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丝间的缝隙还是隐约露出了他的脸。 这时燕时洵才看清―― 那哪里是脸上没有五官,而是五官全都被生生割掉! 眼睛,鼻子,嘴…… 能够看出一个人面目最基本的特征,全部消失不见。青年失去了所有皮肉,骨骸和血管暴露在外,沿着骨骼密布,勾勒出头骨的轮廓。 但是原本应该惨白的骨头都被血色覆盖,乍看之下,就是一颗鲜红的窟窿。 就在青年只剩下血窟窿的眼睛看向燕时洵的一瞬间,在他脚下的血池中,刹那间挤满大大小小与他同样的脸。 它们脸挤着脸,千百张脸神态各异。 有的张大着牙颌骨,像是在无声哀嚎。有的咬紧牙关,却从眼睛窟窿里流出血泪来,怨恨哭泣。有的血管紧绷肌肉狰狞,无声尖叫着控诉…… 上千双血窟窿密密麻麻的盯着燕时洵,向他哀嚎着自己的痛苦。 但是下一刻,那些血池中的血骷髅脸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一个个被拽着拖向血池下面。 它们似乎想要挣扎,血池起了涟漪,一张张骷髅脸从血池下浮出来,拼命的想要向上。却立刻就被更大的力度猛地拽下血池,然后,消失不见。 只剩下几道涟漪血花,还证明着它们曾经在这里过。 即便是燕时洵,在这一刻都不免微微睁大了眼睛,心跳停了半拍。 这是……地府炼狱的景象。 但是那青年却始终仰头看着燕时洵,似乎对自己脚下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燕时洵没有躲避青年恐怖的视线,平静与他对视。 似乎看出了来人与自己本来所想象的并不相同,青年原本怨恨绝望的气息顿住。 他愣了很久。 然后,像是在试探一样,青年缓缓抬起手,指向燕时洵。 他的袖口滑下去,露出下面深浅不一的刀伤,交叠的划痕下血肉缺失。 燕时洵没想到这个已经看不出具体容貌的青年,会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于是也微微一愣,然后便想要抬手向青年伸去,想要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但是黑暗盘亘。 燕时洵只觉视野内忽然间一片血红,腥臭的味道萦绕鼻尖。 下一秒,他失去意识。 而在燕时洵的分屏中,大部分观众都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只有少部分观众,看着看着,发觉了不对劲。 [是我眼花了吗?那下面……是不是有东西?] [啥?兄弟眼神这么好吗,我咋啥都没看着啊?我努力看了,真的。]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我也看到了!好像是个人,模模糊糊看到个人形,但又不太像。] [哪呢哪呢?我只看到一片红色,但就很奇怪,我对象说他只看到了黑色,还说节目是不是忘了开灯。] [卧槽――!!!那他么的是啥??血吗?为啥这么多脸啊啊啊啊!!!] [全是眼睛!全是眼睛!妈妈我不玩了,艹啊!!!我要回家呜呜呜。] 屏幕上的弹幕变成了极端的两极分化,一部分人惨烈哀嚎着,说自己看到了鬼,还有密密麻麻的眼睛,但另一部分人,却看着那些人的弹幕,满心疑惑,看着黑黢黢一片的屏幕,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直关注着直播的舆论组长,赶快将此事报告给了官方负责人,此时他正在车祸现场,反复查看着监控。 接到电话的官方负责人神色慢慢严肃,赶紧将旁边的马道长喊了过来,让他看这离奇的事情。 马道长刚一打眼,脸色“唰!”的就沉了下来,没忍住喝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官方负责人听这口气,严重怀疑马道长本来的意思是“卧槽!”。 “怎么了?看出什么了吗?” 官方负责人忍不住问道:“我刚刚给燕先生打电话发消息,都没有回信,我本来还以为是燕先生又没看手机。结果没想到,刚才舆论小组的人告诉我,出事了。” “马道长,你能看出这是在哪吗?我们赶紧去燕先生那边看看。” 官方负责人头疼的翻看着舆论组长发过来的视频和截图,觉得自己怎么就一眼没看住,天就给捅破了呢?