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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余的道长,将自己的发现飞快说给其他人听。 但八字胡道长却苦笑:“晚了……” 众道长之中,只有他和师弟亲眼见到了那些鬼差木雕。没有见过的人,即便由别人转述与那些木雕对视时的惊诧,也无法真正理解那一刹那深入魂魄的恐惧。 那是……魂魄本能的在提醒生人,快跑,会死! 冬夜的冷风吹过,打透了八字胡道长汗湿的道袍,令他脊背冷到发抖。 他屏住呼吸,视线直直的看向皮影博物馆外面,不敢稍稍挪开注意力。 在一团漆黑之中,有轻微的动静响起。 “砰……砰!” 像是巨石从山坡上滚落时,碰撞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八字胡道长勉强从视野内深深浅浅的黑色中,辨认出了外面到底是什么声音。 那些在山上与树林混为一谈的巨大木雕,从原地拔起了脚步,在一步步走下山坡,越发的靠近皮影博物馆。 留在外面车辆上的救援队一声都不敢吭,努力的将自己的存在淹没在黑暗中,不想让自己被黑暗中未知的危险抓到,给道长们拖后腿。 他们深深弯下腰,藏在车座旁边,借由车子隐蔽自己的身形。 熄灭了发动机之后,车子里温度迅速流失,很快就冷得让几人有些受不了,忍不住扭动了下身躯。 车子内,安静得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黑暗扰乱了人对时间的认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救援队员忍不住抬起头,想要向车窗外看看现在外面的情况。不然就这样缩在角落里,实在让他心中没底。 车窗外漆黑一片,队员废了一番功夫,才让眼睛适应了黑暗,慢慢的能够从黑暗中的轮廓和深浅色块里,分辨出什么是什么。 但当他看清了外面时,却整个人猛地僵住,肌肉紧绷得死死的,像是石头般坚硬。 挨着他的人发现了他的异常,用气音询问:“怎么了,外面怎么样,你看到什么了?” 可那救援队员却眼睛睁得老大,冷汗顺着额角流淌下来,他直勾勾看着窗外,却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像是被猛兽盯上的可怜猎物。 在适应了黑暗后,他才忽然看清,就在他们的车窗外面,有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的站着,一直在看着车里众人。 那人影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如果不是队员觉得心里没底想要查看一下,不知道还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它可能是在最开始他们熄了车灯时,就已经在这里了,或者是在他们自以为藏得隐蔽的时候。 当他们以为自己是安全的时候,殊不知,在黑暗中,一直有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他们,未知的危险与他们仅有一张铁皮的距离。 可他们却毫无所知……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后知后觉的队员吓得心脏都停了,只觉得寒意从头顶向下,窜过脊柱蔓延到全身,整个人都紧张到肌肉紧绷得像石头。 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发紧的喉咙发出“嗬嗬”的气音,颤抖着抬起手指向车窗外面,想要提醒同伴们。 众人在看到队员的不对劲之后,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一定是坏事了,赶忙抬头也往外面看。 这一看之下,所有人震惊。 车子外面,人影晃动,影子张牙舞爪的落下来,像是纠缠成一团扭动的长蛆,令人头皮发麻。 ……原来车子外面,一直都有东西在看着他们。 他们自以为隐蔽的躲藏,无异于一场笑话。 有年轻的队员顿时就觉得,脑海中那根弦,崩了。 心理防线全线溃败,平静消失得无影无踪,深重的无力感和愤怒上扬。 队员又是后怕,又是愤怒的想要冲出去抓着那东西大声质问,难道他们的一切努力看起来就那么可笑吗?它凭什么这么对他们! 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队员积累了一整天的担忧和紧张,都在此时尽数爆发。 他猛地从原本藏身的狭小空间里直起身,神情激动。 