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来眼皮总跳个不停,心里怪不安的,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刘鲲黑黄面皮耸了耸,斥道:“打点的银子都已送了出去,能出什么事!妇道人家就是多心,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儿?” 王春枝闻言便不吭声了,只身子往墙里一躺,背靠着刘鲲嘀咕一句:“不说就不说。” 王春枝睡下了,刘鲲仍盘腿坐在榻边,影子在地上落下一个吊诡的暗影,如展翅的鲲鹏。 他那早死的老爹当年给他取“鲲”这个字,希望他能如鲲鹏展翅万里,飞得又高又远。刘鲲也相信自己有朝一日必能出人头地。然而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没有家世也没有才华,闯荡了大半辈子,还是只能在常武县的庄户里挣辛苦银子过活。 他表兄陆启林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相貌好学识也好,连生个儿子也比他家两个小子会读书。刘鲲总对这个表兄有些微妙的妒意,不过好在陆启林约莫是读书人的傲气作祟,空有一腔才华抱负却不懂得人情世故,以至于最后也只能在常武县做个平平的教书先生。于是那点微妙的妒意也就被冲散了。 刘鲲在常武县呆到三十五岁那年,终于受不了这般没有指望的日子。于是借了钱银子带着一家老小去京城,发誓要活出个名堂。 盛京好,锦绣如画,金粉楼台,满地都是富贵荣华。 只是这荣华却没有他们的份儿。 刘鲲一家带着汹汹野心而来,却在这迷人富贵中接连碰了钉子。锦绣纷呈里没留他们的位置,鲲鹏翅膀再大,飞不过有梯子的人。 他没有学识也没有门路,只能在盛京巷子胡同里支个小摊,还卖常武县里最寻常的鳝丝面,他想着,盛京的银子比常武县的银子好挣,一点一点,总能挣出点前程。 自古欢时易过,苦日难熬。刘鲲也不知自己熬了多久的日子,他盘算着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大概能够在雀儿街盘下一间小铺面,他去看过那条街,客流云来,若在此盘店,一月也有不少赚头。 谁知说的好好的,临到头了,房主却突然涨了一百两银子。他家里的所有积蓄都已变卖,能借的街邻都已借过,银钱像被狠狠碾磨过的枯木,再也漏不出一丝半晌。 铺子是盘不成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就是在那时,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陆谦。 陆谦…… 门外夜色凄迷,刘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陆谦是陆启林的儿子,是他的侄儿。 这个侄儿的性子不似他父亲一般古板严正,像常武县三月春日的暖阳,明亮潇洒。他又会读书,长得也好,心地纯善,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 刘鲲也很喜欢他。 他自己生的两个儿子不成器,他懒得管,陆谦却很喜欢跟着他。大约是因为陆启林过于古板,而刘鲲看起来和善的多。陆谦喜欢跟着他钓鱼、捉泥鳅,在傍晚的溪头逮螃蟹。隔壁邻舍都说,比起陆启林,他看着才像陆谦的爹。 只是后来他上京后,除了一年半载和陆家通点书信,就再无往来了。 一晃多年过去,当年明慧潇洒的少年看起来沉稳了许多,刘鲲又惊又喜,陆谦的笑容却很勉强。 陆谦是为陆柔的丧事而来的。 陆柔死了。 这消息刘鲲早就知晓,心中也很惋惜。陆柔刚嫁到盛京来时,还来刘家拜访过一次。只是她嫁的是富商门户,家中规矩大,尤其是她那个婆母,格外刻薄,刘鲲也不好厚着脸皮屡次登门,渐渐也就不再往来。 刘鲲以为陆谦是来奔丧的,谁知陆谦却告诉他,陆柔的死另有隐情。 陆柔是被人害了。 陆谦嘴里的那个秘密令人骇然,让刘鲲也惊得魂飞魄散。年轻人如少年时般刚折,咬牙赌咒势必要为枉死的长姐讨个公道。 “谦哥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知不知道太师是多大的官……他跺跺脚,整个盛京都要抖三抖!