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理寺卿是杨家人所掌,自是太子那一脉。 而御史台嘛,行使监察权,其实不属于三省六部中的制度。不过这一次,中枢直接让人进御史台,从三省中的中书省直接调人下放,中书省要有人进御史台,目的就是想听一听,这个案子会如何审。 大魏的官制,是三省、六部、一台。 台是御史台,六部是三省中的尚书省其下设的六部。而三省,则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 大魏朝中枢行政,一般程序是中书省商议后拟旨,门下省审批,门下省审批后要求天子审批,之后命令会下放到尚书省。尚书省的六部,是负责执行中枢命令的。尚书省只有执行权,没有决定权。 这般制度下,大魏朝又采取群相制。 造成的结果便是,大魏朝的相公们(宰相),都是出自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是没有人有资格当宰相的。这一次中书省调人去御史台,便是几位相公想旁听这个案子,看看大家要怎么审判。 三堂会审的提议上书中书省后,中书省很快批准,太子也无异议。天下的士人和学子本就关注着此案,此时听到朝廷没有让刑部专断,而是三堂会审,一个个都松口气,知道朝廷还是谨慎的。 太学中,众学子就聚在一起,讨论此事。 有振臂一挥者,踩在石案上,向四方聚来的士子学子们高呼:“言二郎不能死!言二郎若是死了,岂不是说民心之向都是没有意义的么?我等读书这么多年,难道只为求名求利,致天理于不顾么? “长安士人中,我首推言二郎!就冲他敢杀了那郑氏家主!若是我在场,我必然也杀!” 下方有人不屑,看上面高呼的人唾沫横飞,心想若是你在场,恐怕早吓得屁滚尿流,哪里敢杀人。但是上方呼吁的人总体上没说错,言尚所为符合了这个时代的普世观念,大家都认为他做得对。 一旦有人呼吁,一个个士子便聚过去,一起签字,联名上朝廷上书,为言尚说情了。 无外乎是法外有情、人治天下之类的道理。 毕竟太学学生,手执一笔,文人热血,算是和下面的百姓接触最多的了。 一个个学子们聚过去签字,为言尚正名。韦树刚来太学,便被这般剧烈的群情给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要聚众闹事。待弄明白他们是要上书朝廷为言二郎说情保命后,韦树微微吐口气。 反正他们要真的聚众闹事,韦树肯定掉头就走了。 韦树到这里来,也是想到太学有直接向朝廷上书的权利……他如今见不到丹阳公主,又不想去求助韦家,便想试试这个法子。没想到他才来,早有人比他更先想到这个主意了。 而今看他们激动地联名上书……韦树想了想,慢吞吞地混在人群中,打算也凑个数。 只是上面宣讲呼吁的人,声音极大,好似和言尚关系极好。 韦树心不在焉地想,也许真的是关系很好吧,他并不清楚。 韦树的书童跟着自己郎君混在人群中,韦树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清冷沉默,不和其他人同行。 书童回来了,激动地与自家郎君分享:“七郎,我打听清楚了。那个在上面呼喊着让大家救言二郎的人,根本和言二郎没说过几句话。大约就是言二郎去了弘文馆后,有一次回来太学见他老师,对那个人笑了笑,对方就将言二郎引以为知己了……这不是有病嘛。” 韦树:“唔。” 他低声:“言二哥人际关系一直很好。” 说不定不是有病,对方是真的为言尚所折腰。 书童才不信,书童觉得自家郎君才是言二郎真正的好友。可是眼看如今这么好的出名机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学子所占,自家郎君却混在人群里充数……他着急道:“七郎,你应该跳出来,以二郎好友的身份当领头人!