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始调不动了。 李家开始施压了。 皇帝看着座下的幼女,幼女明丽娇俏,他却觉得她哀愁难过。皇帝淡声:“摇摇还在想自己的婚事么?” 暮晚摇警惕。 她半晌猜不透皇帝的意思,便微微伏地身子,趴在皇帝膝上,撒娇一般:“父皇,我不想再嫁人了,我想一直陪着父皇。难道父皇就那般希望我再嫁么?” 皇帝手抚她乌黑长发,她从他膝上抬起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妙盈盈地望来,秋波似水。 皇帝神情一时间恍惚,好似看到他的阿暖活过来一般,然后便又一阵地难过。 皇帝缓缓的:“摇摇想不想嫁,想嫁谁,朕都支持。朕如今,只希望你能过得好,过得开心些。” 暮晚摇诧异,呆呆地仰着脸。她本是做戏,却不想从父皇眼中真的看到了怜惜慈爱的神情……为什么,他对她这么好了? 皇帝:“李家是不是在逼你?” 暮晚摇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便不敢回答,她好一会儿才不笑:“父皇在说什么,没有的事儿。” 皇帝:“摇摇可要朕出手帮你解决李氏?” 暮晚摇猛惊!第一反应不是皇帝要帮她,而是皇帝要借这个理由,将李氏连根拔起。金陵李氏没有了,她如何在朝中立足? 暮晚摇:“不!我自己来!父皇、父皇身体不好,该多休养……这点儿小事,不劳父皇操心!父皇不是这两年都不想出手么,这一次也让我自己来吧?我自己可以的。如果我不可以,再求助父皇,父皇难道会不管我么?” 皇帝从爱女眼中看到惶恐和防备。 他自嘲一笑。 枯瘦的手抚一下她的长发,让她不必担心。 皇帝再次重复:“朕说过,不会再逼迫你。不管你是打算嫁人,还是真的不想再嫁了……朕都不会再逼你。只是摇摇啊,人生一世,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朕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不要太逼自己了。” 暮晚摇沉默许久。 她疑心皇帝在委婉地提起言尚。 暮晚摇半晌说:“我想去金陵一趟。” 皇帝抚在她发顶的手停住了。 暮晚摇仰头:“我想去金陵一趟,亲自见见外大公他们。阿父不是答应我,我可以自己解决么?阿父允了我好不好?” 皇帝说:“摇摇,金陵太远了……” 暮晚摇低下眼,有些难过道:“我知道。父皇,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最近,过得很不开心,经常恍惚。我觉得我再在长安待下去,我会出错的。我想躲一个人,想忘掉一些事……我想去金陵散散心。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这一切都结束了。” 良久,皇帝才道:“你是朕最喜欢的小女儿,朕岂会不同意?” 暮晚摇含泪道谢,得到允许可以出长安,去金陵。 而金陵一行,放在两年前,皇帝是绝不会同意的。那时候皇帝警惕暮晚摇和李家走得太近……而今,皇帝好像不那么在意了。 暮晚摇想,难道他还真的是病得久了,所以病糊涂了,想起来疼爱她这个小女儿了? 她不信。 但不管怎么说,她总是享受到皇帝现在对自己放开的很多特权。 ----- 暮晚摇选择离开长安的日子,挑得非常认真。 毕竟最主要的,是防止言尚知道。 她特意挑言尚回去户部办公的日子,还让朝臣们多找找言尚,拖着言尚。等言尚忙得晕头转向,她悄然离开,他自然全然不知了。 公主府如今对言尚隔绝了很多消息,言尚每日晚上来找公主,公主不见,他就回去了。并不知道一墙之隔,公主府的仆从在收拾行装,准备跟公主去金陵。 言尚最近忙的,是户部和工部的工作交接。 