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苦于在皇帝身边没有人说话,太子就寄希望于暮晚摇。不管怎么说,皇帝膝下就只有两位公主而已。 而且暮晚摇这般可怜,既是嫡女又是幼女,看在暮晚摇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的份上,皇帝应该每次见到暮晚摇,都会生起怜惜之情。 暮晚摇心里隐有些不开心,她是非常不想去人面前扮可怜,让人来同情自己。但现在为了太子。她少不得在皇帝面前多卖点乖,让皇帝觉得亏欠她。 暮晚摇答应了太子,说会配合太子,之后她就去父皇那里尽孝心去。 太子嘱咐:“你将你的脾气收一收,扮演好以前的你自己。” 暮晚摇一顿,淡声:“我知道了。” 真是可笑。 她居然要在皇帝面前扮演以前的她,就为了装可怜,让皇帝同情心怜。以前的她早就死了……但是所有人怀念的、希望的,都是以前的她。 他们希望暮晚摇扮演好暮晚摇自己,不要让他们觉得愧对。 ----- 言尚一整日在弘文馆读书。 不断遇到朋友。 朋友每每看到他,和他寒暄时,就会注意到他的脸:“素臣,你的脸怎么了?” 言尚摸下自己左脸上的划痕,这两日来不知道多少次回答同一个问题。 他言简意赅:“猫挠的,别人的猫,现在已经不见了。已经用药,过两日就好了。也不用帮我捉猫。” 看到向来有礼的言二郎因为被同一个问题所烦,回答这么简单,朋友怔了一下,笑起来,拱拱手走了。 然后再来一个朋友,看到他的脸大吃一惊; 再再一个朋友,忧心问他这算不算毁容; 再再再一个朋友,盯着他的脸看半天,言尚主动解释…… 总之,一整天下来,每个见到言尚的人,都关心他脸上的伤。毕竟太过明显。而基本每次有人这么问,言尚都要想一遍暮晚摇拿簪子砸他的狠劲。 一遍遍回想,好几次都为此走神,让言尚不禁苦笑。觉得弘文馆待不下去了……他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天天被人关心他的脸怎么了。 想来在脸上的伤好彻底前,他不太愿意去弘文馆了。 ----- 在皇宫消磨了半日,下午的时候去一个生病的大臣府上看望,傍晚回到公主府所在的深巷时,暮晚摇已经疲惫不已。 她在马车上歇了一会儿,下车回公主府时,竟见言尚背着一竹匣书,才回来。他在夜风中归来,日日如此,让暮晚摇抑郁了一天的心情好了很多。 装了一天,她现在可以不伪装了。 暮晚摇停下看了他几眼,他看到了她,便向她行礼。 暮晚摇看到他弯身行礼时,汗水覆在颈上,莹莹透湿,连圆领里面的白衫都被打湿了。他抬起脸时,暮晚摇看到他脸上的划伤,目光闪了闪。 而她又见他汗流浃背,背了这么多书……暮晚摇:“弘文馆不让你待了?你要把书全搬回来?” 言尚自然不说是自己脸上的伤闹得自己没法在弘文馆待下去。 他这人从来都是给人面子的。 他微笑:“是天太热了,弘文馆的人太多,每日空气沉闷,我在那里读书也实在是脑中发昏,便打算将书搬回家,这一两个月,暂时都不去弘文馆了。” 暮晚摇奇怪道:“你把书搬回家读?你家里有冰?” 言尚微滞。 他说:“纵是没有冰,也比与一群人挤着好一些。” 暮晚摇盯着他窘迫的样子半晌,噗嗤笑了,一下子明白他是贫寒、买不起冰。 暮晚摇柔声:“算了,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你拿着书到我府上读书来吧。大热天的,你别把自己闷得中暑,又得耽误时间养病了。” 言尚感谢她。 又望着她,温声劝道:“既是天气炎热,殿下也少出门,多在府上歇歇才是。殿下身体娇弱,岂能禁得住这般日日出府呢?” 暮晚摇愣一下。 然后低头抿唇笑。 她喜悦他的关心,又不愿表露出来,便只是含糊道:“用得着你说?” 她说话永远这样带刺,言尚无奈地笑了一下,不说什么了。 ----- 烈日炎炎的午后,公主府的外宅正堂上,屏风只留一面,其他三面都空了出来,可以看到院中清湖池榭的景观。 