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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心中这般想着,但不知为何,白守义却总觉得有几分不安。 他在杏林堂宽敞的后院里来回踱着步,紧攥着腰间丝绦,连那盆新开的君子兰也顾不上欣赏。 似是瞧出白守义的烦躁,一边的周济讨好地安慰他道:“掌柜的不必担心,这鼻窒鼻渊本就难治,咱们医馆的鼻窒药丸每年春日卖得最好。如今那些人被桃花会上文士所言吸引,买入药茶,也多是为了附庸风雅。待煎服一段时间不见效用,自然不会再买。” 白守义忖度着他这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这倒是。那些读书人少有官身,一群臭读书的,常常打肿脸充胖子。‘春水生’一罐四两银子,不是小钱,纵然愿意为风雅花银子,也不会愿意日日都当冤大头。” “正是这个道理。”周济点头,“况且仁心医馆将药茶吹嘘得如此厉害,届时买回去的人喝几日,发现一无效用,都无需咱们出手,那些文人唾沫子也能将他们淹死,何须忧心?” 白守义目光闪了闪,沉吟了一会儿,伸手唤来伙计,在文佑耳边低声道:“你去外头散布些流言,就说仁心医馆的‘春水生’,喝了即刻能使鼻窒缓解,颇有奇效。多在市井庙口处游说。” 小伙计点点头,很快离开了。 白守义眉头重新舒展开来。 市井庙口的平人,不比胡员外这样的酸儒手头宽裕。尤其是那些精打细算的中年妇人,将每一角银子都看得很重,若花重金买了药茶却半分效用也无,只怕隔日就会闹上仁心医馆。 捧杀嘛,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白守义咧嘴笑起来,眉眼间和善似弥勒。 街口的那间铺子早已被他视为囊中之物,他连收回来如何修缮装点都想好了,就等着拿房契的那日。 西街只能有一家医馆,至于杜长卿…… 他哼了一声。 纨绔嘛,就要有纨绔的样子。 学什么浪子回头。 最新网址:www.xinbqg.la 第十九章 吴孝子 最新网址:www.xinbqg.la 时日流水般过去,转眼进了三月,天气越发和暖。 杨柳青青,杨花漫漫,落月桥边丽人士子游玩不绝,对名花,聚良朋,街上香车马骑不绝,金鞍争道,将盛京点缀得红绿参差,韶光烂漫。 出行的人多,春水生便卖得不错。陆瞳将药茶茶罐叠成小塔,置于仁心医馆最前方的黄木桌上,又让银筝写了幅字挂在桌后的墙上。 常有来买药茶的士人来到医馆,没先注意到药茶,先被后头的字吸引住了眼光。 “清坐无憀独客来,一瓶春水自煎茶。寒梅几树迎春早,细雨微风看落花。”有人站在医馆门口,喃喃念出墙上的诗句,又低声赞了一声:“好字!” 陆瞳抬眼,是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戴一块方巾,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衣肘处藏了补丁。这男子似乎有些窘迫,只红着脸问药柜前的陆瞳:“请问姑娘,这里是不是卖鼻窒药茶?” 陆瞳也不多言,只示意那一叠小山似的罐筒:“一罐四两银子。” 这人衣饰清贫,菜色可掬,一罐四两银子的药茶对他来说应当不便宜,不过他闻言,只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分不清形状的旧袋囊,从里抖出一团七零八碎的银角子来。 阿城拿去称,四两银子分毫不差,陆瞳遂取了一罐药茶给他,嘱咐他道:“一日两至三次,煎服即可。一罐药茶可分五六日分煎。” 儒生点头应了,揣宝贝般地将药罐揣进怀里,这才慢慢地走了。 待他走后,银筝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奇怪:“这人瞧着囊中羞涩,怎生还来买这样贵的药茶,岂不是给自己多添负担。” 陆瞳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低头将罐子重新摆好,轻声道:“许是为了心中牵挂之人。” …… 儒生离开西街,绕过庙口,进了一处鲜鱼行。 鱼行一边有数十个鱼摊,遍布鱼腥血气,此时已经收市。他小心翼翼绕开地上的污血和鱼鳞,拐进了一户茅屋。 这屋舍已经很破旧了,不过被打扫得很干净,听见动静,里头传来个老妇沙哑的声音:“我儿?” 