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着暮晚摇走了和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得斩钉截铁。显然公主也不知道她要去的是哪里,但反正不是去看言二郎。 暮晚摇确实是随意在走,闲逛中。她看到了寺中一个坊,就好奇过去。 长安各大寺庙,除了能够借旅人房舍住外,还修有养病坊,专门照料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有时候赈灾,更是直接在寺中的养病坊进行。 暮晚摇无意中进了永寿寺所设的养病坊,刚推门进去,就有一个小沙弥过来向她请安。 而发现这里是养病坊后,暮晚摇就打算离开。她转身时,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殿下?” 暮晚摇回头,眼眸微瞠,看到了言尚。 言尚一身青袍,手中端着一碗粥,蹲在一群小孩子中。也不知道哪个小孩子手脏,在言尚的雪白衣领上抓出了一道黑印,让暮晚摇看得直拧眉。 而这里不光有言尚在,还有其他一些暮晚摇不认识的士人,也在那群孩子中照顾。 言尚一声招呼后,士人们都站起来要向公主行礼,暮晚摇看到一群小孩子懵懂的看着她的眼睛,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言尚放下了手中的碗,与他的朋友们交代了两句,就过来与公主说话了。 暮晚摇立在养病坊的门口,看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殿下真是心善,竟来养病坊照顾这群无家可归的孩子。若不是我亲眼见到,我都不敢相信。” 暮晚摇脸红了。 她就是随便走走。 她根本没有在养病坊帮忙的心思。 但是言尚这么一说……她咳嗽一声,道:“我偶尔也会帮忙的。” 春华等侍女静静望着公主,被公主威胁地看回去。 暮晚摇忍着脸颊滚烫,连忙转移话题:“你今日不是搬家么?怎么在这里?” 言尚诧异:“殿下怎么知道我今日搬家?” 暮晚摇说:“出门时看到巷子里停着车马。” 言尚了然,解释说是他的朋友们派仆从来帮他搬家。而他既然要从寺中搬出去,有些旧物便不打算要了,打算捐给寺中。捐赠的时候,言尚看到这些可怜的小孩子,干脆将米面都赠了出来。 于是一群士人们和言尚一起在这里熬粥煮饭,又拿着书教小孩子们识字。 如暮晚摇推门时所见。 暮晚摇点头。 若她所料不差,这些士子中,真心帮人的也许有,但估计也有不少是来刷名声的。沽名钓誉,士人们都喜欢这么做。只是不知道,言尚属于哪一种呢? 言尚说:“殿下既然来了,要坐一坐么?” 暮晚摇心中一动,想偶尔刷一刷好名声,有利于自己在政治上的地位提升。于是她含笑应了言尚的邀请,进了养病坊。 暮晚摇看了半天,干脆进一个棚子里,拿起书本,开始教这些小孩子们念书。 她坦荡无比,心想自己不会煮粥做饭,难道还不会教人认字么? ----- 半个时辰过去。 黑着脸坐在一群孩子中的暮晚摇鼓着腮帮子,看他们不顺眼:她教不了! 这群小孩子太笨了! 她教不了这么笨的小孩子认字! 暮晚摇那般脸色沉沉,她又有公主的气势在身,板着脸不说话时,她府上的侍从们都会战战兢兢,何况这些才几岁的小孩子? 暮晚摇就坐了这么一会儿,屋子里就此起彼伏,孩子们开始哭了。 暮晚摇一下子更生气了,蓦地一下将书拍在案上:“哭哭哭!我最烦有人哭了!就是让你们认个字而已,有多难?再哭我就让人打你们了!” 她这么一说,小孩子们哭得更厉害了。 而小孩子越哭,暮晚摇头被哭得疼,更加生气。 就是这般怒火冲天时,言尚进来了,问:“怎么了?” 而一看到他出来,小孩子们哇哇大叫着,跑着奔向他:“哥哥,那个姐姐好凶啊!” “哥哥,我们不要认字了,你让她走好不好?” “她还说要打我们!” 