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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再醒来,屋外哀乐隐约。 裴书钰猛地起身来,便朝外走去。 一路上,入目皆白。 他走到前厅时,突的停下了脚步。 屋檐下,写着“奠”字的白灯笼随风而动。 灵堂中,黑漆漆的灵枢前裴清央孤零零的身影跪在那里。 许久,裴书钰才抬起僵直的腿,走到裴清央身边跪下。 裴清央看他一眼,突然问:“我问顾大夫你的病,她没告诉我,书钰,你告诉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裴书钰心尖重重一颤,半晌才出声。 “咳疾。” “你撒谎!” 裴清央声音从未有过的严厉:“要多严重的咳疾才会咳血?书钰,你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裴书钰鼻尖蓦的一酸。 他闷闷哽咽:“姐姐,我没骗你。” 裴清央根本不信,正要再问,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裴书钰转头看去,却蓦然变了脸色。 来的竟是林九郎! 萧安宁的身影也出现在林九郎的身后。 想起刚刚听到的话,她嘴角闪过一丝讥嘲。 不久前,裴书钰才对她说过自己命不久矣,却原来,只是咳疾! 她走到灵枢前,淡淡道:“本公主听闻老丞相病故,特来吊唁。” 就在她抽出香准备点燃时,裴书钰突然起身,抓住了她的手。 萧安宁眸色一沉,冷眼看他:“你又发什么疯?” 裴书钰黑沉沉的眼就这么看着她:“不用了,公主身份尊贵,我祖父怎能受您的礼?” 萧安宁心里蓦的腾起一股怒意。 可当她看清裴书钰那惨白到无一丝血色的的脸时,那股怒意却莫名被一种烦躁取代。 她冷哼一声便甩开了裴书钰的手:“你倒有自知之明。” 萧安宁将香掷回原处,带着林九郎转身便走。 临出门时,她冷声开口:“人死灯灭,裴丞相既去了,那前事本公主便既往不咎。” 她的话,让裴书钰瞬间便红了眼。 喉间骤然一阵刺痛,裴书钰死死抿着唇,终是将那股腥甜之气咽了下去。 他转身,正对上裴清央担忧的眼。 裴书钰心一颤,轻声道:“姐姐,你怀着孩子,还是先去休息吧,祖父这儿我来守。” 裴清央看着弟弟嘴角僵硬的笑,一瞬心痛如绞,终是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泪如泉涌。 …… 出殡这日,裴老爷子曾经的门生只来了寥寥几人。 从其中一人口中,裴书钰得知,萧安宁前日竟真让何侍郎官复原职了。 一片黑暗的世界忽的亮起一盏孤灯,裴书钰看向姐姐,露出了自祖父去后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裴清央也笑了,只是那笑却含着无法言说的苦涩。 送葬之人第次离去,只余姐弟俩久久站在碑前。 等到天色昏沉,才互相搀扶着回城。 裴书钰握着裴清央温暖的手,欲言又止:“姐姐,姐夫起复,应当很快就会来接你回去了。” 裴清央一怔,却是沉默了。 回到裴府。 何府的马车竟真停在了门口! 站在马车边的何侍郎看见裴清央,立即冷冷道:“你倒学会拿乔了,我不来你就不会回家了是不是?” 裴书钰忍住怒意开口:“姐夫,你有话好好说……” 可裴清央却按住他手臂,朝前走了一步。 向来温柔的人,眼中却有着冷意:“何晟,我说过,我不会回去了。” 裴书钰愣住了。 这时,马车里却传来一个妩媚的声音:“姐姐,出嫁从夫,您既然嫁了夫君,自然要以他为天才是。” 一个女子从马车上走下,眉眼间风尘尽染。 裴清央脸色一变。 裴书钰心一沉,冷声质问:“你是谁?” 那女人笑了起来:“传言姐姐与大人情谊深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若不然,他怎么从没跟你提过,大人娶我为平妻之事?” 裴书钰一震。 他看向裴清央,却从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无奈与痛苦。 他霎时手脚冰凉。 裴书钰从未想过,姐姐竟跟自己受着同样的折磨。 这一刻,心底的愤怒与悲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可那女人偏偏还要上前,挑衅的开口:“姐姐快跟我们回家吧,夫君说了,您腹中的孩子,可还要记在我名下呢。” 裴书钰瞳孔一缩,还未反应过来,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裴清央看也没看捂住脸仿佛不可置信的女人,声音清冷:“何晟,带着你的‘夫人’,离开我家!” 