而不是在这里留个名就走……言二郎若是从牢狱中出来了,只会记得领人救他的人,怎么会记得你这个混在人群里的人呢?” 韦树说:“言二哥不是那种人。” 他顿一顿,非常抗拒道:“如此就很好。我不愿出风头。” 书童:“……” 他恨铁不成钢:“七郎,你是怕和人说话吧?!这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都是人,你和他们说几句话怕什么?” 十四岁的少年郎,韦树面容突得一红,似被自己的书童说中心事。 他却仍一派冷淡清凉、万物不扰的状态,只倔道:“我没有怕和人说话。我只是不想和乌合之众混在一起而已。” 书童道:“郎君你是要当官的人,你都没有几个朋友……” 韦树道:“结党营私才是罪,我这般不是罪。而且谁说我没有朋友?言二哥不是么?公主不是么?我与公主的关系挺好的。” 书童:“……” 那是关系好么? 丹阳公主明明是见你长得好看,才会一看到你就笑啊。真要说起来,丹阳公主和言二郎的关系不是更好么? 哎,好愁。 书童心想,七郎的老师,明明是丹阳公主的舅舅李公。李公早就说过希望七郎能和丹阳公主结亲……自家郎君来长安,不也抱着这种目的么? 而今这结亲嘛……看自己郎君这架势,好难。 ----- 这些天,太子大力整治豪强之流,世家也多多少少地自查,配合太子。一时间,整个长安都热闹了起来,每天都有快马加鞭的书信送去东宫,让太子审批。 郑氏一族都被下了狱不说,乡野之间的豪强之列,人人自危,四处求救。但昔日多容忍他们的世家,这时候都闭门不见,不愿惹祸上身。 一时间,官寺来查,有直接认罪请求赎罪的,有期期艾艾送出七成家产保平安的,也有直接下狱的,还有被打死的。 百姓们积极向官寺举查,昔日总是三推四请的官寺,一时间办案速度极快。 而这些天最为影响大的一件事,是太子亲自去查了庐陵长公主。 太子向皇帝上书,说庐陵长公主不能管住自己的下人,多年来闹事不断;且庐陵长公主既是当了女冠,修了宫观住,为何不戒男色,四处搜刮美男子? 很多事,不纠察的时候大家睁只眼闭只眼,要查的时候,那都是罪。 据说皇帝为庐陵长公主说了几句话,长公主的宫观才没有被没收,继续住着。但是长公主府上的财产充公半数,哪怕长公主哭哭啼啼要见皇帝,太子以皇帝避暑静养为由,不让长公主前去打扰皇帝。 到此时,长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庐陵长公主的威势被太子亲自打压,皇帝不救,日后庐陵长公主在长安,不能再如往日那般嚣张了。 而那些自觉自己容貌长得好的士人,齐齐松口气,也不管长公主根本看不看得上他们,反正都自觉从女阴魔手中逃过一劫。 这般热热闹闹地整治之下,整个长安,好似都焕然一新。十日后。三堂会审之日,言尚被从刑部请出。 刑部人怕有人说他们折辱言尚,还殷勤地让言尚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服。 然而就算这样,皇城外太学生们、寻常百姓们也围在那里不散,口中嚷着什么“名士当如言素臣”“朝廷不能杀言二郎”之类的话。 皇城外民众的吵闹声,隔着宫墙传了进来。押走言尚的刑部官员瞥言尚,以为言尚听到墙外的民众高呼会要么羞愧不安,要么感动涕零,没想到看过去……那位清隽少年郎,好似在走神。 言尚确实走神了。 一直走神走到进了大堂,看到了审判他此案的各方官员。 御史台的人、大理寺的人、刑部的人,一眼望去,泾渭分明,一眼就能认出哪边是哪边的人。 言尚在这里看到了熟人,杨三郎杨嗣。 十日前,言尚被押入刑部大牢时,杨嗣来刑部一趟,大闹一番后,大意是让刑部好生供着言尚,若是知道他们折辱人,大理寺会直接将案子抢走。言尚自是感谢了杨嗣一番。 而今日……杨嗣大马金刀地坐在大理寺那边为首的位置,他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刀放在案上,刀锋向外,凛然锋利。 