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他眨了眨眼眸看向白师傅,就对上了白师傅关切的眼神。 “抱歉,走神了……” 燕时洵连忙侧首,散落下来的发丝掩盖住了他发红的眼眶,但是他沙哑的嗓音依旧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白师傅了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看着燕时洵的眼神也逐渐柔软。 不再是看着可以交换利益之人的陌生警惕,也不单纯只因为燕时洵本身的实力,或是他与李乘云之间的关系。 而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白师傅甚至有些羡慕李乘云。 那位居士,还有这样一位对他敬爱的优秀弟子,即便他身亡已久,却还记得他,将他视为自己的父亲与挚友。 但是他死了,郑树木大概只会拍手叫好吧……那孩子恨他。 这是他犯下的罪孽,他合该承受。 白师傅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苦涩。 他抬头看向窗外,在看到村庄里逐渐有人家点亮烛火时,心里暗自记着时间,数着节拍。 像是在迎接自己死亡的倒计时。 白师傅转回视线时,燕时洵已经重新整理好了情绪。 在涉及到自己最亲密敬重之人的生死,即便再理智冷静的人,也会忍不住心神动摇。 每一个夜晚暗自的溃烂然后再愈合,伤口没能彻底痊愈,就先被燕时洵掩盖在了衣服下面,无人所知。 直到伤疤被撕开,直到再也承受不住那份痛苦。 “燕先生,你还好吗?” 白师傅看了眼窗外,不经意间随口喃喃:“时间……近了。” 燕时洵的眼睫上尚带着些许湿意,他眨了眨眼眸,向白师傅微微颔首:“抱歉,我失态了,我们继续。” 他询问道:“那我师父,当年找到酆都旧址了吗?” 燕时洵在十几年前遇到李乘云开始,到他上大学为止,一直与李乘云形影不离,朝夕相处。 这对师徒对彼此的了解和关心,甚至更甚过对他们自己。 燕时洵很清楚,虽然李乘云看起来永远是安步当车的悠闲之姿,但是万事万物,都被那双微笑的眼睛看了进去。 看似最漫不经心,万事不在心中的人,反而是最执着和坚定之人。 李乘云所走的那条道,他从来偏离过一刻。 既然李乘云因为卓绝的天赋而感知天地,提前预知到了将要到来的祸事,那提前寻找解决根源的方法,也是李乘云必定会做的事情。 ――昔有扁鹊,却言医术不精。 他说,最厉害的医术,是在发于肤表之前,就医治得当。 李乘云就是在病症发出来之前,发现了它的存在,并且准确的知道医治的方法。 他认定了能够撑起大道的最后方法,在酆都。 那他就绝不会半途而废,没有找到答案就离开白纸湖。 酆都旧址……为什么李乘云没有去找新的酆都,没有去找邺澧? 是不知道酆都有所变迁,还是有其他的理由? 燕时洵眉头紧皱,一时猜不透当年李乘云的想法。 白师傅也恰在此时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就算有当年的记载传下来,但想要找到鬼神的居所,谈何容易。” “千百年,早已经沧海桑田,唱段里曾经能够作为寻找地标的山河湖泊,早已经变化了位置或者干脆消失。” “乘云居士很努力的找过,但是,他最后也只确定了酆都旧址,就在这附近,更多的却无法确定。” 燕时洵疑惑道:“师父是以什么为根据确定的?” “祟气。” 白师傅语气确定的道:“乘云居士找过来的时候,刚好白纸湖爆发了一次祟气。” 那个时候,整个荒村连带着附近的山林湖泊,全都被灰黑色的浓雾笼罩,半米之外不可见人。 白师傅也在收音机的广播里,听到了西南地区对出行市民的提醒,说白纸湖附近雾霾指数很高,非必要请不要经行。 唯一一个前来于此的,是一个西南的驱鬼者。 那位驱鬼者发现了这里根本不是雾霾,而是被积压在地表下的邪祟像是火山一样喷发了出来。 如果不加以制止,很有可能继续向外蔓延,附近十几公里内的村镇都会被邪祟影响,不仅是气运下降,也会健康受到严重的威胁。 所以,那位驱鬼者进入了荒村,试图驱散这些邪祟。 白师傅将那位驱鬼者的所为看在眼里,最后在驱鬼者将要死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软,打破了他自己给他定下来的不理会外界事物的守则,将驱鬼者扔出了荒村。 驱鬼者被焦急等在村外的徒弟带走。 可不到一天的时间,那位驱鬼者又回来了。 