那女人眼睛一转,立即捂住肚子大叫起来:“夫君,我们的孩子……” 何晟脸色难一变,冲上来一把推开裴清央,怒声道:“她还怀着孕,你疯了是不是!” 裴清央脚下一个踉跄,重重跌倒在地。 何晟却看也没看裴清央,抱起那女人便上了马车。 “姐姐,你有没有事?” 裴书钰连忙俯身想要扶起裴清央,可下一瞬,他瞳孔一缩。 只见裴清央身下……缓缓溢出了一片鲜红。 “书钰,我肚子好痛……” 裴清央脸色惨白一片。 裴书钰心重重往下坠,他仓皇地将裴清央抱了起来:“别怕,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天色渐黑,路上一个行人也无。 裴书钰抱着裴清央艰难走在覆满白雪的长街上。 “姐姐……马上就到了……你别怕……”裴书钰喘着粗气,寒风吸进去,如同刀片一般在肺腑间肆虐。 他从没觉得通向医馆的路竟有这么长,他想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可他孱弱的身体却怎么也快不了! 背后的呼吸声似乎越来越弱,许久,他才听到裴清央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听着裴清央的声音,裴书钰心里的惊惧按捺住了一点。 可他看不到的是,在他背上,裴清央脸色苍白如纸,下唇早已被咬得血肉模糊! 天,又下起了雪。 落在裴清央漆黑的长发上。 她能感觉到,肚里的孩子在一点点离她而去,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消散…… 裴清央听着裴书钰粗粝的喘气声,蓦然想起裴书钰小时候跟在他身后打转的样子,想起两人曾在谈以后,想起自己出嫁时抱着他哭的不能自已…… 眼泪,从她眼中滑落。 书钰,对不起,姐姐……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有马蹄声从身后响起。 裴书钰眼中骤然燃起光亮。 他转身,就见一匹骏马由远及近,而马上之人竟是萧安宁! 裴书钰眼中爆发出巨大的希冀:“公主,求您……” 可他话都没说完,萧安宁便已策马径直掠过他身边。 裴书钰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他望着萧安宁消失的背影,心头漫起一股窒息的绝望。 死死咬紧唇,他再度迈开脚,走了下去。 “姐姐,别怕,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听着裴书钰重复着这句话,裴清央想像儿时那般,摸摸裴书钰的头,可仅仅一个抬手的动作,就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唥優阔素抗詔鱴覸齈船竭提縇郗锐篊 裴书钰感觉到裴清央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那温柔的声音,含着说不出的不舍与留念:“书钰……若有来世,我们还做姐弟……” 漫天雪花好像突然停滞了。 裴清央的手,从他肩膀上,一点点滑落下去。 裴书钰猛地顿住了脚步。 他抖着声音喊:“姐姐?” 良久,耳畔除了凛冽寒风,再无其他声音。 …… 院中白幡还未撤,又一具棺木抬进裴家。 裴书钰送走棺材铺老板,缓缓往回走。 走过庭院时,他目光突然顿住。 院落一侧,幼年时裴老爷子带着他和姐姐亲手栽种的那颗梅树,花苞掉落一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裴书钰心口似被一道闪电劈中,他径直走过去,伸出手颤抖的抚上树干。 他想起祖父在种下树后说的那句话:“群木山中叶叶空,只有梅花吹不尽。” 祖父说过,曾希望姐弟俩如这株梅树一般凌寒而放。 可现在周围所有梅花都开着,只有他手下这株梅树枯败而死。 裴书钰手指紧紧抓着树干,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喉间腥甜再也抑制不住! 血液染红地面,他笑的凄然。 “祖父,姐姐,路上慢些走,再等等我就好……” …… 干枯梅树轰然倒地,裴书钰奋力将树干劈开,拿着两块木头回了书房。 他在一个上写下:“裴氏女清央之灵位” 另一个则写:“裴氏不孝子书钰之灵位” 将两个牌位放在一旁,他展开信纸,写下“休书”两字! 长公主府。 萧安宁脸上冷意凝结。 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因裴家之事弹劾她,她自然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这些人背后想来是小皇帝在试探…… 正深思着,侍卫来报:“公主,驸马来了。” 