你贸贸然冲出去举告他,别说翻案,连你爹娘都要连累,听表叔的,回去吧,否则连命也保不住!” 当时,他是这么劝陆谦的。 但陆谦全然不听。 年轻人虽然性子与他父亲大相径庭,但骨子里的固执却如出一辙。他看着刘鲲:“表叔,我姐姐死了,我明明知道真相却要缩头隐忍,那些人作恶亏心还能高高在上,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有冤无诉,有屈无伸,不觉得荒谬吗?” “就算是死,我也要为我姐姐讨回公道。” 他太年轻了,尚不知这世间的权势,轻而易举就能摧折一个家族的脊梁。 刘鲲劝不住陆谦,只得眼睁睁看着陆谦孤注一掷去了审刑院,如飞蛾扑向早已织好的密网。 果然,没过多久,盛京街头就出现了陆谦的通缉令。什么凌辱他人、盗窃财物,这些乱七八糟的罪名一股脑儿兜在画像人身上,他看着悬赏一百两银子的小字,心想审刑院的人还真是大方。 他拖着疲惫又麻木的身子回到家,王春枝正在家中哭闹,说是雀儿街那头的铺面租不成,定金却不退了,五十两银子的定金,他们要攒许久许久。子德和子贤去找店主对峙,被人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家中一片狼藉,儿子的谩骂和妇人的哭闹混在一起,吵得他头疼,恍觉悲哀心酸,还不如常武县的日子快活。他在一片吵闹中不知不觉睡着,醒来的时候已是夜深,有人在耳边唤他:“表叔,表叔!” 刘鲲抬起头。 陆谦就站在他面前,他是趁着夜色来的,目光狼狈又有些焦躁。 “谦哥儿?”刘鲲坐直身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陆谦却道:“表叔,审刑院详断官范正廉和太师府已暗中勾结,污蔑我要将我入狱。”他几步走到屋中一口放干果的坛子里,从坛子里摸出一封纸包着的东西。 刘鲲惊讶:“这是什么?” 陆谦一笑,这个时候了,他居然也笑得出来,眼色似带一分狡黠:“证据。” “证据?” “姐姐当时留给我的证据,我思来想去,表叔你的担心也没错,所以我去找范正廉时,将这东西先藏在你家了。今日就是来取走的。” 他又走到刘鲲面前,沉默了一下,才郑重其事地开口:“表叔,眼下缉捕告示已出,我是罪人之身,不能留在这里连累你。” 刘鲲问:“那你今后怎么办?” “自然是继续想办法替我姐姐讨公道。表叔,”他微微垂目,“要是我死了,不必管我尸身,烦待您写封信回常武县骗骗我爹娘,能骗多久是多久。不过,”他又笑起来,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满不在乎,“我想,我也没那么容易落在他手上。” 他摆摆手:“我走了。” 年轻人就要消失在门口,像是要彻底消失在盛京无边的夜色中。 刘鲲道:“等等!” 陆谦转过身:“怎么了?” 这本是该离别的时候,他应该对这看着长大的晚辈细细叮嘱,然而在那一刻,不知为何,刘鲲却莫名其妙想起他白日在街头看到的缉捕告示中,一百两的悬赏银两来。 一百两,加起来刚好够他盘下雀儿街那间梦寐以求的铺子,也足够解决眼下家中混乱境况。 陆谦问:“表叔?” 刘鲲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谦哥儿,今晚留下吧,外面到处都是官差。” “那我就更不能留下来了,表叔,我留在这里万一被发现,你们也要被连累。” 说着他又要走,刘鲲一把拉住他。 陆谦疑惑,刘鲲吞了口唾沫:“你这几日在外面东躲西藏,想来没有好好吃过饭,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消停,你等着,我让你表婶给你做碗鳝丝面。吃完面再走吧。” 实在拗不过刘鲲,陆谦只得答应多留一刻。王春枝被刘鲲匆匆叫起来煮面,心中格外不痛快,骂道:“他是个通缉犯!你还要给他做面吃,你不怕被连累,我还怕呢!” 刘鲲目光闪了闪:“是啊,他是通缉犯。” 也是如今能带他们度过难关的一笔钱。 须臾,刘鲲端着喷香的面放到陆谦面前,陆谦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边吃边冲他笑:“这么多年,婶婶的手艺还是原来的味道。” 刘鲲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再抬起头时,陆谦的头已垂在臂弯中——他在碗里放了足量迷药,纵然是头大象也能药倒。 