小孩子们又是扯言尚的衣带、又是抱他的腿,言尚温声细语地安抚一番,抬目看向暮晚摇。 暮晚摇顿时心虚。 她道;“我没有打人……我就是、就是拍了下案木而已。我一根手指头也没动他们!” 孩子们呜呜咽咽:“她骂人……” 暮晚摇好委屈:“我根本不会骂人好不好!” 顿时,两头各有各的委屈。 小孩子们觉得暮晚摇太凶,要打他们;而暮晚摇觉得自己这般温柔,实在太过难做。 双双委屈得不行的时候,言尚叹口气,只好进来了,坐到了暮晚摇旁边。 暮晚摇气哼哼地坐在他身后,看他将她拍在案上的那本书拿了起来,柔声:“这位姐姐只是脾气有些急,并没有要打骂你们。她是好心来教你们读书的……她的学问,比我要好得多,你们要多多向她学习才是。怎么能赶人走么?” 小孩子们抽泣着,被言尚拉着跟暮晚摇道歉。 暮晚摇脸色缓了下来,却也不知道该拿这群小孩子怎么办。于是她就躲在言尚身后,看他怎么教这群这么笨的孩子读书。 她实在是……见不得有人笨成这样。 还是一群笨蛋。 言尚左右安慰,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乖乖跟着他认字。暮晚摇花了半个时辰也就让他们学会了一个字,言尚都能让他们读顺一句话了。 而且很明显,小孩子们也很喜欢言尚。 方才暮晚摇在时,他们恨不得躲得离暮晚摇十丈远。而现在言尚在这里,哪怕那个凶煞无比的少年公主挨着言尚,小孩子们也推推拉拉,排排围住了他们,期盼地看着言尚念书给他们。 言尚最后轻声:“……好了,再多你们也记不住,今天将这几个字记住,改日我有空时抽查便好了。” 小孩子们仰头:“可是言哥哥,你不是要搬走了么?” 言尚一愣,然后目中浮起怜惜色,知道自己一走,管这群孩子读书的人,估计就没有了。他只能道:“我有空回来看你们。” 小孩子们听他果然要走,一个个便忍着眼泪,恋恋不舍,哀求着他不要走。 暮晚摇在后看得稀奇连连,又顿下心思,想言尚大概是真的对这群孩子很好。 一个人可以长期在同伴之间伪装,因为他有所求;但如同他对一群跟自己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小孩子都这么好的话,那……他也许就是这么好吧。 一个小女孩儿哭得眼红,大声道:“哥哥,你有娶妻么?” 言尚:“……” 他面容古怪,只觉得自己最近怎么频频被问到这个问题。 他道:“尚未。” 小女孩儿欣喜道:“那我日后长大了,嫁给哥哥好不好?” 言尚:“呃……” 暮晚摇立刻抓住他的手腕。 那小女孩儿人没有等到言尚的回答,却也实在大胆。她凑过来搂着言尚的脖颈,就在言尚脸上亲了一口:“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暮晚摇:“你做梦!” 小女孩儿哇哇大哭,被她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而看暮晚摇还有站起来继续发火的架势,言尚连忙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发脾气,吓到这群孩子。 ----- 一刻钟后,孩子们总算被言尚赶了出去。 暮晚摇脸色难看地坐在言尚旁边。 言尚无言看她。 他柔声:“你和一群小孩子在生什么气?” 暮晚摇道:“她都亲了你啊!” 言尚:“……只是小孩子啊。” 暮晚摇:“她说要嫁给你啊!” 言尚:“……只是小孩子啊。” 暮晚摇见他这么不以为然,更是烦闷不已。她脱口而出:“可是我都没有亲过啊!” 此言一出,屋中瞬间静下。 言尚侧过了脸,躲过她的凝视。 他唇动了动,似要说话,却又喉咙滚动,将话压了回去。 往返两次,他都没有说出话来。 暮晚摇觉得空气有些热,让人心慌。 便愈加见不得他不说话。 她不悦道:“你想说什么?” 