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从视频和截图上来看,节目组的车辆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并且人员分散,有些嘉宾的分屏到现在还是一片漆黑,不知道什么情况。 而从已经上线的几人的分屏来看,恐怕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车祸事件了。 而是,又和鬼怪扯上了关系。 官方负责人:节目组怕是看我工作量太少,来帮我达成KPI的:) 但马道长捧着平板看了半天,脸色黑得和锅底差不多。 “这鬼气……” 马道长连连嘶声,倒抽了好几口气:“他们怕不是去了地府吧?这场面我是真没见过。” “不过弹幕倒是很正常。” 和镜头下发生的事情相比,观众和舆论都已经算是小事了,马道长浑不在意:“有些人先天灵性未退,或是祖上有做过阴阳事的祖先,所以血脉里就带着天赋,自然就能看到了。” “另一些人看不到也是正常的,毕竟每个人对于鬼怪的敏感性都不尽相同。” 马道长说:“有些香客来海云观的时候就说过,他们在家的时候,总能听到家人听不到的声音,或者半夜听到外面的街道上有哭泣声,问路声,其实这都是因为相比于其他人,他们的先天灵性未退,所以灵感比其他人更加敏锐,能够感知到鬼。” “有的人能听到敲门声,开门却发现外面没有人,家人也不知道。其实,这就是客鬼作祟,要是开了门,就相当于主人家同意了客鬼拜访,这样一来,保家神就不会去驱除客鬼。” 马道长说:“前几日我刚解决了这样一起,客鬼钻了空子进了家,但除了女主人外谁都说没有鬼。” 马道长扫过弹幕,将平板交还给官方负责人:“不用在意,按照经验,他们自己就会觉得自己是眼花了。你要是担心,就让舆论小组引导一下。” 官方负责人点了点头,躲着马道长,努力的瞪了平板好半天,但最后还是看着一片黑暗放弃了。 他怎么就什么都看不到呢?老了吗,所以没有灵性了? 官方负责人不甘心的叹了口气,但马上就又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了。 自从节目开播之后,他的工作那是相当的充实啊…… 在舆论小组的插手下,很快就出现了很多“摄像镜头的光学元件在黑暗情况下自动补光,所以出现了重影。”、“视觉欺骗”、“反光”之类的论调,慢慢引导着评论走向。 观众们也都在最初的恐惧过去之后,慢慢回过神来。 [完全没有参与感!差评!是我没花钱所以不配吗呜呜,为什么你们都能看得到,只有我看不到!] [我花了钱!我是尊贵的vip客户,强烈要求让我看看!] [但刚才评论区不是有个大佬科普吗?视网膜成像和光线,说是可能我们身边有红色的东西,看得久了之后猛地一看黑色的东西,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影像和现在看到的东西重叠,所以才以为是鬼。] [原来如此!我就说,什么鬼啊鬼的,我家后面就是坟山,要是真有鬼我怎么没看到过?让它们来找我啊,傻逼。] [???前面的,慎言啊!燕哥之前不就提示过吗,敬而远之。] [好吧,这个理论说服了我,我桌上确实有个安南原穿着红西装的人形立牌。] [加一,我穿着红衣服。可能黑色的屏幕反光,我看到的是我自己吧……?悖?自己吓自己。] [我之前也是,半夜上厕所从镜子前面走过,还以为旁边有个鬼,吓得我一顿嚎,结果最后才发现,其实是我自己。] [就说我啥都没看到,果然是你们眼花了吗。] 分屏镜头里一片漆黑。 交谈着的观众们没有注意到,在沉沉的黑暗中,已经没有了燕时洵的身影…… 邺澧盯着燕时洵的背影,直至他被黑暗吞没,再也看不到。 他臂弯上还搭着残留有燕时洵余温的大衣,但随着燕时洵的离开,这点温度也在冷风中迅速退去。 邺澧苍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眸光阴沉危险,注视着黑暗的目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锋利。 就在邺澧的耐心即将耗尽时,死寂一片的公路上,终于响起了声音。 “咔嗒!” 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像是有谁用力握住了金属栏杆,让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 邺澧眸光一亮,立刻回身看去。 