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一直旁观的言晓舟看着她二哥被暮娘子给拽走,拖进了竹帘后。颇像“恶女霸夫”。 暮晚摇逼着言石生坐下,言石生几度拒绝,暮晚摇便无奈道:“那随便你吧。” 言石生起身穿屐,准备走。 暮晚摇慢悠悠:“阿郎啊。” 言石生背对着她,后背僵硬:“……娘子可以不要这么叫我么?” 暮晚摇并不理会他的意愿:“阿郎啊,你读书这么多年,可知道你的古音不正?而古音不正,哪怕你考中你们州道的试,进士及第也是没希望的。那哪怕你走出岭南,好像也没什么用呀。” 言石生回头,沉默看她。他确实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古音不正。他父亲给他条件读书就不错了,古音是从来不管的。 而暮晚摇看他读书看了这么多天,到今天才说…… 实在可恶! 可恶的暮晚摇倚门而立,眼角眉梢,楚楚流波。 言石生便挽起袖子,走了回来:“那我便陪娘子玩一下午牌吧。只求娘子教我古音。” 暮晚摇为难他:“那得看你牌玩得怎么样。我要是输了自然不高兴,我要是赢了我还不高兴。你且看着办吧。” 言石生含笑入座:“你且看我能不能哄你高兴吧。” 言晓舟:“……” 言晓舟和暮晚摇的侍女们面面相觑,退出了屋舍。 只觉得他们多余无比。 第9章 日头掠过窗棂,云涌入窗,案头浮上一层细碎阴翳。 言石生伏在案上,按照暮晚摇的要求,将那白牛茶的茶树模样画给暮晚摇。 暮晚摇听说言石生这里只有不到一斤的白牛茶,她顿觉嫌弃,想这么点儿,怎么够长安那些人分? 最好的法子,就是弄清楚这白牛茶的茶树长什么样,她让自己的人去野外找。如果能将岭南的白牛茶茶树移到长安种植养活,那是最好了。 而州考在即,言石生要读书,他只肯帮暮晚摇把茶树的样子画出来。这还是暮晚摇以教他《切韵》、帮他修正他的古音为条件换的。 如此下午,自然是暮晚摇百无聊赖地翻着《切韵》一书,言石生在画茶树了。 安静宁和之时,门院篱笆外,传来达达马蹄声。有人还没进门,就大呼小叫:“言二郎!言二郎你且出来!” 被窗外声音一惊,言石生手中的狼毫向下一按,浓郁墨汁晕在宣纸上,笔下树身上,出现了一道深沉的阴影。 暮晚摇心疼画:“谁在外面喧哗?” 侍女春华向外走:“奴婢去看看。” 言石生听到有人喊他,当即要起身去看。暮晚摇伸手把他一拉,向窗外偏过脸,道:“且让春华去看看怎么回事。这么大呼小叫,万一是持棍要伤你的恶徒呢?” 言石生手中狼毫一抖,有些看不懂、又有些欣慰地望暮晚摇一眼:这位娘子竟然维护他?他没听错吧? 暮晚摇下一句道:“你还要帮我画茶树,这时候不能受伤。” 言石生无言。 言家的篱笆门外,停了一匹棕马。一个少年书生骑马而来,马上驮着极厚的书目和干粮。 这少年书生下了马,没有进院子就开始喊:“言二郎!言石生!我阿父让我来找你,你人呢?” 他下了马后,看到言家和昔日不同,院子里多了很多卫士和侍女。他只是奇怪了一下,却并不惊恐,仍是拉着自己的马进院门。 言家其他人这时候不在家,没人招呼这个客人。侍女春华打帘而出,娇喝道:“是谁在此处吵闹?” 春华下了台阶,身边侍女们一指,她看到了那已经进了院子、但被卫士拦住的少年。 春华看去,怔了一下。因此人年少,衣着锦裳,眉目隽永颇有才气,和寻常岭南人完全不同。 春华心中不禁嘀咕,岭南这么荒僻的地方,有一个言石生长得不错就不容易了,这时怎么又冒出一个?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这不是岭南,是黄金窟长安呢。 少年没料到一个腰肢纤细的貌美女郎横眉立在阶前,他也怔愣一下,然后目中的傲气和不耐烦瞬间一收,雪白面上突兀地红了一下。 他有点儿慌地放下牵马缰绳,弯身作揖:“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此处应是言二郎的家舍吧?