屏风前,有笼中放着冰片,为此间消暑。侍女们都远远躲开,不在此打扰主人。 蝉鸣声伴着翻书声,清静无比。 言尚坐在一张案前,翻看书目,时而做笔记。这是一张长案,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摆着切好的、用冰镇过的瓜果。 而在言尚后方稍微一点儿,放着一张美人榻。 暮晚摇原本是靠着榻,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只是日头昏昏,太阳太刺眼了。她拿团扇挡着眼,闭目歇一会儿。 这般一歇,便觉得这样也很舒服。 言尚看完一段书,舒展了一下手臂,回头,见暮晚摇斜靠在榻上靠枕上,团扇遮着脸,手腕露出雪白一截,手指松松搭着一本书。侍女们也看到公主殿下大约睡着了,便过来查看。 她们俯身,将殿下挡着脸的扇子微微向下扯了下,看到殿下额上的一点儿汗渍。侍女们回头,见笼中的冰已经化了,便张罗着重新取冰。冰重新置上后,她们想将冰笼拉近公主所卧的长榻。 暮晚摇闭着眼,模模糊糊地听到言尚和侍女们在说话。 言尚低声制止她们:“冰太过阴凉,不要离殿下太近了。” 侍女道:“但是殿下出汗了。” 言尚迟疑一下,温声:“我用扇子帮她扇一扇好了。” 侍女们连忙:“怎敢劳烦二郎……” 言尚笑一下,说:“不碍事,我正好读书读得累,歇一歇便是。” 闭着眼的暮晚摇一笑,翻个身,随便他们折腾。 ----- 言尚坐在了榻边,低头轻唤她两声。暮晚摇听到了,但是她不想理他。 他大约便以为她真的睡着了,小心翼翼地将书从她手中取出,又拿出薄被为她盖上。暮晚摇正要不满睁眼,质问他是想闷死她么,就觉得自己挡在脸上的团扇也被拿走了,一阵清凉的小风向她袭来。 暮晚摇心中一怔,没有睁开眼。 凉风阵阵,一会儿又一方帕子拂在了她额上,为她轻轻擦去额上的汗珠。 他极为细致妥帖,还伸手,轻轻拂过她脸上沾上的一点儿叶屑。 暮晚摇几乎毛骨悚然。 她不觉得炎热了,因她前面的日头都被言尚挡住了。他还为她扇扇子,扇扇子也罢,他手竟然落在她脸上,帮她擦什么东西。他的手指微烫,一点点擦过她的脸,暮晚摇被他摸得面红耳赤。 她要努力至极,才能忍着睫毛不动,忍着不睁开眼。 只觉得现在要是睁开眼了……他们两个都很难堪。 言尚的手搭在她手上,用帕子将她手掌心的汗水擦掉。他喃声:“殿下怎么睡着都握着拳?不累么?” 暮晚摇心想你要是不坐在我这里,我也不用握拳抵抗啊。 她被他擦了汗,却因为他就坐在她面前,离她太近,他还一会儿动她这里一下,一会儿要为她整理一下衣裳,暮晚摇僵硬又崩溃。 她脸越来越红,言尚竟还在慢腾腾地折腾她。 终是快要忍不住睁眼时,有侍女来报:“殿下,韦七郎来了。” 言尚看过去,正在迟疑要不要让韦巨源等一会儿,就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回头,见暮晚摇掩口打哈欠,坐了起来。她一坐起来,轻薄如纱的衣袖与他的手搭在一起。 午睡后的美人喘息微微,面颊绯红,如水美目诧异地向他望来。 言尚一僵。 被她看得脸也红了。 他干干道:“殿下睡着了,我为殿下扇扇风。” 二人对视片刻。 然后各自移开目光,当作无事发生。 暮晚摇口上道:“哦。” ----- 韦树被侍女们领着过来。 暮晚摇不耐地拿着扇子扇热风,觉得闷热不已。而她打眼看到韦树过来,夏日之下,少年依然如一捧雪般走在庭下,清清凉凉,一点儿汗都没有。 他这般走来,一下子就让人觉得这里没有那么热了。 暮晚摇看到美少年便开心,笑吟吟:“巨源怎么有空在这么大热天出门?” 言尚不禁看向暮晚摇,见她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韦树。清隽貌美的少年,她一看到就欢喜,更何况是韦树这般安静的性格? 基本每次韦树来见暮晚摇,暮晚摇心情都是很好的。 韦树也习以为常。 只是言尚多看了暮晚摇两眼,微皱了眉。 