一只修长的手掌攥住了公路边缘的金属围栏,以此为借力点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燕时洵的身影,正坠在围栏外面。 邺澧不考虑为什么燕时洵明明是从这一边围栏跳下去的,却从另一边上来。 他大跨步走过去,一弯腰就捞住了燕时洵劲瘦的腰身,手掌下用力,直接单手将燕时洵从下面抱了上来。 臂力惊人。 燕时洵注意到了邺澧这一点,诧异的挑了挑眉。 他从邺澧的怀中下面,重新站在公路上,才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行吧,我得承认,下面的情况确实比我料想的要危险许多。” 燕时洵喘了口气,大方向邺澧承认:“虽然整体和我猜测的差不多,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下面竟然聚集着大量的阴气。” “那个程度……” 燕时洵回想起刚刚所直面的凛冽阴森,眉眼阴沉下来:“几乎让我以为,我身在阴曹地府。” 那不是应该出现在人间的阴气。 燕时洵随着李乘云走南闯北,见过群鬼哭丧,见过精怪拜月,也从据说是酆都遗址之地走过。 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浓重的阴气。 血池中成百上千哀嚎着的面孔,无边无际的黑暗,浓烈的血腥气…… 甚至在最后,燕时洵能够感受到,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出现在了深渊之中,将自己原本看到的包括那青年在内的所有东西,全都屏蔽于黑暗之中。 阴冷的声音嘶哑着响起―― 生人勿近! 如若不是燕时洵始终保持着戒备,在那道格外不寻常的阴冷气息向自己袭来的时候,直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既是让自己保持清醒,也是释放出了血液中的力量,逼退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 恐怕他这一趟,真的是有去无回。 不过,在摆脱了阴森鬼气之后,就和燕时洵之前所猜测的一样了。 因为公路外的景物都静止,所以除了公路之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可能。 燕时洵反利用这一点,探清了公路外的情况。 就像是莫比乌斯环一样,永远的循环,没有正面和反面,所以也就没有尽头。 公路外面,从左面跳下去,就会从左边上来。 而从公路上走过的所有人,就像是被放在花盆边缘上的小虫一样,一圈圈走着,以为自己能够找到出口。 殊不知,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永远找不到出口。 ――就像是绝望不会有尽头。 燕时洵想起了自己在深渊血池中看到的那个青年,还有他那满脸的血泪和绝望。 既然他是在深渊里看到的青年,那是否说明,公路的异状和青年有关? 那青年发生了什么,才能勾得鬼气形成如此异状?和他脸上身上的伤口有关吗?为何一身绝望。 燕时洵记得,自己在深渊中,看到了青年身上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那绝不是青年自己能够造成的伤势。 这让燕时洵不由得开始怀疑,青年是否经历了什么极惨烈之事,然后在绝望中死亡,才会在死后怨恨遮天蔽日,引动了鬼气。 燕时洵很清楚,他看到的青年,不是人。 是已死的魂魄。 但同时,他也清晰的看到了青年脚下的异状。 血池中躁动的危机。 燕时洵皱眉思索的时候,邺澧却忽然抬手,微凉的手掌轻轻为他拭去眼角残余的泪痕。 凉意贴在脸颊上,燕时洵恍然回神,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邺澧。 “你哭过了。”邺澧眉头紧锁:“受伤了吗?我可以……” “没事。”燕时洵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他这是生理性眼泪,为什么很正常的一件事从邺澧口中说出来,就像是自己一个成年人还哭鼻子? 好像很丢人一样…… “迎风流泪没听说过吗。”燕时洵指了指公路外面:“下面的风太大了,吹的。” 分屏前的观众:[虽然知道燕哥肯定不是会哭的人,但燕哥这么一解释,这么反倒不对劲了呢?就像是“眼睛里进沙子”的借口一样……] [赌不赌,这个长发酷哥绝对不会相信燕哥的话,要是信了,我倒立洗头。] 