小生姓刘,我阿父让我寻言二郎,问问今年州考之事。若是没其他缘故,我阿父让我与言二郎一起去参加州考。” 春华登时了然。 每年深冬时节,大魏各州、道会通过考试,将合格的学生推举去长安尚书省应考。待到了那时候,便是“科考”了。这位少年书生来找言石生,自然是为了最开始那道“推举”考试了。 春华屈膝行礼,柔声答:“郎君稍等,妾身这便去寻言二郎出来。” 她转身进屋,又回过头,向院中那远道而来的刘姓书生看去。 书生痴痴地看着她,目不转睛,眼神明亮。 见冬日暖阳葳蕤,女郎长身玉立,亭亭绽放,非寻常之美。 微风拂过面颊乱发,春华面容再一红,她对书生微微一笑,低下了头。这次春华便再不回头,直接进去找公主了。 ----- 那书生名唤刘文吉,今年堪堪十八,比言石生还要年长一岁。 他父亲曾当过御史,后来得罪了朝中大官,便被贬来岭南了。 据言石生说,刘文吉是岭南道有名的神童。言石生自己读书,就是跟随刘文吉的父亲。言石生已经参加过三年州考,刘文吉却没有他那般急躁。 刘文吉今年才是第一年来参加州考。他被他父亲派来找言石生询问州考经验,并打算与言石生一起结伴去考试。 刘文吉虽是第一年来考试,却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中。 刘文吉为了去考试方便,打算住在言家。言石生便把刘文吉的情况告诉暮晚摇,希望暮晚摇能够允许刘文吉住下。 暮晚摇瞥着向她说明情况的言石生,显然言石生这么耐心地解释,是想将人留下的。 而侍女春华也柔声:“岭南镇与镇之间相距甚远,刘郎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若是赶他回去,说不定会耽误考试。” 暮晚摇神色古怪:“你希望他住下,过两日与你一起去考试?” 言石生温声:“是。刘兄学问极好,他如果住下,小生还能向他讨教。而我二人一起去考试,能相互照应。” 暮晚摇:“他有神童之称?” 言石生点头。 暮晚摇好奇极了:“你学问比他如何?” 言石生面红,惭愧道:“刘兄家学渊博,我不如他。” 如此,暮晚摇就极为震惊了。 她站起来,绕着言石生走一圈:“这么说来,你是要留一个能够威胁你、很可能抢了你名次的人住在你家?这种极有威胁的人,你不把人赶走,还唯恐对方休息不好,供对方好吃好喝?你是已经做好自己落第的准备,打算巴结人家神童了?” 言石生道:“我也不一定会输。” “噗。” 言石生:……“噗”是什么意思? 暮晚摇坐了回去,她巴巴地仰望他:“大魏南北十五道,东西五十关,每年推举人才去尚书省参加科考。十五道加上五十关,天下学子无数,每年却只会推举千余人。” “那些大州能得推举的人多,像你们岭南这种偏远的地方,每年也就一两人的名额吧。既然刘文吉有神童之称,那他就是你最大的威胁。” 暮晚摇眼尾若飞,跃跃欲试地为他出主意:“你可以在一开始,就将这个威胁排除了。” 言石生沉默半晌。 他问:“你觉得我该赶他走?” 暮晚摇双肘撑案,乖巧又娇俏:“当然要住下。” 言石生诧异地扬了下眉。 暮晚摇为他出主意:“我看他似是骄傲、从无挫折的人。这种人,刚极易折。以你的心机,足可以在窃取他的才学时,扰乱他的心思,让他考试失利,成为你的脚踏板,助你州考得利。虽然你不一定能赢,他却一定会输。” “人生之事,奋勇向前,本就一个‘争’字!” 公主言语含笑,内容却这般狠。 言石生盯暮晚摇片刻,缓缓道:“人生之事,奋勇向前,却不只一个‘争’字。还有德,忠,仁,义。” 他道:“我自然学问不够好,神童的名号我拿不到,连续考了三年州考都没有结果。但我绝不会拿他人的未来,去为我自己铺路。天道有酬,我有我的道,只求俯仰天地间,问心无愧。” 暮晚摇脸色不改。 她仍蛊惑他做坏人:“你不说,谁又知道你做过什么?