好久,她才听到背对着她的言二郎低声:“……你真的没有亲过么?” 暮晚摇:“……” 与他一同坐着,双双沉默。 第39章 院中小孩们打闹玩耍,屋棚下坐着的一对少年男女却双双沉默着。 ——你真的没有亲过么? 言尚一句话, 将暮晚摇问得哑口无言。 他二人是最奇怪的关系了。 不算朋友, 不算情人;比朋友好一些, 比情人差一些。他们在一起,总是长时间的无言以对, 长时间的尴尬, 长时间的移开目光…… 暮晚摇手指微曲, 扣着案头的木料,后悔自己刚才在小孩子面前的失态。她不禁想她亲他的那少数几次: 一次是被他情怀感动,情难自禁; 一次是被他的体贴打动,情难自禁; 前段时间还有最后一次, 是被他的善解人意打动,还是情难自禁。 好似她总在情难自禁一样。 暮晚摇仰头,呆呆看着棚子上空。尘土在空气中飞舞,她看了半天后, 以一种古怪的语气道:“……那些怎么能算是亲呢?” 亲一个人,怎么会是那种样子呢? 言尚坐于她身旁,垂着的乌睫轻微颤了下, 唇向内抿, 他没说话。 暮晚摇滴溜溜的美目乜向这个又不说话的人,盯他那坐得笔直而僵硬的背影半晌。 暮晚摇:“那个言什么。” 言尚低声:“嗯?” 暮晚摇:“说句话。” 言尚默然片刻后,道:“那些不算亲,算是……强迫么?” 暮晚摇无话可说。 于是双双继续沉默。 困窘久了,棚内的气温开始升高, 让人周身不自在。 暮晚摇又是烦躁,又是憋闷。她几乎忍不下去这种尾大不掉般的古怪气氛,正要发作时,一个仆从站在棚外说话,解救了二人:“二郎,你的书都要搬上马车么?” 暮晚摇和言尚齐齐松口气。 然后彼此又望了对方一眼。 言尚唇角带着礼貌客气的笑:“我去看看我的书?” 暮晚摇淡然地跟着站起,她心不在焉道:“我也去看看。” 言尚:“……” 他一言难尽地看她一眼,然后暮晚摇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觉得羞窘万分,恨自己在这时候走神。 显然言尚是找借口和她分开,结果她随口一句话,又跟上了……闹得她好像刻意一般。 然而丹阳公主说出的话,又岂能收回? 暮晚摇看他:“怎么,不行么?我只是看看你的书,说不定哪本就能送给养病坊的孩子。” 言尚叹:“殿下宽仁。” 暮晚摇不领情:“拿你的书慷你的慨,宽仁什么?” 言尚便不说话了。 ----- 待走出棚子,虽然二人依然一前一后,但有了距离感,总算没有在棚中时那般紧绷了。 到了外面有了公主的侍女们相候,暮晚摇走到了前面,跟自己的侍女们在一起,和言尚岔开了距离。 到言尚的寒舍,暮晚摇见屋子果然快被搬空了。她现在心不在焉,就想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赶紧离开此地。 所以她直接和言尚擦肩,装模作样地作出好心的模样帮他收拾架子上的书册。 言尚:“殿下不必如此……” 暮晚摇:“啰嗦。” 她背对着他整理书籍,言尚看她背影片刻,便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和仆从进里间,去收拾其他东西了。 暮晚摇随意地翻着这些书,春华在旁帮她整理。一册册书被取走后,暮晚摇看到古物架最里面,有一个小木匣。她随手取过,要将木匣递给春华。然而春华背身在整理其他书,没有接住公主递出的匣子。 “砰”。 匣子落了地,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将暮晚摇吓一跳。 她心虚地看眼内舍的帘子,看言尚没有出来,也许他没听见动静。她松口气,连忙蹲下身,收拾木匣。 这木匣里放的都是一些随手写的、比较零散的字句,看着像是来往信件,但应该只是言尚写废了的草稿而已。暮晚摇把草稿收起来的时候,随意往纸上瞥了几眼,就不禁看住了。 她拿起草稿一目十行,翻看起来: 这应当是言尚写的书信。只是有些错字,有些划掉的东西,被他删了,便不方便寄出去。 