但下一秒,镜头下的邺澧眉目平静的点了点头。 “嗯,风是很大。”邺澧将手中的大衣抖开,披在燕时洵的肩膀上:“风大,别生病。” 深秋的山里温度差不多零度,燕时洵又经历过刚才的狂风带走体温,阴森鬼气也入侵身体经脉,令身体里的阳气急剧下降,温度也连带着下跌。 燕时洵的体温已经和邺澧差不多冷了。 事实上,如果跳下公路的不是燕时洵,恶鬼入骨相让他本来就时刻鬼气游走在经脉里,他已经习惯与鬼气共生。换做另外任何一个人,都会死在那样浓郁的鬼气里。 那已经远远超过人体所能承受的限度。 所以燕时洵没有拒绝,任由邺澧靠近自己。 就是邺澧为他披上大衣时,长臂从他的头顶圈过,导致现在他们的姿势乍一看,就像是他被邺澧抱在怀中一样。 这让燕时洵有些别扭。 他想说让邺澧离远一点,但抬头一看,却见邺澧神情自然,反倒像是他想多了。 燕时洵:?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我没有证据。 而弹幕:[……] [抱在一起了!抱在一起了!尖叫啊啊啊!!!说!你和我燕哥到底什么关系呜呜!] [好家伙,这就是“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吗?] [前面那个要倒立洗头的兄弟呢?快出来!给你看个好东西哈哈哈。] 但那个发了说要倒立洗头的,赶紧默默缩进了宿舍床上装死。 他觉得今晚宿舍气氛太诡异,还是被窝安全。 好好的成神,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像是疯了一样……看得他都害怕。 舍友哀叹了一声,伸头看了眼对面成景依旧空荡荡的床铺,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惶恐。 燕时洵并不知道弹幕的话题,他还在和邺澧讨论着公路下面的情况。 “地府阎王已死。” 却没想到,邺澧声音低沉平静的道:“早在百年前,众神就已死亡。” 像野狼峰山神那样,靠着子民虔诚的信仰躲过一劫的,终究是少数。 ――虽然山神躲过了天灾,却最后还是殒身于她所庇护的子民。 燕时洵的脚步一顿,错愕的看向邺澧:“什么?” “如果你说,那里像是地府,那是有可能的。” 邺澧与燕时洵对视,毫无遮掩的说出天地的真相:“因为地府,早就已经失去监管者。” “阎王身死后,他残余的力量勉强支撑起了地府,让轮回暂时还能正常运转。但是,他的力量终究有耗尽的一天。到那时,地府坍塌,恶鬼出逃,人间遍殍,一如炼狱。” 邺澧平静的说出残酷的景象,没有丝毫动摇:“一直以来,没有生人发现地府的异常,是因为酆都的存在。” 地府与酆都虽然是两个截然不同体系的所在,但职责终究都是与亡魂恶鬼有关。 因为功能重叠,所以地府出现异常后,酆都还是没有让大地陷落,于是,人间少有人发现地府的不对劲。 邺澧耐心的向燕时洵解释道:“就像是人间的机器人,被设定好了程序,就会一直重复工作,等耗尽电量之后,就会停摆。” 燕时洵敏锐的抓住了一件事:“没有监管者,也就是说,就算机器人程序出现了错误,也不会被惩罚和修正,而是一直持续下去。” 邺澧点点头,给了肯定的回答。 而邺澧的话,却忽然让燕时洵想起一件事。 ――李乘云寿长六十三。 天道无常,卦有六十四。 最后一卦后,八卦圆满。 而李乘云,恰好死于六十三。 第六十四,是天地不允许他涉足之地。 在那一年,李乘云去了一个地方。 ――酆都旧址。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那一年,他还是滨海大学的学生。 因为辅导员在了解了他家的情况后,知道李乘云是民俗人士,所以忍不住向李乘云委婉建议,孩子的学业要紧,不要总是让孩子参与到那些民俗活动。 李乘云听懂了辅导员隐含的意思,知道她是在担心燕时洵会变成“迷信”的人,所以他乐呵呵的答应了下来。 然后,拒绝了燕时洵想要和他一起去酆都的提议。 那年春节后开学,燕时洵拎着行李箱去学校时,俊脸都拉得老长。 李乘云看出了他的不高兴,于是哄他说下次一定带他。 结果…… 燕时洵等来的,是李乘云的死讯。 也因此,酆都旧址的事,一直被燕时洵放在心中,多年来一直在走南闯北时遍寻过山河,想要知道李乘云当年算出来的、去的酆都旧址,到底是哪里。 又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邺澧所说的话,勾起了燕时洵的回忆。 