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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忱哥儿…我、我杀人了。”沈映鱼柔弱的背脊弯下,声音轻得只剩下气音,全身心地将自己依赖在他身上,好像这般就能安慰恐惧的心。 苏忱霁闻言轻颤一下眼睫,不动声色的用目光,环视她身上染的血,被雨冲刷后晕染在身上,远看只当是染的花。 “别怕。”他将手中的伞塞进她的手中,“辛苦先将伞拿着。” 沈映鱼此刻失魂落魄到极致,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幕,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做什么,说什么。 她将伞当做了唯一的倚靠,紧紧攥进手中,手和身子在颤抖。 倏的一下,她察觉双脚腾空,才迟钝地掀开眼皮看眼前的少年。 因立在雨中有一会儿了,精致的眉眼染上湿气,晶莹的雨珠顺着他的眼角往下,划过线条分明的下颌。 低垂眉眼时是慈悲,身后的雨幕是缭绕的仙气。 此刻他似乎是从天而降,前来普度她的神佛。 沈映鱼看着他冷静自持的脸,不安的心似乎隐约平静下来。 她现在半分力气也使不上,任由着他抱,将脸靠在他的怀里,乖乖地蜷缩着身子。 礼貌 真乖。 苏忱霁目光掠过她的头顶,嘴角扬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然后收回视线,将人抱着往屋内行去。 翘角屋檐的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水缸中,屋内烧起了炭火。 沈映鱼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椅子上,神情怔怔,无焦距地缥缈t?着。 苏忱霁倒了一杯热水转身,半蹲在时不时颤抖的人面前,眼皮往上掀开具是柔情。 轻轻的将水放在她的手中,他温声道:“来,喝点热水暖暖,然后换身衣裳罢,别着凉了。” 正是换声之际,他的嗓音带着磨砂的喑哑,但出奇的温柔。 沈映鱼呆滞地点头,眼眶通红,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别着急,是什么时候杀的人,尸体在何处,为何要杀他?”他半跪在她的脚下,头微仰,眼神带着温和。 沈映鱼张了张唇,低垂鸦青般的眼睫,看着眼前的人,年龄不大,却给她一种值得依赖的错觉。 眼前的少年和日后高立朝堂,越过帝王掌握生杀大权的青年,似乎合为一体了。 沈映鱼鼻尖一酸,找回些许神智,脑中所想的方才所经历的,都一股脑地说给眼前的人。 “忱哥儿,我没有想杀他,也不想入诏狱。”沈映鱼垂着首,眼前一片模糊,止不住地搓着手,雪白娇嫩的肌肤一片通红。 谁都不知道,她害怕血,害怕死人,比谁都怕。 她垂着头,所以并未发觉面前的少年,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久久不能移开。 那双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有一圈圈被抓过的痕迹,格外的刺眼。 沈映鱼不晓得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最后蹲在面前的漂亮少年了然地点了点头,神情冷静地站起身,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 “别怕,不会有人对你怎样的。”他如是地道。 自从隔阂没有后,几年的相依为命,沈映鱼早就对他的话十分信任,正如他对她格外依赖一样。 苏忱霁脸上挂着温和,眸中一片冷意,柔声对着女人道:“去换一身衣裳罢,剩下的交给我。除了我,没有谁看见你是从桑树林回来的。” 就算是谁看见,也会变得看不见。 沈映鱼此刻六神无主,还格外依赖他,听他的话点点头,站起身往房间走去。 她还没走几步双膝一软,差点又要跌落在地上,好在身后的人将她及时扶着。 “我扶着进去罢。”苏忱霁垂着眼,温声说道,然后将人扶进去。 他出门时,无意地瞥了一眼坐在床上,颇有些失魂落魄的女人,尔后将门阖上。 沈映鱼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情绪已经比方才要稳定了些,才慢吞吞的将身上被扯破的衣裳换下。 她出去时,恰好看见正厅中的少年,正系着蓑衣。 “忱哥儿,你要去哪里?”沈映鱼此刻的脸色依旧苍白,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显得格外羸弱。 听见她过来的声音,苏忱霁抬起斯文无害的脸,微微一笑道:“我细想了方才的话,始终觉得将尸体留在那里不安全,所以我想去帮你处理干净。” 那语气就像是折身回去,捡丢失的背篓般轻巧。 沈映鱼闻言,下意识上前一步。 少年已经取下上方挂着的斗笠戴上,踏入雨幕中。 “先在家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沈映鱼都来不及阻止,眼看着他消失在烟雨朦胧中。 云层越压越低,雨势渐大,雷电不止,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预兆。 桑树林中早已经被浓浓的雾气笼罩,像是索命的中元,又似随时羽化登仙的秘境。 此时,林中不断响起窸窣的拖曳声。 陈传宗的后脑磕在一块石头上,蹭到伤口,无意识地嘶出声。 拖曳的声音陡然停下,至头顶传来含着笑意的疑惑音:“原来还活着啊。” 陈传宗听见声音逐渐醒来,睁开眼便看见面前,戴着斗笠将脸遮住一半,只露流畅下颌线的少年。 只消一眼,陈传宗便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一年前的记忆闯入脑海,他瞳孔扩张着想要讲话,却被一脚踩住了嘴,发不出一个音调。 苏忱霁耷拉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骨节分明的食指竖起放在唇上,眸中含笑道:“嘘,别出声,你已经死了,死人怎么可以出声呢?” 