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下站起身,死死盯着地上人:“谁死了?” “小的、小的不知。贡院外头路过的人说,当时里头吵得很凶,只依稀瞧见是个穿朱衣的,叫喊声倒是很大,说是有人在贡院考篮里的干粮下了毒。” 董夫人听到“朱衣”两个字,身子晃了晃,险些晕倒过去。 朱衣! 董麟下场穿的那件新衣裳,就是她特意叫裁缝用朱红洋缎给他做的新袍子,想着初次观场讨个彩头。 这人有可能是她的麟儿! 董夫人唤了一声“我儿”,身子便踉跄几步,身边丫鬟忙将她扶住在椅子上坐下。 “此事告诉老爷没有?” “老爷还在宫里,已让人去了。” 董夫人咬牙:“等他回来……都什么时候了!”她猛的站起身,“快,备好马车,我现在就要去贡院!” 得了消息的董夫人来不及多等,立刻令人备好车去往贡院。一路上护卫胜权在前头驾马,边安慰董夫人:“夫人别担心,贡院那头的消息说得不清不楚,少爷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董夫人只红着眼睛,紧紧攥着手中丝帕:“你懂什么!无缘无故的,怎会有人到我家门口来传言麟儿的事,一定是有什么风声。”说着又低声抽泣,“我早说了今日早些去接他,偏他不肯,一定要最后一场结束才让去贡院。我儿——” 话到最后,语气倏尔尖锐:“要是我儿真有个三长两短,今日贡院里的那些人,一个都别想跑!” 董麟是董夫人的眼珠子,一遇到和儿子有关的事,董夫人便失了平日的分寸,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胜权也不敢多说什么。 待马车到了贡院门口,远远的,就见贡院门口围了不少人。几个巡考并提调正把这些院门口看热闹的平人往外轰,嘴里斥道:“去去去,都杵在门口干什么,秋试还没结束,离院门远点——” 董夫人一见,立刻提着裙裾下了马车,气势汹汹地走近院门口,抓住一个巡考便问:“我儿呢?” 那巡考并不认得董夫人,只见她衣饰华丽,不敢轻视,语气不如方才凶恶:“秋试还未结束——” “我儿呢?”董夫人打断他的话,声音高而刺耳,“我麟儿在何处?” 里头几个同考见状,忙跑来问询,董夫人自持官眷身份,又事关儿子,自然不怕他们,要求立刻见到尸体,要么就让董麟从号舍里出来,她要见到全须全尾的儿子。 那同考满面是汗,赔笑道:“夫人,这号舍门都是锁了的,令郎要是此刻出来,今年秋闱成绩必定作废。至于尸体……”他瞥一眼身后,为难开口:“外头这么多人看着,恐怕引起号舍内外惶恐。” 董夫人冷笑:“不让我儿出啊?没事,那我进去瞧瞧他,也是一样的。” “那更不行了!贡院里,无关人士不能进入。” 他越是推辞,董夫人心中就越是狐疑。为何这些人不让她进去瞧董麟,也不让看尸体?平白无故的,有人在董家门口说死了个读书人,是否贡院中有知情人特意来通风报信的?这些人神情畏畏缩缩,瞻前顾后,难免不让人多想…… 前有惊疑,后有急恨,董夫人一怒之下,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看着面前同考:“秋闱结束前,不让进,也不让出,你说死的读书人不是我儿,可这里死了个人总是真的吧?” “你们贡院粮食出了问题,这考场中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凶手,既然如此,那就都别走了!就算秋闱结束,所有人都不准出来!胜权——”她叫护卫的名字,目光陡然凶恶,“你叫人去兵马司一趟,就说贡院这头出了案子,有人想毒死考场里的学生!” 同考闻言,脸色骤然一变。 董夫人冷笑连连。 她妹夫在兵马司做知事,京中治安一事本就该兵马司过问,如今礼部的这些考官不让她进,那她就不让这些人出来。事情闹大了,看谁讨得了好! 她这头打着算盘,两个同考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贡院里头死了个寒门读书人,其实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如今外头流言纷扰,但只要没证据,过些时候也就平息了。 