之前他被灯油烫伤一事,正是工部这边的官员造成的。晋王得知后,和工部尚书一起来探望道歉,送了不少珍贵药材。等言尚回去户部的时候,上面的官员就让言尚和工部打交道,应付掉工部这一年的要钱。 户部要言尚减掉一半开支。 言尚在户部待了一个多月,对户部的情况已经知道了不少。他低声:“户部没有那般缺钱。” 交代他的官员看他一眼,笑:“言二,第一天当官么?那些外部都是贪得无厌的,他们要钱,我们给一半就够了。” 言尚:“工部这一次是为了修大坝,造福民生,有利千秋。如此也要减一半?” 官员不悦道:“等你什么时候成了户部侍郎,再操心上面的安排吧。这都是上峰交代的,如果钱全都给了出去,我等的俸禄谁给啊?每日晌午那风声的膳堂,谁建啊?户部每月发下的钱财,是旁部的数倍……这些难道都没到你的手里过么?” 言尚:“然而户部总是跟人说没钱。这钱,到底都……” 官员打断:“言二,难道你是想做个大清官么?” 被对方威胁的眼睛盯着,言尚沉默一会儿,低声说“怎么会”,他接过自己该做的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那个官员尤不放心,特意将言尚的言行报告给太子。那边又观察了几天,见言尚只是按部就班地和工部谈事情,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才放下心。 连续几日后,言尚意兴阑珊。 他身上的伤没有完全好,每日办差事办得也情绪不高,都想着请假了。 这日清晨,言尚去户部府衙的时候,迎面在官道上遇到几个内宦。 为首的内宦面容清俊,身后跟着的小内宦低着头,小心侍奉。 那内宦向这边看来,见到言尚,眸子微微一缩。言尚看到他,认出了刘文吉,眼神也微微一动。 他在官道上停下。 刘文吉领着两个小内宦站在他面前,二人相对,静立半晌。刘文吉行了个礼,俯眼:“见过这位郎君。” 言尚看得心中难过。 然而他却不能和刘文吉相认。不管是为了他的官路,还是为了刘文吉在宫中的地位。 言尚只温声:“几位这么早就来办公么?” 刘文吉微微绷着声音,尽量不让自己声音变得像其他内宦那样有些尖厉。他努力装作往常的样子,努力沉着道:“得陛下令,去禁卫军观军容。” 言尚眉毛动一下,想陛下难道要动长安的军队? 是针对秦王,还是只是例行的调动? 言尚不多话,和刘文吉对行了一礼,看着那几个内宦从他面前走过。而待他们走远了,言尚才摊开手,看着手中卷起的一张字条——是方才借着行礼时,刘文吉悄悄传给他的。 言尚打开字条,字条上是刘文吉的字迹:“丹阳公主不能孕。” ----- 言尚一点点将字条撕干净,好不留下一点儿痕迹。 暮晚摇不能孕,他早就知道了。 这并不是刘文吉这条字条的价值。刘文吉这条字条的真正价值是——皇帝知道这件事。 刘文吉一定是早就想通知他,但是言尚之前在中书省,刘文吉根本见不到他。之后言尚又病了,不常来府衙。刘文吉就算每天想办法出宫,来尚书六部前的官道上走一遍,都很难正好碰上言尚。 所以这张字条应该是刘文吉早就想给言尚的,却到这时才给到。 而言尚已经知道这件事。 刘文吉只能是从皇帝那里知道的。 皇帝又是从何得知? ……很大的可能,是乌蛮王蒙在石。 言尚闭了目,想到那日在宫中见到皇帝,皇帝和暮晚摇坐在一起喝酒的样子。 明明是她的父亲……她却不知道,她父亲早就知道这一切。 她的大哥算计她,她的父亲冷眼旁观,她的爱人第一时间犹豫……言尚睫毛颤动,忽觉得有些难堪。 ----- 暮晚摇登上了马车,她最后望一眼长安,望一眼公主府对面的府邸。 夏容问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带。 暮晚摇摇了摇头,坐上车,放下帘子。 就此离开长安,前往金陵。 ----- 晋王府上,晋王在城郊处理一件农事,晋王妃去登山祷告祈求孩子,王府中,留下来的地位最高的,竟然是因为生了长子而被册封为侧王妃的春华。 春华听到有朝廷官员求见晋王,便让人去说晋王不在。 来人却报说这位朝廷官员好似十分急,一定要在府上等晋王回来,想问清楚晋王何时能归。 来来回回地传消息不方便,春华便收拾一下仪容,让人放下屏风隔开,亲自去和这位朝廷官员说话。 ----- 春华在晋王府的正厅中,愕然地见到了言尚。 隔着屏风,言尚向她行礼,让她错愕。 她一时间,竟弄不清楚言尚是来见晋王的,还是故意找个借口,其实是来见她的。 因为他轻声:“我想知道,殿下在乌蛮的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我想知道一切……我先前以为不必那么清楚,想着总会有未来,何必总盯着过去。” 他垂眼而立,在春华眼中,如同日光下的冰凉月光,惨白黯淡。 春华拒绝道:“我不能告诉你。这是公主的过去,与郎君无关。” 言尚声音极为难过的:“可是我要没有未来了……我只能求你,告诉我一切。 “她为什么变成今天的样子,她为什么会不能生子。她跟我说,她以前很乖,脾气很好;可是为什么我认识的她,却不是那样的。她在南山时质问我‘自古红颜,只能为人所夺么’的时候,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不能再逃避了。我知道她将自己关了起来,我那时候听到她一直在哭,可是我醒来她就不承认……春华,我想托着她。 他抬一下眼,目中若有泪意,让已经准备离开的春华停步:“我想暮晚摇能依靠我。” 第104章 刘文吉是以观军容使的身份莅临长安北禁军营地的。 秦王被罚面壁思过,太子收了一部分禁军,于是皇帝派太监当观军容使,来看禁军情况。 刘文吉得到这个差事,都是靠自己的师傅成安。他又几乎把自己大半年来在宫里攒下的钱财全部花光,才得到这个离开宫廷、去观军容的机会。临行前,成安提醒刘文吉,说皇帝恐怕要趁着秦王面壁这段时间,重新收编禁军。刘文吉若想立功,不容错过这个机会。 御前伺候几个月,刘文吉已大约看出老皇帝是一个喜欢借力打力的人。 禁军重新编制,在世人眼中,大约这是太子胜了秦王一次的功劳;少有人想到也许皇帝本来就想这么做。 云层阴翳,遮天蔽日。郊外北营地中,几位将领迎来刘文吉为首的太监,却敷衍地并不如何重视。 刘文吉见惯了旁人的冷嘲热讽,又早在翰林院办差的时候就知道世人对内宦的鄙夷。他早已被练成了一颗麻木的心,所以看到将领冷淡,也并不放在心上。刘文吉只琢磨着如何快速完成这桩差事,回去复命。 但跟着刘文吉的几个太监被人瞧不起,却是气得脸色扭曲。他们向来在宫里伺候,服侍的是主子们,这些粗人,居然敢甩脸子? 他们在刘文吉面前搬弄是非,见刘文吉不理会,就想了一个主意。几个内宦故意去招惹几个校尉,中午用膳时灌对方酒。内宦们再把刘文吉引过去,让刘文吉听那几个被灌醉了的武人是怎么说他们的—— “几个太监而已!怎么,陛下难道会因为几个太监,斩我们脑袋么?” “陛下居然让太监来观军容!岂有此理!太监懂兵么,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尤其那个刘文吉……不过是大太监身边养的一条狗,见我们居然敢板着脸,装什么?” “老子杀人的时候,这些太监得吓得屁滚尿流吧!对了,他们还能尿么哈哈哈……” 刘文吉站在帐外,听着里头不堪的粗话。带着他过来的内宦看他的脸色,见刘文吉忽抬目看他们一眼,眼中的阴翳郁色一闪而逝,带着冰冷的杀气。刘文吉拂袖就走,没理会那里面更不堪的羞辱。 不外乎是瞧不起他罢了。 不外乎是羞辱罢了。 命运的不公压在头顶,如天上阴云密布一般浓郁。道路陡险,逆行艰苦。刘文吉越走越快,脸色由一开始的沉郁却变得越来越平静。杀气藏在心中,不再展露。 ----- 阴天下,树荫匝地,树上的小花在春夏交际之日,开得荼蘼,如同薄雾一般。 韦府中,赵灵妃从墙上翻下来,本想走小道,却不料正好见到韦树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叶出神。 树叶和光落在他身上,交重如藻,光亮如雪。 赵灵妃与韦树漆黑的眼睛对上,一时脸红,又一时尴尬。毕竟她偷翻墙溜进来,正好被主人看到,确实不好。 然而韦树没说话,赵灵妃便厚着脸皮当作不知此事。她跳下墙,拍拍手,故作自然地为自己的行径解释:“我回家了一趟,见我阿父居然开始交换庚帖,真的要把我嫁给那个老男人。我一气之下,和我阿父吵了一顿,就又跑出来了。” 韦树没说话。 赵灵妃低着头,踢了踢脚边的花草:“哎,不过你怎么在府上?你不是应该在府衙办公么?” 韦树答:“我被御史台警告,从今日开始,休憩在家。何时办公,再等通知。” 赵灵妃瞪大眼,为此不平:“为什么?!你是犯了什么错,朝廷这么对你?” 少年面如清雪,安静淡漠。赵灵妃望着他半晌,骤然福至心灵:“是因为……你不肯和丹阳公主定亲,韦家去你的长官那里说了什么吗?他们在威胁你?” 韦树垂下眼。 李家、韦家要合作,他和暮晚摇就是其中的关键。尘世的旨意向他罩来,逼他屈服,一次又一次。 他不过是韦家一个庶子,不过是韦家和李家手中的一个工具。他们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应该照办,而一旦出错,他就会被抛弃。 然而,这便是他的命运么?他十四岁时从韦家出走,十五岁时入朝为官,今年已经十六……他依然摆脱不了这种命运么? ----- 晋王府中,春华扭身,看向屏风外的言尚。 言尚声音带着颤音,她不能置之不理。言尚第一次有求于她,这般卑微无力……春华看去,静默许久,才轻声:“殿下不会希望我告诉你的。她尤其不希望你知道,不希望你去同情可怜她。” 言尚难过道:“我知道,所以我从不问。可是我知道这些,并不是为了羞辱她。太多的问题挡在我们之间了,我只有知道过去,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我是为了尊重,不是为了同情。 “我会因为同情怜悯去帮助一个人,却不会因为同情怜悯而去爱一个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时间不能拖延,多拖一会儿,也许晋王就要回来了。 春华良久,才低声:“那你要向我保证,你日后找机会告诉殿下,不要欺瞒殿下。我之后如果有机会见到殿下,我也不会隐瞒今日之事。我告诉你这些,是信任言二郎的人品。若是你知道这些,要与殿下分开,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殿下没有错,你不能怪罪她的错!” 言尚低声:“我绝不怪她。” 春华静了很久。 隔着屏风,言尚听到她声音低缓,没有生气一般:“殿下十五岁的及笄,是在我们去和亲的路上过的。那时候,我们只以为乌蛮荒芜,野蛮,殿下信心满满,想教一群野蛮人变得有文化。 “那时跟在殿下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侍女,不是我,而是一个叫秾华的姐姐。秾华比我们都大一些,就像姐姐一样守护着殿下。那时候我还有一些嫉妒秾华,想什么时候能像秾华姐姐一样…… “秾华只有一个,我们都用四季来命名,只有秾华和我们不一样。但秾华永远死在了乌蛮。她是我们中死的第一个人……” ----- 阴云密布,即使远离长安,头顶的云层也跟着。 暮晚摇坐在车中,手支着腮,闭着目。车马摇晃,她发间的华胜轻轻打在她额上,华胜上的红色宝石,映得她眉目盛丽,肤色如雪。 方桐在外敲车壁:“殿下,似乎是要下雨。