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这样的人,处处体贴,太容易让人喜欢上了。 ----- 日头刚升,春华坐于屋前晒太阳。 刘文吉犹豫着过来,看到她脸色雪白地坐在太阳下,他脚步都有些慌。而扭捏了半天,他红着脸上前,将一个草编的小人放在了台阶上。 刘文吉轻声:“听说你醒了……我送你玩的。” 春华惊讶,抬头看这清俊书生一眼。她指尖颤颤,接过了那草编小人。春华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刘文吉倒是吭吭哧哧地开口:“我知道你是公主身边的侍女,我这样的白身,现在是攀不上你。但你且等一等,待我中了进士……” 有女声懒洋洋地传来:“等什么?” 春华立刻惊慌站起:“殿下!” 刘文吉有些茫然地看去—— 那女郎摇着扇子、自屋廊口拐入,梳高髻,插步摇。裙摆曳地,披帛飞扬。 而跟在她身后的人,穿窄袖文士衫,布束发,目清雅。竟是言石生。 言石生看刘文吉一眼,示意刘文吉赶紧请安,别得罪丹阳公主。 刘文吉却在沉思:言二郎为何跟在公主身边? 言二郎怎么和公主这么熟? 言二郎和公主这么熟,那他和春华是不是…… 不等他思量完,有脚步声匆匆而来。暮晚摇看去,见是卫士们拦住要闯过来的人。那闯过来的人,是言石生的大哥和三弟。 暮晚摇诧异。 言石生心中却一动。 言大郎和言三郎到了他们这里,只仓促地向公主请了安,就神情复杂的:“州考结果出了……今年的名额,是刘郎,刘文吉。” 言石生不说话。 言大郎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努力压抑自己的同情:“……二郎,没事,咱们还有下一年。” 言石生回过神,笑道:“该是恭祝刘兄。大哥三弟,我不难过。” 因为这正在他的预料中。 但是周围一片愁云笼罩,除了刘文吉和公主,这里其他人好像都因为喜欢言二郎的原因,没有人开心—— “言二郎,没关系,你一定能去长安的。” “二郎,你别伤心。” “二郎,要不你求求人?” 最后那句是春华在暗示言石生求助公主,言石生一一回答大家的关心,看着很忙。 暮晚摇倚着廊柱,摇着扇子看他们。 她真不懂他们伤心什么。 她奇怪道:“他失败不是意料之中的么?你们愁什么?” 众人敢怒不敢言。 暮晚摇根本不在乎这些,她看向言石生:“你身上什么香?” 言石生:“啊?” 暮晚摇看着他:“我要。” 所有人里,大概只有暮晚摇根本不为言二郎的州考失败伤心了。言石生无奈的,微笑着看她一眼。 第15章 言石生彬彬有礼道:“小生不曾用香。” 暮晚摇不信。 她耸鼻子嗅了嗅,确实觉得言石生身上有一种极淡的香,闻着很雅。丹阳公主自然也不必看旁人的脸色。她喜欢这香,便走向言石生,拽住他袖子就要细闻。 暮晚摇上前一步。 言石生后退一步。 暮晚摇再上前。 言石生再后退。 暮晚摇不高兴了:“你躲什么?!”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言二郎再镇定,也不由面容通红,哪里撑得住公主这般肆意妄为? 哎。 关上门也罢…… 大庭广众之下…… 不对,关上门也不能罢。 在暮晚摇拽住言石生的袖子就要他停下来别躲时,言石生退无可退,只好急促地打断她的靠近:“殿下,小生想起来这是什么香了!” 暮晚摇掀眼皮,似笑一下:“我一靠近你,你就想起来了。你的急智,难道还要靠我激发?” 语气中暗藏讽刺。 言石生装作没有听懂公主的嘲讽,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衣袖从暮晚摇手中拽出,冥思苦想后答:“……小生确实不用香。但我家小妹正是爱俏的小娘子,恐怕是我平时帮她薰衣时,不小心沾了点儿香。 “此香叫‘降真香’。