还带着李乘云。 ――驱鬼者的徒弟救治不了他,只好哭着向其他同行求助,但众人纷纷摇头,爱莫能助。 恰好李乘云寻找酆都旧址,按照传闻中所言,行至西南。 在看到驱鬼者的惨状后,李乘云救治了他,并且从他口中得知了白纸湖发生的事情,于是和他一起回到了白纸湖。 既是为了平息邪祟,也是为了寻找鬼戏。 ――作为对李乘云的报答,那位生于西南长于西南的驱鬼者知无不言,告知了李乘云,鬼戏的所在。 “居士说,那不是寻常的邪祟,更像是以前没有处理好的恶鬼遗骸在酝酿后的爆发。能到达那样的程度,要么是地府,要么是酆都。” 白师傅道:“燕先生既然是驱鬼者,那也一定听说过有关西南的传闻吧?几千年来,西南一直都被认为是酆都鬼城的所在。” “估计是因为这个,所以居士才确定了这里是酆都旧址。” “但是具体在哪里……” 白师傅摇了摇头:“也许,只有鬼神,或者当年的先祖知道吧。” 燕时洵绷紧了下颔线,嘴唇抿到发白。 白师傅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和秘密,统统告诉了燕时洵,并且还从柜子里拿出了深埋已久的祖传手札,交到了燕时洵手上。 纸张早已经泛黄,即便经人精心保护,但是依旧抵不过岁月的侵袭,让这本千年前从白姓先祖手中传下来的手札,变得无比脆弱。 只要稍微用力,就会将纸张撕烂。 捧着这本手札时,燕时洵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唯恐自己的气息会让它化为齑粉。 “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了,原本就是打算带着一起进坟墓的东西,既然你可能用得上,那就拿去吧。” 白师傅早已经不再能制作出精美皮影的粗糙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札的封皮,眼里带着怀念。 好像这一生因为皮影戏而生发的所有故事,从牙牙学语跟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制作皮影戏,到从父亲口中得知皮影戏中隐藏的秘密,再到他亲手砸烂了自己十根手指,打定主意要让皮影戏就此失传……所有的画面,都在他眼前滑过。 最后,变成了拢袖微笑着乘风欲归的李乘云。 还有此时站在他面前,眉眼锋利坚定的燕时洵。 白师傅终于释然般阖了眼,收回了手指。 “在看到你的时候,我才发现,或许这都是命运注定要让它发生的,老天爷早就规划好了一切。无论是乘云居士,还是你的到来……” 白师傅郑重的嘱托燕时洵,道:“一定,一定要救出郑树木。” 燕时洵收下了手札,在大致翻看过其中所记录的唱词和故事之后,就将这薄薄一册仔细放好,向白师傅点了点头。 “放心。” 燕时洵道:“我这就去郑师傅家。正好,我也有其他的话想要问他。等处理好了之后,我再回来。” 与燕时洵刚来时的冷淡不同,白师傅亲自将燕时洵送到了房子门口。 他佝偻着腰,注视着燕时洵挺拔修长的背影,朝着郑树木家的方向,渐渐在村路上远去。 寒冬山间的冷风吹拂起白师傅灰白干枯的头发,他抖了抖嘴唇,最后像是脱力一般,重重的跌坐了门槛上。 村庄里,一户户人家逐渐点亮了烛火。 与此同时,白师傅也发生了惊人而奇异的变化。 他的腿脚逐渐僵硬,即便包裹在衣服下面,也能看得出僵直得不像活人。在露出来的些许皮肤上,一圈圈木质纹路逐渐出现,代替了皮肤原本应该有的肌理。 像是原本由血肉骨骼组成的腿脚,变成了木雕的人形。 白师傅痛得满头冷汗,但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他只用那双在疼痛下恍惚的眼睛,艰难的抬起头,看向郑树木家的方向。 视野一片片黑暗,天旋地转找不到定点。 白师傅依旧艰难的扯开笑容,嘶哑着喃喃:“树木……” “铛!” 刻刀脱手,掉在了地面上。 摔成了两半。 郑树木低下头,看着断刀沉默不语。 在他面前,那尊在燕时洵看到时只有一半的老人雕像,已经被他雕刻出了大半,只剩下了腿脚的部分还没有完成。 之前留下空白的脸,也已经雕刻出了五官。 炉膛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工作间变得阴冷,丝丝缕缕的鬼气无声无息的沿着墙壁蔓延,笼罩住了整个空间。 郑树木弯下腰,伸出手,将那柄断刀捡了起来。 他将断刀拿在手里,沉默无言。 这柄刻刀,他已经用了很长时间了。 