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家能做的,是在检查结果单上逐项看过去,找寻自己看得懂的部分,然后了然地点头,“哦,这项指标过高了!”,又或是“咦,这项怎么这么低?”,可是过高或过低又意味着什么呢? 只有医生能解答。他们专业而谨慎,可病人最想知道的却是“能治好吗?” 能治好吗?谁能保证?谁又敢保证? 梁津元精神高度紧绷,把医生说的每句话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从吴平惠入院起,她就呼吸困难,像心头坠着个重物。她眼看着吴平惠的结节定级从 4B 变成了 4C,就像在重物上又增了砝码。 梁津元回忆陈默在资料上画出的重点,4B 恶变率 10%-50%,4C 恶变率 50%-90%。她抚着心口舒气,还好还好,还有 10%的希望……但心口却越来越难受,因为这 10%放在吴平惠身上是 0 和 100 的豪赌。 她记得资料上还说,中国每年有 30 多万女性罹患乳腺癌,大数据里的三十万分之一,是每个小家庭里的唯一。 一想到这,梁津元更坐不下来,怕一坐下就泄了气。她忙里忙外,一会儿陪吴平惠去检查,一会儿去找医生,一会儿又去打饭接水,吴平惠偏还要拉着她聊天。 梁津元坐下削苹果,没聊到三句,吴平惠就开始安排后事。梁津元气得没话说,自己在这里担心得要死,她还一个劲儿说些晦气话,手上不自觉使了劲,好好的苹果被她连皮带肉削得坑坑洼洼。 吴平惠当没看见,自顾自说:“将来我不行的那一天,千万不要给我做插管的那种抢救,浪费钱。” “你是做手术取肿块而已,不要吓自己。” “没吓自己,万一是晚期,发展起来也很快,我先提前和你说一下。” “这要问医生,我说了不算。” 她紧接着提第二个要求:“还有,我不要埋到地下,你到时候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去。” “海葬要预约登记,不是你说撒就能撒的。” “你傻啊,骨灰能有多少?趁别人不注意,直接倒就好了。” 梁津元心里默念三遍,“她是病人,好好说话,不要较劲”,念完才说:“我没这经验。” 吴平惠也想好了:“实在不行找一条河,就我们家旁边那条。” 梁津元瞪她:“脏死了,你也不嫌臭。” “人都死了,还怕臭?” 梁津元彻底不想说话了,用水果刀把苹果扎成几瓣。吴平惠吃着苹果又继续:“你这么多天不去上班,你们院长怎么说?” “我请假了,他批的。” “可我看新闻里说,有的公司员工请假超过三天就被开除了,你别到时候回去工作没了。” “没了就再找。” “还是公务员好,铁饭碗,不怕失业。” “……你这么喜欢你去考。” “我五十多了,不是二十多,你去考还差不多。” 梁津元不说话,把苹果咬得吱吱响。 吴平惠看她一眼:“你不是不吃苹果?” 梁津元顿住,拉过垃圾桶,呸呸呸吐干净,提起垃圾袋就出了病房。 烦死了!最近又没疫情,为什么医院只让一个家属陪同?她现在就要和梁自强换班! 梁津元倚在病房门口,偷偷往里看了一眼。吴平惠靠在床边,全没了刚刚和她斗气的精神,像瘪气的玩偶一样瘫坐着。她抹抹眼睛,从抽屉里拿出垃圾袋套上,然后面朝里侧缓缓躺下。 梁津元扔了垃圾,躲在楼梯间,把医生的录音再听一遍,又想到什么不懂的,先发给邱一宁,让她帮忙问一下秦宋。秦宋是药剂科的医生,医院里的门道,至少比梁津元懂得多。 邱一宁给她打电话:“今天怎么样?” 梁津元坐在台阶上:“和前几天一样,等手术。” “你别急,急也没有用,安心等做完手术再说。” “我怎么能不急。”梁津元叹口气,“刚刚和她聊了会儿天,差点又吵起来。后面我出来,她又在里面偷偷抹眼泪。” “阿姨心里也担心吧。” “肯定的。” “你和你妈真像,明明都很担心,就是不好好说话。”邱一宁感慨。 “我也想跟她好好说话。”梁津元苦笑,“以前还行,最近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儿去。可能她在更年期,我在姨妈期吧。” 邱一宁安慰她:“也有可能是人生病了,心里烦躁又脆弱,没有安全感,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博得关注。” 梁津元光叹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生活的狗血兜头泼下来,她束手无策。 邱一宁便岔开话题:“你吃饭没?” “没有。” “这都下午了,快去吃点吧。” “不知道吃什么。” “哎,我想吃罗森的藤椒鸡肉包,你去帮我尝尝。” “那是早饭,肯定卖完了。” “你去看看有没有嘛?快去快去,吃了什么记得给我拍照。” 梁津元挂了电话,跑去罗森,包子早卖完了。她转头去了隔壁的全家,点了一份关东煮。正吃着,陈默又打来电话,他也问今天怎么样。 梁津元忽然鼻子一酸,用竹签戳着萝卜:“和前几天一样,等手术。” “手术是明天对吧?” “嗯。” “医生怎么说?” “还是之前的方案。” “那就不要多想了,安心等手术,你镇定下来,也是给阿姨信心。” “嗯。” 