反正做过了,也就过去了。” 言石生温声:“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会真正过去。它不会过去的。” 听他说了一番大道理,暮晚摇尚且没有脸色难看,却是如今这几个字,如重锤击上内心,让暮晚摇心脏陡痛。 她后退一步,脸色骤变,神情变得些许苍白。 在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过去么?过去的所有痕迹,会化作噩梦,一次次回来折磨你,对么? 看她脸色不好,言石生关心问:“你怎么了?” 暮晚摇撑着案几,细瘦骨节轻轻颤抖。她面上却不表现一点柔弱,恶狠狠道:“我的建议已经提完了,你既然不听,就滚吧!” 言石生观察她半天,未果,他收回目光。 ----- 过了两日,言石生与刘文吉来向暮晚摇辞行,二人要一起去参加州考,一两日是回不来了。 暮晚摇看那个刘文吉不停地偷看她的侍女春华,而言石生眉目温和,平平静静。言家的兄妹们鼓励言石生好好考,依依不舍地送言石生。 隔着帘子,看他们互相鼓励、兄妹情深,暮晚摇讽刺道:“这便要蟾宫折桂去了?” 言石生礼貌道:“多谢娘子近日的照拂。” 暮晚摇口上关心地问:“可有想过你根本考不上么?” 言家人一下子齐齐怒视暮晚摇。 没有人愿意做恶人,暮晚摇却偏偏喜欢做那个恶人。她掩口故作惊奇:“我说的是实话呀。天意难测,难道你们不做最坏准备么?” 言石生便彬彬有礼:“那小生只能祈祷人定胜天了。” 言石生一走,暮晚摇就不再笑脸相迎,而是把人都赶了出去。 她喝着卫士们:“随我去野外,我们去寻白牛茶树!待找到了,我等就离开此地,见过我舅舅后,我们回长安!” 春华怯怯问:“我们不等言二郎的考试结果么?不等言二郎回来么?” 暮晚摇说:“等他做什么?” 她轻蔑:“没有人照拂,考得中嘛他。” 春华心动:“不如娘子你……” 暮晚摇微笑道:“他不是要凭借他自己的本事博天命么?那我怎么敢耽误言二郎的正道?我这种小人,还是找我的茶树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科普一下,这个时候的科考,水分很深。上面没有人照拂你,你要么考不中,要么考中了也没用,即使你考中状元都没用。而你上头有人的话,你都完全可以把自己运作成状元。 这个时期的科考,即使你考中,也不是立刻给你官做的。上头没有人照顾的话,可能你考中后过上三四五年,都在浪费时间,当不了官。 第10章 南海大雾。 南海县令李执坐于一住舍,来回翻看最新收到的信件。 此处说是清寂,实则荒僻。但李执并不在意环境粗陋,他边看信边喝茶,身形清矍,大袖翩翩,颇有几分当世大儒的样子。 先后还在的时候,李执是李氏一族杰出的领头人,带领长安一众世家与皇权相抗衡。不过先后都已经去了一年了,李氏早被皇帝赶回金陵养老,李执更是被贬来岭南。 当今皇帝是个妙人。 先后在世时他与先后一系斗得旗鼓相当,先后殁了,他又“哀痛欲死”,让全天下人为先后服丧一年。甚至皇帝没有对李氏赶尽杀绝,都说是看在先后的面子上。 是或不是,都随皇帝说吧。 反正李执被贬来鸟不拉屎的南海县,此生估计不会有回归的机会了。 李执此时翻看的书信,是他的外甥女、丹阳公主暮晚摇写来的。暮晚摇要亲自来看望他,人还没到,就没影儿了。而提起自己这位外甥女,李执呷口茶,也是感慨连连…… 竹屋门被推开,李夫人进屋为自己夫君添茶。李执看到夫人来,就顺口问:“可是公主的信件又来了?” 李夫人道:“公主的信已经断了三天了……郎君,要不要派去看看?” 李执面色微变,不觉用手指敲着长案。岭南之地,可不是好待的。当初他刚来此地时,幼子差点夭折。暮晚摇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李执当即道:“叫县丞进来,我们得派人去接公主才是。” 