如此架势,大有若是这个结果让他杨三郎不满意、他会直接动手的意思。 刑部那边的人暗自鄙视杨三郎的不讲究,心里却奇怪这种喜欢动武的人,应该和他们秦王殿下混在一起啊,怎么就能跟着太子办事? 太子那种阴谋诡计不断的路子……这位杨三郎真的能适应? 除了刑部和大理寺,言尚第一次见到了御史台的人。让他微怔的是,众人对御史台那边派来的人都非常敬重。 杨嗣抱着胸,不耐烦道:“还等什么?赶紧审吧。太子殿下让我今日来监督你们,你们谁也别想从中作梗。” 一老人声音笑叹道:“三郎啊,怎么在东宫这么多年,都没有养出多点耐心呢?太子平日就这般管你的?” 立在大堂正中的言尚看去,见那位老人的声音一出,堂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起面向堂外迎去。 连杨嗣这种大咧咧的、因背靠太子而嚣张傲气的人都站起来,主动去扶那位从外而来的老人。这位老人虽发须皆白,但精神矍铄,走入堂中的步伐也不见蹒跚,反而大步流星。 杨嗣尴尬道:“刘相公,您怎么也来了?” 言尚眉心微微一动,听杨嗣称呼对方为相公,便知这是一位宰相亲自来了。他微肃然,没想到自己竟然劳动一位宰相前来。 有人搬来了矮凳请刘相公坐下,刘相公入座后看向言尚,将言尚上下打量一番。 刘相公略有些好感地对言尚笑了笑。 言尚忙俯身行礼。 刘相公这才随口回答杨嗣:“今日在政事堂办公时,几位相公说起三堂会审,都有些兴趣。如今长安,言二郎的名气可是如雷贯耳,我们几个老头子,就好奇这是什么样三头六臂的人物,才得人这般欣赏。 “正好今日公务不忙,我便过来看看。你们审你们的案子,不必在意我。” 政事堂,位于中书省,是大魏朝几位相公理政的地方。 大魏朝说是群相制,其实宰相们最多的时候也不到十人。而今的宰相,也不过堪堪五位。 言尚之前行卷时拜访的那位张相公不提,今日所见的刘相公又是一位。加起来,言尚竟然已经见过一半的宰相了。 言尚心知肚明,如今自己被推在了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然而若是赢了……这便是他入朝之前,最好的开局了。 今日局势如此重要。 而如此重要之下,言尚扫一番堂中这些人,心中又忍不住走神,更添郁色。 十天了。 所有人都来围观过他这个稀奇人物了,不管是刑部还是哪里的人,每天都有人来看他,问他话,要弄清楚那天他和郑氏起冲突的具体过程。 十天来,可以说除了皇帝陛下见不到,连太子,言尚都见过一面。太子说让他不必着急,说天命在他,让他多等几日,便能出去。太子自然是来收买人心,言尚也作出被对方感动的样子。 双方都很满意。 然而……这么多的人来过,为何暮晚摇对他不顾不问呢? 听杨三郎说,她并不是不管这回事,她很积极地入局,替太子出头,提出整治豪强的议案。她积极配合太子,主动切割郑氏豪强不说,将依附她的所有豪强都重新整治一番,向太子投诚。 杨三郎不耐烦地说,暮晚摇平均每日,都要给东宫上书十余次,把人烦得不行。 而长安中,开始有丹阳公主贤圣的名声。 她这般积极入局,为何却不问他一句,不看他一眼。她是公主,不方便亲自来看他也罢,为何都不让仆从给他递一句话,关心他一下?他入了狱,连太子都来装模作样一番,她为何连面子功夫都不做? 连君臣之谊都不要了? 她纵是生气他的自作主张,可是过来骂他一通,训斥他一番,那也是她的道理。而今这不管不问……才是最让人寒心的。 言尚闭目。 堂上人唤:“言二郎,开始了,将你那日行为重新说一遍。” 言尚回过神,让自己不再想暮晚摇,将心思放到眼下,多日来,他再次不厌其烦地重复那天发生的事…… ----- 三堂会审审了整整一日。 期间有高位者严词厉色,质问言尚所为是否是为了沽名钓誉,收买民心;言尚不卑不亢回答。 有上位者好意安抚,话中留陷阱逼问;言尚说话不急不缓,并不受激。 