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雍容,站在他面前,冷淡无比地看着他在她脚边跪了下去。 刘文吉低声:“春华让殿下给我官,我没要;要殿下给我钱财,我也没要。我此前从未借春华的缘故,从殿下这里祈求什么。而今,我要行使这个权利了,不知殿下允不允?” 暮晚摇:“你想要什么?” 刘文吉垂着长睫,睫下阴影完全覆住他的眼中神情。 他说:“我想求公主相助,让我进宫,成为内宦。” 暮晚摇诧异,看他:“为什么?你……想清楚了?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我也照应不到你。宫廷和外面,是不能私相授受的。我不会犯此忌讳,将手伸到我父皇的地盘去。” 刘文摇了摇头,说他不用殿下照顾。说只要公主答应了他这个求助,他这件事,随便公主如何利用,如何处理。他日后也不会麻烦公主,也不会再和公主府联系,更不会试图和春华联系,毁了春华。 刘文吉跪在地上。 冷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单薄如雪的身上。 他就这般跪着,静静的:“我思来想去,一切仿佛都是没有权而引起的。” 长安这样的地方,若想待下去,就得手中有权;长安这样的地方,若想报仇,就得手中有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过够了……已经过够了! 一而再再而三,命运的冷刀次次扎心,谁能依然浑噩度日? 刘文吉仰脸,和暮晚摇对上的目光,明亮万分,充满了刻骨恨意。 不知他恨的是这个为所欲为的世道,或是那将他废了的位高权重者。 ----- 一夜过去,北里那边的消息传来。 那位娘子确实只是一个柔弱的初初到北里的女郎。张郎和刘文吉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她当时就吓傻了。知道这事超出了她这样的人能承受的范围。 她虽不知此事会如何走向,但她起码知道,便是户部郎中家里的十一郎,如此随便废人……那也不应该。而若是让人知道事情的起因是她这么一个弱女子的话,她死无葬身之地。 那位娘子前半夜被张郎掳去,因为刘文吉的相护逃过一难。刘文吉太扫兴,张郎对她失去了兴趣,她求助后得以离开。 那娘子回去后就开始收拾细软,趔趔趄趄地跑出所在的花楼……然而刚开了花楼的后门,方桐等卫士就提着刀破门而入了。 双方撞上,要知道都有哪些人参与了废掉刘文吉这件事,轻而易举。 那张郎也不愧是那帮人中的领头。张郎在屋子里睡得昏沉,跟着他的郎君已经被废了好几人。有人屁滚尿流逃跑,来找张郎,让张郎赶紧逃:“郎君,郎君!快走快走!是丹阳公主府上的人!不知道那个被废的和丹阳公主有什么关系,丹阳公主派人来废了我们啊!” 张郎酒一下子吓醒,他哆哆嗦嗦地爬下床,匆匆穿上裤子就爬窗往外跑。 初冬天寒,张郎跑出屋子就被冻得僵冷。但是他知道再不逃,被公主府的人抓到,也许真会被废掉。 因为丹阳公主很可能先斩后奏! 先废了他,再补救! 到底是当过几天官的,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张郎让自己身边的人帮自己在后掩护,自己吓得翻墙跑出北里,一路骑马,趔趔趄趄地回府求救。 ----- 天亮了。 钟鼓声相伴,一重重敲响。 户部郎中,张郎中的府邸,也刚刚睡醒。 张郎中今日不上朝,他悠悠闲闲地起了床,在后院打了一套拳后,和自己的妻妾用膳时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去书房读书。张郎中打算上午在家中读书,下午再去户部看看今日的公务。 正是平安无事的一天之时,张郎中的书房门“笃笃笃”被敲得剧烈。 他儿子的声音在外惨叫:“阿父阿父!快救我!阿父不救我,我就要活不成了!” 张郎中火冒三丈,听出是自家十一郎的声音。这个小子被他扔去户部才历练几天,整天不好好办公务,见天找理由请假。