我等是否要早早停下车马,今日早些进驿站?” 车中女郎没有回答。 方桐习惯了公主有时候的怪脾气,便不再打扰,而是吩咐卫士们:“抓紧时间,多走一段路。殿下不愿在此间休息,我们尽量天黑前赶到下一处驿站。” 车马行速加快,唯恐被即将到来的暴雨困在路上。 车中的暮晚摇闭目沉睡,并没有听到方桐等人的请示。她陷入一个荒诞的梦中,那梦让她舍不得醒来…… ----- 晋王府中,春华为言尚讲着一个漫长的故事。 话本中的和亲公主的故事,总是一段热情美好的异国情缘。 话本中的和亲公主总是温柔善良坚强勇敢的,话本中的蛮夷王总是年轻英俊睿智聪慧的。不同的文化碰撞,美丽的心灵吸引。在话本故事中,和亲公主历尽千辛万苦,受尽委屈,总有被蛮夷王看到她真心的时候,总会被人理解。 然而现实中不是那样的。 暮晚摇不够坚强,受到委屈只会茫然哭泣;乌蛮王也不年轻英俊,他是个中年男人,据说为了迎接王后入乌蛮,他还抛弃了自己的前一代王后。因为这个,他一开始就不喜欢暮晚摇。 怪暮晚摇柔弱,怪暮晚摇不够强壮,怪暮晚摇不能像乌蛮女子一样不受礼法的束缚。 乌蛮的女人是共享品,可是和亲的暮晚摇却拒绝这个;乌蛮的女人只用讨好男人,和亲而来的暮晚摇高高在上,不将乌蛮男人放在眼中。 老乌蛮王并不睿智,他一生最睿智的决定,恐怕就是和大魏和亲。而他之所以做出这种决定,也不过是眼馋大魏的珠宝琉璃、绫罗绸缎。他粗俗野蛮,天生地养,不知规矩。 暮晚摇深受其害。 春华轻声:“是现任的乌蛮王,蒙在石,将殿下从那般命运中救出来的。蒙在石多次搭救殿下,多次在殿下快要崩溃时带殿下离开。殿下好像真的变成了她想成为的那种女郎。 “可是我不知道,当坐在乌蛮的草地上,当围着篝火,当所有人都在欢歌笑语时,殿下看向蒙在石时,她那含笑缱绻的目光中,真的会有爱意么? “可是我不知道,当殿下变得强大,当殿下设计杀了老乌蛮王,她坐在老乌蛮王床榻边听着老乌蛮王对她的忏悔,殿下轻轻叹口气,她真的会同情老乌蛮王要死了么?” 春华声音带着颤音:“当辗转不同男人之间,当身边人一个个死掉,她在想什么? “当她告诉我她怀了孕,可是她不能留下子嗣,她要打掉胎,她在想什么? “二郎,你可知,殿下是自绝生路……那个孩子一直打不掉,她就用尽各种办法……奄奄一息时,她流了那么多的血,是乌蛮王去雪山上求了神草来救殿下的命……可是乌蛮王跪在殿下床前时,看着那个血淋淋的死胎时,公主在想什么呢? “蒙在石那晚抱着公主哭。可是公主一滴眼泪也没有。公主也没有看过那个死胎一眼,是我们偷偷埋掉的……我不知道殿下这些年,都在想什么,她不跟我们交心,可是她会对男人笑得妩媚漂亮,她变得肆意妄为,她动不动就发怒,经常因为我们笨手笨脚而骂我们……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春华低着头,眼中噙着泪。 她手撑着木案,肩膀轻轻颤抖。泪水滴答,溅在地砖上,生了枯花。她痴傻一般的,喃喃自语: “只是发脾气而已,只是不高兴而已。这有什么关系?我见过她的委屈,见过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巴不得她天天多发些脾气才好。 “把那些都宣泄出来,把那些全都忘掉。 “二郎,你是不是怪殿下不能生子?你纵是怪她,也不要因为这个原因离开她,你随便找些其他理由都好……” 言尚沉默着。 他不堪其负地向后踉跄两步,靠在了身后的几案上。他袖中拳紧握,面容绷了起来,因绷得太紧,而微微颤抖。他难堪十分的,恍惚十分的,狼狈十分的:“打扰了……我、我先告辞了。” 太过沉闷,他再无法在晋王府待下去。言尚仓促地行了一礼,转身就向外走。 他出了大厅的时候,听到天上的闷雷声。他闭了一下眼,虽未曾亲见,却好像真的能听到她在他耳边的哭声。 言尚出了晋王府,骑上马。他骑在马上,那些旧事包围着他,纠缠着他。