殿下可以问问我小妹。” 暮晚摇“哦”一声,无可无不可。 而有公主这般打岔,众人都怔怔看着言石生,大概在猜言石生和暮晚摇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已经不太关注言石生又失败了一年这样的小事…… 之后暮晚摇进了屋,问了春华的身体几句。 期间,暮晚摇的眼睛若有若无地撩过站在屋外和言石生说话的刘文吉。她看到言石生向刘文吉贺喜,刘文吉眉目间皆是志得圆满的欢喜……暮晚摇冷嗤一声。 春华正被侍女们搀扶着回到榻上歇着,她见暮晚摇一直瞥那屋外的刘文吉,不知为何,有些紧张:“殿下……是不喜欢刘郎么?” 暮晚摇收回视线。 她喝口茶,美目轻轻一扬,黑色瞳孔下,妩媚神色一勾而逝。她蹙着眉:“我喜不喜欢也没关系。只是他州考出来了,怎么还不回他家,还住在言家?是为了膈应言石生么?” 春华心跳咚咚。 她面红绯红,暗自猜测刘文吉是为了她而赖在言家不走。 春华支吾道:“也许刘郎和言二郎关系极好。” 暮晚摇:“言石生和谁关系不好么?” 春华与公主怔然对望,这话……她无话可说。 暮晚摇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无所谓。他们谁中谁不中,又有什么用呢。刘文吉倒是现在看着志得圆满,好似中了一个州考就能飞上枝头了……等到了长安,他才会知道像他这样的神童,长安不知有多少!” 她幸灾乐祸:“州考只是第一步。没有名望的人,想向上走。等他们在长安蹉跎上几年,钱财花光了都寻不到一个出路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这条路有多难。” 春华唏嘘。 春华问:“殿下,我们何时离开此地?” 暮晚摇一愣。 她有些忘了这事了。 原本取完白牛茶树就应该去南海找她舅舅了,但是机缘巧合,她又回来了言家,重新碰上了言二郎……暮晚摇含糊道:“等你身体好了。” 春华抿嘴,其实她身体已经可以出行了。 只是……春华看看窗外的刘文吉,她心中有了心事,便也作鸵鸟状,不主动说什么了。 暮晚摇在春华这里坐了一会儿,很快就走了。待公主一行人走后,春华坐于屋中,听到外头刘文吉说话:“娘子?娘子,你可在听我说话么?” 春华下了床,走到屋门前。听到刘文吉在外低声:“我与我家写了书信,说留在这里教言二郎读几天书。我看娘子伤势未好,娘子有需要我照应的地方么?” 隔着一扇门,刘文吉等了半天,才等到屋中女郎细弱的声音:“有的。” 他顿时心生欢喜!知她是隐晦地同意他留下。 ----- 下午的时候,暮晚摇午睡醒来时,言石生的妹妹言晓舟来登门,说为公主献上“降真香”。 刚睡醒的暮晚摇揉着额头,在侍女夏容的服侍下梳洗穿衣。 夏容观察镜中公主的面容,见暮晚摇唇角噙着一丝笑,显然此时心情不错。 春华病了后,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就由夏容顶上。夏容有心讨好殿下,就一边为公主梳发,一边说:“言小娘子应当是二郎派来的。二郎为人实在太体贴,殿下随口一句话,二郎就放在心上了。” 暮晚摇听了她的话,瞥了她一眼。 暮晚摇道:“什么叫我随口提了一句,他就放在心上?我那是见他被众人围着,我可怜他,帮他解围。我帮他解围,他投桃报李,不是应该的么?” 夏容愕然。 身后其他服侍的侍女们同样愕然。 夏容代表众女说出了大家的震惊:“殿下那话,竟是在帮言二郎解围么?婢子、婢子……倒没有看出。” 暮晚摇心情仍很好,没有呵斥侍女们:“你们这般蠢笨之人,自然不懂我的好。言石生能听懂就行了。他果然听懂了。不枉费本殿下难得散发善心。” 言晓舟以前就有点怕暮晚摇。现在知道了暮晚摇是公主,她在进屋后,立在暮晚摇面前,更是局促。小娘子面容娇俏,却一径低着头脸红,让暮晚摇看得稀奇。 