儒生“哎”地应了一声,放下茶罐,忙忙地进去将里头人扶了起来。 这儒生叫吴有才,是个读书人,本有几分才华,却不知为何,于考运之上总是差了几分运气。屡次落地,如今人到中年,仍是一事无成。 吴有才早年丧父,是生母杀鱼卖鱼一手将他拉拔大。许是积劳成疾,前几年,吴大娘生了一场重病,一直缠绵病榻。到了今年春节以后,越发严重,吴有才寻遍良医,都说是油尽灯枯,不过是挨日子。 吴有才是个孝子,心酸难过后,便变着法儿地满足母亲生平夙愿。今日给母亲买碗花羹,明日给她裁件衣裳。他不读书的时候,也杀鱼赚点银钱,有些积蓄,这些日子,积蓄大把花出去,只为了老母展露笑颜。 吴大娘病重着,时常浑浑噩噩,有时清醒,有时犯糊涂,如今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一连许久都认不出自己儿子。前几日与吴有才说,想去河堤上看看杨花。 看杨花不难,可吴大娘素有鼻窒,往年一到春日,巾帕不离手。就在这时,吴有才听去桃花会的士人朋友回来说,西街有一医馆在卖一种药茶,对鼻窒鼻渊颇有奇效。吴有才闻言,很是心动,虽一罐药茶四两银子,于他来说着实昂贵,但只要能满足母亲心愿,也就值得了。 他将药茶细细分好,又拿家中的瓷罐慢慢地煎了小半日,盛进碗里,晾得温热时,一勺勺喂母亲喝下。母亲喝完,又犯了困意,迷迷瞪瞪地睡下。吴有才便去外头将白日里没料理的鱼继续分了。 就这么喝了三日,第三日一大早,吴大娘又清醒过来,嚷着要去河堤看杨花。吴有才便将母亲背着,拿了巾帕替她掩上口鼻,带母亲去了落月桥的河堤。 河堤两岸有供游人休憩的凉亭,吴有才同母亲走进去坐下,边让母亲靠在自己身上,边试探地一点点挪开母亲面上的巾帕。 吴大娘没流露出不适的意思。 吴有才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这春水生,竟真的有用! 落月桥上游人不绝,万条新绿被风吹拂,扬扬无定。吴有才一时看得恍惚,自打母亲生病后,他白日忙着卖鱼照顾母亲,夜里要点灯念书,许久不曾有闲暇时日瞅瞅风景,也就在这时,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又是一春了。 “这是杨花啊——”身侧有人说话,他回头,见母亲望着河堤两岸烟柳,目光是罕见的清明。 吴有才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柔声道:“母亲,这是杨花。” 吴大娘缓缓侧头,凝神看了他一会儿,似才想起面前这人是谁:“你是有才啊。” 竟能认得出他了!吴有才一把握住母亲的手,只觉那只手骨肉如柴,哽咽开口:“是我,母亲。” 两岸新柳翠色青青,衬得妇人鬓发如银。吴大娘笑着拍拍他的手,如幼时抚慰被先生训斥的他般柔声夸慰道:“谢谢我儿,带娘出来看杨花了。” 吴有才心下大恸。 母亲没注意他的神情,笑着望向远处烟柳:“说起来,你小时候,最爱来河堤放风筝。每次过落月桥,总要缠着你爹买面花儿。” 吴有才哽咽着附和。 那时他尚是无忧无虑的年纪,父亲还在,母亲每每忍着鼻窒之苦,捂着巾帕陪父子两来河堤,一面抱怨着一面替他捧着风筝跟在后头。 后来父亲去世,母亲去鲜鱼行干活,不得不每日与鱼鳞腥气为伴,他立志要读书出头,悬梁刺股,不再有时间去周遭玩乐。今日听闻母亲一言,才发现,与母亲来河堤踏风逐青,竟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吴有才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望着母亲佝偻枯瘦的身体,哭道:“都是儿子不孝,这么多年,不曾考个功名让娘享福。娘为我吃亏多年,做儿子的却无以为报,只知道读几句死书,至今仍不得中……” 一只手抚上他的头。 妇人的笑容温和,藏着心疼,只看着吴有才柔声道:“我儿莫要这么说。论起来,是我与你爹无用,没什么可留给你的。读书是你的志向,但功名究竟是身外之物,做娘的只盼着儿子平安康健就是福气。” “娘没念过书,但也晓得好事多磨的道理。我儿既有才,迟早能挣份前程,何必现在耿耿于怀。” 吴有才泣不成声。 妇人又笑道:“再说了,说什么无以为报,你不是送了我好一份大礼么?” 吴有才一愣。 