今日竟然说什么活不成了。 张郎中黑着脸开了门,正要训斥儿子上进些,却大吃一惊,看他家十一郎凄凄惨惨的、衣衫不整,脖子上肌肤冻得发紫,整个人都哆哆嗦嗦。 十一郎扑过来抱着自己父亲大腿就哭嚎:“阿父,阿父救我!丹阳公主要废了儿子,丹阳公主肯定马上就要找上门来了,阿父救我啊!” 张郎中:“胡说!你且放心,我与丹阳公主一同为太子做事……” 他儿子大哭着打断他:“不是那样的阿父!昨夜我宿在北里,跟一个男的抢一个娘子。我气不过,废了那个人的根。后半夜丹阳公主府的卫士就一家家拍北里各楼的门了……那个被废的,说不定是丹阳公主的小情人,是她相好的!她咽不下这口气,就要也废了你儿子! “阿父阿父,救命啊!” 户部郎中一个凛然,顿时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意识到了儿子给自己惹了个大祸。 他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低头一看十一郎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又心焦无比。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能不救? 户部郎中咬牙:“来人,给十一郎换上小厮的衣服!十一郎,你从现在开始逃出长安,去你外母家中避难。此事不解决,你就不要回长安!什么时候为父和丹阳公主商量好了,给出了她满意的条件,你再回来!” 十一郎连忙擦泪:“是!阿父你一定要救我啊……” 张郎中火冒三丈:“为父的官位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能留你一命已是极致了!” 而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小厮来报,丹阳公主上门。 张郎中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官服,正容出去面见丹阳公主。 十一郎已经逃出了长安……起码性命保住了。 他就可以放心和丹阳公主借此事周旋了。 而张郎中十分干脆,见到公主,就承认自己儿子的错,说要辞官谢罪。 暮晚摇皱了眉,心里怨恼,骂他这个老狐狸。 ----- 官场上的人没有人是傻子。 张郎中这个户部郎中的官已经做了十年。 他要辞官,一时间还真找不到能替代他的人。 而为了给自己儿子赔罪,张郎中是金钱也赠,良田也赠,官位也送。 最后这事,势必要闹到太子面前。 而太子如今最看重的是年底大典。太子手中最重要的牌是户部。 太子怎么会让户部出事? 户部郎中这招釜底抽薪,真让暮晚摇暗恨啊。 此时暮晚摇多希望这件事是秦王、或者晋王挖出的套给他们上,这样的话她还能多操作……然而可惜,方卫士查了一晚上的结果,是没有人插手。 没有人在意过什么刘文吉。 春华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秦王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刘文吉这个人的存在,晋王大概也不知道……刘文吉这种小人物,即使入了他们的局,他们都没有记住。 暮晚摇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更冷静些。接下来,要在东宫打硬仗了。 ----- 言尚这一日依然在制考,傍晚考试结束,言尚出吏部的时候,遇上其他几个待诏官员,又碰上刘相公。 刘相公勉励了他们一番后,收了张纸条。 刘相公瞥了言尚一眼,似笑非笑。 刘相公慢悠悠道:“你们这几个待诏的,我方才看了你们的卷子,都答得不错。正好今日我夫人要亲自下厨,你们不妨到我家用晚膳吧?” 刘相公亲自邀请,哪有人敢不给面子? 而到了刘相公府上,刘相公让他们喝酒,言尚不喝,被刘相公看了好几眼。但无论如何,一伙被刘相公灌醉的待诏官,今夜都必然要宿在刘相公府上了。 