旁边的队员们注意到了他突然的动作,纷纷惊愕的看着他,他身边的人还试图伸出手去拽住他,拼命朝他做口形,有些急切的想要将他拉下来重新藏好。 虽然车外是有东西,但天黑看不清,他们根本判断不出外面的是人是鬼,贸然给出反应,太冒险了! 但很快,队员们眼中的焦急,都变成了震惊和恐慌。 ――那队员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竟然把手伸向了物理车门锁,想要强行打开车门冲出去。 他身边的人眼疾手快,赶紧一个飞扑抱住了他的腰,将他重新拖了回来,死死的按住他不让他做傻事。 而领队看到队员呼呲呼呲喘着粗气,双目赤红的狂怒模样,很有经验的他几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与鬼怪做斗争,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们这些人并不是驱鬼者,也不曾修道,每一次都是赌上自己有可能回不去的概率,以凡人之身去救助遭遇危险的普通人。 在这个过程中,除了身体上的伤痛,他们还要面临着魂魄受损的危机,要承担比寻常人更沉重百倍千倍的压力。 因此,很多年轻没有经验的救援队员,都会反复数次的崩溃再愈合,然后才会被打磨成真正锋利的剑。 可重压之下,绷得太紧的弦,会断。 领队叹了口气,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示意旁边人压住崩溃的队员,然后自己转过身,警惕的观察着车窗外的情况。 他本来是想要假装车里没有人,静静等待着外面的东西离开,然后再联系道长们做出下一步的计划。 领队很清楚,在面对鬼怪时,是属于道长们的战场,他们贸然上前只会打乱道长们的节奏。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刚小心翼翼的从车窗上冒出半个头颅高度,想要看清外面的时候,却猛地看到了在黑暗中飘忽不定的两团红色。 他慢了好几拍,才缓缓反应过来,那红色,应该就是外面那东西的眼睛。 ……而他,刚好与那东西对上了视线。 不。 是那东西一直在透过车窗,无声无息的观察着车内的情况,将他们所有人的惊慌和恐惧,都尽收眼底。 那东西咧开嘴巴,张开的血盆大口是弯月的弧度。 它在向着领队笑。 嘲讽他们的弱小和挣扎,像是猫戏老鼠一般的恶劣,尽情看着他们濒死前的挣扎,以此取乐。 在看清的一瞬间,领队只觉得自己冒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连心都冷了下去。 更糟糕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本来应该紧锁的车门,发出了“啪嗒”一声微弱的声响。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人产生很多不祥的预感。 原本在车里制止那崩溃队员的挣扎的众人,都听到了这一声响,愣愣的抬头看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就在他们眼前,所有车门,都被从外面缓缓拉开。 黑暗裹挟着冷风冲进车内,将剩余的温度悉数驱赶走。 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时间,他们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危险而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如何自救。 因为他们看见,在车门外面的模糊人影,根本不是人。 而是活嘴活眼木雕。 不是一个,而是数不清数量的一群,将车辆团团围住。 那些木雕的面容看起来是如此的熟悉,就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事们没什么区别。 只是赤红的眼珠和僵硬的面容,明晃晃透露着它们的不正常。 在看到那些木雕的面容后,救援队员们才在迟了好几拍后意识到,这些木雕……雕刻的不正是他们自己和救援队的同僚吗? 当人照镜子,却发现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与本人有着完全一致的模样,却是截然不同的动态,会是什么反应? 队员只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如坠冰窟,寒意一路蔓延到了心脏,好像连心跳都消失了。 他甚至恍惚辨认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影子,还是对面的是鬼怪? 