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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的清晰,他喃喃说:“年轻时候在北京,和朋友们坐在戏园子里听红鬃烈马,都是受过新教育的年轻人,个个都谴责薛平贵,谁想的到呢,几十年后人人都成了薛平贵。” 我一时哑言,满腹激昂的谴责都在腹内和鼻腔里发了酸。 尴尬与沉默间,余光一转,我看见了墙上挂着的相框,是一张结婚照,两位年近花甲的老人端正地肩挨肩坐着,衣襟上别着花,脸上微笑都静静淡淡。 我讨好他:“您和别人不一样,您可不是薛平贵。” 他淡淡一笑,另起了话题:“你找我有事?” 我这才想起正事来,忙把揣在怀里的书恭敬递上:“我是住在隔壁的,听四叔公说陈瘦棠是邻居,我是周默玉的书迷……” 在一个文人面前提另一个文人,这似乎有点不妥当,即使她由他一手发掘栽培。我红了脸,剩下的话扭捏着说不完,好在陈瘦棠宽宏大量,他接过书去,大大方方地在扉页上签下“陈瘦棠”三个字。 签完后他仔细端详了那书很久,然后他笑了:“现在还有人记得周默玉,真好。” 这本书是周默玉的“遗作”,关于这本书的出版争议颇多,因为周默玉原本并没有出版打算。这书完稿于1987年,却在此后的二十年多间都不为外人所知,周默玉在世时既没有出版它也没有销毁它,而是将它作为遗产赠予了生前好友汤先生夫妇。 这是本半自传体,人们一边谴责着罗先生夫妇的不顾旧友隐私,一边如饥似渴地偷窥着周默玉的隐私——尤其是关于她的爱情,很惭愧,我也是其中之一。 特立独行的周默玉的一生,对我等俗人,实在太有吸引力。 因是半自传体,封面用的便是周默玉的照片,二十四岁时位于人生巅峰的周默玉,嘴角轻扬,春风得意。 陈瘦棠凝视着封面上的周默玉:“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才十七岁年纪。” 二 1955年的台湾,陈瘦棠26岁,在《铃兰》杂志社已经做到副主编。 1955年的夏天,陈瘦棠忙的脚不沾地,因为一场中学生征文比赛。 为了给这个疲倦的夏天搞点新意思,主编一拍脑袋想出了征文比赛这个主意,面向14-17岁的在校学生征集作文,题材不限,由《铃兰》评出一二三等奖,除了奖金和奖品,获胜者作品还将在《铃兰》上刊登,顶有资质的小作者还有机会成为《铃兰》的签约作者。 《铃兰》杂志当时在台北颇负盛名,征集令一出,信件就如雪花般飞扑进杂志社,一整个夏天,陈瘦棠都在审稿子。 然而多是些陈词滥调,看的陈瘦棠昏昏欲睡,直到某天午后,他看见了一篇古怪而灵动的文字。 一整个夏天的疲沓一扫而空,陈瘦棠盯着那作者的名字,周默玉。 性别暧昧的名字,它是男,还是女? 这个问题困惑了陈瘦棠整整一个星期。 直到一个星期后的决赛上,陈瘦棠终于得见周默玉的庐山真面目。 决赛选在休息日,是现场作文,杂志社在附近的中学租了一间教室,陈瘦棠是监考官,名牌由他一张张地贴在桌子上,周默玉的位置在最靠后,贴的时候,陈瘦棠用手努力抚平了褶皱。 然而周默玉却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考试开始后二十分钟,门突然被唐突地推开,一声巨响引得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 周默玉就是这么一个人,乍一出场,就要万种瞩目。 十七岁的周默玉一手扶门而立,她穿着黑色的中学生制服,留短发,光脚踩白球鞋,众目睽睽里她咧嘴尴尬笑一笑,然后转过头来对着监考官陈瘦棠做了简短解释:“睡过头了,抱歉。” 然后她径直朝唯一的空位走了过去。 整场考试,陈瘦棠都在用余光瞟她。 周默玉是个女孩子,周默玉原来是个女孩子。 一个有着飞扬的眉和犀利的笔的女孩子。 她的牙齿也挺利,别人都用钢笔,她却用木铅笔,蹙眉时用牙齿去嗑笔身,像只磨牙的仓鼠。 她作文写的飞快,距离结束还有半小时时就交了稿,算一算,前后她写完这篇文章只用去半小时。 她交了稿,冲陈瘦棠微微鞠了个躬就跑了,裙裾飞扬,像要去赴什么约会。 十七岁的周默玉,整个人就是一句大写的“少年不识愁滋味”。 陈瘦棠用剩下的半小时逐字逐句看完了周默玉的决赛文章。有一类人天生是文字的放牧者,用一管魔笛指挥着她的羊群,在白云下山坡上群山间溪水边恣意来去,而周默玉无疑就是这种人。 她令陈瘦棠惊讶。 也令他觉得宽慰。 来到台湾已经六年,这片日殖已久的土地像是一片文化的荒漠,本岛居民对于汉文学的了解令人沮丧,而现在竟然有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有着这样的天赋!多么令人欢欣鼓舞。 在还没有看其他人的卷子前,陈瘦棠就在心里内定了这个小姑娘为第一名。 但是最后,周默玉到底没能第一名。 一位与主编交好的政界显要的女儿也参加了这次征文,碍于种种关系,周默玉只好屈居第二。 陈瘦棠内心觉得好愧疚,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周默玉,表达了对她的赞赏,坦诚自己的无奈和无能为力,向她致歉,并且同她说自己说服了社长与她签约,她若有作品,可以寄来《铃兰》社,杂志必报以优酬。 周默玉没有回信。 两个星期后的颁奖仪式上,周默玉也没有来。 周默玉就这样消失了,像是墨滴消失于砚台。 周默玉一消失就是五年。 五年后的一天,陈瘦棠去台大做演讲,演讲结束,他在校门口的巴士站台再次见到了周默玉。 五年啦,她长大了,不再是少女,她留了长发,烫过,蓬松的像云朵,穿连衣裙,嫩黄色,出挑地扎眼着。 她百无聊赖地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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