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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或许――”灵光一闪,南婉青翻了半个身,“是后来我又让他入了阴户,双符相抵,说不准有什么冲撞。” 随随猛地抬头,伸出一只手指连连晃了五六下:“你说得有理。” “下回我试试只入口中,看看能不能成。” “好――” 次日晚间,昭阳殿金樽盛清酒,玉盘奉珍馐。 南婉青才看完一出悬丝傀儡戏,《吕后斩韩》,演的是刘邦不忍杀韩信而吕后动手的故事。 “娘娘觉着这出戏做得如何?”周司乐近前请安。 “傀儡忒丑了些,衣裳花花绿绿的也不讨人喜欢,”南婉青以绢帕掩面,打了个呵欠,“不过故事倒说得有趣儿,赏罢。” 渔歌早早备下金银锞子,眼见这出戏得了南婉青心意,又添上几锭银子。 乐局一众人千恩万谢地告退。 “可摆好了饭?”南婉青遣沉璧去请宇文序,宣室殿与昭阳殿相距不远,估摸着也快到了。 渔歌禀道:“冷盘已上全了,热菜尚在炉口温着,只等陛下过来。” “大暑天里,谁要吃热气腾腾的东西?”南婉青扶着渔歌起身,面有不快。 “倘若尽是冷菜,陛下见了又该说什么‘生冷之物于肠胃不好’、‘有冷有热方能阴阳调和’,怪罪奴婢们侍奉不周。”渔歌一向伶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请娘娘将就将就,忍忍桌上摆几盘冒着热气的菜,当是为了昭阳殿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性命,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娘……哎哟!” 南婉青狠狠拍上渔歌手背:“渔先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我昭阳殿当个宫人委实屈才了。” “那可不是!”二人没皮没脸惯了,渔歌也不谦让,“若非为了侍奉娘娘,奴婢早考上状元了。” 前些日子昭阳殿才唱了一出《女驸马》。 “你还真是不知羞。” 渔歌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实在是娘娘教得好。” 说话间,沉璧打了帘子进来,福身请安。 “可是陛下到了?”南婉青问。 沉璧愈发低了头:“陛下……公务繁忙,让娘娘先行用膳,不必等了。” 似乎昨日吴宗友前来商讨的便是南方水患一事。 南婉青不觉有异,反倒欢喜晚间不必吃热菜,心情大好。 谁想之后一连十日,沉璧前去宣室殿恭请圣驾,彭正兴均以陛下事务繁忙回绝。 “又是公务繁忙,不来了是吧?” 南婉青与渔歌等人掷升官图,她今日手气旺,一马当先,众人之中距“叁公”最近。[3] 沉璧噗通一声跪地,吓得渔歌手腕一抖,陀螺咕噜噜打了几个旋,不知飞去哪里。 “这是做什么?”南婉青也唬了一跳。 沉璧支支吾吾道:“陛下今夜……去、去了陆……陆婕妤宫中用晚膳。” 众宫人登时敛起笑闹,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南婉青良久不言语。 “陆婕妤……是谁?”南婉青抬起头,脸上写满迷茫二字,似是遇到什么了不得的难题。 “珠镜殿陆婕妤,本名陆蕴,母家地位不高,乾元元年入宫,乾元叁年诞下五皇子,晋封婕妤。”郁娘道。 “郁娘――”南婉青连连抚掌,钦佩之情溢于言表,“难为你能记下来!” 郁娘却叹了口气:“陛下已十一日未曾踏足昭阳殿,娘娘半点不忧心吗?” 宇文序十一日不入昭阳殿,宫中近来传出许多宸妃失宠的风言风语。 南婉青眉尖微蹙,她倒是从未仔细算。 