微弱灯火下,刘鲲半张脸被光影侵袭,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人的睡颜。他想,陆谦已得罪太师府的人,迟早都是要死的。与其不明不白的死在外人手里,不如过一遍自己的手,好歹还能为他们家做点贡献。 一条人命,一百两银子,能租下雀儿街的面馆。 还有那封“证据”,或许能得到的更多。 已去报官的王春枝回来了,在门后低声催促,于是他站起身,走过去…… “啪——” 门未关紧,外头的风将一扇门卷开,在夜里一晃一晃的响,打断了刘鲲的思虑。 于是他站起身,走过去,如那天夜里一般—— “咔哒”一声,将屋门锁上了。 …… 长风吹过孤苦儒生家中挽幛,也吹过富户高官家的灯笼。这一夜有人欢笑,有人哭泣。 屋子里,陆瞳正在小佛橱前上香。 银筝从门外走进来,笑吟吟开口:“明日秋闱,董少爷身边的小厮刚刚来过买折桂令的药茶,我以姑娘名义说了几句吉祥话,好让董少爷开心开心。” 陆瞳淡淡一笑。 今年秋闱,董麟也要下场。他如今肺疾好了许多,在号舍呆上几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董夫人倒没有想着让董麟高中,只想着让董麟观观场也好,也好叫盛京的那些夫人们瞧瞧,他家儿子身子康健,绝不是谣言里的病秧子。 董麟对陆瞳的好感几乎已是不加掩饰了,银筝觉得,董麟今年之所以下场,保不齐也是想让陆瞳瞧瞧。男人嘛,在心上人面前,总是像只花孔雀般卯足了劲儿表现,纵然这行为在对方眼中可能蠢笨十足。 银筝想了想:“那吴秀才明日也要下场了,姑娘不替他求求菩萨吗?” 陆瞳伸手,取过一边的香在烛火上点燃。 小佛橱里,菩萨悲悯的目凝着她,冷漠又慈悲。 她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龛笼里,轻声开口。 “那就祝他,登金榜,占鳌头,名扬四海,蟾宫折桂。” 最新网址:www.xinbqg.la 第七十三章 毒发 最新网址:www.xinbqg.la 八月初一,秋闱开考前。 贡院门口,挤满了准备入场考试的考生。 梁朝的秋闱每两年一次,适逢这两年皇家纳吉加恩科,今年也能下场。秋试一共三场,每场三天。且不提学问,对体力而言,也是不小的考验。 马车前,董夫人握着董麟的手,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嘴里念着:“你这身衣服是不是薄了些?听说号舍里冷得很,连个炭炉也没得生,秋寒袭人,着凉了怎么办?” 董麟自小娇惯,冷不防要去号舍待上九天七夜,董夫人心里总担忧得很。 “母亲,儿子没事。”董麟稍感不自在。贡院门口来来往往的考生如此多,就他一个家里来了马车和一大群奴仆,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为娘还不是担心你,一旦进了贡院就得等考完才出来,你在里边要是饿了、冷了可怎么了得。胜权,”董夫人招呼身边侍卫,“你再替少爷瞧瞧考篮,可落下什么没有?” “是。” 恰好此时有儒生走过,将他们这头母子情深的画面看在眼里,一时有些出神。 吴有才怔怔站在原地。 过去那些年,每次下场,母亲也是这般送他到贡院门口,絮絮嘱咐。她从来不担心他文章写得好不好,能不能做官,嘴里说的最多的,最操心的,也无非是号舍里冷不冷,衣服够不够穿,他会不会吃不饱。 末了,再对他笑着道:“娘在家等着你考完!” 而如今,家中已经没有了等他归家之人,贡院门前,也不会再有慈母的叮咛。 身侧有人拍他肩膀:“有才!” 吴有才回头一看,原是个儒生打扮的老者,身穿开了缝的青布衣,头戴方巾,胡须花白,面黄肌瘦,手里提着一方破旧考篮。他愣一愣:“荀老爹?” 这人他认识,是住庙口那头的一位老先生,今年已过古稀了,自成年起考了几十年,一次也未中过,吴有才听说他近年身子越发不好,走路也难,没料到今年秋闱竟仍来了。 “老远就瞧见你,”荀老爹花白胡子一翘一翘,满是皱纹的脸上咧开一个笑,“我方才看见名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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