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他注意到我在刘家特意检查过灰尘,所以他在祭坛上洒了细土,伪造出一副这是两三个月前陈列的模样。但他忘了今年五六月多雨,祭坛中的锦缎、纸张长时间落在阴冷潮湿的后殿,应该有一股霉味,然而盖着木桌的黄色绸布却干燥鲜艳,毫无发霉痕迹。” 陆珩说着,长长叹了一声:“破绽太多了,真是蠢的可怕。” 王言卿静默良久,忽然觉得脊背生寒:“我觉得,是你比较可怕才是吧。” 王言卿因为突然来了月信,没有去清虚观,但依陆珩的描述,她已经感受到陆珩可怕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了。 程攸海能注意到陆珩检查灰尘,能安排自己手下官兵金蝉脱壳、故弄玄虚,能记得在供桌上伪造尘土,怎么看都不是平庸之辈。程攸海一点都不蠢,相反,这个人心思深沉的很。如果换成普通官员,怕是如无头苍蝇,早就被程攸海牵着鼻子走了。 然而程攸海这么强的反侦察意识,还是输给了陆珩。只能说,一山更有一山高,变态之中出变态。 王言卿佩服的五体投地,问:“既然清虚观祭坛是假造出来的,那唐赛儿画像、白莲教等证据,也是故意放在那里等你们发现了?但卷宗中明明有村民报案,说走夜路时看到清虚观道士抬东西……” “假的。”陆珩说,“我查过卫辉府天文志,那天无月,他们走夜路,如何看到道士抬东西?” 王言卿一时无话,良久后问:“程攸海又是假扮纸人,又是伪造祭坛,还派人报假案。他折腾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在朝为官,还能为什么呢?”陆珩含笑道,“你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匆忙布置的现场中有破绽吗?他知道,但他不在意,或者说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刘氏婆媳报案,直接将这桩事捅到皇帝跟前。私藏金矿是抄家灭族的死罪,一旦查出来,他和他的家族都跑不了。皇帝信道举朝皆知,于是他想伪造出一场玄术,把一百余人失踪的罪名推到怪力乱神上。但皇帝只是信道,并不是傻,程攸海也知道纸人论站不住脚,所以准备了后续招数。他在清虚观中偷偷藏了唐赛儿画像,事发后弄死陶一鸣,伪装成地方县令和白莲教勾结,掳走一百余名百姓,到时候朝廷的视线被白莲教吸引走,谁还会盯着失踪村民?阵前不得换帅,程攸海最多被治个失察之罪,之后围剿白莲教余孽,说不定还能将功折罪,在圣前大大露一把脸。如果计划成功,他得财又得名,无本万利啊。” 王言卿听明白了,陶一鸣和程攸海看似携手善后,其实程攸海想着让陶一鸣当替罪羊,而陶一鸣犹豫要不要揭发程攸海保全自己;陆珩看似按照程攸海的设计破案,其实早已洞悉了他们的计划,故意陪他们演戏。清虚观半日游,三个官员看起来在合作查案,实则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各自演戏,王言卿十分遗憾错过了这一幕。 王言卿微叹,问:“那清虚观里真正的道士去哪里了?” “大概是死了。”陆珩平淡说,“我让方戟去后面找道士的踪迹,其实是在找埋尸之地。他们在山上翻了一下午,终于找到了。” 难怪刚才是陈禹暄陪在陆珩身边,不见方戟。王言卿终于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梳理明白,她坐正了,定定看着陆珩,忽然认真起来:“陶一鸣和程攸海本来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现在却相互猜忌。二哥,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陆珩微微发笑,像是没听懂:“什么?” “昨夜我睡着后,隐约听到有人出去。那个人是你吧。”王言卿静静注视着她,眼中清晰倒映着陆珩的缩影,“你出去做什么了?” 陆珩若有所思:“眠浅不是个好毛病,看来改日该给你抓些安神的药。” “二哥。” 陆珩微叹:“刨根问底也不是什么好毛病。你猜得没错,我去找陶一鸣了。” “为什么?” “和他谈谈,要不要合作。” 果真是他,王言卿无法描述心中的感觉,长叹道:“他们两人离心,果然是你搞的鬼。” “这怎么能叫搞鬼呢。”陆珩淡淡道,“我是在救他。昨夜我去找他时,他还和我装模作样,今日果真被吊到梁上了。要不是我,他现在已经是个吊死鬼了。” 王言卿问:“程攸海做了什么?” 陆珩抿了口茶,难得露出些赞赏的意味:“他确实有些能耐,很懂如何破案。他在陶一鸣的茶盏里放了迷药,等陶一鸣睡着后,派人将陶一鸣的身体挂到房梁上,并且将茶盏里的水倒掉。陶一鸣是活着被吊上去的,等他发现时已无法呼救,所以死后哪怕叫仵作来验尸,也只会表现出自缢症状。这种死法是最难分辨的,自杀和他杀的界限很模糊,而唯一的证据——茶水已经被他们销毁,无论谁来,都只能认定陶一鸣自杀。幸好我派人盯着陶一鸣,及时将他从房梁上解下来,要不然,他就只能去阎王殿鸣冤了。” 王言卿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捉贼的人开始做贼,最为恐怖。王言卿由衷惋惜:“他有如此才能,为何不踏踏实实做官?” “踏踏实实做官,何时能轮到他升迁呢?”陆珩道,“你以为陶一鸣就是好人吗?一丘之貉罢了。在官场上混,能留下来的,都没有好人。” 王言卿握着茶盏,猛不防问:“那你呢?” “我?”陆珩忍俊不禁,含笑看向王言卿,“卿卿,你觉得呢?” 