不等他们考虑好到底要怎么做,就见那些木雕抬起手,直直指向他们。木头雕刻出的锋利手指紧握成爪,抓向车内众人。 队员们这才恍然回神,赶紧紧握住就近的硬物当做武器,不肯就这样认输的将武器挡在身前,咬紧了牙关准备与那些木雕殊死一战。 和队员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木雕咧开嘴巴,嘲笑队员的徒劳无功。 何必挣扎?反正结局只有一死,不如束手就擒,将这个身份让给它,还能死得不至于太痛苦。 如今鬼道已经成为一切主宰,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自以为万物灵长的生人,也终于轮到他们尝试东躲西藏被驱赶的滋味了。 至于这个身份……它会代替他,好好使用的。 ――在鬼道之下。 队员嘶吼着冲上去,但手中武器却在碰到木雕的手掌时应声断裂,那锋利的木质身躯被鬼道赋予了强大的力量,削铁如泥,任何挡在木雕面前的阻碍物,都被轻而易举的挥开。 木雕的手掌破开武器后依旧没有停下,而是直直的冲向队员的胸膛。 队员的眼睛缓缓睁大,只觉得视野中的一切都放慢了速度,使得木雕那尖刀一样的手掌的动向,在他眼中无比清晰。 他眼睁睁的看到,那手掌越发靠近自己的胸膛。 然后,猛然破开柔软温热的血肉。 “噗呲!” 血液飞溅了其余人一脸。 他们目露惊慌,想要冲过去将队友救回来,但是每一扇被强制打开的车门外面,都站着一个与他们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木雕。 木雕齐齐出手,重复着相似的动作。 其余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液在空中四散开来,却无能为力。 那队员捂住胸膛的创口,想要说话却只有一口血涌了上来,然后无力的向下倒去。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忽然从车外闪过,一把冲撞开了与众人近在咫尺的木雕,猛地将它扑倒在地。 “砰!” …… 燕时洵最先听到的,就是耳边呜呜咽咽的哭声。 不等他睁开眼睛,就能察觉到身边的声音和气味,还伴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杂音,像是什么被拖行在地。 鼻尖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让燕时洵厌恶的皱了皱眉,眼睫剧烈颤动,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眸。 意识从黑暗中渐渐回笼,随之而来的是对身周所处环境的更多感知。 他似乎躺在一片阴暗潮湿的地方,身下冰冷坚硬的触感,以及透过厚重大衣蔓延上来的冷意,都在向他说明着现在的情况。 ――他现在已经结束了坠落,成功进入了下层地狱。 燕时洵唇边勾起一点笑意,终于睁开了眼眸。 他先是眸光晃了晃,眼睛乍然从黑暗中离开,还有些不适应,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野,让他不得不静静等待了片刻,让眼睛重新适应现在的环境。 然后,燕时洵这才看清了自己现在到底在哪。 乱葬岗。 一条青黑僵硬的手臂从旁边的高处垂落下来,就搭在他的视野上方,他的眼眸和那青黑色无力垂落的指尖,相隔只有不到十厘米。 无论是早已经失去弹性和光泽的皮肤,还是在伤口上缓慢蠕动的蛆虫,都在说明这条手臂的主人已经死亡多时。 而在他的目之所能及之处,到处都是横七竖八被扔在这里的尸骸,积压在最下面的尸骸已经腐化成枯骨,血污脓水静静流淌。最上面的尸体还尚且新鲜,能够看到完整没能来得及腐烂的面目。 燕时洵眉头一皱,忽然发现最上面那具尸体的脸,他认识。 正是之前在节目组进入皮影博物馆的时候,向他们索要门票钱的驼背老人。 那时的老人狡诈而恶意,想要欺骗他们索要因果,被燕时洵轻描淡写的打发走。 可现在,他却被扔到了这里,眼睛瞪得老大,连眼珠都快要从眼眶中脱落出来,死不瞑目。 怎么回事?这里就是下层地狱? 燕时洵动了动手脚,确认自己的身体机能一切正常,随即缓慢而小心的将自己从尸体堆里挪了出来,没有让任何尸体自己。 当他终于撑着地面摇晃着身形站起来时,才看清了自己所在地的大致模样。 ――一望无际的尸骨堆,连成一座座山脉。 燕时洵一个生人站在这样的尸山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他很快就意识到……只有自己。 其他人,不见了。 第288章 晋江 这处乱葬岗已经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年,燕时洵一眼扫过去,就已经大致看到了很多腐烂后剩余的衣服残片,并非是现代的装束,而是具有深厚的历史感。 