吴大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叹道:“你买的那药茶好使得很,这么些年,你娘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舒坦地来河堤看花。你也莫要伤感,好生瞧瞧风景,明儿个,再陪娘来看,还要买碗滚热蹄子来吃!” 吴有才抹去眼泪,笑道:“嗯。” 最新网址:www.xinbqg.la 第二十章 好评如潮 最新网址:www.xinbqg.la 鲜鱼行吴家之事,陆瞳并不知晓。于她而言,吴有才不过是来买药茶的士人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一朝打过照面,转眼就忘了。 她忙着做更多的药茶。 仁心医馆的“春水生”,卖得比想象中还要好。 适逢春日,为鼻渊鼻窒所恼之人本就多不胜数,市井中传言煎服此药茶后,鼻渊鼻窒能大大缓解。许多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前去买药,回头煎服个两三包,发现果有奇效。 “春水生”一罐四两银子,虽说不便宜,可对于深受鼻窒之恼的人而言,实属灵丹妙药。况且就算不买“春水生”,零零散散抓药来喝,最终价钱和春水生也差不离多少。那些惯会过日子的妇人一盘算,还不如买春水生。一来二去,春水生就在盛京中打下了名气,连带着仁心医馆的名字也有人知道了。 这名气也传到了殿前司。 京营殿帅府。 段小宴从门外走了进来。 少年年纪不大,模样生得讨喜又亲切,穿一身紫藤色长袍,活像殿帅府里一朵纤妍藤花,步履轻快地走进了屋内。 屋子里,有人正批阅公文。 年轻人一身绯色圆领公服,袖腕绣着细致暗花。日光透过花窗落在他脸上,将他俊美的侧脸渡上一层朦胧光晕。 听见动静,他亦没有抬头,只问:“何事?” 段小宴道:“逐风哥说他要晚几日回城。” 裴云暎批阅公文的动作一顿,蹙眉问:“萧二搞什么鬼?” “说是城外有一处农户种的梅子树差几日快熟了,滋味极好,他要在城外等梅子熟了再走。”段小宴说到此处,也甚是不解,“奇怪,从前没听说过逐风哥喜欢吃梅子啊?” 裴云暎闻言,先是怔住,随即想到了什么,失笑道:“算了,随他去。” “太师府那头也来了帖子。”段小宴道:“要请你去……” “不去,就说我公务繁冗。” 段小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是这样。”他有些感慨,“定是上回太师府家小姐瞧中了你的美貌,才来打探来着。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这男的也一样啊,自打我来了殿帅府,帮你拒过的帖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段小宴望了望裴云暎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这才摇了摇头:“干咱们这差事的,时不时就会英雄救美。你这英雄长得扎眼,身手又厉害,要换做是我,被救一次也想倾心相许了。说起来,这些年救下来的姑娘里,好像就上回咱们遇到的那个姑娘连谢也没道就走了。面对你这样的美色都能坐怀不乱,那姑娘还真是成大事之人。” 裴云暎嘴角含笑,望着他淡淡开口:“我看你悠闲得很,恰好眼下也该宿卫轮班……” “打住!”段小宴忙道,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罐子拍在桌上,“云暎哥,我可是来给你送茶的,怎能如此恩将仇报?” 裴云暎拿起面前茶罐瞟了一眼:“杨花散时春水生?” “你不知道吗?近来盛京可时兴这春水生。说煎服可缓解鼻窒鼻渊,奇效可观,且茶水幽碧,极为风雅。我托人买了两罐,送你一罐,怕去得晚了,仁心医馆就没得卖了。” 听到“仁心医馆”四个字,裴云暎神色微动。 片刻后,他将罐子扔回段小宴怀中:“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不喝。” “虽不算什么名贵茶叶,也不必如此挑剔吧,我好不容易才买来的。”段小宴撇嘴,“又没下毒。” 裴云暎嗤地一笑:“那可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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