暮晚摇随手一翻,见他写的书信极多,给这个朋友,给那个朋友;给言家父亲的,还有给言家小妹的。他今日关心这个朋友上次说的什么病有没有好转,明日随信给另一个朋友寄出钱财,接济那个穷的快吃不起饭的朋友。 他给言家小妹言晓舟写信,殷殷切切关心妹妹的日常。刚开始在信上写给妹妹寄两匹布,下一刻就将两匹布的字给删了,改成寄出四匹布……他惭愧说自己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不知道小妹喜欢什么,干脆让小妹自己挑好了。 他在信中嘱咐大哥大嫂照拂家里,劝着不要让阿父喝太多酒; 劝三弟收闲心,好好读书,哪怕不想当官,考个进士也行; 跟这个朋友说上次寄来的什么东西已经吃过了,觉得不错,感谢对方的来信; 问那个朋友上次定下的成亲日子还没有改,若是没有改的话,自己会准时赴宴…… 总之,林林总总,皆是言尚的日常书信往来。 皆是一些琐碎事情,但暮晚摇想来,每个收到言尚信的人,都会觉得此人体贴吧。朋友的任何一句话他都记得,任何一个病痛他都挂心……暮晚摇翻着这些信纸,有些出神。 有些羡慕言尚的这些朋友们。 “殿下?”言尚的唤声将暮晚摇从那种有些低落的情绪中唤醒。 她仍蹲在地上,手捧他废了的草稿,仰头,看到言尚从里间出来,正关心地看着她。 言尚看到她仰起脸,有些寥落的眼神。 言尚向她伸出手,温声:“是摔了木匣么?没事,我整理就好。殿下不必担心。” 暮晚摇看着他伸出的修长玉白的手指。 心想他不知道向多少人伸出手。 她错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将怀里的信扔过去,语调敷衍:“没有弄丢一封,你自己检查一下。” 不等言尚道谢,她转身就出了屋子,春华有些茫然地跟言二郎道歉后,出去追公主了。 言尚则拧起眉,若有所思。 ----- 暮晚摇离开言尚的屋子,直接去找那还在拜佛的晋王妃。暮晚摇冷淡地说自己身体不适、先回府了,迷茫的晋王妃怕自己被丢下,只好跟公主一起上了马车。 当日暮晚摇回到公主府上,下车时看到自己府门对面仍在动土……她一个眼神也没给。 然而当夜用过晚膳,暮晚摇坐于内宅的三层阁楼,摇着扇子吹风。侍女春华为殿下端来点心,见他们公主府对面的府邸亮起了灯火,府上开始忙了起来。 一个侍女来报:“殿下,言二郎刚刚回府,说今日感谢殿下在寺中的帮忙,他来向殿下请安。” 暮晚摇手扶凭几,漫不经心:“不必请安,我也没帮忙,让他回吧。” 侍女道:“言二郎送了茶过来……” 暮晚摇懒洋洋:“退了吧,我公主府不缺茶叶。” 侍女便退下了。 春华仍站在暮晚摇身后,观察公主的脸色半晌,踟蹰道:“殿下,我向您请个假。” 暮晚摇看过去:“怎么了?” 春华道:“我哥哥嫂嫂来长安定居,还有我老母也来了。我想去帮忙。” 暮晚摇点头:“我知道了。” 春华谢过公主,见暮晚摇仍是坐在原处、盯着他们府对面灯火通明的府邸出神,春华犹豫半天,还是想关心公主:“殿下怎么了?” 暮晚摇诧异:“什么‘怎么了’?” 春华:“自从下午回来,殿下就不对劲。平日言二郎来请安,殿下有空的时候还会见一见。今日却不见。不见也罢了,殿下还坐在这里看对面府邸……奴婢很不解。” 暮晚摇不语。 晚风下,她侧脸如玉,美艳不可方物。然而那美艳表皮下,藏着的却是冰封的一颗心。 春华蹲在暮晚摇身边,有些怜惜这样的公主。 尤记得,她初初到丹阳公主身边服侍的时候,有些害怕,因为听说权贵人都不将仆从当人看。然而很快春华就放下心,因为她的主人,暮晚摇实在是一个很柔和的少年公主。 她不会打骂仆从,会如朋友一般和仆从聊天;就是她去和亲,她也将大部分仆从解散,不忍心仆从都跟着去乌蛮受罪…… 可那都是以前了。 现在人人都觉得丹阳公主脾气极大,整日阴晴不定。长安的人,有谁知道暮晚摇带着他们从乌蛮杀出来那夜的残酷,谁知道暮晚摇亲手在乌蛮放的那把火? 