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十五岁前,都是长在蜜罐里,被我和她母后宠着长大的。我们养的她一派天真娇憨,不通俗事,若有可能,只愿让她一辈子这么下去。 “可是她身为公主,当一个国家有需要的时候,她便要做出自己的贡献。” 言尚沉默听着。 皇帝眼中神情由柔情变得冷酷:“朕送她和亲,朕从不后悔这个决策。她是为大魏做出的牺牲,整个大魏都会感激她。这是她身为公主的使命,哪怕她贵为皇后的女儿,该如何,便还是如何。 “朕唯一心痛的,便是乌蛮不通教化,粗俗野蛮。摇摇和亲两年多,生生在那里弄坏了身体。朕的女儿,从此后再不能生儿育女。她再不是一个完整的女郎了!” 言尚缓缓抬眸,看向痛心疾首的皇帝。 皇帝说得激动时,又开始猛烈咳嗽。皇帝身边那个大内宦连忙给皇帝拍背,焦急地让皇帝不要情绪激动。皇帝却不听,唉声和言尚说自己的女儿不能生子,说得满脸泪痕……皇帝又来看言尚。 见言尚神色安静。 皇帝眼神一眯:“你知道?” 言尚心中觉得疲累,他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皇帝的凉薄和残忍,言尚都能看出来。皇帝的惺惺作态,在言尚眼中可笑无比。然而这是皇帝,哪怕这些事言尚都不关心,言尚也不可能去质问一个皇帝……言尚只是在每一次和皇帝短暂的相处中,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累。 言尚答:“臣知道殿下不能生育。” 皇帝怔忡,没想到暮晚摇连这个都告诉言尚。他一时不能理解,暮晚摇连这个都告诉言尚,那为什么这两个人还会成亲?言尚是需要暮晚摇的权势?为了权势,可以忍受这些? 皇帝脸色变冷,道:“既然如此,朕就不说废话了。朕最疼爱摇摇,见不得摇摇受委屈。你是她驸马,理应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能生子,你却能,朕怕你在外养外室,偷偷生了孩子,回来作弄朕的摇摇。 “身为一个父亲,朕少不得要为摇摇做主。” 言尚半晌,才道:“陛下要臣如何?发誓一辈子只有殿下一个女人么?” 皇帝淡漠一哂。 他道:“朕不信那些。朕让御医送一碗绝嗣汤来,你喝了这碗汤,朕便信你了。” 言尚沉静很久。 他道:“好。” ----- 刘文吉从宫外校场回来,一身热汗。在一宫殿内室换衣时,有小内宦到他耳边说了几个字,刘文吉脸色微变,当即又往宫殿外走。 ——老皇帝看来是越发病得不轻。 要给言尚绝嗣! 他自己女儿不能生,就让别人也断子绝孙? 难道这就是他们皇室的道理么? 刘文吉立在艳阳天下,心中焦虑半天,还是决定去暮晚摇那里试一试——她若是对自己的夫君如此绝情,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140章 刘文吉做了两头准备。一是让人去拦人,二是去找丹阳公主。 一名老道人在宫中自己的宫观熬好了皇帝要的汤药, 小心翼翼地端出观舍。他是刘文吉去海外为皇帝找来的老神医, 据说会一些通神之术, 也会看病。 无论真假, 反正其他御医都对皇帝的病情不乐观,只有这位老道人言辞笃笃认为自己可以帮皇帝调养好身体。生死关头到,皇帝更信任谁,不言而喻。 这位老道人要出观时,被一个内宦拦住, 拽到了殿宇廊下。内宦笑嘻嘻地和老道人闲聊两句,说了刘文吉的吩咐:“……刘公公让你偷偷去掉几味药,这碗汤, 不能真的绝嗣。” 老道人为难:“……这可是欺君之罪。” 来传话的内宦也不勉强他, 只说:“老神仙是境外之人, 和我们这些腌臜人都不一样,当然不懂来日陛下归去后, 这宫里谁的话算数。老神仙自己看着办吧。” 老道人被威胁得战战兢兢, 十月霜天,他端着自己熬好的药站在宫观门口,出了一身冷汗。 那内宦悄悄和他说了这么句话就走了,老道人无措地立在原地, 等来了皇帝吩咐来请他的内宦。