有郑氏族人被提审而来,本高声质问言尚,却被言尚说得张口结舌、羞愧无比。 有人和言尚对峙,有人为言尚说话…… 刘相公一直抚须,静静观看。时而看看言尚,时而看看针对这人的人。他不表态,这里的人就当他不存在。 到了傍晚时,基本众人都已疲惫,半数之人,都已经有些偏向言尚。 其实他们本就偏向言尚……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审。 定好次日出审判结果的结论后,三堂会审结束,众人送刘相公出门,言尚也被重新提回牢狱中。 ----- 一整日的精神紧绷,让言尚疲惫不堪。 这些朝中臣子,没有一个好相与。杨三郎混在他们中,简直如傻子一般干净明白。 言尚不得不提起全部精神应付这些人,也顾不上结果如何,言尚认为自己已经尽力。 回到牢中,牢门重新被锁上,有狱吏殷勤地送来饭菜,言尚因为精神绷得太累了,也没有心情吃饭,好声好气地让人将饭菜重新带下去。 狱吏劝道:“郎君,你也不必慌乱。我看我们府君的意思,大概明日就能让你出狱了。只要大理寺和御史台那边没有意见。而大理寺必然没有意见……御史台,应该也不会有意见才是。 “听说刘相公走的时候,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郎君,你好歹吃两口,明日说不定又要审呢?” 言尚温声:“我实在吃不下,且让我歇歇。明日再用膳也是可以的。麻烦你们多日来照料我了。” 狱吏连忙说不用谢,又好心道:“郎君那你先睡吧,后半夜我与人换班时,再过来为你送一次饭。” 言尚:“不必如此……” 对方却很坚持:“如二郎你这样为我们百姓说话的人,已经不多了。二郎,你一定要从这里出去。日后你做了父母官,还记得今日一食一饭,记得我们这些百姓……便是我等的福气了。” 言尚目中光微动,他点头对小吏笑了笑,不再拒绝了。 到底是牢房,刑部的人想照顾言尚,也不可能真的把豪宅给他搬过来。 也不过是旁的犯人没人管饭,他这里按点送;旁的人直接睡在稻草上,他这里下面铺了褥子;旁的人除了睡就是发呆,他这里还有蜡烛、有书本,供他醒着的时候看书。 基本众人都默认言尚一定会出去,没人会刻意为难。 言尚稍微用清水洗了下脸,就躺下披衣而睡,想明日说不定又得舌战群儒,他得养精蓄锐。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感觉到有什么在推自己的手。 他迷糊中向靠墙的方向挪,那东西仍跟着,再一次在他枕着的手上踩了踩。 窸窸窣窣,一直不停。 言尚迷糊中睁开眼,模模糊糊中,看到一个妙龄女子衣罗绮,曳锦绣。 金红相间、绣着彩凤的华美长裙铺在狱中稻草上,裙下露出一点翘头珠履。一点点踩言尚手的,正是这珠履。 言尚仰头,对上暮晚摇似笑非笑的眼睛。 言尚一下子坐起,身在牢中,他没有穿囚犯的衣服,却也不过一身中衣。幸好这是夏日,不会太冷。 他靠墙而坐,长发微散,几绺拂在面上。仰头看她时,目中若有星碎水动,颇为动人。 她忽然出现,如同梦一般,言尚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到底是梦,还是她真的来看他了。 只是突然看到她,见她高贵美丽一如往日,垂着眼皮,漆黑眼睛盯着他看……心中若有无限柔情拂上,又有些许怨怼之意。 言尚心跳如鼓擂,他喃声:“殿……” 暮晚摇蹲下来,就蹲在他面前,让他不用仰视她了。她手伸到自己红唇前,轻轻“嘘”了一声。月光从头顶小窗照入,落在她脸上。 她就在他面前,又清澈,又妩媚;又无情,又含情。 暮晚摇目若春水,缓缓流入言尚心脏:“不要大声说话。我悄悄进来的,不想被人知道。按理说,我现在应该还在避暑山庄,陪着我父皇避暑。你这种小人物,我根本就不应该过来看一眼的。” 言尚盯着她。 这一刻,她刻薄的语言,让他确定她不是梦,是真的了。 他说:“那你来干什么?” 