心想难道她看到好看的郎君,都这么直接? 她并不是看到他时会笑,她看到所有长得好看的郎君,都会笑? 韦树看到言尚也在,惊讶道:“言二哥怎么在这里?” 言尚怔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韦树探寻的目光落在公主和言尚面上,若有所思:“我早就觉得殿下和言二哥……” 暮晚摇一骇。 连忙打断:“巨源,不要胡说!我与言二郎清清白白!” 韦树:“那言二哥怎么在这里?” 暮晚摇说:“他是我的家臣,在我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韦树心想,可是你显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你让言二哥坐在你榻边,看你睡觉? 韦树面容古怪。 他心性聪慧,暮晚摇不敢让他多想,连忙问:“巨源来寻我何事?” 韦树便答道:“向殿下借一本孤本。我问了人,说是殿下这里应该有这本书。” 暮晚摇说:“好,我去帮你找找。” 她的侍女们显然是不可能找得到书的,暮晚摇只好起身自己去藏书阁。她走之前,唯恐言尚和韦树在一起,韦树又追问他们是什么关系。暮晚摇瞥一眼言尚,言尚何等心思,立刻反应过来。 言尚跟随起身,向韦树解释:“我帮殿下一同去为你找书。” 韦树看着他们一起站起来,他眼眸漆黑清泠,只默然不语。 ----- 走在前往藏书阁的长廊上,暮晚摇身后跟着言尚。 她便发了火:“方才韦树问话,你为什么不说话,让我说话?” 言尚:“什么?” 暮晚摇火冒三丈:“他误会我们的关系,我解释我们清清白白,你为什么不解释?巨源向来对我的话持有保留意见,但他很信任你。如果你当时开口解释,他一定就信了。” 言尚静片刻。 暮晚摇不耐烦地推他:“说话!” 外头阳光透过细孔斑驳照入,廊下阴影光如一重重池藻游动。 蝉鸣不绝,午后闷热。 暮晚摇听到言尚声音低凉:“我要如何解释?我和殿下,难道是清白的么?” 暮晚摇怔住,猛地回头看他。 他停住步子,静静望她。 他说:“也许殿下心里是清白的吧。但是我心里不清白。” 第52章 日头烂目, 晴天霹雳。 言尚一句话在暮晚摇耳边炸开。 通向藏书阁的依水长廊上, 暮晚摇停下步子, 呆呆地看向比她落后了几步、先停下来的言尚。 她脑子空白了两个呼吸, 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暮晚摇:“……你刚才说什么了?” 言尚睫毛微微动一下,垂下眼,不说话了。 暮晚摇厉声:“你说什么了!” 言尚:“殿下没有听见么?” 暮晚摇扬眉。 他这副默然模样,便是对他方才那句话最鲜明的表示态度了。 暮晚摇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如被星辰擦过一般。 她尚未多想,尚未去思索他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快,她先是惊喜—— 他终于不再打算和她互相拖下去了么? 言尚是绝无可能不知道他和暮晚摇关系有些奇怪的, 只是碍于形势,他和暮晚摇都是装作正常罢了。 暮晚摇是有些贼心,然而……人家不是不愿意么? 人家不情愿, 她堂堂一个公主又不是找不到男人,何必强迫人家? 搞不好言尚给她来庐陵长公主那一出报复,暮晚摇得不偿失……何必呢? 但是现在……言尚态度变了。 ----- 暮晚摇微微扬起唇角。 她面上神色变得不多, 既没有露出惊喜感,也没有表现出对未来的迷茫不安。她神色淡淡的,向他走一步。 暮晚摇:“什么意思。” 言尚:“殿下不懂么?” 暮晚摇扬眉。 她施施然向他走去。 两个人之间左右隔着三四步的距离,暮晚摇向前走,两人的距离缩短。 暮晚摇边走向他,边问:“是终于看出我的好,为我所折腰了?” 言尚:“……” 诚然他决定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始于被她气概所倾。