是他父亲的遗物之一。 却是由他的仇人转交到他的手里。 郑树木想起,自己在回到村庄时,白师傅看到他时惊愕的眼神。 他畅快而恶意的告诉白师傅,他会亲手杀死所有人,让所有参与或冷眼旁观了他父亲母亲死亡的人,全都以死亡来赎罪。 但白师傅却没有任何惊慌。 他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转身找出了当年郑木匠赠予他的刻刀,亲手交到了郑树木的手里。 杀我的时候,用这柄刀吧。 白师傅那样对郑树木说。 但在杀我之前……你父亲原来告诉过我,他其实,也很希望你成为一名优秀的木匠。这柄刻刀是你父亲赠予我的,但是我没有资格使用它,我更适合成为刀下的那个人。 白师傅像个关心孩子的长辈,语气循循沉寂。 那个时候,郑树木只觉得白师傅伪善又恶心。 他发誓,一定要用这柄刀杀死白师傅,为他父亲报仇。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反而在这柄刀的陪伴下,经历了所有痛苦和难得的快乐时光,也靠着这柄刀雕刻出了所有村民的木雕偶人。 一转眼,只剩下了白师傅。 而现在,也终于轮到了白师傅。 可是……刀却在这个时候断了。 郑树木拿着刀的手掌,渐渐收紧。 他垂着头,早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上布满了皱纹和暮气,再也看不到曾经少年时的明亮坚定。 即便是仇恨,但他曾经,也有着鲜明坚定的期待啊。 可现在,他却只剩下一具迷茫的躯壳,还按照当年李乘云所言,继续守在村庄里。 “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郑甜甜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笑得甜滋滋的,说出的话却带着森森恶意:“哥哥该不会是犹豫了吧?” “当年间接杀死妈妈,杀死我的人,你想要就这么放过他吗?” “我没有,我只是……” 郑树木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清。 只是,只是什么呢? 因为白师傅多年来的陪伴,还是当年李乘云的那句劝告,还是他在亲眼看到李乘云死亡时所感受到的震撼和顿悟? 当郑树木将自己的满心痛苦都说给李乘云听,告诉他自己恨着白姓村子和白师傅时,李乘云没有反驳却也没有附和他,只是静静的注视他良久,然后才开口。 他说,树木兄你知道吗,真正坏的人,是不会自省也不会愧疚的,只有好人,才会愧疚悔恨。 他说,其实因果从来就不在白师傅身上,是树木兄你执着了,才看不清真相。 那是与郑树木一直以来的仇恨截然不同的观念,但是因为说那些话的是李乘云,所以郑树木听进去了,也一直记在心里。 很多年。 偶尔郑树木想起白师傅,也会迷茫的询问自己,难道真的是我着相了吗?或许,李乘云说的才是对的? 因为这份犹豫不定,所以郑树木迟迟没有雕刻白师傅的偶人。 而今天白天,郑甜甜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样,歇斯底里的尖叫,一遍遍的重复说不可能,不可能有人从她的皮影戏里消失。 郑树木担忧,郑甜甜却抓着他的手臂,恨恨的问他为什么还少一个人,村里明明还有一个人没有死。 郑甜甜说,就是因为那一个人没有死,所以她才会一直一直失败,就差一个人的死亡,她就可以成功了。 郑树木看着那张和母亲极为相似的脸,想起了从前甜甜和母亲受过的苦难,于是心软又愧疚的点了头,开始着手雕刻最后一尊雕像。 可是就差一点的时候,刻刀,断了。 像是天地都看不过眼,在警醒于他。 郑树木低头看着断刀发呆的样子,引起了郑甜甜的不满。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夺下那柄断刀,不等郑树木反应过来,就扬手扔进了旁边的炉火中。 郑树木下意识去抓,却只扑了个空。 “我就知道,没有人爱我,我只能自救。” 郑甜甜将郑树木的反应看在眼里,冷笑道:“我早该知道这一点的,哥哥,知道……你从来不爱我,也不想保护我这一点。” “怎么办呢哥哥,妈妈给我起错了名字,她想让我甜甜过完一生,可我从还没出生开始,就全都是苦难。” 郑甜甜歪了歪头,失去了笑容的脸上一片漠然,像是没有生命的偶人。 她一字一顿道:“没有人爱我,那我只能爱自己,没有人救我,所以我只能自救。” “这些都是因为你的无能和懦弱,我和妈妈的死,都是因为你。” 