当天下午,一队骑士从南海离开,快马加鞭去大庾岭找寻丹阳公主。 ----- 此时密林重重,雾起弥漫。 暮晚摇与春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林坑洼地中,方桐等卫士让人看顾马车后,也跟随在公主身边。 他们在林中转了数日,都是为了找到那白牛茶树。 暮晚摇心里将言二郎怪了一遍又一遍。名不经传的茶树,告诉她干什么?既然这茶树有意思,为什么不主动把茶树送她,还要她自己来找? 言二郎是去参加考试了,但在暮晚摇心里,他考也白考,还不如留下带她一起找茶树。 连续数日,山林中雾越来越浓。 他们这些外地人,却感觉不出其中的非比寻常。只觉得这里交通不便,山林甚广,路途崎岖,卫士们只是提防公主被野兽所伤、掉到水里瀑里,其他的,倒没人觉得有危险。 深陷林中,暮晚摇越走越心烦。 忽然,扶着她手臂的春华向山头斜向上凸出的一个悬崖方向一指,惊喜道:“娘子你看!那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白牛茶树?” 众人顺着春华所指看去,见葱郁矮树孤零零地长在山壁前,再与公主手中的画像一对比,一模一样。 当即,所有人振奋起来。 暮晚摇也露出多日来的笑容:“走,那树旁边肯定也能多几株茶树。我们去挖几株带回长安。挖到这树,我们就去南海见我舅舅。” 春华正要应和,却忽然感觉一滴水从上滴下,溅在她额头上。 春华抹了下额头,又仰头看灰蒙蒙的天空。她忧心道:“娘子,似乎要下雨了。” 暮晚摇安抚她:“无妨,我们挖完树就离开,不会耽误太久。” ----- 广州之地,大批士子走出州考院,一时间都有些头重脚轻、脚步虚浮。 言石生立在门口,看到莘莘士子鱼贯而出,再想到暮晚摇前几日说他们岭南一年也送不了两个士子去长安,不觉心中几分唏嘘。 相比中原繁华,岭南被称为“不教之地”。寻常中原人被贬来此地就是等死,哪里还有重回的奢望呢? 不过是各搏天命罢了。 就是他自己读书,他阿父也整日喝酒、根本不管他。言家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也不过是他们家人丁稀少,不缺这点儿钱财,言二郎身量清瘦又不适合下地种田罢了…… 言石生想这些时,后面不断有学子和他打招呼,言石生也一一向他们含笑致意,恭祝大家今年能有好结果。 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不会有出头之日,不过言石生说话温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大家都喜欢与言二郎交往说话罢了……后方传来唤声:“言二郎,你还没走啊?” 言石生回头,见是少年天才刘文吉来了。 看到刘文吉来,围在言石生身边说话的书生们一个个目光闪烁,纷纷躲开了:“言二郎,我还有事,改日再聊。” 刘文吉过来,看到言石生身边清空一大片,他根本不觉得那些书生是烦自己,他道:“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你怎么总是和这群没什么用的人混在一起?” 言石生面色不变:“岭南落魄乡,天下读书人。哪有什么有用无用?刘兄这话说的很没道理。” 刘文吉清俊的面上浮起一丝轻蔑。 言石生向来是谁也不得罪,刘文吉却不一样。这些庸才一辈子走不出岭南,而他走出后,绝不会再回来了。 刘文吉虽然自恃才学出众,但他阿父又总是在他面前夸言二郎的为人处世之圆滑,便让刘文吉在面对言石生时,有一种微妙的嫉妒、又不屑的感觉。 刘文吉跟言石生打探:“我们考的那一诗一赋,你写的如何?今年可有信心?” 言石生看出刘文吉那种提防他的眼神。 言石生微笑。 