他也诚实答复, 然而暮晚摇的直接,仍让他愣了一下。 他决定改变两人的关系,但他显然还没有完全适应。 他脸有些红,被她这种强势的靠近弄得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向后退去。 却还是垂着眼,缓缓的给了她一个答复:“……嗯。” 暮晚摇:“你知道你这句话出来,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么?” 言尚叹:“大约知道。” 他说:“殿下不要再靠近了。” 因他已经被她逼得无路可退了。 而暮晚摇心想你都说你心里不清白了,你还往后退什么? 她好整以暇,仍逼近他,看他膝弯挨上了长廊栏杆,被拦住退不了了。 暮晚摇目中噙笑,戏谑般:“你知道我是个胡作非为的人吧?” 言尚:“……知道。” 暮晚摇倾身,他后倾,一屁股坐了下去,变成了她俯身看他、他抬头仰视的角度。 阳光穿过树荫斜斜落在他脸上,他散在廊杆上的衣袍,被阳光折出一重重浓重的光,那光,再反射到他面上,如湖水一般悠着。 他便更显得清正而俊美……还因为无路可退,多了些无辜茫然感。 暮晚摇:“若是想改变与我的关系,我做些什么出来,你都是能接受的吧?” 言尚:“……嗯。” 暮晚摇好奇:“白日我强迫你留在我的公主府,你也愿意么?” 言尚尽量淡定:“无妨。” 暮晚摇:“外人说你攀附权贵,是丹阳公主的裙下之臣,有碍你的好名声,你也无妨么?” 言尚仰头看着她,慢慢道:“无妨。” 暮晚摇眼中的笑意加深。 她看他的眼神,便多了很多缠绵缱绻来。如他这般一言一行都谨慎的人,他是很难适应女子这样情绪外放的。 但是言尚只是微有些目光闪烁,却到底没有躲开。 暮晚摇闲闲道:“与我上床也无妨么?” 言尚被她噎了一下。 他虽然知道她一直……但是吧,她也太…… 他尴尬又淡定,轻声:“嗯。” 暮晚摇:“能接受我在上面么?” 言尚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他面上含糊道:“嗯。” 暮晚摇:“任由我玩花样,你不板着脸教训我,说不合礼数?” 言尚叹气:“殿下以为我是什么人?” 夏日这般热,暮晚摇也晒得头昏昏的。但她此时一点儿也不热,她心里已经被他勾起了兴趣,将言尚欢喜地左看再右看,越看越喜欢。 不想成亲是一回事,春风一度又是另一回事。 当然,最怕的还是需要负责。 想到此,她不放心的:“与我上床后不会哭着喊着要我负责吧?” 言尚心中一顿,若有察觉:“……” 那点儿察觉没有多想,他只以为她误会他是想靠她去得官位那样的人。 他微责备,面上隐怒:“殿下将我看作是什么?” 顿一下,言尚再补充一句:“但是我认为,男女之间,更应注重精神上的交流。” 他细致解释道:“我现在尚未有官位,并不去想别的。” 暮晚摇压根没听他絮絮叨叨解释的那些,她只关注他前面的回答,不由瞪大了眼。 言尚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刺激,这都能接受? 庐陵长公主应该没有上成他吧,就那样他都不行,他现在……就行了? 暮晚摇咳嗽一声。 两人之间不说话,陷入了一阵无声尴尬。 ----- 接着进入藏书阁,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言尚是觉得他表明了这种态度,就应该进退有度,不适合给暮晚摇再多压力。 他不知男女之间该如何相处,但他知道和任何人之间该如何相处——循序渐进,不应操之过急。 而暮晚摇兴奋之后,反应过来,开始猜言尚为什么态度突然变了。 她到底于情爱一事上,比较有经验,不像言尚一样,完全是白纸,随人涂抹。 思来想去,暮晚摇认为,应该是她哄退赵灵妃那段话,感动了他……暮晚摇一怔,心想那只是她乱编的话而已。 