十岁对农户来讲已是中年,五十岁后很多农户都被常年的劳作和饥饿压垮了身子,这时候倘若他的儿子没有老成到足以支应门户,那末他恐怕是很难放心合眼的。那些七八十岁的老农,家里一定是殷实和睦的,只有这样的家庭才有余粮,有道德能维持老人的生命,稍微贫瘠一些的人家,大量老人都死于常年营养不良带来的并发症,通俗地说,他们就是慢慢地把自己给饿死的。 当然,成亲太早,生下的孩子可能便站不住,但这是农户们认为可以承受的风险,他们的眼睛只能看到前面一点点的路,这无疑是一种短视,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愚昧,而是因为他们只能选择愚昧。尤其是谢双瑶穿越的这个年代,小冰河时期,极端灾害频发,社会动荡不安,短视反而是一种相对合理的生存策略。因着这种轻视,他们被轻蔑地称为‘愚民愚妇’,在传统的社会中几乎扮演着一种隐形的角色,倘若戏文的主角是好官,他们便扮演着被解救的角色,倘若戏文的主角是落难公子千金,他们便来乘火打劫欺压良善(有时还轮不上,由市民来扮演),倘若戏文的主角是小市民,他们便是被打趣和讥笑,展现主角伶俐口才的乡下人。 在古代社会的图卷中,人们称赞着清明上河图的繁华,但不会有太多人想到,能在清明上河图里露上一面,哪怕是贩夫走卒,其实已是当时社会的前10,余下90的人只是沉默地在温饱线上挣扎,渡过他们数千年来没有太多差异的,短暂的一生。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有留下传承太久的血脉,在谢双瑶穿越前的时代,有科学家做过调查,千年前的基因大约只有10流传了下来。 但谢双瑶知道事情不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只要能吃饱——是的,只要能吃饱,谢双瑶知道,这些被轻视的农民,他们所能爆发出的能量一样惊人,甚至还更多了一份韧劲。生命力从来没有散失,只是被埋藏了起来,等待恰当的时机。 就好像现在,葛爱娣——一个佃户人家的媳妇,不客气地说,吃饱饭还没有半年,竟敢来为自己寻摸一条更好的职业道路了! 最开始,葛爱娣得到的不过是一个机会,买活军来了,带来了新的稻种,使得他们家今年多收了一些粮食,大家能吃得比以前要更饱,这才不过是几天,她就敢出面抗租,给了买活军收回田地的借口。她做的事不过是报告里的一笔,但这魄力在谢双瑶看来其实是惊天动地的,葛爱娣是把自己的所有安稳都寄托在了买活军的统治上。 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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