他道:“刘兄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擅长作诗,赋也写的中规中矩。有刘兄在,我哪里能有信心?” 刘文吉嘴角翘了一下。 但他又觉得自己太得意不好,就虚伪夸道:“其实你也挺厉害的,我阿父常在我面前夸你。如果州考有两个名额,我之下那个名额,一定是你的!” 言石生饶有趣味地点了点头,他听刘文吉这勉强的夸赞,倒觉得有些意思。 刘文吉跟在他身后:“言二郎,你这是打算回家了?” 言石生点头:“不瞒刘兄,数日赶路,我疲惫十分,正要回家闷头睡两日才行。” 刘文吉心中一动。 想到了自己在言石生家中见过的那位貌美侍女。 那位侍女是跟着她的女主人借住言家,也不知这时,她们还在不在? 刘文吉不好意思问言石生,便主动道:“你家近一些,我可否先回你家休息两日,再回我家?” 言石生若有所思地看刘文吉一眼。 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迅速将刘文吉在自己家中的一连串痕迹牵到一起。 心中有了猜测,他面上却不表现,只一贯和气生财:“好啊。” ----- 雨到底下了起来,绵绵若沙。 如暮晚摇所料,悬崖边生着好几株茶树。 她怕卫士笨手笨脚弄坏了茶树,便和春华一起,打算亲自把树挖出来。 起初没任何意外,当树根被从土里拔出,众人皆放松了警惕时,一条蛇从土里钻出。迅雷不及掩耳,它猛地窜出,吐着蛇信咬向两个女郎沾了泥土的素手…… 春华一声惨叫,被蛇一口咬在腕上。她踢打那蛇,却怎么也甩不开,只腕内一阵剧痛袭来! 那条蛇眼见要钻入春华的衣袖内,“叮”一声,她眼前白光一现,见那蛇被暮晚摇从袖中拔出的匕首钉在了地上。蛇抖动了两下,没有了声息。 谁也没想到,公主随身竟带着匕首…… 方桐等卫士围上来,方桐一把将被蛇咬中的春华拉扯起来,看到春华纤白的手腕迅速变紫、变黑…… 他们紧张地去看公主,见公主手中的匕首插在蛇身上,暮晚摇蹲在地上,只是脸色白了一点儿。暮晚摇道:“我没事。” 然而方桐不敢大意,因接下来,他们听到野林围着他们的四面八方,传来“滋滋”声。他抬头,目力惊人,看到四方向他们涌来的蛇群……众卫士们纷纷拔剑,额上俱是渗了汗。 暮晚摇让人抱起她挖出的茶树,站了起来。她看眼春华,见春华跌靠在方桐怀里,已经开始面渗冷汗,身子颤抖。 暮晚摇蹙了下眉。 她只从书里看到过岭南多蛇,但现在也是第一次看到…… 方桐道:“公主,我们快离开此地!” 暮晚摇幽声:“恐怕难走出了。” 她吩咐:“点火!” 春华浑身发冷,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她被方卫士扶着肩,此时只能勉强说出一句话提醒公主:“下了雨……这火恐怕点不起来……” 暮晚摇默然。 却仍向前一步,任细密雨点溅上长睫,濛濛一片。她握着匕首,长衣掠袖,立在卫士前,冷目看着四面八方的蛇:“点火!” 便是搏,也要搏出一条生路! ----- 小雨不停,沙沙入夜。 三更半夜之际,言家听到剧烈的敲门声。刘文吉也被外面那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扒着窗子,看到言家大郎和三郎一起披着蓑笠、举着火把去开篱笆门,而一列威严卫士站在门口。 卫士首领喝道:“公主呢!你们将公主藏在哪里?” 言父瑟瑟发抖躲在屋子里,根本没敢出去。而幺女言晓舟躲在两个兄长身后,胆怯地探出头问了一句:“什么公主?” 对方不耐烦地推开他们:“让开!” 言三郎喊道:“怎么又私闯民宅?大哥,我们且拦住他们!” 言石生回来后就睡了,此时也被雨声和外面的吆喝声吵醒。他披衣出去,正好看到卫士和自家两个兄弟在推搡,眼看要发生冲突。 言石生立在冷雨廊下,长袍微掀,长发半束,在寒夜中眼眸黑静,清和无比:“发生何事?” 