她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皮,却见一袭丧服的裴书钰走了进来。 萧安宁眉心一皱:“既然回来了,在公主府就把这晦气的衣服换了!” 如刀一般的话插入裴书钰心口,只他胸腔内那颗死寂的心脏再也不会为她跳动。 他哑声开口:“此来,只为最后求公主一件事。” 萧安宁眼神发冷:“所求为何?” 裴书钰从怀里掏出休书。 “裴氏子书钰,入赘长公主,犯七出无子,自愿下堂,从今往后,生死嫁娶,各不相干! 他重重跪在雪地里,将信高高举过头顶:“求公主准允!” 萧安宁猛地攥紧手,将那封休书从裴书钰手中抽出,声音转厉:“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先帝赐下的婚约,岂容你说毁就毁?” 说着,萧安宁甚至没拆开那封信,就当着裴书钰的面,将其撕成了碎片! 裴书钰看着掉落在地的碎片,声音极轻:“萧安宁。” 他从未这样直呼她的名字,萧安宁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我姐姐死了。” “一尸两命。” 萧安宁手指一颤,昨日?那真是他? 裴书钰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眼死寂无比。 “你不肯答应,是觉得还不够吗?” 萧安宁心突然一扯,旋即怒气上升,她冷笑一声:“裴家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裴书钰心口最后一丝温度被这绝情的话绞得粉碎,心口痛得像要炸开。 他定定的看着她,突然笑了。 那笑容无声,却无比刺眼。 “您说得对。” 他慢慢起身,没再看萧安宁一眼,走出了院落。 萧安宁紧紧盯着他几乎要和雪花融为一体的背影,没有来心生慌乱,忍不住迈步想追上去。 这时,林九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公主。” 萧安宁顿住脚步转头看去。 林九郎眼中似有动容:“您还是亲自去裴府接裴公子回府吧,他毕竟是您的驸马。” 萧安宁倏的皱眉,她看向裴书钰离去的方向。 那道消瘦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她按下心中思绪,沉声道:“本公主承诺过你的东西,不会变。” 萧安宁说完,转身离去。 当年林九郎拼死救下她之后,她便说过自己的驸马只能是他。 她想一诺千金,她却被逼着嫁给了裴书钰,这几乎是她此生最为屈辱之事。 寒风吹过,她走着走着却有些恍然——为何这几年,她从未想过和裴书钰和离? …… 裴书钰回到裴府,走到裴清央的灵枢旁跪坐下来。 他将纸钱点燃,丢进火盆里。 熊熊火光映入他的眼睛,却仿佛没有任何温度。 抬起手腕,看着上面几近褪色的红绳,裴书钰露出一抹苦笑。 幼时玩伴之间扮家家酒,他和萧安宁因着婚约的缘故,总是扮演夫妻。 萧安宁说着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话:“书钰,这是月老的红线,带上这个,今生来世我都要做你的妻。” 这红绳被她扣在他手腕上,一恍竟已这么多年。 裴书钰解下红绳,看着它在火中蜷缩成灰:“萧安宁,今生来世,只愿陌路殊途,和你再不相见。” 等到手边纸钱再也不剩一张,裴书钰才站起身来。 他看向棺木中,裴清央那张苍白的脸,竟直接翻身躺了进去! 裴书钰从怀里摸出一颗药,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很快,他腹中便如同刀绞般剧烈疼痛,苍白的唇瓣溢出黑色的血。 裴书钰却笑了起来,一点点扣紧了裴清央的手:“姐姐,下一世,让我做你的兄长,我会护你,疼你,绝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另一边,正在书房的萧安宁猛地捂住胸口。 一瞬而过的剧痛让她心悸不已,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她而去。 萧安宁再也看不进手中的公务,她站起身朝外走去。 刚走出院落,却见几个侍卫正和一个小厮拉扯。 “拿下他!交给林驸马!” 萧安宁眉心一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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