言尚这种低调的人,他当然从不肯表现得与众不同。旁人要宿在刘相公府上,他当然也宿。 不过言尚怕两日过去了,暮晚摇会担心自己,派小厮云书给公主府上送了纸条,让公主不必担心。 刘相公府上一切事情,都被他知道。 刘相公在和自己的孙女刘若竹下棋时,听说言尚让小厮去公主府送信,刘相公拂了拂胡须,若有所思。 他的孙女跪在对面,一心为那位丰神俊朗的言二郎所挂心。 刘若竹还以为爷爷让言二郎宿在家中,是为了给自己制造机会。但是现在看爷爷这副样子,刘若竹娇声怀疑:“爷爷,你是不是在使什么坏?欺负言二郎?” 刘相公笑骂:“什么使坏?我这是在保护他!东宫今日很热闹……他最好不要参与为好。” 刘若竹垂下眼,若有所思,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听她爷爷自语:“但是言二郎为何给丹阳公主府送信?只看出他应该是为丹阳公主做过事的,但是一个家臣,或者幕僚,难道回不回去府邸,还要跟公主说一声?未免有些奇怪吧。” 刘若竹道:“人家君臣之谊,爷爷你何必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相公大笑,说:“是是是。比不上我家若竹小娘子,清朗公正,谁也不偏向。” 刘若竹红了腮,被爷爷说的有些坐立不安。 她跳起来,娇嗔道:“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我阿母。阿母给家中客人做醒酒汤,我帮她给言二郎也送一碗。” 刘相公睨她:“素臣可未曾喝酒啊。” 刘若竹跺脚,恼羞成怒:“那送别的汤总行吧?爷爷你干什么呀,这般小气,一碗汤都不给人家送?” ----- 当夜东宫又是灯火通明。 只是经常在东宫的杨嗣不在。 因杨嗣祖母生了病,杨三郎和他表妹等人离开了长安,去看望他们祖母。太子这边自然放行。 如今夜里,东宫针锋相对的,是暮晚摇和户部郎中。 因为一个刘文吉被废的事,户部郎中要辞官,暮晚摇则说太子要留下户部郎中也行,但她要求太子补偿自己,把年底大典操办之事,交给自己。 太子若有所思。 挥了挥手:“你二人先不要吵了。张郎中,你且下去,我和丹阳说几句话。” 张郎中下去后,太子便问暮晚摇:“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一个白衣书生被废根而已,怎么还告状告到我跟前了?我听你们吵了半天也听懂了,那个刘文吉大约在岭南时和你认识,得了你赏识。但就这,也值得你大动干戈? “废就废了吧。一介平民而已。” 如果刘文吉身份只是一个白衣书生,也许暮晚摇心思和太子差不多。只是饶是她冷情,听到太子无所谓地说“废就废了”时,仍愣了一下。 太子的绝情淡漠,第一次让她窥到一角。 暮晚摇不悦道:“便是寻常百姓,也没有废就废了的意思。明日监察御史一定会在朝中状告户部郎中,我看大哥也保不住,不如把户部郎中的官降一级。仍留在户部做事,但也不能再担任郎中一职了。他德不配位,已经不能服众。” 太子颔首。 道:“……也可吧。” 看太子可有可无的态度,暮晚摇松口气,知道太子也不是那般在乎一个户部郎中。她就怕太子太在乎,她这边的意见完全不被看中。 暮晚摇咬了下唇,说:“而且我要送刘文吉进宫。他已经被去了根,宫中是最好的去处了。” 太子眼眸一闪,看向她。 暮晚摇立刻:“不是给宫中安排人。他也不是我的人,日后也不会向我汇报宫中的事情。大哥放心,我没想操作什么,我只是补偿他而已。” 太子就奇怪了:“和亲归来后,我觉得你冷漠了很多。但是此时一看,原来你如此心善么?摇摇,一个心善的人,可是玩不起政治的啊。” 暮晚摇言简意赅:“我不是心善,这么做,只是因为刘文吉虽然没有官位,但是他是言二郎的多年好友。” 太子一怔,然后肃然。 一个刘文吉他不在意,但是如果加上言尚……太子正是想拉拢言尚,当然不想因为这么一个人,将言尚推远。 太子道:“你此事办得对。不能因为一个刘文吉,让言二郎就此寒心。你想如何安排就如何安排吧,能安抚下言二才是最妥的。