这位内宦看到他端着药,喝骂:“已经熬好了还不端去?等着陛下责罚么?” 内宦说着来抢老道人的药,这个七老八十的老道人却突然行动灵敏, 侧身躲开。 老道人皱开笑成菊花似的脸,卑微无比地躬身:“大人,老道突然想起这药少了一味药材。哎,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内宦皱眉,本能不信。但是这个老道人近日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他不便得罪,就挥挥手,让对方重新制药去了。 ----- 刘文吉听着小内宦的通报,急匆匆向宫外走。他心神凌乱,又生几分踟蹰。然而距离出宫的道越近,他的脚步越慢。 他想帮言尚……但是,如果皇帝发现是他传话报信给公主的,以此为借口来杀他,可怎么办?老皇帝一直想杀他,只是几个皇子还好好的,老皇帝没找到机会。 刘文吉不愿自己亲手把机会递给皇帝。 过龙首渠,在即将出宫的丹凤门前,刘文吉彻底停下了脚步。一直跟随他的内宦:“公公,我们不出去了么?” 刘文吉淡漠:“不去了。” 他转身就要回去,然而眸子一眯,看到了一辆有晋王府标志的华车从丹凤门驶了进来。这辆华车的规格不够,不能直接通行,正在宫门口接受检查。刘文吉盯着这辆马车半天,心里忽然一动,大步走了过去。 守着宫阙门的内宦守卫们纷纷低头:“公公。” 刘文吉到马车前,一言不发,一把掀开了车帘。果然,如他所料,车中坐着的,是春华。春华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直接掀开车帘,外面的侍女卫士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显然,春华是受那对夫妻的命令,进宫来尽孝的。 刘文吉阴阳怪气般:“晋王与王妃不来,却只派一个侧王妃,如此,岂不是怠慢了陛下?臣劝娘娘一句,好好回去把利害关系说给你们郡王。派一个妾室来,算什么意思?” 他登车,凑到春华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春华身子微微一颤,对上他的目光后,她对他轻轻点了下头。 刘文吉对她一笑,他笑起来时,郁气消缓,眉目含春,若有若无地勾着,颇有几分少年时意气风流的模样。春华既为他的好心感动,想他虽然如此境界,却还如此关心旧人;又为他心酸,别过目不忍多看。 刘文吉见她还是如此善良,不禁一哂,忍下心里片刻的酸涩感。 她还以为他单纯,而他不过是要把晋王也拉下来共沉沦——借此和晋王扯上关系。 放下车帘,面对着晋王府侍女和卫士们的道歉和请教,刘文吉不置一词,转身回宫去了。几位仆从见应付了这位皇帝面前的红人,正松口气他们可以进宫了,却听他们的侧王妃在车中声音轻柔、却非常坚定地开口:“我给母后做的鞋子忘了带了,我们回去取吧。” 众人纷劝,但是平日好说话的侧王妃,今日却不理会他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出宫。 而离宫阙远了一段距离,春华吩咐:“去丹阳公主府。” ----- 暮晚摇正在府上见刘若竹,她的小姑子言晓舟也陪伴在侧。因为言家人想求公主帮言晓舟操持婚事,自然要言晓舟和暮晚摇多熟悉熟悉。 而刘若竹前来,则是告别的。 刘若竹笑吟吟地把笔墨纸砚、各种珍藏孤本书籍分给公主和公主的小姑子,她声音清婉:“我夫君被调去河西府任职,那里是外族人和我大魏人混着一起住的地方,我听闻那里有许多古本被当柴火烧,十分心疼。 “于是,我和家人商量后,决定跟随夫君一起去河西。接下来数年可能见不到殿下,便要来告别一番。” 暮晚摇心生不舍。她在长安的数年,和长安女郎们的日常相处,刘若竹帮了她不少。这个女郎虽一身书卷气,却并不是书呆子。刘若竹分外知情识趣,就算一开始因为言尚而生起的那一点儿敌意,这些年,也消失没了。 