她会为他的所求、他的思想境界感动,但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却是另一回事。她佩服什么样的人,不代表她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言尚显然……误会了。他没有倾心她这个人,却倾心了她不存在的东西?他与她暧昧这般久,都能把持住,就因为她那几句话,他就不行了? 呆了一下,暮晚摇有点生气,恨恨咬住了唇。心想这个误会,自己该不该澄清? 澄清了,闹得两人都尴尬,何况已经往前走了一步的路,要怎么才能重新退回去? 而不澄清……不澄清,她就可以睡到言尚。 那就不澄清了。 暮晚摇低头乱想的时候,言尚站在她旁边,打量书架上的书。 他第一次来丹阳公主府上的藏书阁,站在这里一看,见这里收藏了很多弘文馆没有的孤本珍册,书籍又很多。 言尚心中不禁叹服,又有点儿自卑。 想自己离暮晚摇的距离,终是有些远。他想一步步走向她,恐是很漫长的一条路。 但他很快调整心态,告诉自己君子行事,不进则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既然已经认定一件事,当细细筹谋,而不是踟蹰不前。 儒生入世,本就不应瞻前顾后。 言尚这般思量时,看到了暮晚摇身后架子上,有一本韦树要找的书。 他便走过去。 暮晚摇低头心乱时,愕然见到他衣袖翩然,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他过来干什么? 暮晚摇向后退。 言尚脚步一顿。 却仍向前走。 暮晚摇靠在了架子上,终是想到自己是公主,怕他做什么?她抬头发愣看去,见他抬手臂,手伸到她头顶上方,将一本书从架子上取了出来。 暮晚摇看到了他取的书的封皮,正是韦树要的那本。 暮晚摇:“……” 言尚俯眼看她。 目中带笑。 他说:“殿下以为我要做什么?” 暮晚摇涨红了脸。 她恼羞成怒:“……我怎么知道!” 瞪向他。 言尚原本觉得她这般反应有趣,忍不住逗了她一下,现在她瞪过来,他就收了那点儿笑意。 他移开目光,慢慢后退两步,给暮晚摇让出空间。 暮晚摇松口气,她确实不喜欢被人逼迫。言尚这种自觉给她退路的行为,颇合她心意。 暮晚摇靠在架子上,抱臂看言尚低头翻书。 他大约是想看看韦树要的书内容是什么,便大略翻看。暮晚摇盯着他半晌,缓缓道:“言尚。” 言尚看书之余:“嗯?” 暮晚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言尚一怔。 他缓缓从自己手上的书上抬起了目光,看向暮晚摇。暮晚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言尚一下子知道,她问的是他对两人关系有什么计划。 言尚便答:“我自然此时位卑,配不上殿下,也不敢请殿下为我垂目。我想先读书,希望十月份能有结果。同时间,殿下若在政务上有什么疑问,我也可以……” 暮晚摇烦了。 心想这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她对他的期望,难道真的是幕僚么? 她言简意赅:“今晚来我寝舍。” 言尚微顿。 与暮晚摇对视一眼,他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言尚咳嗽一声,侧过脸,耳朵微红。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暮晚摇便噗嗤一笑,走过来拖住他手臂,对他默认的态度很喜欢。 ----- 两人找书回到正厅后,韦树仍在等着二人。 只是看到清雪一般的少年向他们看来,不管是暮晚摇还是言尚,都觉得不自在了一些。 暮晚摇将书递给韦树,想赶紧把韦树打发走。她要好好安排今晚的事。 一同坐下,暮晚摇忍不住看了言尚好几眼。 