他本就共情极强,何况这一次是暮晚摇。于是,少年郎君手握着缰绳,座下马每奔出一步,他都好像听到她的哭声一般。 他睁眼闭眼,都好像看到她站在黑暗中。 她提着剑,身上被血染红,面容又如纸一般苍白。凄风苦雨,满地荒芜,她漆黑的眼睛望着他,她向他伸出手来,轻声: “言二哥哥,救我。” 言尚在马上躬身,心脏痛得如人重捶。 在他的幻觉中,他看到她躺在床上,血水漫流,生命也随之流逝;他看到她追着那个老男人,求对方不要带走她的侍女;他看到她和蒙在石骑马在石壁间穿梭,笑得烂漫无忧……而她转过脸来,看向他,那眼中的笑,就变得空洞、虚伪。 她向他伸出手,轻声: “哥哥,救我。” “救我。” “救我!” 言尚目中忍泪,泪光却沾在睫毛上。他弓着身按着自己的心脏,痛得撕心裂肺一般,而全身颤抖,巨大的悲意向他笼罩而来,竟会让他忍不住想流泪痛哭。 心疼得落泪,却悲不能言。 “轰——” 雷声在天际爆炸,霹雳大雨浇灌而下,如洪水自天上来。 ----- 突然的暴雨,让半道上的丹阳公主一行人行路受阻。外面的人由方桐指挥着快速赶路躲雨,马车中,暮晚摇云鬓蓬松,长睫颤动。她陷入梦中,依然不醒。 她梦到她变成了十五岁的少年公主。 梦中的她却摆脱了去和亲的命运。 她快快乐乐地长在长安,等着十五岁的盛大及笄礼。之后她在长安遇到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风神俊貌,秀美得如同天上玉人。 她喜欢得不行,就四处央求,鼓起勇气第一次强硬地耍公主脾气,非要嫁给那个少年。父皇母后没办法,为那人点了探花,终是满足了小女儿的愿望,在小女儿及笄之日,将女儿嫁了出去。 于是梦中的暮晚摇,便总是跟在那个少年身后: “言二哥哥,留在长安好不好?你来尚公主好不好? “言二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你抱一抱我好不好? “言二哥哥,我们成亲好不好?我和你做夫妻好不好?给你生好多孩子好不好? “言二哥哥,你一直喜欢我好不好?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 闷雷声下,雨大如豆。 午后的长安城被雨水冲刷如洗,暴雨如狂风席卷而来,街市上的百姓纷纷躲雨。 只有一个少年郎君不躲雨,他骑着马,恍恍惚惚地路过街市。站在商铺屋檐下躲雨的男女们,看着茫茫烟雨中的少年郎,有大胆的思春少女高声招呼: “郎君,这么大的雨!快来这边躲雨呀!” 言尚骑在马上,身子和衣袍被雨淋湿。湿发贴着面,他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到商铺下站着的躲雨男女们。 他忽而定了一下神,第一次失去了礼数忘了跟招呼他的好心少女回礼。言尚握紧缰绳,转个方向,前往公主府。 公主府很多人已经离开长安了,却也留下一些人,为了造成假象,为了不让言尚知道公主已经不在了。言尚在巷子里下了马,拍门登公主府。公主府的仆从开了门,照例抱歉,然而这一次,言尚却是一定要进去,一定要见到她…… 挣扎吵闹中,公主府的人应对不了言尚,只好大喊:“我们殿下已经不在长安了!二郎你再求我们,即便进了门,也没用啊!” “轰——” 天边雷声再响。 电光照亮言尚冰雪一般的潮湿眼睛。 他一言不发,扭头便走,重新上马,直奔出城的方向! ----- 长安的北营地,午膳刚过,暴雨刚至,便发生了一件暴乱。 军中一些兵士和那些太监起了冲突,有一个校尉来解围,言语之间,却对太监们不够尊重。 刘文吉被太监们领来,听到那个校尉打着哈哈:“你们也真是的,跟那些没根的人计较什么。陛下派来的,不能不给陛下面子嘛……啊!” 校尉发出一声惨叫,周围所以兵士站起,怒目相对:“郎君!你干什么!” 