暮晚摇挽留道:“那改日我与言尚为你们夫妻办过宴,你们再走吧。” 刘若竹弯眸,正要说些什么,外面侍女匆匆报说晋王侧王妃来了。暮晚摇诧异,因微妙的立场关系,春华从不来拜访她。可是今日……门帘掀开,春华行色匆匆、一身狼狈,她提着裙裾奔跑而来…… 言晓舟和刘若竹都没听到春华跟公主说了什么,但是她们看到暮晚摇脸色蓦地一边,一下子站了起来。暮晚摇来不及招呼她们两个,就向外走去。 ----- 言尚在殿中,和皇帝谈一些公务,谈近日吏部的事。皇帝一直闭着目,等到那碗绝嗣汤被端到了言尚面前的长案上,皇帝才睁开了浑浊的眼睛,紧盯着言尚。 言尚垂目,望着这碗药汁半晌。 心中酸楚、难过、怅然,又混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解脱感。想这样也好,起码能让所有人放心……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皇帝轻舒口气,躺了回去。 言尚出了大殿,日头明晃晃地照着他。他晕眩难受,立在殿廊下出神,身后跟着的内宦成安也不催促他。言尚望着天上的大雁成群飞,由北向南归,然而也是凄凉,也是伶仃…… 暮晚摇的声音自下传来:“言尚!” 言尚回神,俯下目光,看向丹墀下、不知何时出现的暮晚摇。她仰望他,提着裙裾向他跑来。言尚对她微微露出一个笑,眼底悲凉释然,唇角却向上轻轻勾一下。 暮晚摇奔了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她盯着他,语气急促近乎尖厉:“你喝了么?你喝了是不是?” 言尚见她要发疯的架势,伸手拦住她:“摇摇,冷静,没什么的……” 暮晚摇:“不,有什么!明明有什么!” 她扶住他手臂,拽着他就往丹墀下走。她发了疯一样的:“去尚药局,去把所有御医都找过来!我要他们催吐,要他们把这药解了……” 成安在后劝:“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是为了殿下好……” 暮晚摇回头,厉目森森:“我不接受,我不需要!去给我找御医们,把开药的人找来,我要杀了他!我非要杀了他不可!” 她目中已有泪光在闪,她觉得自己近乎崩溃,被自己这个有病的父皇折磨得快要疯了——“言尚若是出事,若是如了你们所有人的意,我绝不放过你们! “若是父皇要杀给我报信的人,那就一起杀了我吧!若是父皇想杀了言尚,那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她浑身发着抖,握着言尚的手也冰凉。言尚反手来握她,而她仰脸看他,可怜无比的:“你想吐么?能吐出来么?我们试试催吐好不好……我们找所有大夫来看病好不好?” 言尚轻声:“何必如此……我觉得没什么的。你我夫妻,如此岂不是更能信任些?” 暮晚摇眼中的泪快要掉下来了:“如果娶我,要做这种牺牲,我情何以堪?我不想你变得和我一样,我不想用这个来证明什么……你是造了什么孽,才遇上我们这样有病的一家……我不要你这样!” 她抓他手臂的力气大得颤抖,她难受的:“可以吐出来么?可以的吧?你什么时候喝的药?言二哥哥,你听我的,我们把药吐出去……好不好?” 言尚俯眼看她,他自己心里就不好受,但是暮晚摇脸色这样惨淡,她整个人六神无主一般……他本来已经认命了,可看她如此,他还是微微笑了一下,说:“好,我听你的。” 暮晚摇哽一声,抱住他。 ----- 皇帝听说暮晚摇闹的动静,叹口气后,随女儿闹了。他心里冷血,问了那个开药的老神仙,得知药不容易除后,便放下了心。 女儿要找御医,他也随便。至于给女儿通报的人,不能杀,他便责罚一通。不光让晋王府禁了春华的足,还罚了刘文吉的俸禄。皇帝心想暮晚摇到底是公主,她很快会明白自己是为了她好。 皇帝坚信自己是在保护暮晚摇。 暮晚摇却恨极皇帝。 