他愣了片刻,然后才点点头:“我知道了。” 燕时洵忽然间福至心灵,想通了李乘云当年为何追寻酆都旧址。 ――因为李乘云,算出了地府陷落之事。 即便是在天才如云的海云观,李乘云也算得上是绝对不世出的天才,他的师兄弟时常感叹,有李乘云在,所有修道者都黯然失色。 就好像……李乘云和大道同在。 所以,李乘云能够算出来,也让燕时洵不太意外。 而从海云观出来的道士们,一向是肩挑家国天下,殉于道者不计其数,从无贪生怕死图富贵之人。 李乘云会在明知危险却偏前去寻求之事,也是常理之中。 可,天地不仁。 它不会因为李乘云的天资就偏袒于它。 它有自己的棋局,而那是所有人都万卦算不尽猜不透的天机。 窥视者……死。 有了李乘云和邺澧的相互佐证,燕时洵在想通了李乘云当年选择的原因的同时,也相信了邺澧的话。 虽然他有些奇怪,为何邺澧会知道这种事,即便是门派祖师也有些超过了大道所允许的界限,但邺澧却像是对此知之甚深,甚至像是亲眼见证过。 这让燕时洵有些怀疑。 但不等燕时洵回过神来,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惨叫声。 他的脚步顿住,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公路。 很快,一道踉跄狼狈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 燕时洵眯了眯眼,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正是之前拦车求助的中年人。 但此时,中年人却完全失去了之前面对张无病时的傲慢和理所当然,而是惶恐惊惧,像是被猛兽追杀一样,在公路上不顾一切的狂奔。 在看到前方两道模糊的剪影后,中年人原本瞪得老大的眼睛中染上高兴的神色,赶紧驱动着累得几乎不听使唤的双腿,加快速度往这边跑。 “救救我,救救我!有鬼,有鬼啊!!” 中年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抓向燕时洵的手腕。 燕时洵皱了皱眉,微一侧身,就让扑过来的中年人扑了个空。 惯性之下,中年人踉跄了几步,狠狠摔在地上。 他哀嚎痛呼着捂着自己的腿,看起来一时半会爬不起来了。 燕时洵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中年人,眼神冰冷。 他从不轻易与人结因果,也不会插手他人的因果。 如果中年人此时的狼狈和生死危机,都是因为中年人自己恶因种下的恶果,那他只会冷眼旁观。 燕时洵嗤笑:“一个两个都让我帮忙――我看起来,是什么好脾气是圣人吗?” 他只是个普通的坏脾气凡人罢了。 中年人愤愤抬头,指着燕时洵就要开骂:“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见死不救吗!” 燕时洵一颔首,凉凉道:“是啊。” 开玩笑,就算是那些被他拒绝了的邀请函,都知道请人帮忙要付报酬,这人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会无缘无故的帮人? 中年人本来要骂出口的话,就被燕时洵怼了回去,一拳砸进了棉花里一般,噎得他直接岔了气。 但是中年人还待说什么,他看着燕时洵的眼睛,却忽然缓缓睁大。 燕时洵察觉到不对,立刻回身,看向自己的身后。 一道浑身血色的身影,不知何时起,就站在他的身后。 黑色的头发挡住了脸庞,在头发的间隙,黑洞洞的眼窟窿无声的看着燕时洵。 青年在燕时洵回身的瞬间,忽然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像是有谁在后面拉了他一把。 燕时洵眼瞳一缩,认出了青年。 ――正是他在深渊里看到的那个人。 同时,也是之前忽然出现在车前,让司机急刹车躲避导致翻车的那个人。 燕时洵迈开长腿向青年走去,在短暂的惊讶后,面容上恢复了平静,甚至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是与面对中年人的冷漠时完全不同的柔和平静,让看到他的人,都会不自觉的认为,他是可以被信任的。 “你……” 但是,燕时洵的话才刚出口,却见青年浑身上下的血肉,忽然间轰的从身上脱落。 散落了满地的碎尸血泊。 就像是雪压松柏,轰然倒塌四散。 