前一句是对着死了的校尉,后一句是对着提着剑、慢条斯理将插入校尉背后的剑拔出来、再将剑上的血擦干净的刘文吉。 刘文吉拿着帕子,冷淡地擦掉剑上的血。兵士们围住他们,目眦欲裂,愤愤不平。他们蠢蠢欲动时,刘文吉抬目,阴鸷的眼睛盯着他们:“我看你们谁敢动! “是想要抗旨不尊么? “再动一下,我血洗你们整个军营!且看陛下是向着谁!” 刘文吉脸色苍白,眼神阴沉,一时间竟让这些兵士不敢动作。 静谧中,有大胆的兵士:“陛下当然向着我们……” 刘文吉冷冷的:“确定么?” “我杀了你,你又能如何?” 刘文吉手中却提着剑,他目光阴冷,一步步上前,那些兵士却一步步后退。他看向四周人,朗声:“尔等想当逆贼么?!” 周围军人的气息粗重,瞧不起他的人用仇恨的眼神看来。可是这些人多么怯懦,竟然不敢动,竟然手持利器、也不敢有一人冲上来杀了刘文吉。 刘文吉听到耳边溅开的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他面对着一营帐的压着火的兵士。他越是沉冷,这些人越是不敢动。好不容易有敢动的,他提剑指去,那个胆大的也被机灵的内宦们绑住。 后背被汗浸湿,第一次提剑杀人的感觉实在恐惧,可是这一刻,他又是酸涩,又是痛快。他忽然想要放声狂笑—— 可笑!可怜! 这就是命运! ----- 韦府中,暴雨淋漓的时候,韦树和赵灵妃坐在厅中。 韦树坐在棋盘前,和对面愁眉苦脸的赵灵妃对坐。 赵灵妃喃声茫然:“难道我真的要嫁给一个老头子么……” 韦树道:“不能。” 赵灵妃听到他说话,愕然向他看来。见韦树手中一白子落在棋盘上,少年垂着眉眼,睫毛浓郁。 他既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说服赵灵妃一般,语气淡却坚定:“蜉蝣也可撼树,蝼蚁也当争春。为何我们要屈服命运?” 赵灵妃呆呆看着他。 他抬起眼来,看着她,又像是目光穿越她,看向更辽阔的未来。赵灵妃与他一同扭头,看向窗外被雨浇灌的世界,看到在雨中挺立的古树,看到窗下的藤萝被浇打却不肯摔下墙头。 少年男女共看着天地大雨,他们自言自语地,齐声喃喃:“……是啊,为何我们要屈服命运?” ----- 命运不公!命运不堪!命运弄人! 那便用一生去抗争,永不屈服,永不堕落! ----- 雨水淋漓灌溉天地间,有少年太监持剑,面对整整一营的军人,开始杀人;有少年臣子和少年女郎对坐,心中下定一个决定,准备打破僵局。 有少年公主在远离长安数里的马车中醒来,眺望天地间的雨帘;有少年郎君递交腰牌,骑马出城,离开长安。 ----- 天黑了好久,雨变得小了些,方桐等人,也终于在远离长安十来里的地方,找到了驿站,供他们今夜在此留宿。 夏容扶着暮晚摇从车中步出。暮晚摇华美的裙裾铺在身后,在她落地后,裙裾由侍女们从后托着,不让公主的衣裙溅到泥水。 暮晚摇悠悠然,定神看了看驿站的灯火。她要走向驿站时,听到了身后追来的马蹄声。暮晚摇是这般高傲,此时也没有好奇心。她下午做的那场梦,让她心力交瘁,懒得搭理这个驿站还要住谁。 暮晚摇抬步要上台阶时,马蹄声停了,走向这边的步伐又急又虚。 暮晚摇依然不在意。 直到她听到一个侍女费解又惶惑的喃声:“二、二郎?” 暮晚摇一呆。 然而她又想世上排行二的郎君多了去了,必然不是某人。某人这个时候,应该刚刚从尚书省回府,运气好的话,刚刚得知她已经不在长安了才是。 这般想着时,那人却从她身后追来了。 她的手腕被从后握住。 她被拽下台阶,被拧身和那追来的人面对面。她的手腕被抓着,而她渐渐瞠大眼睛,呆傻地看着这个全身潮湿、落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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