言晓舟也怕他们打起来,回头看到二哥萧萧肃肃的身形,不觉惊喜,告状道:“二哥,他们要找什么公主!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公主?” 言石生微默。 他缓缓道:“我知道。” 即将开打的众人:“……!” 霎时间,不管是言家兄弟、还是被南海县令派来接暮晚摇的卫士,目光全都向言石生看来。 卫士首领打量他一番,见只是一个书生,便狞笑道:“看来郎君是你们家的主事人了。你知道我等在找什么公主?” 说是找公主,其实也想趁机夜闯民宅,抢些钱财。 在偏远地方,兵者,贼也。贼过如梳,而兵过如剃。 言石生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只含笑道:“你们要找的,是曾经和亲乌蛮、在乌蛮分散后、重归我国的丹阳公主暮晚摇,对么?” 言石生道:“公主前几日确实借住我家,而今却已经走了。” 众人:“……!” 言家三个子女、包括躲在屋中的言父,全都怔怔地看着言石生—— 同住一屋檐,同吃一碗饭。 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大。 第11章 南蛮,位于大魏西南方向。这个邻居至今实行部落奴隶制,野蛮好战,百年来素来让大魏头痛。 南蛮共有五部,各部有贵族称王,乌蛮乃南蛮五部之一。 南蛮五部之间多年混战,南蛮王毫无威慑力。而在混战中,乌蛮部统一了部中声音,向大魏称臣,求娶大魏公主,以求结盟。 大魏为了间离南蛮五部,避免南蛮统一,自然同意了乌蛮的和亲政策。大魏更想着扶持乌蛮上位,让乌蛮王成为整个南蛮五部的王,统一南蛮。 为了以示决心,大魏将皇后亲女,当年年仅十五岁的丹阳公主,嫁给了当时已经三十岁出头的乌蛮王。 丹阳公主嫁给乌蛮王,乌蛮王原来的本部王妃被削成妾。 因为此次和亲,乃是皇帝亲女、皇后幼女,并非寻常的宗亲公主,这个意义,在整个大魏都非比寻常。当年丹阳公主嫁去乌蛮时,声势极大,整个大魏的子民都在祝福、并怜悯这位年少公主。 然而仅仅两年,乌蛮王在与他部的战斗中了箭,这位王者命不久矣时,将王位传给自己的继任者。 继任者准备娶了父亲留下的原妻丹阳公主,继续乌蛮和大魏之间的友好协议。 但继任者尚未迎娶丹阳公主,内部就战乱爆发。 新的乌蛮王惨死在内战中,丹阳公主带着她的仆从浴血在战乱中杀出一条生路,重回大魏。 而今乌蛮仍在混乱中,大魏边军也探不出这南蛮五部至今是什么状况。 ----- 因此事极大,大魏中关注此事的人不少。 而今在岭南沙水镇一寻常乡绅家中,夜雨绵绵,言家二郎言石生道破暮晚摇的身份,让那夜里来寻公主的卫士们警惕万分。 卫士们拔剑,厉声:“据在下所知,公主到岭南后,从未公布自己的行踪。你是如何知道她是公主的?” 言石生仍立在廊下,他半夜被吵醒,显然有些疲累,声音也有些喑哑:“她虽未曾明说自己的身份,但蛛丝马迹却遗留不少。她自称姓暮,又会玩长安宫廷才有的‘游祥和’牌。再加上身边仆从对她尊敬万分,小生便斗胆猜她乃是暮氏的皇亲国戚。 “乌蛮陷入内乱不是小事,丹阳公主重回长安亦不是小事。天下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 “而岭南近一年来,发生的最大一件事,便是先后本家李氏的李公被贬来南海,成为南海县令。 “如此一联系,小生便不得不猜,丹阳公主是来岭南看望她的舅舅,现今南海县令李公的,对不对?” 堵在言家门口的卫士们面面相觑,一时目中惊疑,因言石生猜得竟分毫不差。 不等他们多想,言石生已经主动为他们解了惑:“不过公主那样的大人物,她既然不愿意明示自己的身份,小生纵是猜出来了,也从未告诉任何人。诸位不信的话,大可四处探问。” 他这般一说,那篱笆外站着的卫士们的脸色好上了很多。 卫士首领更是脸色几变后,收起了自己先前面对这书生的不屑狞笑。