丹阳公主不是聪明的可以机关算尽的公主,但她对自己身边人的看重,是春华见过的唯一一个。殿下心灵如此温柔,然而他们都不知道。 跪在暮晚摇裙边,春华柔声:“殿下,我跟随了殿下这么多年。殿下有什么话,都可以与我说一说。便是奴婢帮不上殿下的忙,殿下发泄一下情绪也是好的。” 暮晚摇俯下眼,看春华一眼。 她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怎么,你觉得我在难过?” 春华安静看她。 暮晚摇收了自己唇角那丝笑,眯了眼眸,脸上表情变得空白。 就在春华以为暮晚摇什么也不会说的时候,暮晚摇低缓暗哑的声音在夜风中徐徐响起:“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羡慕言尚身边的人。” 春华半懂不懂。 暮晚摇再自嘲道:“然后我突然发现,原来我在他那里,并不特殊,并不唯一。” 春华:“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暮晚摇道:“他从来不给我写信,不叮嘱我有什么伤痛。他不关心我夜里睡得好不好,不问我最近在忙什么。他就像根木头,我戳一下,他动一下。我不戳,他就跟死了一样。 “以前在岭南时他勉强还会关心我,时不时送点东西,时不时逗我笑一下。 “现在到了长安,从他今年二月份进长安,到现在快五月了。三个月的时间,其实我都没跟他见过几次面。我怪罪他不来请安,于是他来请安了;我怪罪他不说话,所以他说话了。我以为他这人就是这样,但是今天下午才发现,他只是对我很冷淡,对别人,他格外好。” 春华静默半晌,低声:“殿下不知道言二郎的难处么?” 暮晚摇唇角上翘,有些自嘲。 她说:“我知道,他为了避嫌嘛。怕他太关心我,我对他上了心;怕他对我太好,我和他关系变得扯不清;怕他来公主府来得太勤,被人误会想尚公主。他也确实挺难的,既要不得罪我,还要不让我误会。 “既告诉我他是关心我的,又要告诉我这只是朋友之间、君臣之间的关心,没有别的意思。他这么长袖善舞,维持住现在这么艰难的局面,连我都忍不住同情他,赞他一声好手段。” 春华再次静默。 然后轻声:“这样不好么?” 暮晚摇道:“其实挺好的。我也无心他,我也希望他不要有其他心思。只是,我只是……” 她望着幽静夜色,望着笼在夜雾中的对面府邸,轻轻用扇子盖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暮晚摇幽声:“我就是很嫉妒那些可以让他无所顾忌待人好的人。 “我嫉妒言晓舟,怎么会运气这般好,有言尚这样的兄长?这样的兄长整日给她写信,问她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有什么想要的,有什么喜欢的。这样的兄长天天记挂她,今日给她送布,明日给她寄零嘴儿。言晓舟说声不喜欢,她哥哥就再不寄了。 “他跟言晓舟整夜整夜地写信,都是没什么内涵的内容,然而他们就写的很开心。他跟自己妹妹讲故事,说长安风俗,又说待自己这边稳妥了,接妹妹过来住……他怎么对言晓舟那么好?” 春华轻声答:“因为那是他妹妹啊。” 暮晚摇:“为什么我不能是他妹妹呢?我一个大魏公主,我怎么没有这样对我好的哥哥呢?” 春华无言。 以前二皇子还活着的时候,待殿下也很好……但是二皇子死后,一切都变了。 先后也变了,皇帝也变了……丹阳公主身边的每个人,不是在利用她,就是在等着利用她。丹阳公主身边再没有什么纯粹的感情,所以暮晚摇才会羡慕言二郎身边的人吧。 春华为了安慰公主,违心道:“……也许言二郎只是沽名钓誉。” 暮晚摇:“然而他不对我沽名钓誉。” 她自嘲:“我是不是有些要求太高,有些过分?” 春华忍泪:“希望有人对自己好,这算什么过分?” 侍女跪在公主脚边,伤心落泪,心中实在怜惜公主。 