言二今日是去参加制考吧?日后他便是我等的助力……不可在此时生变。” 暮晚摇说是。 但她心中想,也许无论如何补偿,言尚都不会喜欢的。 好愁啊。 ----- 次日,一众待诏官离开刘相公府邸,言尚也去告别。 刘相公在书房翻看卷轴,言尚垂手立在旁等候。等了半晌,不见刘相公让他走。 刘若竹其实也在书房中,躲在内舍屏风后。看到自己爷爷这般难为言尚,她不禁看得着急。刘若竹悄悄弄出一点动静来,细微翻书声在耳。 言尚奇怪,本来不受那声音影响,但是那声音一直不停,他便看去。 见一个妙龄少女躲在屏风后,对他指了指手。还不及诧异刘相公的书房怎么会躲着一个小娘子,他顺着这位娘子手指的方向,看到娘子所指的,乃是刘相公手中的书卷。 奇怪书卷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言尚定睛看去,这一看便微怔。 因他总觉得……刘相公手中拿着的卷轴,是制考时他的答题? 刘相公自然也知道孙女偷偷帮了言尚,他无奈之时,放下了手中书卷:“现在才看到?” 言尚定神,垂目:“……是。” 刘相公叹气:“我拿着你的卷子看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你到现在才看到。言素臣啊言素臣,你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谨慎,一点都不肯行差踏错。然而为政者,岂能永远循规蹈矩,岂能永远一步不多走呢?” 言尚答:“谨记相公教诲。” 刘相公看他一贯温温和和的态度,也不知道言尚听进去几分。然而刘相公将卷轴一抛,扯了扯嘴角,心想估计没听进去几分。 如言尚这般少年人才,心中都有几分傲气。到了长安后,又步步走得稳,没什么挫折……言尚当然不觉得为人谨慎也并非永远正确。 刘相公道:“吏部在批阅你们的答卷,不过他们拿的是连夜誊写的你的卷子,我这边才是你的原卷。 “我看了你之前科考时的答卷。唔,半年而已,你字写得漂亮多了。” 言尚垂袖听训。 听刘相公拉拉杂杂说了很多,言尚心中愈发不解,不知道刘相公到底要说什么。到最后,刘相公终于说了:“我会安排你留在中书省做事,你意下如何啊?” 相公安排官员,哪里有问下官意见的时候。刘相公如此和气,让言尚心中感激,知道对方对自己的看重。 他弯身行大礼,自是表示随相公安排。中书省这般的好去处,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刘相公看他半天,看言尚好听的话说了一通,感激无比,却终是没有说他想听的那一句。刘相公脸色淡漠,道:“怎么,言素臣。我如此待你,仍不能换你一句老师的称呼啊?” 言尚道:“实在是尚已经有了老师……” 刘相公淡声:“言素臣,有礼是好事,但不是永远是好事。当上位者想听你的实话的时候,你总这么推脱,反而会让人不悦。我即刻因不悦你的态度,就算不杀你,也治你一个‘巧言令色’的罪,也没什么。” 言尚神色微肃。 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可以说,他到长安这么久,刘相公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压力……那种稳稳压他一头、将他所有行径全部看透的感觉。 在这种长者面前,耍滑头只显得很幼稚。 言尚因羞愧而红脸,垂手再拜,说实话道:“……只是我不愿刚入朝就选队去站。之前我一直听公主的安排做事……如此有背弃太子的嫌疑,怕公主殿下难做。” 刘相公一哂。 却是躲在屏风后的刘若竹撅起了嘴,觉得爷爷一点都不给言二郎面子。人家才十几岁而已,爷爷何必这般? 刘相公说:“没什么嫌疑。中书省不受太子所制,也没人能说服几个宰相站队。你不想拜师,是以为你之前那个老师,区区一个太学老师而已,就能教会你所有该学的么?好,我且问你,你想当官,是为何事?” 言尚说实话:“为民,为正,为善,为仁。” 刘相公颔首:“好,那我就当是正义仁善了。我且问你,你是为了谁的正义仁善?