郑树木低垂着头,肩膀渐渐颤抖了起来。 他抬起手,捂住了眼睛,满脸痛苦和愧疚:“甜甜,甜甜……对不起。是我的错,要是那个时候,我再强一点,跑得再快一点……”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郑甜甜冷声问:“郑树木。” 第264章 晋江 燕时洵在离开白师傅家之后,就一直回想着手札上的记载。 白姓先祖是个谨慎的人,在接触过旧酆都鬼差之后,他意识到这绝非寻常小事,所以即便有心将当年发生过的事情传下来,也警惕着万一记录在纸面上,落进不得当人之手造成的后果。 毕竟旧酆都虽已毁却,但也是鬼神所在。 光是里面残留的鬼气和力量,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一旦有心人想要借助旧酆都的鬼气做些什么,那对于人间而言,就会是堪称恐怖的灾难。 尤其是没有鬼神存在的人间,更加无法抵御来自古老酆都的威压。 所以,白姓先祖并没有将全部的事情都记在手札里。 绝大部分事情,都由他这一脉的白姓后代口口相传,传承了千年。 至于有关于酆都旧址的信息,则被隐晦的藏在唱词里,层层掩盖在五行八卦的卦象和方位之下,没有直接给明位置,而是需要人一层层的去解开对应的标志性地点,依靠山水之间的位置,才能最终定位到酆都旧址。 白姓先祖想的很周全。 如果是真心需要找到酆都旧址以救人间的驱鬼者,那这些防范手段对他而言,并不会是拦路虎,只会是验明身份和实力的测验而已。 如果是实力不够,或者想要盗墓、心怀不轨之人,那也合该被拦在外面,没有去往酆都旧址的资格。 白姓先祖感念于不知名之人的被救之恩,也愿意为被他引为知己的鬼差做些什么,即便并没有人要求过他,但他依旧愿意守着旧酆都。 像是守墓之人。 白姓先祖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何时在何种可怖的灾难之下,才会有人来寻旧酆都。 也或许不会有人来寻。 但是白姓先祖还是出于对天地鬼神的敬畏,选择了将古老的故事传承下去。 就像是在后代子孙,早早预备好了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用得上的退路。 只是白姓先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沧海桑田,早已经换了人间。 他当年留下的山川湖泊的位置记号,在过去了千年之后,早已经变了位置,甚至高山化为平地,湖泊拔地而起成为山峰。 于是本来精巧的设计,现在却反倒成了阻碍所有人找到旧酆都的拦路虎。 李乘云在从白师傅那里拿到手札之后,也在白纸湖停留了很久,才将所有作为旧酆都对照的位置信息一一解构出来,然后对照着白师傅所知道的以前的情况,也才大致确定了旧酆都就在白纸湖附近。 但是具体在哪里,李乘云离开白纸湖之后又去了哪里。 白师傅不知道。 燕时洵的手掌隔着大衣握住了细致放在口袋里的手札,轻轻摩挲,好像能够通过这一本手札,和数年前的李乘云,隔空相望。 他师父相信他。 相信他会成为优秀的驱鬼者,强大到足以将重担接过去,代替自己继续寻找旧酆都,找到可以撑起天地的方法。 燕时洵不知道旧酆都里究竟有什么,让李乘云没有直接去寻找真正的酆都所在,反而执着于此。 但是,他会代替李乘云走完这一程没走完的路。 燕时洵微微抿了抿唇,沉下来的眉眼褪去了刚刚在白师傅眼前时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得锋利坚定。 当他再次抬起抬眸时,眼中只剩下了一片漠然的冷静。 他看向周围的村庄,恍然觉得好像比他走来时要亮上许多,似乎是旁边几户人家都亮了灯的关系。 这一幕,与之前湖中戏院旁边的村庄何其相似。 燕时洵警惕的走过去,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像是踮着脚无声无息的大猫一样,迅速将自己融身在窗户旁边的黑暗中,侧首看向窗户里面的情形。 人影时不时的从窗户后面出现又消失。 从远处看时,一切好像都是正常的,眼睛会自然而然的告诉大脑,这是人留在窗户上的黑影。 但是只有当离得近时,才会发现端倪。 ――并不是人的影子落在窗户上。 而是,那根本就没有人,只有一个黑色的人形剪影。 燕时洵心中一突,迅速意识到可能整个村庄的每一户人家都是这样的情况,所以他才没有看到任何村民,只听到了声音。 