言晓舟将自己怀中的匣子递给公主的侍女,闷声道:“这匣子里是我二哥与我一起制的香饼。我用了大半,仍剩下一些。殿下若不嫌弃,拿去试用便好。殿下若喜欢,我再做些便是。” 暮晚摇让侍女们收好香,见言晓舟屈膝行礼后就要退出去,她一瞥,看到小娘子眼角有些红。 暮晚摇:“哭什么?送我点儿香,让你这么委屈?” 言晓舟被公主的眼尖和冷言冷语吓一跳。 她抬头,果然眼圈红红。但她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因为送殿下一点儿香哭的!殿下喜欢这香,是我的福气,我哪里会委屈?” 暮晚摇望着她。 言晓舟眼圈依然红红的,抿着唇。 暮晚摇好整以暇地以手支颌,懒懒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要学你二哥那样拐弯抹角。” 言晓舟脸再红,这次是羞的。 她小声:“……我二哥读书那么多年,殿下真的不能帮他么?” 暮晚摇:“能。” 言晓舟本只是试一试,暮晚摇如此干脆,她当即惊喜抬目。 但是暮晚摇撩目微笑:“然而我要他来求我。” ----- 言石生坐于案前,正在整理书册,沉思接下来一年的计划。 他预计自己成了殿下的救命恩人,在公主走后,下一年的州考所点名额是他囊中物,根本不用他多费心。 他轻而易举能去长安。 但是长安乃是整个大魏的政治中心,天下学子、才子都在长安。那么多人耽误许多年,在科考上都没有结果……他这个诗赋不好的人,凭什么能脱颖而出呢? 得在有些地方下些功夫才是。 言石生边想边写,列举自己下一年要看的书目,定下自己要掌握的才学,打算如何抓住暮晚摇没有离开的这段时间、从暮晚摇那里套出长安名士们、豪门们的信息……他如此严谨,边写边将写好的字条烧了,一点儿痕迹也不留。 言晓舟敲门进屋,便被满屋的烟熏火燎呛得直咳嗽。 言晓舟:“二哥……咳咳,你又在烧东西了啊?” 言石生起身将妹妹迎入,开了窗子走风,再递上茶水,温和笑道:“天有些冷,我烧些东西取暖。” 言晓被哥哥按着肩坐下:“……” 她不说其他的,只进入自己的主题:“……总之,殿下不是不帮你,是等着你求呢!二哥你快去吧!” 她仰望自己二哥,欢喜催促道:“二哥你之前的打算是对的。我看公主殿下还是很喜欢二哥你的。” 言石生默然。 半晌,他颇有些大义凛然,拂袖道:“大丈夫屹立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走这些偏门之道?小妹,平时我是这样教你的么? “不用多说!让我以色侍人,就算了吧。” ----- 星月载天,边关之地,守卫大魏边界的边军,迎来了一行骑兵。 那行骑兵从南蛮的方向疾驰而来,尘烟滚滚之下,兵临边郡城下,自称是乌蛮王来见。 军马出城,边军将领在帐中听到消息,如临大敌:“乌蛮王?一年前,乌蛮不是已经陷入内乱,自顾不暇了么?” 大魏边军自带着大批兵马出营,在星夜下,双方各带兵马,隔着一条长河对峙。 对方骑兵站在山岚上,朗声喊话:“……我新任乌蛮王已平定内乱,特来向大魏称臣!还请将军将书信送去长安,告知君父一声!” 因和亲称臣的缘故,乌蛮王直接称大魏皇帝为“君父”。 边军将军面容严肃,乌蛮重新统一内部……也不知是不是好消息。 他却也不得罪对方,让手下兵骑马过去取了书信,称会快马加鞭送信去长安,告知天下乌蛮王的回归。 这位将军知道这事不是小事,说完几句话便骑马要走,那边乌蛮人中却传来一道有些生硬、但已经算是字正腔圆的说着大魏官话的男声:“将军且慢。” 将军回头,见与己方对峙的山岚之上,葱郁密林,黑压压的乌蛮骑兵中,一黑马飒飒出列。马上,乃是一带着兜帽、面容遮得严实的身材颀长雄伟的男子。 月色下,男子兜帽向后扬一点,露出一点儿下巴。 俊冷傲然。 男人似笑非笑:“我便是新任的乌蛮王。” 