这天下的正义仁善,难道是绝对的么?是受你言素臣所控制的么? “你就能确定你做的是对的,旁人就是错的?你就觉得你的立场是对的,旁人不服你,就是错的? “你还想为百姓发声,为民众发声。何其可笑!你可知,这天下问政,自古以来,都是问贤不问众。只问贤者,不问百姓!你也许不服,但这就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言尚辩驳道:“然而天下至理,世人皆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刘相公反问:“你拿绝境例子来反驳平时行径么?百姓逼到绝境会反……但是绝境,自古以来每次都是灭国之祸。你一生但凡遇到一次,你我都得丧生,就不必在这里讨论如何为官了!” 言尚怔忡,面色既有些思虑不周带来的惭愧羞红,又有些被直叩内心的苍凉苍白。他睁目看着刘相公,目不转睛,忘了礼数。 第一次听到长者这般教他,打破他一直以来的认知。 第66章 “何谓正义仁善?由你而定么?非你不可么?” “你想为民发声, 你的声音能够代表‘民’么?而你所代表的人,你所帮的人,若是不领你的情, 你该如何自处?或者你想帮的人, 没有帮到,引来万人唾骂, 你如何自处?” “自古问贤不问众,你如何能让‘众’走到人前?让人承认?” “你只愿韬光养晦, 连路都不敢选。一个圣人,各不得罪,如何为官?” “想做圣人你该游学天下去, 学孔夫子那般。当什么官呢?” “今日之素臣, 焉是昨日之素臣, 又或与明日之素臣乃是同一人?” 刘相公府上的书房中,刘相公将问题抛出, 直叩言尚灵魂。 也许他一时间能够回答一个问题, 但是紧接着第二个尖锐的问题再次抛出, 否定他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让言尚开始迷茫, 开始思考难道他就是正确的么? 他小小一个从岭南走到长安来的书生, 他能够断天下正义么?他就不会出错么?他就不会误会, 犯错么?而他犯了错,又有人来纠正,或者愿意纠正么? 他保证自己永远初心不改,不会在沉浮中迷失自我, 迷失本心么?而他若迷失了,谁能点醒他? 言尚怔怔看向端坐在案后的刘相公,心神砰砰疾跳。这位老人须发已白,多年的宰相执掌生涯让他面容气质皆严肃无比。他说话时,目光明亮锐利,直刺人心。 然而毫无疑问,刘相公又是温和的。言尚回答不出的问题,他便只是笑看着言尚,并没有批判言尚太过幼稚之类的话。 言尚大脑混沌,半晌,他缓缓道:“这些问题……我心中一时有答案,一时又没有。我需要仔细想一想,再给相公答复。” 刘相公抚须颔首:“那你就想好再来回答我吧。” 他停顿一下,说:“希望我这些问题问出后,能让你清醒点,足以应付外面等着你的事务。” 丹阳公主的马车到了坊门口,自然是来找言尚的。昨日丹阳公主闹出的那事,刘相公已经知道了。特意将言尚在自己府邸留一夜,也是为了缓冲一下…… 言尚不知道刘相公说的是什么,何况他现在大脑混乱,也不能如往日那般敏锐地洞察人心。 言尚俯身向刘相公行了一大礼,如同对待父母那般。这般礼数是最为庄重的,非父母师长不能受。言尚行此礼,刘相公扬一扬眉,却也是坦然受之。 但凡言尚能够想清楚他的问题,就算言尚仍不拜刘相公为师,也不枉费刘相公特意将他留在最后、说的这段话的恩情了。 ----- 言尚出了书舍,走在宰相府宅院中,即将出内宅。 “二郎!二郎!”身后有女娇声唤道。 言尚回头,见是一身雪青色衣裙、臂挽轻纱的少女提裙向他跑来。少女这般的奔跑,让身后的侍女们都快要追不上,连声呼唤。 这位小娘子衣容简单,乌发间只插了一朵珠钗,裙角所压的玉佩,随她奔跑而轻轻飞扬。这是一位清秀简朴的小娘子,眉目间都蕴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和暮晚摇那般华丽风范格外不同。 这自然是刘若竹。 刘若竹喘着气到言尚面前,她稍站定,言尚已经向她行礼:“多谢娘子方才在书房点醒的恩情。” 刘若竹摆手,自是说不必谢。 