暮晚摇:“欣赏你现在有多倒霉啊。” 她一目不错地看着他:“看言二郎入狱,这可不是能够常见的。看你衣衫不整,这可不是常有的。看你如何屈辱,如何被人审视,将你当贼一样防着……这可不是常有的。” 言尚无言。 许久,他才低声:“所以你是生我的气,才不肯见我?是觉得我不听你的话,你才不高兴?” 暮晚摇冷笑。 她伸手,冰凉的手,一把捏住他下巴,让他看着她。 她说:“你知道我当日听到你杀了郑氏家主时,什么心情么?若是你当时在我面前,我直接一巴掌会扇过去。” 言尚:“……那殿下现在是不想扇我巴掌了?” 暮晚摇看着他,低声:“你是不是故意的?觉得我不搭理你,用这种方式让我不得不看向你?” 言尚反问:“难道郑氏所欺压的百姓,在殿下眼中一点都不重要?你就觉得我只是在和你置气么?” 暮晚摇反问:“你没有和我置气么?” 言尚眼神微微飘一下。 暮晚摇再次重复:“你没有和我置气么?” 他抿唇不答。 暮晚摇便笑,她凑过来,几乎与他贴着脸,让他僵得靠着墙不敢动。 听她与他贴面而语,审视着他:“所以言尚,你也不是那么没有私心。你生气我不理你,生气我掉头就走,生气我不看你的信……你既要为民做主,也要小小报复我,让我不得不跟着你的步调走……你算计了我,你还觉得我这些天不理你,是我错了么?” 她气息拂来,香气轻柔。 他面容已红,袖中的手指蜷起。 他却垂下眼,道:“你既然生气,更应该来见我,质问我,喝骂我才是。” 暮晚摇看着他,她微妙笑一声:“初时我是这么想过,但是我偏偏不如你的意。你想见我,我就不见你。你能奈我何?” 他忽的抬目看她,目中略有些怒意,却又被他努力压下。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心情平静:“殿下……” 暮晚摇打断:“我今夜来,是来惩罚你的。” 言尚一怔,奇怪看向她。 她垂着眼,纤长手指仍抚着他的下巴,低下的眼睛,盯着他修长的脖颈、颈下玉润肤色,看了一眼又一眼。 暮晚摇微笑:“言尚,你就是欠艹。” 言尚:“……” 他一下子呆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暮晚摇怎么可能说得出这种话,她虽然脾气大,但也是一个娴静优雅的公主,她怎么可能……他恍惚之时,暮晚摇忽然抬目看了他一眼。 她俯身而来,亲上了他的唇。 第59章 女郎倾身贴面, 月光照得她侧脸莹白清润。 非浅尝辄止,而是潺潺深入。 言尚:“唔……” 他僵得全身不敢动, 头靠着墙,大脑像是炸了一般。他不会思考,脑中一片茫然, 不知这是什么状况。 她是这般的温暖,醇香,美好。如甜浆一样流入他的四肢百骸,侵入他心肺。让他呼吸滚烫,身体麻痹,精神不由自主地亢奋起来。 可是这是惩罚么?这不是奖励么? 言尚模模糊糊地, 脸红得不行,心想这怎么会是惩罚。他之前以为是他亲得不好,她对他失去了兴趣,她再也不想亲他了……然而这般甜蜜, 仍向他涌来, 她再一次回来了。 不只是倾身亲吻。 言尚僵硬中, 暮晚摇更是手搭着他的肩, 她大约嫌倾身的动作太累,裙裾一扬,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坐在了他怀中。 二人的气息在幽暗中交换,她手指仍有些凉,掐着他的下巴。而她香软可亲, 坐在他怀中,她低下眼睛,与他仰起的眼睛对视。她看到他眼睛下的肌肤已经红透了,她手指拂上去,灼灼无比。 感觉到他的腿都僵硬了。 因她从未和他这般亲近过。 暮晚摇无声地笑一下,似戏谑他的无能。 言尚颤颤的,在她那般戏谑的凝视下,张了口,递了舌。他心如鼓擂,并不排斥,只想靠近……然而舌尖只是点了一下,暮晚摇便停了。 他倾身相随,她一径向后退,鲜妍的唇瓣,不让他碰到一点。 言尚愕然看向她。 暮晚摇依然亲昵地坐于他腿上,伸指勾了勾他的脸,似笑非笑:“你要是动,这就是福利,哪里是惩罚?” 