大魏将军全身绷紧,警惕地看着这个亲自来边关之地的乌蛮王。手下大魏军队也持着武器,提防对方作乱。 那骑在马上的兜帽男子却面不改色。 他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问诸位……可知丹阳公主的下落?不瞒诸位,本王与她……关系匪浅。将军暂且帮本王传话,且问问她,是否还记得她与本王的约定?” 将军警惕:“什么约定?” 男人大笑。 笑声震得密林簌簌、众鸟高飞,而他仰头大笑,何等雄伟气概! 再听他懒洋洋道:“男女之间,你说什么约定?” 第16章 向大魏边军传了话,为防对方误会、引起战争,乌蛮一队骑士从山上退了下去。 大魏边军的探军回报说那些蛮夷人退走了,边军这边也才撤下,回到军营。 在乌蛮那边,弛马下了山岗,骑士们跟随着他们新的王,并未回营,而是上了另一重山岗。此处山岗与大魏边关有些距离,打仗时不方便占领,但此时不打仗,立在此处浓林密遮处,倒很方便看到大魏边军那边的情况。 看那边军营彻夜通火,火照十里而不灭。 戴着兜帽的乌蛮王骑在高头大马上,抱臂而望。 他身后一骑士道:“大王,为何不直接让那些大魏人将他们的公主送回来?大王特意来此一趟,不正是为了那位公主么?” 面容掩在兜帽下的乌蛮王,闻言哂笑。 他名叫蒙在石。 是丹阳公主所嫁的上任乌蛮王的长子。 一年前乌蛮内乱,该继任的乌蛮王死了,公主也离开了。原本蒙在石也应该死于那场战乱中。 蒙在石答非所问:“大魏人明日定会派人来询问详细情况,到时候说我只是前任王者的一个族人便罢。就让大魏人以为前任王者家眷死透,我只是个趁乱登位的小贼。” 立即有人道:“大王是勇者,是我乌蛮的救世者!岂是小贼可比?!” 蒙在石盯着大魏边军那灯火通明的方向,对下属的马屁没有反应。 让那吹捧的人有点儿尴尬。 另一人狠狠瞪了那个没有拍对马屁的人,小心翼翼询问:“大王既然要蒙蔽大魏人,为何要向丹阳公主传话?丹阳公主若知道大王是谁,大魏皇帝不也知道了么?” 蒙在石淡声:“那可未必。咱们这位公主,未必和她父皇一条心。我倒是要看看,她会不会将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大魏皇帝,让大魏皇帝早早提防。我赌她不会。 “咱们这位前王后,那可不是一般女子。” 这下子,他身后的下属们都低着头,不敢发言了。蒙在石与前乌蛮王后的关系……即使作为下属,也应当作不知。 而他们也确实不知。 只隐约听说过一些流言罢了。 众人眺望着大魏边军方向,倏忽一刻,见山下有骑兵偷偷摸摸,向大魏边军方向潜去。却没什么马蹄声,因马蹄用布所包。虽然行动有碍,但他们躲过了大魏边军的探查。 这行军队钻入树林中,显然要趁夜对大魏边军做些什么。 乌蛮王高高在上,眯眼凝视。 身后一属下有些兴奋道:“看来大王所得的消息不假!南蛮王真的忍不住,要在今夜骚扰大魏边军,抢夺粮草和土地!” 南蛮五部,乌蛮只是其中之一。 南蛮也有王,只不过南蛮五部不听这位王者的话。然而大魏消息滞后,他们却不知,近年来,南蛮有一位年轻的王,励精图治,正在长成。这位年轻的王立志收服整片南蛮五部,征服大魏!且在大魏不知道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王,已经开始征战,扫荡整片南蛮之地! 今夜便是年轻的南蛮王派军骚扰大魏边军。 蒙在石只是骑马立于高处,看到下方战事在悄然开始,他微笑:“看来那位年轻的王,真的想收服整个五部啊。他还没有收服五部,就想从大魏这里得些好处?果然年轻而悍勇啊。” 下属道:“自然不如大王您!” 下属又道:“大魏边军今夜先因我等的到来,去连夜商量对策了。今夜南蛮王派来的军队,说不定真能打大魏一个措手不及。大王,虽然我等并未归顺南蛮王,但我等也算是南蛮子民吧?我们要不要跟上去,趁机从中吃些好处?” 