总说皇帝是孤家寡人。 但是现在暮晚摇,和孤家寡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放眼望去,都是敌人。偌大的长安城,暮晚摇不信任任何人。 春华替公主伤心半天后,擦干泪,心里下了一个决心。她心脏砰砰跳,握住公主的手,问:“那殿下到底想从言二郎身上得到什么?” 暮晚摇没听懂春华的话,垂眼看侍女:“什么意思?” 春华大着胆,第一次怂恿公主:“殿下如果只是想和言二郎上、上……床的话,倒也容易,给他下药就行。反正他现在就在咱们隔壁。” 暮晚摇一怔,她眼皮上掀,竟真的认真考虑了。 然后摇头:“也不只是睡觉。我还想要他一直待我好,他的脾性太好了,我希望我身边也有这么一个人。我贪恋他能那么对我。” 春华心中叫糟。 心想这可不是好现象。 殿下想要的,似乎开始多了起来…… 春华道:“可是殿下又不会嫁他。” 暮晚摇嗯一声:“是啊。” 寂静夜色中,春华轻声:“这有些难办了。” 暮晚摇恹恹地重复一遍:“是啊。” 静了很久后,暮晚摇听到春华极轻的声音:“殿下……这不是好现象。长痛不如短痛,殿下不如试着断了吧。省得日后受伤。” 闭着眼的暮晚摇,睫毛轻轻颤抖。她的鼻息拂在盖在脸上的羽扇上,良久,春华都没有听到她说话。 春华轻轻一叹,起身时,终于听到沉默许久后,暮晚摇轻声:“我试试。” 春华目中一热,俯眼看向那蜷缩着身子、如婴儿一般窝在母亲怀中的公主殿下。暮晚摇闭着眼,背过身,背影纤细瘦弱。 已窥得情的一面,便因惧怕而后退,而放弃。 春华知道这很难……但是一个和过亲的公主,她确实没有太多任性的资本。 收放自如的感情,对暮晚摇才是最好的。 ----- 暮晚摇确实是一个足够冷心冷肺的公主。 说着要试试,接下来数日,她就当真再没问过言二郎一句,没再坐在阁楼上,看着对面府邸一眼。 言尚日日要出门去弘文馆,暮晚摇也日日赴宴、日日去见大臣、见太子,同处一条巷,两人却硬是没有碰过面。 暮晚摇恢复成了之前那个不动任何感情的冷情公主。 ----- 黄昏时候,下了雨,言尚出了弘文馆,站在廊下看着雨水叹息。 长安多雨,但今日早上出门时天还是晴朗的,言尚忘了带伞,哪知道傍晚就开始下雨了? 弘文馆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连借把伞都难。言尚便立在廊下看雨,等着什么时候雨能小一些。 他等雨停的时候,望着天地间的大雨,不禁心魂出窍,想起了一些往事。 想到他和暮晚摇的几次缘分,都是大雨之下。 他第一次在梅关古道的大雨中见到暮晚摇时,那个傲慢的、摇扇而坐的女郎,谁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丹阳公主呢? 之后两人认识得越来越久,之间牵绊好像总是跟雨有关,就如笼着一层濛濛雾气一般…… 言尚想到这里,嘴角不禁带上了一层细微的笑。但他很快回神,又出神想到了其他的事。 他想到,自从入了五月份,他就没见过暮晚摇了。 有时候去请安,公主府的人都说公主不在。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见他……是他做错什么事了么? 言尚回想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仔细筛选,也没觉得那天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 难道是他问她“你真的没有亲过么”那句话?可是,她不是那种会因为一句话记仇这么久的人……她明明是一个记仇多、忘仇快的小公主。 雨水中,言尚心绪乱飘时,忽听到马车粼粼声。 他眯眸,看向黄昏暮雨下,一辆华盖马车悠悠驶来。看到这般装饰华丽的车,言尚心口不禁跳了一下,生出了些古怪的心思。 