言尚:“……” 他多么聪敏,对上她有些恶意的戏弄目光,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言尚低声:“只许你主动,不许我回应?” 暮晚摇懒洋洋的:“嗯哼。” 言尚蹙了眉,始知她的可恶。不让他回应,这果然是折磨……言尚侧过脸:“殿下自重。” 暮晚摇:“啧。” 她低头亲一下他的眉,看他睫毛也微微颤抖,她忍不住,再在他睫毛上轻轻亲了一下。言尚抬头忍耐看她,暮晚摇懒洋洋:“自重?刚才怎么不叫我自重?现在倒想起来了?” 他推她,脸涨红:“方才是我不对,现在你……” 暮晚摇才不如他的愿,看他的嘴张张合合又要说出她不喜欢听的话,她再一次俯身,亲上他的唇。 言尚头向后仰,脖颈露出,喉结轻滚。暮晚摇冰凉的手就顺着他的喉结向下,绕啊绕,缠啊缠。小蛇一样的漫无目的,羽毛一样的撩来撩去。让他白玉般的肌肤生了晕红色,红色漫入衣领,衣带领子都早已挡不住她。 言尚手不禁按在她腰上。 她便又无辜了。 似笑非笑地俯眼看他。 言尚气息已经完全乱了,他有些恼地看着暮晚摇,暗恨自己定力不够。她在漫不经心地勾他的火,在冷漠地旁观他露出不堪的模样……她戏弄他,嘲讽他,折磨他。 言尚用尽所有力气,才让自己搭在她腰上的手移开。 他失神地想他竟从未能好好地碰一下她的腰,抱一抱她除了后背的以外地方……眼神闭目,平复呼吸,气息不再那般急不可耐了。 他低声:“殿下不要如此。” 暮晚摇笑得有些无所谓,而且她目中明亮,看到他不行,她禁不住开始兴奋。 看着以圣人为目标的少年因她而流露出这种不堪神情,看他忍不住一次次想回应,但是她每一次地停下来,对他都是一种折磨……他终是忍得肌肉绷了起来,手搭在她肩上就要将她推倒。 暮晚摇说:“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牢狱啊。你想这般和我开始?” 言尚喘气,目中微红:“那你想做什么?” 暮晚摇盯着他:“你推我一下,你就是以下犯上!我的仆从在外等着,我喊一声,就让他们进来将你拿下。” 言尚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暮晚摇俯身,再次亲他,在他唇间呢喃:“你拒绝我,也是以下犯上。我就让方卫士进来,看看你是怎么对公主殿下的。” 言尚:“你……啊。” 他突觉得自己可耻无比,竟被她完全牵动心魂。于是他再一次反省自己于女色是不是太过无状,他心中默念红颜枯骨,默念四大皆空。 暮晚摇:“……” 她瞪圆眼,还真有些被他气到了。他脸上的汗、鬓角的湿、绷紧的身,在他的强大意志下好似都成了外物。 他的不能回应本是折磨,现在被他自己这般控制……那她还玩什么? 玩一具尸体么? 暮晚摇眼眸轻轻转一圈,无声一笑。 言尚心中默念让自己不要受暮晚摇影响时,突听到暮晚摇有些低凉的声音:“春华要离开我了。” 言尚一怔,心中静了一下,停下自己的反省,睁开眼看这个坐在自己怀里的公主殿下。 暮晚摇垂着眼,有些无所谓道:“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之前我有让方桐回公主府取一枚保胎药,就是给春华的。三哥跟我玩阴的,要我和五哥结盟,和太子离心。 “我当然不肯。所以我顺了你的意,去拔掉豪强。但是春华回不来了。因为她是必须被牺牲的一枚棋子,她必须进五哥府上,必须要在某种程度上让我和五哥搭上关系。 “他们都计划得很好。我也反击了,我让他们的计划失败了。他们想不到我真的会舍郑氏,想不到虽然春华进了五哥府上,我仍然靠舍豪强这一招,而不与太子离心。然而不管怎么说,我都失去春华了。” 言尚看着她。 他抬臂,抱住她。 他和她不一样,她的搂抱是撩拨,他的搂抱是温暖,是安慰。