那些人的衣着身份各异,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死后被丢弃在这里,曝尸于荒野之上。 这就是旧酆都的地狱? 燕时洵皱了皱眉,虽然腥臭味并不足以令他难受,但这种无数尸骸暴露腐烂的景象,还是让作为驱鬼者的他看了之后,心里并不舒服。 他不仅保护生人,也拯救尚有可救之处的亡魂,在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时候,也曾亲手为枉死的人收捡尸骨,在亡魂的感谢声中让尸骨得以安葬。 但是乱葬岗,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不是人间,尸体曝尸荒野的人会变成孤魂野鬼。 燕时洵还记得邺澧告诉他的那句话,在酆都,没有生人,皆是亡魂。 这些亡魂被扔在这里的结局,会是什么? 灰飞烟灭吗? 燕时洵的眸光暗了暗。 以旧酆都的规则来算,就是罪孽越深的人,会坠落向更下层的地狱,那也就对应着更加恐怖的惩罚。 对于地上的第一层地狱,那些亡魂都被自己生前的不甘怨恨折磨了一千年之久,被逼到发疯。 那下层地狱的惩罚,会是什么? 燕时洵举目四望,但是乱葬岗一眼望不头,一直到阴沉沉透露着不祥的天幕尽头,都是一层叠一层的尸骸,一座座尸山起伏绵延。 除了他之外,竟然再没有第二个站着的人或鬼魂,好像这里除了尸体还是尸体。 恐怖而沉重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黑沉沉的云层压得极低,几乎压地而来,好像随时都可以碾碎地面上的一切,令人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没来由的心慌。 燕时洵却一丝情绪波动也无,面无表情的俊容上看不出丁点真实想法。 他只是平静而细致的查看着周围的场景,在没有确认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前,没有贸贸然的行动。 他记得很清楚,在坠落时陷入昏迷前,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确认了他们离自己的距离并不远。 但现在,那些人却不在自己的周围。 就连他当时紧紧拽在手里的阎王,都不知道去向。 更加令燕时洵感到不对劲的,是他本来的目的和现在呈现的结果,好像存在很大的差距。 在最开始从邺澧那里证实了酆都是与因果有关的鬼城之后,燕时洵就计划好了,要利用自己与李乘云之间的因果,将自己引到李乘云所在的位置。 可现在,他却根本没有看到这里有任何与李乘云相关的线索。 难不成,师父也和这些尸骸一样被弃置于乱葬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燕时洵心中就是一突。 但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会的。 他亲自为师父扶灵回到滨海市,亲眼看着师父的遗骸被好好安葬,主持了师父的往生科仪。 就算师父因为曾经到过白纸湖,而在旧酆都里留下了一丝残魂,但凭着师父本身,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乱葬岗的地步才对。 虽然大脑在理智的给予否定,但燕时洵咬紧了后槽牙,下颔线紧绷出利落的线条。 他强行将这个猜测从脑海中删除,然后重新利用眼前有限的线索,想要推断自己如今的处境。 既然阎王的“罪孽”确实让他得以进入下层地狱,那就说明他最开始的判断并没有错。 这也就意味着,因果确实应该把他带向李乘云。 其他人也一样。 但理论和现状,却存在着偏差。是什么导致的? 况且,他在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分明听到了拖动尸体的声音和哭声……那是从哪里传来的? 燕时洵迈开长腿,在凹凸不平的尸山中也如履平地。 他行走的速度很快,但依旧记得小心的避开地面上倒伏着的尸体,尽可能的从旁边的土块上踏过。 燕时洵修长的身姿敏捷的接连跳跃在尸体堆成的小山包上,黑色的大衣也在身后翻飞,如苍鹰展翼。 借助着这个高度带来的更辽阔的视野,他可以更加全面的看到整个乱葬岗的模样,将所有场景尽收眼底,视线迅速扫过目之所及之处,想要寻找到在他没有醒来时,听到的哭声的源头。 燕时洵没有看到哭泣的女人。 却看到了在乱葬岗的远处,似乎有袅袅炊烟升起。仔细看之下,还有搭建起来的简易小屋。 有人居住……在这种地方? 燕时洵的心头涌起一丝怪异感。 