言尚的家人还在长安,就住在他们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皇帝是要言家人恨透她么?就因为娶了她,言尚就要被皇室这般羞辱么? 御医们来公主府,暮晚摇甚至不敢声张,她不敢说是言尚出事,只说是自己头晕,让御医们来看看。而得知公主生病,言家格外担心,他们平日不太敢和公主打交道,这时候却派了言晓舟来,问有什么需要言家帮忙的。 言晓舟还为公主带来了公主非常喜欢的岭南一种蔗糖,笑盈盈:“我二哥经常写信给我们,说殿下喜欢吃。殿下若是不方便,我们也不探病了。就是殿下喝完药,嘴苦的话可以含口糖吃。” 言晓舟在院中踮脚,忧心忡忡:“方才见到我二哥也回来了。殿下病得很重么?若是好了,能不能让二哥跟我们说一声?” 可是公主府的人只知道御医们是来给言二郎看病的,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看的什么病,内情大约只有公主和言二郎知道。秋思将言晓舟的话带给暮晚摇,暮晚摇正站在寝舍的外舍,看着御医们进进出出,又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看她。 暮晚摇低头坐下,看着自己的掌心。她面容雪白,眼眸冷黑,一点儿反应也没给。 有大胆的御医来为难地说:已经喝了的药,就算吐出来,药效也一定吸收了一些。 暮晚摇态度坚决:“我不管,我要你们治好他。他刚刚服了药没多久,只要吐出来就好了。你们若是治不好他,你们全都去死。” 御医为难:“许是药效太厉害,二郎发了烧,我们此时应当先退烧……” 暮晚摇尖叫:“我不管你们要如何!你们给我……” 里面传来言尚虚弱的声音:“摇摇……” 她一呆,猛地推开身边人,进内舍去了。她穿过屏风,见言尚伏在床榻前,张口吐着一摊清水。御医们不知给他开了什么药,他胃中酸水都要吐出来了,精神疲惫至极,脸却因为发烧而滚烫红透…… 暮晚摇心酸地坐过去扶住他,让他靠在她肩上。 他叹气:“别折腾了……摇摇,你要折腾死我了……” 暮晚摇倔强道:“你再忍一忍。我要一个健康的你……” 言尚闭目,气息虚弱。然而他握住她冰冷的手,与她说话时声音依然是轻柔的、宽慰的:“难道我这样,你就不爱我了么?你让我歇歇,我实在吐不出来了。 “与其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去做一些有用的事,不更好么?” 暮晚摇:“不。” 言尚叹气:“摇摇,听话。” 暮晚摇低着头,声音淡漠:“你为什么不听话?你听御医们的话,把毒性排出去就好了。你才喝了药,一定能排出去的……” 他摸索着,撑着身子坐起来一点,将她抱入怀里。她脸挨着他颈侧,言尚微笑:“你呀。” 尽做些无用功。 暮晚摇仰头哄他:“你别说话了,我们给你治病,我们帮你好起来。他要你断子绝孙,我们偏不如他的意。回头咱们就给你纳妾,就立马去睡十七八个女的,气死我父皇……” 言尚撑不住笑,目中微弯:“又胡说些什么。你想气死自己,还是累死我?” 暮晚摇目光执着:“这事没完。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你要好起来,你不要自暴自弃。娶我是一件喜欢的事,一定不是让你受伤的事。言二哥哥,你放心,我不会、绝不会……让你受伤!” 言尚静静地看着她。 他看出她目中没有侥幸,她丝毫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开心一点。她是自己不能生子,可她从来没想过让他和她一样。这就是他的摇摇……他爱的女郎。她和她父皇不一样,她心里是有他的。 爱情不是生意,不是公平。不是我什么样子,你就必须和我一样惨。他们辛苦地呵护这份爱,小心翼翼地怕伤到这份爱…… 暮晚摇低声:“所以,你就听我的,好好听御医的话看病,好不好?” 