就是这般的语气。 陈传宗害怕地颤着身,想要爬起来跑,奈何手脚皆不受使唤,连抬手都困难,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咽。 苏忱霁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人,头微歪,斗笠上的水珠如断线的珍珠砸落,落在地上如死狗般躺着的人眼中。 半晌过去了,脚下的人依旧没有学会安静。 他微微叹息,伸手从背后的背篓中抽出一把砍刀。 雨滴,淤泥,挣扎,恐慌,想要求饶的呜咽,这些声音组合在一起都好可怜。 他表情怜悯地看着,松开脚,高高举起手中的砍刀,猛地往下砍。 “都说了,死人是不能出声的。” 半边头颅分离,爆出脑浆混合着血溅在地上,那分离的一双眼都没有闭上,还满是惊恐就已经失去了气息。 “对不起,没忍住砍了你。”他低声细语着,白皙的脸上染了血珠,顺着雨水往下滑落,滴进泥土中。 等到人彻底失去气息,他才后知后觉地露出苦恼。 人都成两截了,怎么处理呢? 山脚下好似有一条小溪,下了半月的雨,河流湍急,这场雨许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河里的鱼儿会不会也会饿? 思此,他眨了眨眼,嘴角轻翘,将砍刀上染的血在陈传宗的衣裳上,就着雨水仔细擦了擦,然后放在背后的背篓中。 他弯下腰,一手拖着一截尸体,脚步徐徐地往山下走去。 山脚下的河果真湍急,他将尸体兜着石头扔下去,片刻就沉入水中。 晕开的血几息间便消失不见了,好似从未有过。 苏忱霁蹲在河岸边,仔细地洗着自己的手,手上的血洗干净了,又将背后的砍刀拿出来,比洗手都还要仔细几分。 这把刀是沈映鱼时常带在身边的,所以要干净些,不能留一丝污秽。 伤疤 雨幕渐小,天色昏暗。 沈映鱼倚坐在门口,一眼不错地盯着门口,终于等到人回来了。 “怎的坐在此处?”少年看见门口的女人眨了眨眼,嘴角上扬,隐约露出尖锐的虎牙,干净得不行。 沈映鱼站起身连忙去迎接,还不待她走到外面,他就握住了她的手,将人往里面推。 “外面还下着雨,不要出来。”他的腔调温和,不乏又发自内心地关切。 握住沈映鱼的手,他这才发觉,她的手还是冰凉的,比他一个在雨幕中,待了良久的人都还要凉。 苏忱霁神色微动,将人推进屋后,转身取下斗笠,解开蓑衣挂在墙上。 片刻,身后的人果然开口了。 女人尾音带着微不可见地颤抖:“忱哥儿,你怎的去这般久,可是他没有死,还是被人看见了?” 苏忱霁神色如常地转身,看着一脸渴求又依赖的女人,虎口处泛起丝丝疼意。 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手被划了一道伤疤。 许是方才洗砍刀上残留血迹时,无意间划伤了,不过伤口好像太大了,看起来像打斗过。 他抬起另外的手,遮住虎口的伤,漫不经心地想着,嘴上劝慰道:“没有,只是山上雾气重,我寻了一会儿才寻到…” 话至此,他目光顿了顿,看着一脸惨白的女人,继续道:“死了,没有谁看见,所以不用担心,没有人会送你去诏狱。” 就算是去那也是他去,毕竟人是他杀的。 苏忱霁的视线慢悠悠地掠过她的脸,见她脸上有放松有满是信任和依赖,甚至还有愧疚。 是愧疚她以为自己杀了人,还要他去处理成为帮凶吗? “忱哥儿,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你。”沈映鱼犹恐此事被发现,还牵连上苏忱霁,心中又悔又恨。 又哭了。 她今日的眼泪格外多,就如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一样。 苏忱霁垂着眼睑,遮住眸中的情绪,将受伤的手伸出去,打断她的抽泣,“手,疼。” 果然她看见他虎口上的伤,眼眶中的泪止住了,被洇湿的眼睫轻颤着,捧起手上的手。 此刻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情绪最为真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不掺半分虚情假意。 沈映鱼见他手上那么大的伤口,焦急忙慌地转身去拿药和纱布。 烛光明灭,外面的下雨连绵不绝。 苏忱霁坐在原位,一眼不错地盯着她的背影,眼中渐渐浮起似笑的情绪。 她往后只会真心待他,以往的虚假都该没有了。 这场雨比之前的都大,不止晋中,整个南方基本都泡在雨中,下了整整一个月。 洪水高涨,一路冲到晋中城里,冲垮不少的房屋,也将晋中这座盛产冰蚕丝布的城,冲得岌岌可危。 如前世一样,陈家村位在高处,高涨的洪水恰好蔓延至一半,这场大水才慢慢褪去,所以他们刚好幸免于难。 洪水过后必有天灾,不少的庄稼储存的粮食,都被冲得差不多了。 朝廷派来的大官凿道引水,又发了不少的汤药,还没有止住瘟疫。 沈映鱼因为陈传宗之事,情绪一直低迷,苏忱霁为了专心在家照顾她,提议暂时不去学堂。t? 沈映鱼晓得有瘟疫同意给他告假,所以两人没有出门,也就没有感染这场瘟疫。 一直延续到秋末,瘟疫才镇压住,而水也彻底退了,晋中勉强恢复一丝往日的热闹。 水退后,河面上浮起不少的尸体,其中就有一具被砍得只剩下半边,还被鱼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此具尸体无人认领,最后的结局便是随意扔去了乱葬岗,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沈映鱼听说捞起不少尸体,生怕被人发现,陈传宗是被苏忱霁丢进的河,整日担惊受怕。 相比较沈映鱼的不安,苏忱霁从头到尾情绪一直如常,只是听说那半边尸体无人认领,最后被丢去了乱葬岗,漂亮精致的脸上才浮起笑。 他捧着书倚靠在窗前,闲听棋子淡敲花,觑着心思泛散的沈映鱼,温和道:“该落子了。” 沈映鱼回神,将手中的黑子放在棋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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