这位书生心思缜密,又和公主多日相处……难保不是个厉害人物。 这样一想,他拱手致意时,便将手中刀面朝自己,以示自己对这位书生并没有恶意。 这位卫士首领有些恭敬的:“既然郎君猜出了我等的身份,可否告知公主现今在何处?” 暗夜中,言石生的面容掩在雨幕中,长眉几不可见地轻轻扬了下。 他说出的话却依然温润关切:“公主三日前便离开我家了。怎么,公主不曾前去南海么?诸位寻不到公主?” 众人苦笑。 如此,言家堵在大门口的人也不将这些卫士当成贼,而是请他们进屋说话。这些卫士因忌惮言家这位二郎敏锐的观察力,一时也不敢小瞧言家。双方和和气气地见面,商量寻找公主的事。 躲在自己屋子里一直没出来的言父,在屋中长长一叹。他人到中年,面容依旧儒雅俊美,隔着门缝,他复杂的眼神看向院中那领着卫士进家门的自家小二—— 儿子这般有本事,小小一个岭南,恐怕是真的藏不住的。 而躲在另一屋中的刘文吉,此时也出来,帮助言石生等几个子女一起招待那卫士。 一晚上折腾,刘文吉心中也是起伏不定,一时惊骇一时失落。万没想到之前住在言家的那个一脸傲慢、理都不理他们的女郎,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丹阳公主。 那么,那位貌美侍女,自然是公主的侍女了……来头竟都这样大。 ----- 言石生招待了那些卫士,双方对了线索,当即拍板,决定一起去寻公主。 诸人披上蓑衣打算出去寻人时,言家幺女言晓舟趁其他人不备,将她二哥拉到了墙角。 仰头看着二哥清润又有些疲惫的眼神,言晓舟板着脸:“二哥,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言石生微微扬眉,温和问:“小妹在问什么?” 言晓舟跺脚。 言家几个子女里,言大郎头脑简单、舞刀弄枪,言三郎跟着言二郎一起在读书,但是读书效果没看出来,目前只看出言三郎的嗓门大……这几个子女里,要说稍微有点儿心思的,只有年纪尚小的言晓舟了。 言晓舟躲着那些卫士,小声又焦急:“二哥,旁人不知道你,难道我们自家人不知道么?你早早就猜出了公主的身份,却谁也不说,你莫不是在暗自筹谋什么吧?你怎么敢算计到一个公主头上?” 她慌得不得了:“你到底在算计什么啊?会不会为咱们家惹来大祸啊?” 言石生目光微微一闪,望着她。 言晓舟见他不说话,便知他这是默认的态度。言晓舟心中更慌—— 她二哥看着非常的人畜无害、与人为善,他从不生气、从不发脾气。 但是那也不表示她二哥是一个特别正直的人。 一个人若是能够让认识他的所有人都对他印象极好……这个人,本身就很恐怖。 言晓舟强作镇定:“二哥,你说,我们是不是该趁机躲出去避难……” 言石生噗嗤一笑。 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小妹,我怎么会让整个家因我而去避难呢?” 言晓舟:“那你和公主之间……” 言石生叹道:“我承认,我确实小小算计了一把。” 言晓舟脸色霎时白了。 言石生却又道:“但我走的是阳谋,并不是阴谋。我本就不会伤害公主,你实在不必多心。我只是……试探一些东西、求一个前程而已。” 他这么说,总算让言晓舟放下了心。 她又自嘲,想自己怕什么呢。二哥是个好人啊。 等等,二哥是个好人……吧? ----- 雨停了。 丹阳公主一行人,精疲力尽地在林中又转悠了一天。此时天又黑了,大雾浓密,重新弥漫高林。 卫士们疲惫地靠着树桩休息。 暮晚摇握着自己的匕首,坐在火堆边。两日奔波,仍未走出这片山林。饶是她心性极强,此时也不禁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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