言尚声音沙哑:“……好。” ----- 下午的时候,言尚因服了太多的药,晕了过去。御医们一直在想办法,又要给言尚退烧。 暮晚摇坐在外舍,听到外面的雷鸣阵阵,突然觉得这一切都逼仄无比。她不能再在这里坐下去了,御医们的愁眉苦脸要逼疯她,隔壁府邸的关心要她羞愧。 暮晚摇蓦地站了起来,向公主府外去。她出了寝舍,头顶就噼里啪啦,开始下起了暴雨。 皇帝在自己的寝舍中昏昏沉沉地睡着,被外面的喧嚣动静吵醒。他睁开眼,宫殿门已经一重重开了,他那个全身湿透、狼狈又张扬的女儿踩着一地水,在电闪雷鸣下,闯入了他的寝宫。 皇帝抬手让宫人们都退下。 皇帝看着暮晚摇的脸色,放下心道:“药效除不掉,对不对?” 暮晚摇立在大殿中,看着幽森处披衣坐在躺椅上的那个老头子。她面容绷着,漂亮的脸蛋因情绪的激动而抽搐,神情变得几分扭曲。 她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混账!你一手毁了我不成,你还要毁了我的夫君!你毁了言尚,就是要毁我和他的感情。你明明答应我们成亲,可你都在做些什么! “你是想要言尚恨我么?是想要言尚和我反目成仇么?你这个老匹夫,你都在做些什么!” 皇帝沉下脸,怒拍案,却苦于因病而气势不足:“大胆!你跟自己的父皇怎么说话的?朕这都是为了你好!” 暮晚摇忍不住大笑。 她觉得自己像个疯婆子一般,她确实是疯了,才来这里宣泄情绪。可是她盯着这个皇帝,她一点也不怕他。她不掩饰自己的仇视:“为了我?你是想说为了保护我不被男人背叛,就要男人自己牺牲?只有言尚不能背着我乱搞,我的地位才能保住? “你这是为了我么?你少骗自己了!你分明是怕言尚坐大……你怕言尚不受控制,怕没有人能压制住言尚……而他没有孩子,就好了。他无法为自己的后人铺路,他就只能、生生世世……是我们的工具,奴隶! “为我们办事,操持政务一辈子,可是什么回报也没有!你要他断子绝孙……你逼着他成为工具。你是为了自己的江山,是为了你那充满了病态和羞辱的控制欲!你什么时候是为了我?!” 暮晚摇向前大走一步,厉声:“我才知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不能生子了,你早就知道我在乌蛮坏了身体了。你不是为了我,你从未让御医为我看过我的身体,从未问过我一句……别人说我不能生了,你就希望我不能生!你根本不想知道原因,也不想补救! “你何曾为我想过一点么?你有想过言尚的父亲还在,他大哥和三弟还在长安!他们就住在我府上对门!你让我们怎么面对他们,怎么告诉他们——因为我不能生孩子,所以我父皇把你儿子也废了,来陪我? “这种话,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你以权压人,以势逼人,可是你没有心! “你巴不得我没有子嗣,巴不得言尚没有子嗣。难怪你愿意让我来扶持寒门,愿意我和言尚成亲……我一直以为,你这些年待我很好,是怜惜我的不易,是终于想起了我是你的女儿,你要对我好……原来你还是从未改变! “皇权!皇权!你心里只有这个!” 皇帝狠狠拍案,电光映着漆黑的大殿,照着他脸上的死气。他被女儿的直白气得发抖,他仍一身帝王之气,震慑着她——“朕哪里有错?这天下,本就姓暮!千秋万载,这都是暮氏江山!朕是为了大魏,是为了整个天下太平! “你贵为公主,仍不懂么?” 暮晚摇盯着他。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挂在她睫毛上。她轻轻一眨眼,水滴顺着腮帮滑落,沾在下颌上。 暮晚摇忽然道:“我不陪你玩了。” 皇帝愕然。 听暮晚摇决绝道:“我再不当你是父皇了,再不为你做这忙那了。你要杀言尚就杀吧,你要杀我就杀我吧。你要是不杀我们,就让我们离开。我再不做这什么公主了……你另外找人去扶持你的寒门去吧,你另外找人去跟你警惕的世家对抗去吧。 “这盘棋,我们不陪你下了!” 