陈默听出她语气低落,问道:“很累吗?” “不知道,就是不想说话。” “你现在在哪里?” “在全家吃饭。” “等会儿要回去吗?” “要。” “那你听我说会儿话。” “好。” 于是陈默便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说上回去便利店,付款码没扫上,今早一进去店员就逮住他,还冲店长喊“他来了!就是他!”,吓得他动都不敢动;又说中午点外卖,看到收藏店铺可以送一份酥黄豆,却在加入购物车时突然卡顿了,他连点数下才成功,最后收到了六份酥黄豆;还说院长开会,称最近中标了好几个项目,要自掏腰包奖励大家,结果是买了两个西瓜…… 梁津元边听边笑,好无聊好琐碎的日常,在这种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下,听起来却令人向往。她忽然想起之前吴平惠和她抱怨,说她都不和自己聊工作聊生活,梁津元当时回她说没什么有意思的事。 有的,有很多有意思的。 比如院长在时,一到点大家就关上电脑离开,生怕被他拉着加班;比如许敏总是一边开会,一边在小群里反驳院长的每一句话;比如陈默不仅收集儿童套餐的玩具,还给每个都起了名字……梁津元多希望留给她的时间能再多一点,让她把这些细细地讲给吴平惠听。 陈默讲完了,梁津元也吃完了。他最后提醒道:“我晚上睡觉不关手机的,也不开免打扰模式,你睡不着了随时找我聊天。” 梁津元说好,但终究没给他打过去。因为她怕吴平惠晚上有什么情况找不到她。 第二天手术,吴平惠一直排到下午才进手术室。等待的过程无比煎熬,梁津元坐立难安,又不敢看她,只能四处张望着。 吴平惠问:“我那天说的话你记得吗?” “什么话?” “我和你交代的那些。” “……不记得。” 于是吴平惠看着床头点滴发呆,梁津元看着窗户上的光斑发呆。两人各自沉默着,直到她被推进手术室。 梁津元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想起她进去前又改口说“没什么大事,不用怕”,她们俩就是这样,都害怕时,只要其中一个人更害怕,另一个人就主动勇敢起来;都生气时,只要其中一个人更生气,另一个就态度缓和…… 别的母女之间也是这样吗?梁津元不知道,总之她和吴平惠永远做不了一对平等交流的母女,两人都较着劲要要赢过一头才算满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很小的时候,她是吴平惠的跟屁虫;稍大一点,她开始通晓所谓的人情世故,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她觉得吴平惠懦弱,缺少书里教的那种勇敢与果断。梁津元站在理论的制高点审判她的行为,并尝试“拯救”她,要她与过去的生活切割。待发现这种“拯救”毫无效果时,又感到失望,于是只想远离。 梁津元从前觉得,生活就是在苹果与草莓选择,她不喜欢苹果,理所当然要选草莓。后来她才知道,生活是在苹果与苹果之间选择,只不过吴平惠选的和她选的,不是同一个苹果。 她们注定要分道扬镳,但她们又是从同一具身体里剥离开的。 手术室的红灯幽幽,梁津元无力地靠着椅背,光是想这些就让她不堪重负,已经没更多的精力去想手术的事,更不敢想那最糟糕的结果。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又冒出更多想法。她想,无论是怎样的结果,她以后再也不和吴平惠吵了,人生拢共才这么长,好好说话也不是什么难事。也不和她较劲了,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尽量满足就是……没两分钟又换个想法,不就是癌症嘛,医疗手段如此发达,哪有想的那么恐怖,再说了,也不一定就是癌症,结果没出来前,翻盘也不是没可能…… 就在她这么恍恍然的胡思乱想中,手术结束了,比预想中要快,梁津元腾一下站起来,心中隐约高兴,时间短,是不是说明之前是虚惊一场? 第二天,医生来查房,明确告诉他们,穿刺和术中病理都是良性!当天就可以出院! 至此,梁津元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头坠物丢到一边。 中午,她去吃医院附近的麻辣烫。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这家店了,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各色食材,上下三层摆得满满当当。 梁津元每样拿了一个,和老板说要加麻加辣加麻酱,又跑到小料台,每样挖一勺,调出一碗说不出滋味的蘸料。 她喜滋滋地拍了照片发给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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