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村民。 像是掩人耳目的放映机。 上演着村子里还有活人的谎言。 燕时洵试探性的伸手落在房门上,轻轻一推。 “吱嘎――!” 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门轴早已经锈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房间里,烛火跳动,却空荡荡没有一人。 就连家具上都肉眼可见厚厚的一层灰尘,房屋内部更是破败而布满了青黑色的污渍霉斑,一副久无人住的模样。 唯有窗前的地方,立着一人。 那人身上穿着多年前的旧式衣服,白惨惨的脸上两团红晕,视线直勾勾的看向房门的方向。 燕时洵没有防备的和那人对上视线,心中一惊之后,才发现那并非真人。 而是皮影人物。 一如白师傅所说,西南皮影戏注重将生活融入曲目。而这个皮影人物,也仿佛是做成了当年住在此处的村民模样,穿着一样的衣服,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在窗前出现又消失。 影子落在窗户上,烛火明亮温暖。 就好像村子依旧维持在曾经的安宁上,一切的悲剧都还没有发生。 燕时洵本想就此离开这间房屋,去别的人家看看是否也是如此,验证自己的猜想。 但不等他转身,忽然就看到那皮影人物原本黑黝黝的眼窝里,竟然缓缓流下了血泪来。 皮影人物抬起手,灵活精巧的骨架支撑着它如真人一样的行动,伸向燕时洵。 似乎是想要拽住燕时洵,将他留在这里。 灯花爆燃,发出一声火花的鸣响。 刹那间,整个房屋连同着外面的院子全部黑了下来,燕时洵的视野内天旋地转。 他像是一脚踩进了沼泽里的旅人,空落落踏不上实地,被黑暗拖拽着滑向深处。 等燕时洵再次睁开眼眸,视野内的黑暗逐渐退去时,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依旧站在村子里。 只不过,和刚刚安宁祥和的夜晚村庄不同。 这里……是山雨欲来前,最后的平静。 燕时洵看到,自己依旧在刚刚的村屋里,只是从摆设和收拾得干净整齐的物品上来看,这里是有人居住的,但是现在人并不在房子里。 反倒是院子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吵闹和欢呼声。 燕时洵推开门,循声望去,就看到不远处在夜幕下,一簇簇火把忽上忽下,像是很多举着火把照明的村民在跑动。 他眯了眯眼眸,随即因为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而心脏一颤,赶紧迈开长腿飞奔向火把的方向。 橘红色的光亮像是夕阳将坠的日轮,将无星无月的天幕映成血一般的红。 村民们欢呼着,怪叫着,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晃动着像是狰狞鬼影。 而在他们前面,女人紧紧拽着年幼男孩的手,仓皇奔逃。 她面如金纸,汗珠豆大,没有半点血色的苍白唇瓣被牙齿深深咬出了血痕,看来身体情况并不好,只是在勉力支撑着而已。 女人扶着圆滚的肚子,时不时面面带惶恐的向后张望,但是却依旧无法抵抗身体的虚弱,脚步很快就虚浮着慢了下来,踉跄欲倒。 她身边的男孩即便年幼,却已经懂事,用稚嫩瘦弱的肩膀试图支撑起母亲摇摇欲坠的身体。 但是,他太小了。 无论是身后豺狼般兴奋狂欢的村民们,还是眼前他的母亲,和母亲腹中未出生的孩子。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滑向悲剧的深渊,什么都做不到。 女人摔倒在地,血色在她的裙摆上晕开,她绝望的哭求路边的村民,但村民却只是闭上了眼睛,在重重顾虑下没有向女人伸出援手。 看着身后很快就追上来的村民,女人一咬牙,强撑着爬起来,带着身边的男孩继续踉跄着向前奔跑。 但体力不支的女人和孩子,与身后年轻力壮的村民们相对比,就像是兔子一般柔弱,可以毫不费力的咬穿喉咙。 可是村民们显然并不准备这么快结束一切。 他们像是围猎兔子的野兽,大笑着驱赶着女人,以她的狼狈和哀求取乐。 高举的火把映亮了湖水,荡漾的水面倒映出一张张扭曲狰狞的脸,如同鬼面。 而女人慌不择路,被石块绊倒,惊呼着歪倒向湖水。 妈妈――! 男孩瞪大了眼睛,发了疯一样飞扑过去,想要拽住母亲。 