王言卿脸色严肃,道:“我一直想问,你既然早就看穿了程攸海的伎俩,方才为何不揭穿他?” “太麻烦了。”陆珩摇头,“我要是现在揭穿他,他肯定不会束手就擒。我只带了这几个人手,他要是反扑,我可制不住。” “不会。”王言卿紧紧盯着陆珩,“别人或许会措手不及,但你一定不会。” 陆珩好笑:“我亦只是凡夫俗子,卿卿,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因为你是锦衣卫。”王言卿说,“京城那些侍郎尚书都斗不过你,我不信你会镇不住区区一个知府。” 陆珩叹气,所以说,熟人就是麻烦。他道:“确实,我可以,但没必要。让他乖乖跟着我回行宫,省时又省力,岂不更好?” “只是因为这个吗?”王言卿卯足了心思要问到底,一鼓作气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珩默不作声和王言卿对视,王言卿眼眸明可鉴人,同样认真地望着他。陆珩看了一会,轻轻笑出声来。 他一晚上都在笑,但唯有此刻,他的笑容是真心的。 陆珩恋恋不舍地握紧王言卿的手,发自肺腑地叹道:“怎么办,卿卿,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第66章 结案 程攸海还试图狡辩,陆珩没耐心听,示意锦衣卫将他带下去。程攸海被捆住,嘴里塞了东西,世界马上清净了。 陶一鸣知道这就轮到他了,他对陆珩拱手,说:“多谢指挥使救命之恩。不牢指挥使动手,微臣自己来。” 陆珩对陶一鸣的识趣还算满意,他挥挥手,后方的锦衣卫立马上前,将陶一鸣双手绑住。陆珩说:“看着他们两人,别让外人靠近。我去禀报圣上。” “是。” 陆珩这才前往皇帝行殿。陶一鸣被锦衣卫押至暗室内,进门前,他无意回头,看到陆珩穿着正红色飞鱼服,踩着阳光大步流星离开。 面圣要穿官服,陆珩也换上了他真正的品级正服——绯红飞鱼赐服。飞鱼服用上好的云锦面料制成,行走在阳光下灿若云霞,流光溢彩,四爪双翼飞鱼宛如真的在腾云驾雾。 锦衣卫里不是谁都有资格穿飞鱼服,这身张扬的衣服代表荣耀,也代表权力。同样锦衣着身、御前带刀的锦衣卫跟在他身边,只能作为陪衬。官场中人饱受锦衣卫之苦,只觉得锦衣卫招摇过市,面目可憎,提起锦衣卫没一个有好脸色。然而说起这位陆指挥使时,众人却都讳莫如深。 陶一鸣想到酒席上听来的消息,他考中举人那年,陆珩才刚刚出生。如今他还在七品芝麻官打转,而陆珩已经是御前正三品指挥使,连阁老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 陶一鸣叹气,人各有命,英雄出少年,真是无可奈何啊。 陆珩一路走来,两边人看到他都忙不迭行礼。他很快到达御殿,守门太监赶紧迎上来,满面堆笑道:“给陆大人问安。陆大人,您今日回来了?” “是。”陆珩微笑着颔首,“臣来向皇上复命。劳烦公公通禀。” “陆大人客气。”太监摆了下拂尘,说,“陆大人在此稍等一二,杂家去去就来。” 太监进里面传话,陆珩停在殿前,平心静气等候。日照西沉,光线中折出灿灿的金,他笔直站在阳光下,腰上悬挂着绣春刀,兼之他皮相白,脖颈长,身量高,飞鱼服穿在他身上尤其漂亮华丽,在盛大的夕照中仿佛会发光。 来往的人都忍不住朝他这个方向看来。陆珩面对众多视线安之若素,他在心中预演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形,脑中突兀地浮现出昨夜的对话。 王言卿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珩想,他确实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人了。 陆珩一直觉得世人惧他厌他又羡他敬他,恨不得复制他的经历取而代之,但无人真正懂他。 包括皇帝。 他们是君臣,谈何友谊,不过是被童年情谊美化过的利益罢了。但王言卿昨晚问出那句话后,陆珩意外地发现,这个人好像出现了。 她能看穿他的伪装,察觉出他藏在微笑下真实的意图。陆珩这两天确实在陪程攸海、陶一鸣做戏,但陆珩也没想到,程攸海竟然胆大包天,敢把白莲教牵扯进来。 陆珩暗道程攸海找死,不过,程攸海倒给陆珩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当日在清虚观,陆珩笑吟吟地和程攸海说起唐赛儿剪纸为兵的传闻。程攸海以为陆珩在试探他,其实,那是陆珩的真实想法。 陆珩不信求神拜佛、转世轮回这种说法,但皇帝信。这个案子查到现在有三层真相,第一层是程攸海骗陶一鸣的,程攸海声称他们两人可以联手善后,先伪造祭坛,再假装清虚观道士和白莲教勾结,把活人变成纸人,这样就可以将河谷村村民失踪全部推到唐赛儿妖术上,不会牵连他们任何人。 第二层是程攸海的真实意图,花里胡哨的纸人作祟都是障眼法,程攸海真正想做的是杀掉陶一鸣,引导众人以为陶一鸣和白莲教勾结,关押壮丁,事败后畏罪自杀。 而第三层,才是整件事情的真相。根本没有白莲教也没有妖术,事实上就是村民偶然发现了金矿,地方官欲要私吞,不料百姓御前喊冤,暴露了他们的所作所为。知府和县令为了掩饰金矿,相互推诿,才导出这么一场大戏。 和前两个版本相比,真正的结果显得乏味而简陋。真实的犯罪动机往往都很丑陋,所为无非财、色、仇,和动物没有区别,根本没有那些戏剧性的、不得已的原因。 陆珩洞悉了陶一鸣、程攸海各自的想法,但他没有戳穿,而是将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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