身后的军士们闻言,跃跃欲试。他们骁勇好战,眼前看到有好处可得,当然一个个都按捺不住兴奋。 蒙在石淡声:“想去你们便去吧。” 看大王不反对,当即数位下属出列,骑马下山,去整合自己手下人。 却也有会看眼色的下属,见大王不置可否,他们咬牙忍着贪婪,跟随在大王身后,和大王一起俯视下方人趁夜作乱。 有人不解:“大王,明明能得到好处的事,大王为什么不心动?” 蒙在石从马上下来,他长身而立,黑袍裹身。他长臂一扬,虚虚指着大魏方向:“偷啊抢啊,到底只是一时。终生如此,未免可笑。” 身后人互相对视,不懂大王的话。 他们听蒙在石手拄下巴,边沉思边说:“这么多年,我们有粮食了就吃,没有了就去大魏那里抢。整个南蛮都是这样,因为常年打仗,我们个个善战。大魏最强力的军队是边军,但边军在我们眼里不足一提。 “既然我们这么强,为何我们不能像大魏一样富饶?我们的子民为什么那么蠢笨,我们的房子为什么没有大魏坚固,我们为什么连年征战而不停?我们想要的,仅仅是大魏珍贵的珠宝和漂亮的女人么?” 蒙在石转身,看向身后面面相觑的诸人。 他淡笑:“原本我想从丹阳公主那里知道答案。可惜她是个没有信用的合作者。那我便只好换种方式,让南蛮王去实验了。 “我在此发誓!在我毕生,我何止要做这个乌蛮王,我要做整个南蛮的王者。我要带领我的子民走出如今境界,我要我们变得像大魏一样强大,甚至超越大魏!” 星夜下,众骑士纷纷下马,跪在他们王者脚下。他们怀着虔诚的心膜拜,他们有种预感—— 最强大的王者,眼前的男人,将带领他们走出不一样的未来! ----- 边军再一次被那些蛮族人骚扰,并未引起太大关注。因常年如此,这本就是边军存在的意义。 快马加鞭,各州选出的年轻才俊名单被送去长安,这些是明年参加科考的人士; 披星载月,乌蛮有了新王者的消息也送去长安,这是南蛮这片土地新的变化的开始。 而岭南又下了雨,淅沥如愁。 黄昏之时,暮晚摇仍在午睡。因前些天中了瘴毒,身体未完全康复,需要睡眠来养精蓄锐。 昏昏沉沉的睡梦中,她做着一些关于过往的噩梦,压得她后背冷汗淋淋、心跳急速。她陷入噩梦中醒不过来,忽然一道清朗的读书声,将她从梦中惊醒。 纱帐茫茫,暮晚摇有些迷离地坐在床上,蹙眉听着外面的读书声——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往往复复,声如雨清。 暮晚摇拢着长发,扯开帘帐,沉着脸起来。她就知道,又是讨厌的言石生在读书了! 又在读书了! 她撩帐起身,推开窗子,果然看到了那坐在廊下抱着书苦读的少年书生。暮晚摇正要训他读书声太大,却见潇潇暮雨下,似乎一滴雨水飞斜,溅上他的睫毛。 他睫毛轻轻颤抖,抬手拂去眼睫上的水渍。而他抬眼,眺望着漫天细雨,静然而坐。 背影清肃,侧容清隽,气质如远山清水般辽阔浩瀚。 暮晚摇不禁看得呆住。 ……名门子弟才会养成的好气质,怎会出现在一个岭南乡巴佬的身上?读书有这么神奇么? 可他读书也没见读得多好啊。 言石生看了一会儿雨,再次将心收回到自己手中的书卷上。他才朗声要继续,后方飞来一扇子,砸在他后脑勺上。 言石生:“哎。” 他被砸得一跌,回头手忙脚乱地收了扇子,看到是一把镶着许多珍珠的羽扇。这扇子是暮晚摇常用的那一把,他抱着扇子抬头,果然看到红裙摇曳,暮晚摇腰肢款款地沿着走廊向他走来。 她呵斥他:“读书时应低声寻义,不要学村学生高喉大嗓乱喊一气!” 言石生目中浮起无奈,起身将扇子还给她。他道:“小生受教了。” ……其实他读书声也没多大。 但估计吵到暮晚摇了。 言石生见公主并没有什么事要吩咐,便重新坐下,这次沉默着读自己的书。雨声滴滴答答,言石生后背绷着,心神抽出一分来,思考公主怎么还不走。 她站在他后面,在干什么? 暮晚摇眼中流波闪烁,不紧不慢地摇着自己的羽扇。 她冷淡地问:“言石生,你想去长安?” 