她还忍不住多加一句:“郎君,昨夜送你房中的粥,也是我嘱咐厨娘做的呢。” 言尚一愕,然后再次道谢:“那也多谢娘子了。” 刘若竹脸微红,被他春风细雨般的谢字说的不好意思。 言尚清润目光抬起,看她:“敢问娘子唤我留步,是有何事么?” 刘若竹便正正神,告诉言尚:“我追来,是怕郎君选错了路。二郎,你别看我爷爷如今这般严肃,谁都怕他,毕竟是当朝相公嘛。但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其实跟你性情一样呢。也是八面玲珑,待谁都很宽和。” 言尚一怔,这他是真不知道,也没看出来。 刘若竹笑盈盈:“我爷爷忍不住关照你,也是因为你和他年轻时很像,他怕你走错路呢。” 言尚便作揖,面朝书房的方向,不管刘相公知不知道。 而此人这般知礼,刘若竹也心生喜欢,觉得自己没有白白出来一趟。 刘若竹道:“郎君,你跟着我爷爷其实是很不错的。我爷爷是相公,他不会轻易选不合适的人。为臣者,当忠君忠政,当所有事情都交叠在一起时,还是选择这四字才没错。自古那些能够长存的世家,没有一个是想搅动什么天下风云,而是都走的是‘长存’之路。” 言尚心中一动,想到了韦树所在的洛阳韦氏。 韦氏在朝中没有太显山露水的人,但韦氏一直有人在朝中担任重要官职。也许这就是刘若竹小娘子所说的“长存”之路。 言尚看着这位娘子为她爷爷“背书”,却也听她侃侃而谈,不觉微微一笑。 刘若竹腮帮便更红了,却睁大澄澈眼眸:“怎么,我哪里说错了么?” 言尚温声:“只是想不到小娘子一介女郎,于政事上却看得比尚更清楚。让尚惭愧。” 刘若竹笑一声。 她背手道:“也没什么,从小跟在我爷爷身边,见多了而已。” 她似想到什么,又紧张地怕言尚误会了自己:“不过我也不是逼迫你非选我爷爷。我只是想说这样最好……但是你若觉得不好,你自己判断吧,不必受我影响。” 言尚微笑:“那我也要向娘子行一礼了。” 刘若竹连忙侧身回避,不受他礼。 待言尚离开、背影已经看不到了,刘若竹心生怅然。又有侍女到她耳边轻语,说什么丹阳公主的马车进了坊,估计是来接言二郎的。 刘若竹便小大人般地长叹口气,更生忧虑。 她大约猜到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只望言二郎不要受影响。爷爷看好的人才……纵是不能为爷爷所用,也不应早早被折断才是。 ----- 言尚离开相公府没有多远,就碰上了暮晚摇。 他讶然了一下,心中生感动,万想不到暮晚摇会来这里。他甚至以为她会不会是来找刘相公的……但是暮晚摇下了马,直直向他走来,他才知道原来她真的是来找他。 屏蔽脑中那些因刘相公质问而生出的万般混沌思绪,言尚一时为暮晚摇待自己的好而感动,竟颇有些羞赧。 毕竟两月不见。 却是他看到暮晚摇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事情应该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暮晚摇整理心情,对言尚露出一丝笑,示意言尚跟上自己。她笑吟吟:“听说你被刘相公留了宿,我就知道你官路必是亨通了。不过吏部结果还没出来,你就已经知道了么?” 言尚温和答:“大约是去中书省吧,具体不知。” 暮晚摇心事重重,只勉强含笑点头。 她又殷勤:“马车停在巷口,车中备了瓜果糕点,还烧了炭。天这般冷,你又是从南方来的,应当很不适应……” 言尚停住脚步,看向她。 暮晚摇僵硬站着。 言尚:“出了什么事?” 暮晚摇装糊涂:“你说什么?” 言尚略有些自嘲地笑一声:“也许殿下有待人礼贤下士的时候,但殿下从未这般待我。我还是知道自己在殿下心中的分量的,若是不是出了大事,殿下绝不可能亲自来找我……殿下待我没那般好。” 他这话说的。 让暮晚摇很心虚。 她含糊道:“我待你还是很好的呀。我只是一直脾气不好嘛,又不是故意的。” 言尚温声:“我知道。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让你这般……像是补偿我一样?” 