但却失之交臂。 女人的神情定格在仓皇恐惧之上,但笨重脱力的身躯,依旧不可制止的摔进了湖水中。 “噗通!”一声巨响。 女人在冰冷的湖水中大声呼救,奋力挣扎,湿漉漉的头颅浮出又沉下。 她拼命的伸出手臂,想要谁来拉她一把。 但是村民们已经跑到了湖边,慢慢停下了脚步,围在湖边冷眼看着湖水中挣扎的女人,因为她的痛苦而哈哈大笑。 想要冲进湖水里救回母亲的男孩,也被身强力壮的村民抓住,提在手里任由他扑腾挣扎,悲愤怒吼,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女人慢慢挣扎不动了。 冰冷的湖水呛进了她的口鼻,带走她的体温,让她本就无力的身躯,越发的虚弱冰冷,提不起半分力气。 好冷,好疼……好累。 女人隔着冰冷的湖水,最后疲惫而深重的看了岸上的男孩一眼。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再也无力抬起手臂挣扎,慢慢的沉下了湖水。 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映照着火把,夕阳破碎于此。 女人再也没有浮上来过。 男孩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带着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沉入了湖底。 寒冷的山风带走他的体温,耳边只有哄笑和欢呼的怪叫声,兴高采烈的人群中,他母亲的挣扎和死亡,都像是供人取乐的皮影戏。 男孩目眦欲裂,恸哭声撕心裂肺,如同幼兽失母咳血以泣。 哭声回荡于群山湖泊之间,一层层回荡叠加,宛如群鬼嚎哭不止。 村民们被吓了一跳,随后恼羞成怒般对男孩拳打脚踢。 然而凌厉的拳风刮过,重重摔倒在地的,却是动手的村民。 燕时洵眼眸赤红,压抑着怒气的身躯微微颤抖,紧握成拳的指骨用力到泛白,所有挡在他身前的村民,都被他毫不留情的一拳掀翻。 原本围在男孩身边的村民们也发现了燕时洵这个陌生人,纷纷放开孱弱幼小的男孩,往燕时洵的方向涌来,大声质问他是什么人。 燕时洵紧紧抿着唇,冷冽的眉眼间除了愤怒之外,没有半点被包围的恐惧,拳拳到肉的沉重声音越发激起了燕时洵的战意,一拳比一拳狠厉,将村民们砸得满脸鲜血,摔飞出去。 很快,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村民们,就在湖边躺了满地,捂着自己的伤口哀嚎。 而被村民们扔下的男孩,也已经第一时间就冲进了湖水中,试图救起自己的母亲。 只剩下燕时洵站在湖边,垂着头望向湖中的男孩,一言不发。 双拳的指关节带着擦伤血痕,血液沿着他的手指慢慢滴落下来,但他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般,站在满地哀嚎的村民中,看着男孩的眸光带着不忍。 让一个孩子,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带着尚未出世的妹妹沉入湖底……这是野兽也达不到的残忍。 但更残酷的是―― 燕时洵很清楚,他所看到的,都只是皮影戏而已。 这一切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发生,早已经成了定局。 他救不了坠湖而亡的女人,也救不了被仇恨和愤怒淹没的郑树木。 即便他现在踏着满地哀嚎的村民,也有可以掀翻整个村庄的力量,但是……他来迟了几十年。 燕时洵沉默良久,耳边是男孩哀恸的哭嚎和哗啦啦被拨动的水声。 但就在燕时洵发觉了湖水中男孩渐渐被冻得青白的面色,上前一步,想要将男孩从湖水中捞出来的时候,轻盈的脚步声,忽然在他身后出现。 燕时洵立刻警惕的回头望去。 却见郑树木拨开湖边树木垂下的枝条,从坡上缓步走来。 他垂着头,散落下来的头发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花白,早已经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沉痛。 “燕先生。” 郑树木的目光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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