皇帝怒:“放肆!” 暮晚摇转头就走。她大步向外走,冷风刮面,却不敌她心中之寒之疲惫。她走出大殿,不理会宫人们惶恐的眼神。她浑浑噩噩地向外走,身后成安很快追了上来: “殿下,殿下留步! “殿下,陛下让你回去!陛下愿意和你谈条件——殿下,请回头吧!” 灯火蜿蜒出宫,一众宫人在大雨中向暮晚摇下跪。灯火重重,他们哀求这位公主回头。 暮晚摇僵立在雨中,又想哭,又想笑——她赌赢了。 父皇还是要低头。 因为他,没人可用。 活该。 ----- 言尚高烧退了,从床上起来,问起侍女暮晚摇在哪里。听闻暮晚摇下午便出去了,言尚听着外头的电闪雷鸣,心中更是忧虑。 他起身,不顾侍女们的阻拦,撑伞出去,说是进宫接暮晚摇。侍女们得了公主的吩咐,不让驸马醒后乱跑,外头跪着一地御医,都还在唉声叹气——驸马怎能乱跑呢? 然而平日总是对她们和颜悦色的驸马,这一晚态度却很坚决。 言尚撑着黑色大伞出门,出了巷子,雨大如斗,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如同洪水一般的冲刷。雨夜视线模糊,言尚即将走出巷子时,见被风吹得飘向自己这边的雨水中,一个女郎走了过来。 身后侍女和卫士们紧追着给她撑伞:“殿下,殿下……” 侍女手中所提的灯笼光照下,暮晚摇抬头,和立在巷口、撑伞望着她的言尚四目相对。 言尚轻声:“我醒来不见你,你去做什么了?” 暮晚摇神色空洞的:“威胁我父皇去了。” 言尚沉默一下,说:“我不是让你忍耐,让你不要去,不要将关系闹僵么。” 暮晚摇淡声:“有什么关系。他能把我怎样?他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言尚叹气,道:“你威胁他什么了?” 暮晚摇恍惚地出一会儿神,言尚沉静地看着她,就见她又回了神,像是说梦话一般地跟他说:“他答应如果我们不是要叛国,他永不夺我的权。他写了圣旨给下任皇帝,说要让你做宰相。他当着我的面,让成安把圣旨供送去了太庙,送去了宗正寺。 “他说,不管下任皇帝是谁,除非想要背祖忘宗,都要遵守圣旨,不敢违背。” 暮晚摇缓缓露出一丝笑:“我用这件事,为我们换来生机了。我做得好不好?” 言尚心中刺痛,却对她笑了一笑。她如今对政治的敏锐,已不用他操心什么。她轻易可以用一件事为自己找到任何机会……他不用担心她,可是看着她这样,他还是难受。 言尚颤声:“我毁了你们父慈子孝的机会,对么?” 暮晚摇:“不。你让我认清现实,彻底不对他抱期望,也很好。把我们所有的事,当成一件生意就好。从此后,我再不当他是父亲了。我的那些亲人都是折磨我的恶鬼,我全都不要了。” 雨水滴答。 她连父皇都不叫了。 黑暗中,烛火幽若。 暮晚摇颤抖的:“他明明也曾爱过我母亲,可是他为什么,好像一点也不懂爱?” 言尚将伞撑开,向她道:“不要管那些了。摇摇,过来,让我抱一抱。” 暮晚摇怔立着看他,她试探地向他走了一步。他仍垂目望她,目光温润。而在他温润的目光下,她找到了勇气。她于是再向前走,直到扑入他怀中,被他抱进了怀抱中。 她手抓着他潮湿的衣襟,搂着他瘦极的腰身。她想到他遭受的摧毁,于是心神更痛,在他怀里哽咽起来。 暮晚摇红着眼眶喃声:“我不要他们所有人了,我只要你。” 言尚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亲一下,笑:“好了。摇摇姐姐,不要哭了。” 然而他叫一声“摇摇姐姐”,她反而哭得更加厉害。 深巷中,侍女与卫士们或淋雨或撑伞,站了整整一排。他们虽不知道公主和驸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眼睛都跟着酸了起来。 第141章 抛开了亲情层面, 皇帝彻底将暮晚摇夫妻当工具用了。 暮晚摇不能闲在家里, 好给言家人一种她十分贤惠的错觉。她如婚前一般忙了起来, 日日召见各位大臣来谈政务。