看他坐得那般沉静,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他那个样子……简直就是摆好了架势,等着她上啊。 韦树将书翻两下,目中微微亮,看向言尚道:“这书如今成了孤本,旁人想看也看不到。言二哥既然要与我考一样的科,不如今晚与我一同看这书,讨论讨论学问?我也许久未曾和言二哥一起睡了。” 暮晚摇:“……” 言尚:“……” 暮晚摇的目光瞪向言尚。 顶着公主那样的目光,言尚面如火烧,只是微微笑着拒绝:“恐怕我今夜有些事,不太方便。” 韦树点头。 他又看向暮晚摇:“那殿下呢?这书是殿下的,我与殿下讨教一下学问,殿下不会拒绝我吧?” 言尚:“……” 暮晚摇一呆:“……” 韦树这般看向他,目中清黑,唇红齿白。暮晚摇看到他就喜欢,怎么会舍得拒绝他任何事呢? 暮晚摇没忍住小少年的目光恳求,怜惜道:“自然无妨。” 言尚微皱眉:“……” 她将他套住,自己却走了? 言尚:“那我也一起吧。” 暮晚摇:“……?” 韦树:“……” 第53章 韦树说:“可是言二哥你不是说你今晚有事么?” 言尚目光若有若无地看暮晚摇一眼。 她好整以暇, 右手托腮, 好像完全不知他的困境一般。 言尚面对韦树这样的问题,心里觉得羞愧。 他手握成拳,放于唇边咳嗽一声,含糊道:“只是想起来读书更重要些。毕竟许久没有与巨源一同读书了。” 韦树目光微微一闪。 他看看言尚, 再看看旁边那个笑盈盈的公主殿下。韦树垂下眼,轻轻将洒在书上的一点儿叶屑拂去。 他年纪虽小, 却敏感察觉到公主殿下和言二郎之间气氛不太对。他有点儿猜测……却也不敢确定。 韦树微蹙了眉,有些担忧地看他二人一眼。然他素来冷清, 话说到这个地步, 想来那二人心里也有数了……韦树便不想多提醒了。 ----- 当夜,三人共处一室,读书气氛分外浓郁。 一张长案,韦树捧书,和言尚坐于一起。暮晚摇一身家常软罗红裙, 长发松挽如云,托腮坐于二人对面。 韦树和言尚在看书,暮晚摇却压根不看。 但是韦树提起书中的什么内容, 只用说个开头, 暮晚摇就能接下去。她轻轻松松地能够将书中内容默背下来, 一边玩着自己纤长的手指, 一边笑眯眯地将书中内容旁征博引、解释给二人听。 言尚是话说得最少的。 他却看了暮晚摇许多眼。 心中钦佩她的学识。 自从他认识她,他就没见她怎么认真看过书。她偶尔拿起书,看的都是一些传奇、话本之类的闲杂书册。 然而言尚是一直知道暮晚摇应当是一个很有才情的女郎。因她轻轻松松, 就能提点他,告诉他科考中的陷阱和主试官的偏好。她非常随意地能够说出他写的诗哪里不好,她看他的字看两眼,就会嗤笑。 可那都是言尚从暮晚摇的日常言行中猜出来的。 他是直到今晚,看到暮晚摇不用看书都能背下书中内容,才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 言尚一边提笔记录暮晚摇随口指点的话,一边问:“殿下什么时候读的这本书?” 暮晚摇掀眼皮,想了想:“十三四岁的时候吧。” 韦树抬头:“殿下这两年没有再看么?殿下却还记得书中内容?” 暮晚摇道:“以前跟我兄长一起读书,为了讨好我父皇他们,我书读得很认真的。所以过了这么多年都忘不了……其实我也不愿记住。” 她语气微怅,微微默然。 很多事她都记不住。 偏偏以前读的很多书,就如同她过往的印记般,到现在都让她忘不了。 韦树看到暮晚摇这个表情,无措了一下。觉得自己大约说到了她心里的伤口,然而他茫茫然坐着,不知该如何安慰……就见言二郎随意地将茶盏推过去,温和一笑:“殿下口渴了吧?喝口茶。” 暮晚摇抿了口茶,眉目弯起,纳闷道:“怎么有股怪味?” 言尚温声劝说:“良药苦口。方才出去时,往茶中加了点药材。因想着殿下说一晚上话,会口渴。” 暮晚摇斜乜他:“我又没说不肯喝,你说这么多话干什么?” 言尚摇头笑,重新挽袖提笔。 韦树在一旁默默看着,见那二人眉目来去、笑意盈盈。 言二哥这般长袖善舞的手段,能将暮晚摇哄住……韦树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在这里很多余。 