他停下脚步遥遥看去,没等看清那小屋的情况,目光却猛地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存在。 一座尸山的最顶上,那具新鲜的尸体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却分明是郑树木的脸。 燕时洵挑了挑眉,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郑树木应该和郑甜甜一起灰飞烟灭了,却原来,郑树木的魂魄落进了这里吗? 当他走到那具尸骸旁边,蹲下身仔细观察的时候,就看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燕时洵是亲眼看着郑树木死亡的,甚至连这对兄妹的灰飞烟灭,都是由他导向的。 毕竟成长到这种地步的鬼婴,没有弱点,却唯独还与两个哥哥存在着因果纠葛。 谢麟的立场从一开始就很分明了,所以燕时洵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谢麟算在自己的计划中。 燕时洵尊重他人的选择,不会去阻止他人选择的自由,况且,他也有这份自信。 ――不论谢麟做什么,都在他能力所能解决的范围之内。 不过,燕时洵一向习惯于早做打算。 所有人还没有动作之前,他就已经从对方的举手投足之间,看清了对方是什么样的性格和心理,提前了太多步预先料到了对方之后的所作所为,因此早早就能布下局。 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之前。 燕时洵因此看出,破局的关键在于郑树木。 他将血淋淋的残酷现实扒开给郑树木看,让郑树木意识到白纸湖的一切已经失控,使得郑树木从摇摆不定的挣扎中终于坚定了立场,站在他这一方,帮他带走了郑甜甜。 这是一场双赢的局。 燕时洵救下了所有人,而郑树木,也令白师傅和郑甜甜从无间地狱中获得了解脱。 ……虽然鬼婴早已经扭曲了心智,身在地狱而不自知。 不过,操纵着所有活嘴活眼木雕的鬼婴怕火,因此,亲自帮妹妹达成如今局面的郑树木深知妹妹的弱点,他选择在火焰中带走妹妹。 一场几十年前没有烧尽的大火,终于彻底终结了白姓村子的罪孽,也带走了两对兄妹三个人之间的因果。 也因此,燕时洵认为,就算郑树木的魂魄上有伤,也应该是烧伤。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开膛破肚,满身血污,腹腔中却空空荡荡。 燕时洵掏出手帕裹在手上,以尊重郑树木遗骸的姿态,小心的伸手查看着郑树木的胸膛上的伤口。 很奇怪。 伤口平滑不像是任何利器所致,而是……沿着人身体中间天然存在的那道线,向两边分开来。 就像是一个开了线裂成两半的布偶娃娃。 腹腔中的脏器也没有任何刀印划痕,不像是被利器取出。 所有的连接点都是一片平滑,好像这人天生就没有长脏器一样。 魂魄上出现这种伤痕,最后还被打入了旧酆都的下层地狱,丢弃在乱葬岗上……是因果和罪孽所致吗? 阎王所说的千年前旧酆都的评判规则,燕时洵还记得很清楚。 只看是否有罪孽,不看前因。所有对死亡发起复仇的行为,都算是罪孽,不被旧酆都容忍。 如果以这个标准来看,那郑树木简直罪无可赦。 燕时洵甚至可以根据阎王的描述,复原出旧酆都对郑树木下的判决。 郑树木年幼时虽然家破人亡,但是他不是没有死吗,这就不算是对郑树木本人的直接伤害,更加没有复仇的资格。 而郑树木成年之后,屠戮了白姓村子上百人,这份杀孽,足够旧酆都判他为厉鬼了。 燕时洵的视线下移。 果然,在郑树木身下的尸山堆中,燕时洵看到了与曾经在白姓村子里见到的那些木雕,有着相似模样的尸骸。 所有村民都倒在这里,尸骸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在他们的尸骸上,高高放着郑树木的尸体。 就好像这个村子的人,终于在这里得以“团聚”。 燕时洵不适的皱了皱眉。 让受害者和加害者共处一地,对受害者而言,何异于二次伤害? 不过,他倒是明白旧酆都的逻辑了。 因为这些村民死亡后,魂魄被困在了活嘴活眼木雕中,日夜受着折磨,反复回想着生前死后的一切,因此对死亡抱有怨恨。 所以,旧酆都认定,这些魂魄也是恶鬼。 在鬼婴死亡之后,本来从旧酆都流向她的力量还有她后来积攒起来的力量,失去了承载的容器,自然也就向外释放,回归了鬼道和旧酆都。 所以这些原本被困在活嘴活眼木雕里的村民魂魄,才会离开木雕,因为它们也曾经被鬼婴所操控折磨,属于鬼婴力量的一部分。因此,它们坠入了旧酆都的下层地狱。 也就是说,现在承载鬼道的,是旧酆都。 ――旧酆都城池决计想不到,光是几具尸骸,就能让燕时洵看透重重障眼法,将隐秘埋藏在最深处的真相,一眼看破。 