公主府前的马车络绎不绝, 官员们排队排出了巷子,每个使臣都有人等着求见公主, 让隔壁的言父对这位公主儿媳叹为观止。 但言父也不能说什么, 因为他家二郎大约与公主一样忙。 十月份的时候暮晚摇和言尚都病了一场, 言家人都没弄清楚那对夫妻生的什么病, 二人病好后, 就各自忙碌起来。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 其官员被称为天官,而言尚的考功郎, 则被称为“天官郎”, 几乎每天都要被叫去中书省、御书房回话。同时,言尚病好后,他身上又加了一个奉车都尉的官职。奉车都尉也是从五品, 但这是一个御前官,能够天天面圣不提, 还掌管一部分军务。 十一月的时候, 言尚身上再加了一个翰林学士的官位,兼弘文馆馆主。 其他官职也罢,唯有言尚出任弘文馆馆主,让长安官场轰动。言父这样曾经在长安待过的进士,也深深为自家二郎忧虑。因自家知道自家事, 言二郎实务上绝对可以说得上优异,但是文墨一道,言尚浅薄敷衍,哪里有资格去当弘文馆馆主? 作为长安管理书籍最丰盛的弘文馆,其馆主之位,和言尚有什么关系? 然而深暗官场规则的长安官员们都知道,弘文馆馆主,历来是由未来宰相兼职的。皇帝在为言尚铺路,可是按照言尚的年龄来说,他不够资格。历任弘文馆馆主无一不是学富五车的大儒,言尚年纪轻轻,又本来在诗文界没名气,如何让人信服? 刘相公都特意来问言尚话,问皇帝是什么意思。 皇帝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看言尚能否称职。言尚如果连现在都应付不了,以后自然也不用谈。 于是言家人在长安住半年,便见不到暮晚摇和言尚几次。那两人各有各忙的事,公主好一些,只用等着官员们排队来见她;言尚却是整日见不到人,而言尚偶尔闲下来休沐时,府上排队来请教他政务的官员,也不比公主那边少。 言家人为这忙碌至极的夫妻二人汗颜,疑心他们夫妻一天能见到几次面。 然无论如何,长安最近,除了秦王越来越焦灼外,大体上很平静。而幽州,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幽州辽阔粗犷,物博人稀。堪堪算来,杨嗣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月了。 两个月来,书信往来间,长安杨家在和幽州节度使秦氏议亲。杨家长安一脉在最近的太子秦王争斗中沦为牺牲品,地位摇摇欲坠,容易被其他世家抢而轰之。借助与秦氏的联姻稳住长安局面,不光是太子的意思,也是杨家本身的需求。 这门婚事,大约只有新郎官不太放在心上。 不管两家打算如何议亲,何时成婚,幽州节度使去问话杨嗣,杨三郎的答案都很简单——你们看着办就成。 而杨三郎的精力在和北方游牧民族你来我往的边关骚乱上。他日日练兵,带自己的精装骑兵去驱逐边关之乱。杨嗣甚至开拓了一广阔的马场,专用来养马,和边关的商旅们做生意。 杨嗣很多时候都住在马场中不回来,他满脑子都是打仗,整个心力都在战争上,让他的便宜老丈人,幽州节度使对他有很多不满。 然而杨嗣英俊巍峨。 据说幽州节度使的女儿有一日黄昏时,看到过杨三郎懒洋洋地骑在马上招摇过市,身后干练的将士们紧随其后。夕阳煌煌,小娘子面红心热,自此不能忘,非要嫁给这位青年将军不可。 这一日,杨嗣刚骑着马从边关跑了一圈回来。他领着自己亲自训的数千人的兵马,和敌军万人交涉,还小小胜了一场。回来时,众人都心情愉快,骑在马上说些荤话闲话。 杨嗣被幽州节度使派来的人来请。 众儿郎们吹口哨,挤眉弄眼:“杨将军
相关推荐:
莫名其妙去修仙
孤灯暖他
万法无咎
某星露谷的农耕大师
修仙后,她一心做老祖
那一片厚土
圈套/玩物
招惹
斗罗之最强主角
艳鬼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