言石生回答:“是。” 他要起身面朝她,暮晚摇却从后按住他的肩,不让他面对她。她按着他坐着,让他就这么和她说话。女郎的手扶在肩上,她人就站在他后方,观察着他。言石生面容古怪,心里有些不自在。 暮晚摇:“你是想当官?” 言石生顿一下,缓声:“是。” 暮晚摇奇怪:“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不好名,不好权么?那你当什么官?” 言石生不语。 暮晚摇在他肩上戳一下,轻轻一点,似撩非撩。她声音也俨然如烟雨空茫,含着一丝魅惑:“问你话呢。能不能说句实话?说句实话对你有这么难么?” 言石生低笑。 他望雨而叹:“非是我不说实话,而是实话多可笑,没有人信罢了。” 暮晚摇俏皮道:“说不定我信呢?” 言石生沉默。 暮晚摇勾着他的肩,再次一戳。如鱼尾戏扫一池清水,从肩膀处开始,言石生都要被她戳得半身发麻了。 他涨红了脸,几次想起身,却被她按着坐下。 他只好僵硬着坐直身体,望着天地间的暮雨绵绵,轻声回答:“那这话,我只说一次。日后殿下再问,我不会再承认了。” 暮晚摇好笑:“你说啊。” 暮雨下,她听言石生声音低柔:“殿下可曾见过‘路有冻死骨’,可曾见过‘苍生多寒无可救’?我幼时母亲尚未过世,我们兄妹几人跟随他们在南方游学,遇到过大旱,遇到过人吃人。我阿父说天下不仁,这样艰苦的百姓到处都是。 “后来我年岁渐长,见的就更多了。我会不禁想,我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我一介书生,困于岭南乡隅,我要改变这世道,除了科考、做官,我无路可走。 “我要天下泰康,要民众不屈。要邻里不扰,要盛世太平。我除了当官,无路可走。” 书生意气,少年热血。言石生柔声:“公主听到我方才念的《硕鼠》了么?” 暮雨如沙,他二人于雨下,一坐一站。少年书生坐于前方,少年公主将肩搭在他肩上。二人的声音隔着绵雨,一前一后地交叠在一处: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乐郊啊乐郊,到底在哪里?! 与他一道念出这诗,暮晚摇满心激荡,无以复加。满腔情绪强忍不住,搂着他的肩,她俯身从后贴于他面上,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第17章 天黑了有一段时间,夜雨如流,隐约闻见院外清新花香,静谧无声。 舍内一灯如豆,侍女们端上茶水后便退了下去。 言石生坐于暮晚摇对面,心跳咚咚如雷,他看着对面的少年公主。 见她高髻云鬓,朱唇美目。她的美丽璀璨辉煌,让整个言家寒舍衬得富丽堂皇。这般公主,与他乃是云泥之别。 这样的公主,她怎会那般唐突,吻他面颊? 言石生能感觉到他和暮晚摇相处时,有时候气氛会比较怪。然他和公主平时没有默契,在这个时候却分外有默契。每每气氛古怪,二人都会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破坏气氛。 之前都做的很好,为什么她突然亲他了? 更让他迷惘的,是他分明……忘不了她俯面贴来的甜美气息。温软,暖甜。她柔软的唇贴在他脸颊上时,整个天地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暮晚摇也在悄然打量言石生,他坐于她对面,白身粗衣,垂着眼,眼睫上好似被火光罩上了一层金粉,细碎而柔美。 暮晚摇看得心旌摇曳,忍不住咳嗽一声。 言石生睫毛轻轻一颤,向她看来。 四目相对,星火幽幽。二人又是一阵无言尴尬。 暮晚摇渐有些恼,有些烦。她理直气壮:“你方才为什么不躲?” 言石生:“……大概是因为我背对着殿下,脑后没有长眼睛的缘故。” 暮晚摇面颊绯红,拿扇子扇了扇风:“哦。” 