韦树压下自己脑子里的怪念头,低下头继续去看书了。言尚和他一道,依然默记下来。 暮晚摇若有所思地看着言尚,见从头到尾,都是韦树翻书,言尚在一旁看,根本不开口。 暮晚摇目光闪烁。 韦树是个不会照顾人的世家子弟,韦树根本想不到言尚读书的进度可能和他不一样,这也罢了。但是言尚从头到尾只是跟着韦树的进度,他自己一点儿不开口……要么是言尚不想露怯,要么就是言尚完全能跟上韦树的速度。 而按照暮晚摇对言尚的了解,他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竟然能跟上韦树? 韦树可是洛阳韦氏、名门子弟啊。韦树看书的速度,和寻常寒门子弟可完全不同。言尚若是能跟上……说明他博闻强记的能力,应该是很强的。其实这个也正常……言尚若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差,就算有暮晚摇提点,第一年就探花郎,实在不太可能。 只是他这人谦逊惯了,又常把他自己学问不好的话挂在嘴边……就给暮晚摇一种他真的特别差的感觉。 暮晚摇抿嘴笑,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言尚一个掩藏的秘密,心中不禁雀跃。 她生了玩弄心,不再玩自己的手指了,她挽起袖子提笔,取过宣纸写了一列字。再将字条攥成纸团,暮晚摇抬目,看向对面低头写字的言尚,还有他旁边那个安静读书的韦树。 趁着韦树不注意,暮晚摇扬下巴,身子前倾,将自己手中握着的纸团砸向言尚。 纸团砸向言尚的眉心,他睫毛轻轻颤一下,抬头,见一张纸团滚到了他怀里。他抬头看向对面,暮晚摇拄着下巴,对他笑吟吟。 言尚面微红,看眼旁边的韦树。见韦树没发现,他才不动声色地拿起纸团,看暮晚摇给他写了什么。 纸团上写着:“有没有背着巨源与我偷情的快意?” 言尚:“……” 他看过去,暮晚摇发间的步摇轻轻晃动,金光焕烂之下,她对他眨眼睛。眼波流媚,春水盈盈,实在动人心弦,勾人魂魄。 言尚无言,握着纸团的手,却都开始发麻了。 他微微苦笑,实在没想到暮晚摇这般大胆。他挣扎半晌,韦树说:“殿下和言二哥写了什么纸条?” 暮晚摇和言尚同时一骇,看去,见韦树抬头,看向二人。 如同被抓包一般,二人脸都有些僵。 还是言尚反应快,在韦树凑过来要看的时候,他特别随意地将字条重新攒成纸团,跟韦树说:“殿下问我书中一个典故,问我可记得。” 韦树感兴趣道:“什么典故?” 言尚便如是如是、那般那般,将韦树忽悠了过去。 暮晚摇松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看到言尚跟韦树翻书时,蓦地抬头,轻轻瞪了她一眼。 暮晚摇咳嗽一声,正襟危坐,不再闹他了。 而这般偷情一般的喜悦,却萦绕心间,让暮晚摇心动无比。 她实在喜欢和言尚这般来往、他会回应她、替她遮掩的感觉……她实在觉得他这人真好,哪里都好,好得她就是迫不期待想和他欢好一场。 暮晚摇有点后悔自己干嘛要让韦树留下。若是韦树没有留下……今晚,本应该是她和言尚的好时刻啊。 ----- 然而好似无缘。 那夜韦树宿在公主府上,耽误了机会不说,反正次日韦树就走了。 暮晚摇巴巴等着下一次机会。 但是下午时候,暮晚摇午睡醒来时,就听到侍女说言二郎来了。暮晚摇以为言尚是来找她玩的,便让人进来。言尚却道他老师叫他一同去山中住十日,拜访一位大儒。 那位大儒初来长安,当年大魏的科目考,便是那位大儒和其他一些名门世家一同定下来的。世家轻易不会说考试规则,那位大儒云游四海,四
相关推荐:
莫名其妙去修仙
孤灯暖他
万法无咎
某星露谷的农耕大师
修仙后,她一心做老祖
那一片厚土
圈套/玩物
招惹
斗罗之最强主角
艳鬼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