上回前往宣室殿,一来一去路上出了两身汗,南婉青本就畏热,偏偏还做了一番无用功,心中十分不爽快,因此只想等宇文序来,不愿再出去。 而若非殃及性命之事,随随闭关修炼,不会轻易现身,自然无人提醒催促。南婉青素来又是个醉心吃喝玩乐的,心思也不在宇文序身上,不料一眨眼竟过去了十一日。 升官图上,棋子距离“叁公”不过寥寥数步。 南婉青一拍书案:“将陀螺找出来,我们先掷完这一局,旁的日后再说。” 入夜,玉指点虚空,南婉青口念咒语催动符咒,召唤随随。 “宇文序近来有些不对劲。”南婉青神态少见凝重。 随随当即变了脸色:“他不举了?” “倒也不是。”南婉青双手抱臂,“据说他十一日不来昭阳殿,今夜却去另一人宫中用晚膳。” 后来沉璧探得消息,说是宇文序只同陆婕妤用了晚膳,并未留宿,末了还是起驾宣室殿。 随随点点头:“这与不举有何区别?” “尽管结果上无甚差别,但缘由必定不同,我找你来,就是为了算算他心中所想。总不能他长久不见我,耽误你修炼,那时该如何是好?” 虽说随随为南婉青开了窥测人心的慧眼,但宇文序与常人相比,身上有龙脉庇佑,算他如算国运,南婉青力不能及。 “我卜算学得不通……”随随犯了难。 纤手拎起床头乌木匣子,砰一声按于随随身前,南婉青倒出蓍草、龟甲、铜钱、八卦图:“这是我命人从司天监寻来的卜具,你一样算一遍,总能算到。” 一人一狐从月挂中天算到东方既白。 “不成不成,太难算了!”随随丢开蓍草,细腿一蹬,气得换回狐狸头顺毛,“我只能算出他心怀忧虑,心绪纠结,算不清更细的……他也太难算了!” 南婉青早已瘫倒床榻,手中松松攥着叁四枚铜板,睡眼朦胧:“罢了,我、见机行事……” 两眼一翻,梦会周公,一觉睡到日落西山。 “今日又是政务繁忙?还是去哪个宫用晚膳?”南婉青捧起漱口茶水,摇摇晃晃,“若是他不来,晚间我最少吃五个冰碗,你让司膳备好了……”[4] 沉璧缓缓开口:“陛下今夜……召幸德妃娘娘。” ―――――――――― 注: [1]落更:即晚上七时。 [2]出自《周易・系辞下》。 [3]升官图:古代的一种游戏,类似现代的大富翁。叁公:各朝代定义不同,本文取太傅、太师、太保之意。 [4]冰碗:北京地区特色传统名点之一。将果藕(白花藕)切片、去芯鲜莲蓬子、鲜菱角、鲜老鸡头(芡实)四样掺在一起,甜凉爽口,果香味浓郁。 第十二章满庭芳 “陛下,昭庆宫宫人来报,德妃娘娘车驾已然就绪,正往宣室殿来了。”彭正兴手持拂尘,垂头轻声,恨不能化成针眼大小,缩进地缝。 宇文序向来寡言少语,喜怒难辨,这些日子更甚,除却参政议政,话也不愿多说两句,还一连拒了昭阳殿十一回请见,脾气愈发古怪。 彭正兴记忆犹新,那日他兴冲冲上禀宸妃娘娘请用晚膳的传话,执笔伏案的帝王冷冷瞟来一眼,一语未发,彭正兴硬着头皮站了好半晌,背上的汗湿了又干,只得缓缓告退,答复沉璧“陛下公务繁忙,请娘娘先行用膳”。 往后一连十日,每逢晚间沉璧造访,彭正兴便知今日须得再受冷眼凌迟。 谁想昨日宇文序开了口:“晚间往陆婕妤宫中用膳。” 这下可好,陛下这头是妥了,昭阳殿那头不知该闹成什么样。 彭正兴回话时万分庆幸,幸好是沉璧,若是渔歌,不得撸起袖子将他拂尘揪个干净。 “这是怎么了?”沉璧手里绞着一方绣帕,愁眉不展。 彭正兴叹气:“谁知二位祖宗又闹什么脾气!” 今日昭阳殿请见还未到,宇文序已宣了德妃侍寝。 宣室殿烛火摇曳,寂然无声。 高堂久坐的帝王缓缓阖眸,指尖按揉额角,疲惫不堪。 “朕出去随意走走,仪仗不必跟来。” 彭正兴未及应声,余光瞥见一片银白拂过身侧,宇文序步履稳健,衣袂生风。 斜阳留晚照,暑气未散,各宫各殿一一上灯,红绡琉璃,五彩斑斓,交相辉映。 丹樨巍峨,宇文序长身玉立,负手而望,太极宫亭台楼阁尽收眼底,碧瓦飞甍,气象万千。 