在想通的瞬间,燕时洵的眸光猛地沉了下来。 啧,旧酆都…… 他的舌尖顶了顶上牙膛,从未有一刻如此厌恶旧酆都。 无论是地府,还是酆都旧酆都,燕时洵本来都是漠然的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特殊情感。 即便新酆都由邺澧执掌,并且酆都十万阴兵也曾力挽狂澜,燕时洵也理智冷静的不曾多分给酆都一丝情感。 但是现在,燕时洵心中的天平忽然剧烈向新的酆都倒去。 就在看清了旧酆都的所作所为之后,燕时洵觉得,自己对邺澧当年战胜了旧酆都取而代之的事情,还有些高兴。 连带着对邺澧的情感都多增加了几分,有种“做得好”的畅快感。 他忽然有些好奇,想要知道千年前的战将,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乌木神像…… 燕时洵的眼眸中满溢着笑意,以及浓厚的兴趣。 他垂眸看了眼死不瞑目的郑树木,还是叹了口气,伸手轻轻为郑树木合上了眼睛,将手中的手帕盖在他的脸上,又为他整理好了伤口,让他看起来,最起码死亡得体面一点,保有死后的尊严。 而不是像那些因果之中的加害者一样,同样曝尸野外。 燕时洵并不认为郑树木做错了。 虽然郑树木的手段是激烈了很多,并不是普世的善良。 但燕时洵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心软善良的人。 在他的判定中,没什么以德报怨,只有因果相抵。 因此,此时的燕时洵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想要让旧酆都彻底消亡于天地。 到那时,他必定要将旧酆都内所有关押着的鬼魂,全都送往酆都,再次审判。 确有罪孽者,酆都苦牢受刑,而只是为了复仇的冤魂……他们会得到这份死后的公正,得以前往投胎。 燕时洵缓缓站直了身躯,目光坚定,雪亮如刀。 厚重的大衣下摆划过锐利的弧度,他转过身,向矗立在一片尸骸中的小屋走去。 这似乎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村屋,燕时洵曾经在穷苦落后的村子里,见过类似模样的屋舍。 袅袅炊烟从房顶烟筒飘出,灰色的烟雾散开,缭绕在屋舍周围,反而将它衬托得有几分朦胧美感。 如果不是周围环境确实骇人,这里甚至可以被看做是某个人的隐居之处。 走近之后,燕时洵才发现,不仅是这座小屋存在于乱葬岗最中间如此突兀,更诡异的是,小屋门前的一片地都被细心的打理过,清扫出一片没有尸骸的空地。 这里堆放着生活用品,看起来很有人间的烟火气。 与燕时洵曾经在山中见过的隐居修行者,很是相似。 如果是在山中见到这样的小屋,燕时洵不会如此奇怪,但这里……是旧酆都地狱啊。 他走上前去,礼貌的屈指叩响了房门。 几声之后,房屋里依旧一片安静,并没有人应声。 但炊烟的存在还是让燕时洵认为,房屋的主人要么在家要么就在附近。 所以他耐心的等待着,四声一组的叩响。 三声为人四声鬼。 鬼敲门,恰好是四声。 既然是在旧酆都地狱,那燕时洵也并不认为房屋的主人还是个生人,对于鬼而言,四声敲门才算是礼貌。 鉴于之前旧酆都城池那样缜密的想要坑他,燕时洵决定还是谨慎为妙。 在燕时洵敲到第四组叩门声时,终于,有声音传了过来。 “吓我一跳。” ――却不是从房门里传出来的,而是从燕时洵身后传来。 燕时洵挺直的脊背一僵,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这种不能全面掌握局势的感觉,让燕时洵对眼下的情况更加谨慎。 他缓缓转过身,视线平移向声音源头看去。 却在看清身后的景象时,惊讶得微微睁大了眼眸。 他所看到的,与他所料想的完全不同。 燕时洵本来以为,能在这种荒无人烟的乱葬岗之上盖房子居住的,应该也是鬼魂,或者是曾经旧酆都留下来的遗民。 但他看到的,却只是一名老人。 老人坐在尸山下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悠闲晒太阳的姿势,手边还放着茶盅。 简直和燕时洵之前在走街串巷时见过的那些退休老大爷,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老人身后的不是什么公园精致,而是血淋淋腐臭的狰狞尸骸,燕时洵真的觉得自己会认错。 不过,尸体和笑眯眯“晒太阳”的老人,现在竟然也搭配得如此和谐。 “哪来的小子,迷路了?” 老人抖着腿,啧啧道:“那你也够本事的,竟然能迷路到这么远,还跑到我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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