想难道、难道是……暮晚摇? 她知道他被困在弘文馆,过来接他吗? 这种不该有的期待让人心脏砰砰跳,让人多了些无措的心思。言尚怔怔立在原地,心中说服自己一定是想多了,怎么可能是她。 然而他脑中另一个声音说,怎么不可能呢?她就是这般嘴硬心软的人啊。她就是会莫名其妙做出这种事啊。 马车停在了弘文馆面前。 言尚站得愈发僵硬,他眼睁睁看着这马车停下,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该如何面对好久没见的暮晚摇……直到一把女声从车中响起:“言郎怎么还在这里?” 这不是暮晚摇的声音。 言尚瞬间冷静。 他看去,将马车辨认一番,赶车的车夫,是他没见过的。车帘掀开,是一张蕴着少妇风情的美人脸。 不是暮晚摇。 压抑下心里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言尚拱手而拜:“原是长公主殿下。” 庐陵长公主靠在车窗,看着那站在雨下的少年郎,看到他修身如竹,大袖被雨水淋湿。长公主目色一黯,含笑道:“言郎,何必这般客气?你被困在雨里了么,不妨上车,我送言郎一程。” 言尚温和道:“不敢劳烦殿下。臣在弘文馆再等一会儿……” 长公主:“言郎,雨这么大,你要等到猴年马月?上车来吧,正好我有些话,想问你。” 言尚微顿。 想到了冯献遇曾说,让自己小心庐陵长公主。言尚认为,自己和长公主若真有结仇的可能,那也是当日探花郎名次顶替一事……言尚不愿得罪长公主,若是有机会说清楚此事,也可。 言尚便撩袍上马车,温声:“臣恭敬不如从命。” 长公主轻笑:“言郎,我便爱你这样温柔体贴的人。” 她懒洋洋的,将车中炉中一味香薰了起来,招手轻轻挥了挥,让香散透整个车内。 ----- 这日傍晚,雨水连城。言尚上长公主马车的同时,暮晚摇的马车,正悠悠驶入巷子,向着公主府行去。 她刚刚从太子那里回来,此时坐在车中,沉思着最近朝上的事。暮晚摇方才得知,太子所管的户部又缺钱了……如今这事,逼得大家寸步难行。 然而太子在做什么?哪里需要那么多的钱? 自己若是能帮太子解决此事,是不是自己的地位就会升高? 想着这些时,侍卫在外翘了下窗:“殿下,前面还有马车停着。” 暮晚摇本能觉得是言尚。 因为一条巷子,除了公主府,就是他的府邸。 只是言尚一个穷鬼,他居然有钱买马车了? 暮晚摇不想见言尚,正要吩咐自己的马车先后退、给言尚的让路,外面就有少年声音清冷传来:“殿下。” 是韦树的声音。 暮晚摇掀开车帘,看到仆从撑着伞,清寒似雪的韦树立在雨中,向她拱手而拜。 前面那辆马车,显然是韦树的,而不是言尚的。 暮晚摇懊恼自己猜错,她也许久未见韦树了,眼睛不禁一亮。翩翩美少年,容与风流,谁不喜欢呢? 暮晚摇笑吟吟:“巨源有事来见我么?留府上一起用晚膳吧。” 韦树怔了一下。 然后道:“我是来找言二哥的。言二哥搬了新家,我第一次来,没想到是在殿下公主府对面。” 暮晚摇:“……哦。” 站在雨中的韦树,和坐在车中的暮晚摇面面相觑。 韦树疑惑地仰头看着公主。 他不是一个会来事的人,也不知公主此时的尴尬。公主不说话,他便只是沉默而望,不能如言尚那样替公主解围…… 没有人解围,暮晚摇窘迫无比,恨得一下子放下了帘子,不再理韦树了。 言二哥。 叫得好亲切……叫得未免太亲切。 第40章 春雨繁密,细落如沙。 马车前悬挂的两只灯笼, 照得雾与夜雨一样永长。 庐陵长公主的马车在宫门关闭之前, 出了皇城。 车中, 长公主亲自为言尚倒一杯茶,言尚礼貌道谢。 靠着车壁而坐, 言尚手捧茶盏, 闻着车内靡靡暖香, 打量了对面的庐陵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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