他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可他此时拥抱她时,紧紧将她抱在怀中时,暮晚摇仍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爱护。 言尚轻声:“别难过。” 暮晚摇脸埋在他颈间,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喉结,口上却满不在乎的如同跟他闲聊一般:“春华怀了五哥的孩子。她回不来了。她嫁不了想嫁的人,也不能再做我的侍女。 “从乌蛮回来的人,跟在我身边的侍女其实只活下来春华一个了。她现在也要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言尚紧紧抱住她,他再一次地柔声:“别难过。” 暮晚摇唇角轻轻一勾,这一次,她的手顺着他的衣领掠进去时,她感觉到他瞬间僵了一下,然而他没有再躲了。 暮晚摇心里呵一声。 心想圣人一般的言二郎,这是打算牺牲色相,来安慰她了。 ----- 她手贴在了他腹上,隔着一层薄薄中衣,言尚按住了她的手。 他闭着眼,下巴抵着她肩,脸上尽是汗,颈颊一派红。 他发着抖:“可以了……殿下不要继续了。” 暮晚摇就不。 她贴着他的耳,轻轻咬一下,笑道:“你这般排斥干什么?之前我姑姑欺负你的那晚,我就这样帮过你啊。” 言尚大脑轰一下。 他一下子睁开眼,看向她。暮晚摇却不看他,手仍游走,唇仍贴耳。 她慢条斯理地,在他耳边,将那晚发生的事跟他描述:“你那时候倒在巷子里,可是我把你带回公主府的。你真是个傻子,以为侍御医扎两针就能让你好起来?哼,没有我,你怎么能好起来?” 香气缕缕,绕他心房:“你真傻。我以为你总会想起来的,没想到你真的从来也不去想。你这般心思玲珑的,却想不到这种事……你说可笑不可笑? “言尚,言尚……言二哥哥,”她娇滴滴地亲他一口,搂着他的肩,又笑又红脸,“你是不是从来都不自己纾解啊?那晚和你共枕,你竟然说不要管,等着它自己平复。天啊,言二哥哥,你怎么这样傻?你是真的不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么?” 她仰头,舌轻轻点他下巴,笑盈盈:“我是不是第一个亲你的啊?是不是第一个抱你的啊?是不是第一个……为你做这种事的女郎啊?” 言尚扣住她手腕。 他神经已近乎崩溃,已经十分凌乱。冰火交加,他又痛快,又难受。他还要忍着不动一下,因为他只要回应一下,她就会停手。 她这般可恶。将他吊在半空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他闭着目皱着眉,神情难堪十分:“你太坏了……你不能这样……太脏了,太脏了,住手!摇摇!” 而到了这一步。 岂是他一声“摇摇”,她就能收手的? 她在他怀里吃吃笑,脸红着,手揉着。她眼睛滴溜溜向下,言尚一把按住她的脑袋,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不要看……不要看!” 傻子。 暮晚摇心想。 而看他这样难受,她就更加声情并茂地向他描绘那晚发生的事。 ----- 于是言尚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好像真的想起来曾经发生过什么,与眼前的这一幕相重合。 只是那一晚是他无知觉地躺在床上,这一次是她使坏地坐在他怀里。 但都是他。 都是她。 她伸了手,睁了眼,玉白的纤长手指勾着他的汗渍。她如一尾调皮小鱼,钻入他怀中…… 突然,听到了脚步声,言尚猛地僵住。 他在牢房中,还听到了隔着不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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