血液在公路上迅速蔓延,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填满了每一寸缝隙,眨眼间便化成了一片汪洋血海。 而站在血海最中间的青年,早已经变成了一具血色的骷髅。 失去了所有的皮肉,只有残余的粉嫩肌肉覆在骨骼上,没有被剜去的血管沿着骨骼肌肉游走,一鼓,一鼓的跳动,像是还有生机。 血色的骷髅微微转过头,用血淋淋的眼窝,无声的看着燕时洵。 然后,流下血泪来。 燕时洵心下一跳,赶紧两步并作三步就朝血骷髅奔去。 马丁靴踩进了血海之中,血液飞溅在他墨绿的大衣衣摆。 然而下一刻,就像是血海之下有另外的力量拉住了血骷髅的脚踝。 它像是溺水之人。 血液逐渐没过了它的肋骨,然后是下颔骨…… 燕时洵只来得及伸手握住了血骷髅伸出来指向天空的指骨,但却与它擦肩而过。 因为燕时洵忽然也感觉到一股力量拉住了他的脚腕,将他猛地向下拽去。 燕时洵低头看去。 却见血海之下,一张张狰狞鬼脸挤挤簇蔟,你争我抢,像是都在拼命想要向血海之上游动,但又一个拉一个,谁都不让谁浮上去,拼命的将周围的鬼魂向下压去,要把所有鬼都留在这里。 血海巨浪滔天。 燕时洵仰起身时,最后的一眼,就是邺澧满脸惊怒向自己跑来的身影。 下一刻,他的口鼻灌满鲜血,视野血色一片。 燕时洵失去了意识。 …… 马道长刚准备走到一边,给海云观的监院打个电话,问问能不能喊个善于卜算的道长过来,他实在是苦手。 然后他忽然看到,一辆印着海云观标志的车从高速上驶来,停在了不远处。 马道长心中疑惑,向那边走去:“各位道友,你们到这里是?” 难不成监院早就算过卦,知道他需要帮助? 那也不用一车整八位道士这样隆重吧。 马道长惊疑不定。 下车的道士同样惊讶:“马道友不知道吗,阴路变了。” 那道士一指公路:“我等追查至此。” 第159章 环途无归(9) 海云观作为滨海市首屈一指的大道观,日常事务忙碌,和各门派、各官方的合作事项多如牛毛,常常也会收到来自各地的求助。 几乎每位出师后可以独当一面的道长,都要负责相对应的工作,一年到头见不面也是常有的。 只有大节日的时候,大部分道长才会返回到海云观,庄重举行科仪庆典。 而马道长,他因为擅长阵法,所以日常工作多是与滨海市官方一起,修筑巩固滨海市的屏障。防范每年的台风和海上灾难。 因此,当这一对道士大致说了情况之后,马道长才恍然想起来。 几年前,老道长刚一从入定出来,就面色灰败,猛地喷出了一大口血,生机迅速流逝。 当时吓得整个海云观都动了起来,监院和各位高功道长花费了大力气,才堪堪把老道长从生死线上捞回来。 老道长作为海云观现存辈分最高的得道道长,已经相当于是海云观的定海神针,没实力有在老道长之上的了。 监院想破了头,也算不出到底是谁能将老道长伤至如此。 老道长却摇头,说是天意不可擅测。 他于入定时,与草木感应,发觉了天地间的异样。 ――地府有异。 对人间而言,生与死一直保持着平衡,旧人死,新人生。 死去后的魂魄会被牵引向地府,审判一生罪孽功德,量行投胎或受刑。 但如果地府出现了问题,魂魄无法投胎,恶鬼无法拘束。 那恶鬼窜逃横行人间,魂魄拥挤滞留现世,正常人的生活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影响。 旧人老病死,新人不生,魂魄拥堵,恶鬼肆虐…… 人间大乱。 那样庞大数量的鬼魂,如果真到那时,就算海云观再次倾观下山,恐怕也只得全观覆灭,十去无人归。 老道长只是隐隐窥得了一丝道意,就被天地雷霆镇下。 如果不是他本身实力强大,恐怕就会在入定中死得无声无息。又或者,如果他的天赋再高一点,看到再多一些,那就算他实力横绝,恐怕也逃不过大道无情。 老道长也感慨,如果换做是他那个天赋超绝的小师弟,一定能够知道更多,比如地府为何出现异样,又该如何解决。那样的话,他们就能赶在灾祸来临前扭转乾坤。 但海云观,只有以身殉道之人,而无贪生怕死之辈。 道法自然,但道,也逆天改命! 从那天起,海云观一直都在关注着地府之事,并且从各个门派那里都听说了不少与老道长相似的经历。 几个门派的祖师,都几乎在同年得到了相似的感应。 这让海云观更加确信了大灾将临。 而马道长遇到的这一队道长,正是一直以来负责探寻地府动向的。 上个月,他们在滨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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