两人便又沉默下去了。 好一会儿,言石生大概觉得他必须得说点什么,他干巴巴地开了口:“……殿下为何突然亲我?” 暮晚摇施施然,对他露出笑容:“因我看你为百姓愁苦,为国家忧心,我被你的胸襟感动。那激荡之情席卷我,没有什么语言能够表达我对你的敬佩。情不自禁,我就亲了你。” 言石生默然。 半晌,他露出一丝有些勉强的微笑:“原来如此。看来殿下是胸怀天下的人。” 暮晚摇飞他一眼。 她说:“我不是。你不要误会。” 言石生:“……” 暮晚摇道:“正是因为我不是你那样的人,所以才会敬佩你,敬佩你有我这种凡人没有的东西。我若是与你一样的人,当时反应恐怕不是亲你,而是与你结拜兄妹……啊姐弟。” 言石生望着她不语:姐弟? 不过大他半岁而已。也值得她一直记得? 他容貌俊朗,明目温润,尚有些少年气在。这般幽幽若若地向暮晚摇看来,颇让暮晚摇腮晕面热、心如鹿撞,顶不住压力。 暮晚摇侧过脸,用羽扇挡住了眼睛以下的面容。她明眸滴溜溜地睇他一眼,打个哈欠,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早早就寝吧。” 她要从旁走去内舍时,言石生忽起身,走了几步,挡在她面前。他不说话,俯身向她作了一揖。 暮晚摇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你还要干什么?我都说是太过激动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忽然说那么激情澎湃的话!” 言石生望她:“所以殿下是一个说法也不给小生了?” 暮晚摇扬下巴:“难道你要我赔你损失么?赠你千金如何?” 言石生道:“倒也不必如此。” 暮晚摇羞怒:“那你要怎样?” 言石生俯下眼,道:“殿下教教小生该读些什么书,学些什么技艺,长安有哪些不能得罪的豪强,有哪些名门世家需要拜门……如此便好了。” 暮晚摇一怔,收回了自己那强作镇定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拿羽扇在他肩上挑了一下,笑吟吟:“这么简单?好啊。” 言石生望向她搭在他肩上的羽扇。 暮晚摇呵一声,收回自己的扇子,转身摇摇走了,背影婀娜妩媚。 言石生盯着帷帐在她身后纷纷落下,她走入深深浅浅的浓红帐后,侍女们纷纷入舍侍候。言石生猝不及防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再行一礼才告退。 ----- 如是,气氛变得欲盖弥彰的和谐。 刘文吉他家中一直催着他回去,但刘文吉知道公主一行人恐怕在言家待不了多久,他硬是扛着家里压力不肯回去,在言家进进出出,殷勤地讨好侍女春华。 春华温柔而羞赧,又不敢告诉公主。刘文吉说待他中了进士他便来求公主许出春华,他说得多了,春华也渐渐期盼起来他中进士的风采……大家都说刘文吉才学好,是岭南神童,那中进士,应该也是容易的吧? 比起刘文吉这边的红袖添香,言石生就有些苦哈哈了。 暮晚摇说是教他,但暮晚摇是公主,她的教,和旁人怎么能一样? 暮晚摇轻轻松松说了一堆言石生从未听过的书名,她鄙视他乡巴佬一通,才又改了一遍他能接触到的书。言石生拜托自己的三弟去找刘文吉的父亲借书,自己则坐在公主屋舍内,被侍女们看着练字。 隔着帘帐,暮晚摇讥诮道:“你这笔字呢,得从现在就练,就改。亏你阿父还中过进士,居然都不教你好好练字。” 言石生苦笑:“我的字也没那般差吧。” 暮晚摇:“你的字当然不差。但是长安名门子弟,多的是百年世家教出来的书法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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