但兵马司要插手进来可就不好了,号舍里的学生出不去,一旦认真核查,那里头考试的人名单…… “糟了,”一位同考侧身,低声对同伴道,“快告诉大人,赶紧想想办法!” …… 贡院门口发生的这件大事,转瞬就传遍了盛京的大街小巷。 右掖庭门内,裴云暎刚从紫宸殿出来。 殿前司亲卫军此刻正是值守时间,只余几个零星侍卫在营里值守。 他进了殿帅府,刚卸下腰间佩刀,萧逐风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素日里跟块木头似的,一张俊脸看不出来任何表情,今日却难得透出几分笑意。 裴云暎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问:“这么高兴?捡钱了?” 萧逐风走到桌前坐下,道:“贡院出事了。” 裴云暎一顿。 “死了个读书人,外面传言有人在贡院分发的干粮里下毒。” 裴云暎眉梢微挑,身子往椅靠一仰,“不可能,又不是傻子,谁会这样大张旗鼓对付一个读书人。” 每年秋闱各项事宜交由礼部准备,干粮更是重中之重,别的不说,至少绝无可能在其中下毒。再者九天七夜的秋试,考生都在号舍,真要动手,何必弄这么大张旗鼓。 裴云暎沉吟一下:“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听说死的考生砸破了号舍窗,从号舍里跑了出来,毒发时贡院内外都看见了。”顿了顿,萧逐风又道:“兵马司的人现在也在贡院门口。” “兵马司?” “太府寺卿府上的夫人在贡院门口闹事,她儿子今年下场,礼部不放人,就叫兵马司来帮忙。” 闻言,似是想起了某个人,裴云暎眉心微蹙,道:“董麟。” 太府寺卿府上那个少爷他见过,在万恩寺上肺疾发急症的病秧子,没料到今年居然也下场,看来身子是全好了。 他坐在椅子上,垂眸想了一会儿,哼笑一声:“看来,礼部这是得罪人了。” 贡院里死了个考生,流言还传得到处都是,偏偏这时候太府寺卿夫人又来闹事,还带上了兵马司,怎么看都不是偶然。 “既然如此,”裴云暎倏地一笑,“我们也来加一把火。” 萧逐风与他对视一眼,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想插手?” “我们的人在礼部呆了那么久,上面的位置不腾出来,下面的怎么上去。”他一笑,唇边梨涡若隐若现,“这么好的机会,总不能白白浪费了。” “殿前司眼下不好出面。” “谁说殿前司了?”他气定神闲地开口,“当然是找人把这个消息送到枢密院。” 枢密院是殿前司的死对头,由枢密院出面,殿前司隔岸观火,半丝火星也沾不到身上,倒是再好不过。 萧逐风默了一下:“也好。” 裴云暎抬眼,日光透过窗隙落到他脸上,将他俊美五官渡上一层暖色绒光,他侧首,盯着窗外远处树影,语气有些莫名。 “这盛京,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 贡院门口热闹极了。 除了在外围观的平人百姓,不过须臾,兵马司、刑狱司、学士院的人马都到了,甚至连枢密院的人都不知打哪听来了消息,前来贡院门口拿人。 皇帝得知贡举出事震怒不已,钦点大臣令彻查此事。翰林医官院派了医官正在为死去的考生验毒。 礼部几个主考官心中惴惴,偏此时骑虎难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纵然想使个法子也难。侍郎那头也没个消息,因他们几人尚在贡院,因此也无从得知此刻宫中情状,他们的礼部侍郎,此刻已自身难保。 前去验尸的医官上前,对着学士院的郑学士道:“大人,确是中毒而亡,约莫两个时辰前毒发。” 两个时辰前,秋闱还未结束。 郑学士抚了抚长须:“看来,凶手还藏在这号舍之中。” 秋闱最后一场已结束了,然而此刻众考生都呆在号舍中不敢出门。贡院中发生命案,在场考生包括主考都可能是杀人凶手,礼部的人就算是想瞒,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也动不了手脚。 董夫人在兵马司的妹夫来了后,算是弄清楚了中毒之人并非董麟,已乘马车回府——眼下这么多方人马都聚集于此,事情发展已不是她能控制,最好明哲保身。 一旦得知儿子性命无虞,做母亲的总是能清醒得很快。 