西宫灯火暗淡,宛如一只幽怨的眼眸。 圣心一跳。 太液池畔,昭阳殿。 宇文序心烦意乱,信步离去。 彭正兴悄悄跟上。 虽说宇文序下令不备仪仗,却并未言明不许人跟着,倘若陛下有个好歹,他可担待不起。 小径曲折,花木扶疏,青石板苔痕点点,想是长久无人踏足。木香枝头咻地掠起一双灰喜鹊,尾翎蔚蓝如雨后天色,抖落花雨纷纷。 宇文序满身细碎花香。 汤池阁春光馥馥,胜过此间芬芳。 他也不知在与谁怄气。 南方水患祸及叁府,死伤无数。那日吴宗友求见,乃是得了荆州决堤的急报,话未出口却被南婉青一通胡闹搅了局。好在宇文序心内记挂汛情,一番云雨便将人送了回去,而后挑灯批阅奏疏,方知荆州太平口决堤。 一旦误事,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序最是清楚南婉青的性子,寻遍大齐也寻不出第二个这般无法无天的人来。后宫之事大可由她恣意妄为,而牵扯国计民生,宇文序必不能任她胡来。 廷对吹箫,实在太过淫乱。[1] 天边弦月如钩,映出杨柳风动,依依袅袅。 ――昭阳殿那蹄子,未免太过骄纵。 ――还是陛下也将那人身份一并忘了? 成太后言犹在耳。 她的身份…… 银白锦衣沾染月色,一身霜雪冷清,宇文序心事重重,且行且止,不知脚下走到何处。 天一阁。 内廷藏书楼,取《易经注》“天一生水”之意,藏书万卷。 宇文序呼吸一窒。 天一阁,旧瑶台。 雕栏玉砌,丹楹刻桷,大兴宫中最为华美的明珠,纵使历经大改,依旧巍峨富丽,辉煌夺目。 当年宇文序初入瑶台,亦是晚风如酒,踏月而来。 “装他娘贞洁烈女,多少�琶H烂的骚货。”说话人“呸”了一声,扯开汗淋淋的襟口,唾沫横飞,“他宇文序睡得,爷爷我睡不得?” 石阶上的侍女咯咯一笑,双手叉腰:“楚王倒也殡天了,你如何不陪着一块死?” 尖脸吊梢眉,嫩黄衣裙,神采飞扬,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宛如一株虎刺梅开得热热闹闹。 宇文序隐约记起,这女子便是看押汪云雁的两名侍女之一,不知是“沉璧”还是“渔歌”。 壮汉受了奚落,连骂几句下流话,吆喝跟班上前动手,与禁卫打成一团。 “瞧这病病歪歪的瘟鸡样,还是回去多吃几条虎鞭壮壮阳罢。” 那人发了狠,反手砍伤两名禁军,鲜血溅上满脸横肉,凶相毕露。 “住手。” 话音低沉,不怒自威。 咣当―― 腰刀落地,一声脆响。 “宇文将军!”黄衣女子叁步做两步跳下石阶,深深道了个万福,“奴婢渔歌,见过宇文将军。” 宇文序颔首,转头向匍匐跪地的士兵责问:“你是哪一营的?” “卑职……宇文将军……”那壮汉哆哆嗦嗦,颠叁倒四,话也说不全,“卑职……吴、吴王,武、武大刚,率长……吴王率长,饶命宇文将军,饶命――”[2] 吴王,沉良坤。 “既是吴王账下,为何不在东宫守卫,却到了瑶台?” 如今谁人执掌大宝未有定论,五人攻入大兴宫,分东西南北中五处而居,沉良坤营帐应在东宫,而瑶台地处大兴宫西南角。 武大刚不敢回话,嘴里反复念叨的“饶命”“恕罪”的求饶。 石川之战,宇文序五万人马对战东楚二十万精锐,奇策频出,全歼主力。宇文序更是一杆银枪连杀楚军五将,浴血而归,一战成名。 “擅离职守,罚军棍八十。” 渔歌垂手而立,抿唇讥笑。 武大刚方要谢恩,宇文序又开了口:“言语粗俗,对贵妃大不敬,渔歌姑娘可要再加?” 渔歌不料宇文序发此询问,一时呆愣,旋即回过神:“言语失敬也非冒犯军法,况且打棍子皮开肉绽的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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