他心想难道是她想了两个月,还是决定和他断了关系? 可是若是如此,她不可能还来赔笑脸啊? 言尚胡思乱想时,看暮晚摇眼神轻飘,他便心中更沉。暮晚摇是何等骄傲的人,永远用下巴看他……能让她这样,得是出了多大的事? 他都被她吓得脸色有点白了。 暮晚摇低下眼睫,不敢对上言尚的目光,轻声:“刘文吉被废了。” 言尚:“……” 暮晚摇没听到他声音,她更是紧张,觉得自己做了大错事。 言尚低声:“被废了,是什么意思?手筋被挑断了?缺胳膊断腿了?” 暮晚摇涨红脸,手心捏出汗,全身僵硬,硬着头皮:“是被去了根,被废成了阉人的意思。” 言尚大脑瞬间空了。 他僵立着,有两刻时间,耳边都听不到声音。 暮晚摇抬头看他那面无表情的脸色,一下子很是害怕。她顾不上其他的,连忙拉住他的手,抱住他的手臂,就晃动他的手臂,颇有些有气无力之后、只能靠撒娇的意思。 暮晚摇急急道:“这、这不怪我!我其实有让人去照顾他,可是他自己要去北里买醉。那里那么多达官贵族经常出没……” 言尚脸色仍是没有表情的,却是一直被暮晚摇晃着手臂,她一直扯他手臂,才让他回过神,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暮晚摇急得眼睛红,她从未见过言尚发怒,她虽然以前也说想知道他如何才会生气,但她也不想自己让他生气。总觉得他一旦生气,会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暮晚摇:“这真的不怪我呀!我一个公主,你总不能让我亲自跟着他去保护他吧?他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言尚轻轻推一下暮晚摇,让她不要总往自己身上靠。 他声音有点僵,但到底没有发火的迹象:“……我没有生气,你不要这样。我还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如何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他真的被废了?你没有跟我开玩笑?” 暮晚摇:“我也巴不得是玩笑啊!他跟户部郎中家里的儿子抢女人……被人给废了……” 言尚眼睛看着她,温润又冷淡。 暮晚摇便一咬牙说了实话:“不,不是抢女人。是那个人要女人,刘文吉去救,却把自己折了进去……” 言尚:“那殿下现在跑过来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暮晚摇:“是、是……刘文吉不听我的劝阻,不顾自己还没养好身子,就要进宫去。说怕夜长梦多,说一天都不能等……我、我就来告诉你了。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么?” 她依然拉着他的手,想象中好像温香软玉能够有点儿用。 言尚心神混乱,又气又急又悲之下,暮晚摇这点儿心思,又让他觉得有些想笑。他手搭在她肩上,让她不要折腾了。 言尚:“你可有事后补救?” 暮晚摇睁大圆眼,真的像只猫儿一般:“我做了啊!我也让人去废那些害他的人!就是户部郎中那个老狐狸,把他儿子送出了长安,保住了他儿子。那老头子又跑到太子面前大哭大闹,我很生气,自然去讨道理……” 言尚:“你讨到了什么道理?” 暮晚摇垂下视线,几乎不敢对上言尚的眼睛。她拉着他的手也偷偷放下,却被言尚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被他冰冷的手握住,他俯下脸,再次问她:“你讨到了什么道理?” 暮晚摇咬牙。 半晌道:“你也知道我其实讨不了什么道理,我只能利用此事为自己谋福利……我只能听刘文吉的,将他送进宫。你要是因此怪我,你就怪吧。这不是我的错!我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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