几个主考官还想再掩饰,那头兵马司并刑狱司的人已经开始一一核对号舍里的考生花名,这本是例行核算,毕竟要清点如今在场可疑人士。然而不核验便罢,一核验,整个贡院中,竟足足有十二位考生,花名与本人毫无相符。 未免有人混进考场舞弊,名册之上除了考生名姓还有小像,这十二位与名册小像略有差池,枢密院的人瞟一眼几个主考,倏地冷笑一声:“这就奇了,几位大人眼睛看着也无恙,怎么连如此大的相貌差异也瞧不出来。” 其余考生都已从号舍中出来,不安地看着最前方的十二人。 兵马司的知事按住腰间长刀,盯着那十二人冷冷开口:“看来不必查了,这名实不符的十二人,就是投毒凶手。贡院投毒,谋杀同年,按律当斩——” “不!”十二人中最前方的一个年轻人下意识喊道:“老爷,大人,冤枉啊,借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杀人,此事并非小人所为!” 他这么一喊,连带着周围的其余人也反应过来,一起跪在地上诉冤叫屈。 知事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行人:“满口狡辩,谎话连篇!既不是你们下毒,为何偷偷摸摸混进考场,原来的考生被你们弄至何处,无非是一起杀了。在天子脚下图谋杀人,其心可诛——” 他这么装模作样地一唬,果真叫那一行人吓破了胆。要知科场替考秋闱舞弊,不过是下狱的事,却不至于丢了性命,可要是牵连上了人命,那可是掉脑袋的官司。 他们不过是代人替考,想赚点钱花花,可要为了点银子搭上性命,傻子才做这种事! 最前面那人当机立断,重重朝知事磕了个头,悲愤开口:“大人,大人,真不是小的下毒,小的进贡院号舍,只是为了替人下场,小的代人秋试,如此而已,绝不敢谋害性命啊!” 他这话喊得极大声,并未避着旁人,不知是喊给面前凶神恶煞的老爷们,还是喊给别的什么人,却叫贡院内外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代人秋试,替人下场? 此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 围着贡院的官兵们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号舍前的几位主考,霎时间脸色发白。 最新网址:www.xinbqg.la 第七十五章 山苗与涧松 最新网址:www.xinbqg.la 贡举是梁朝的大事,秋闱场上的消息,狂风一般瞬间席卷盛京每个角落。 西街一条街的商贩全从铺子里走了出来,将原本就不宽敞的西街挤得水泄不通。 “听说了吗,那贡院号舍里死的那个读书人,原是咱们西街鲜鱼行的吴秀才!” “哪里来的谣言?有才平日与人为善、人又老实,除了读书和鱼摊,旁地都不去,谁会同他有过节,怕是听错了吧?”这话是热心肠的宋嫂说的。 消息灵通的孙寡妇挽着个菜篮正经过,见状往前凑了一凑,“我才从贡院那头回来,秀才可不是被人毒杀的,是自己喝了毒才死的。” “自己喝毒?”众人觑着她,“好端端的,为何要自己喝毒?” 孙寡妇正欲回答,街尽头又传来一声哀号:“有才啊——” 人群朝前看去,就见街头踉踉跄跄走来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胡子花白,泪水淌得满衣襟都是,有人认出他是庙口的荀老爹,遂问:“荀老爹,你今年不是也下场了?贡院里究竟出了何事?” 一说此话,荀老爹又汪汪地滚下泪来,咳声叹气道:“有才是被那些人逼的——” 四周的人朝他挤来,七嘴八舌地同他打听,人像隔得远了,仿佛变成考卷上密密麻麻的墨字,盘旋着朝他涌来,让荀老爹想起在贡院里的一幕—— 兵马司的人带走了那十二个替考的人,医官也在考篮中发现了有才盛放毒药的纸包,仅仅这些,还不足以证明吴有才是服毒自戕。 真正坐实自戕真相的,是吴有才最后一张卷面。 吴有才既在最后一场未结束前撞破了号舍的窗,哪怕是因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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