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最新网址:www.xinbqg.la 第十五章 女大夫 最新网址:www.xinbqg.la 仁心医馆今日开门得早。 西街一众街邻都知晓,杜家少爷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儿,先父死前给他了大笔家业,可惜杜大少爷自己不争气,成日和一群无赖子弟驾犬驰马,流连于三瓦两舍,把诺大家业败了个精光。待幡然醒悟时,只剩西街的一间小破医馆,还经营得入不敷出,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但今日的医馆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门上那块牌匾被擦拭了一遍,字虽潦草,却显得亮堂了一些。堵在店门口的黄木长桌往里撤了一点,铺面瞧着便没有之前逼仄。药柜里里外外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眼望过去,原先狭窄陈旧的铺面一夜间就整洁宽敞了起来。 不过最打眼的,还是站在药柜前的那位年轻姑娘。 仁心医馆里,来了位陌生姑娘。 这姑娘生得很漂亮,冰肌玉肤,神清骨秀,穿一件缟色薄棉长裙,乌发斜梳成辫垂在胸前。通身上下除了鬓边那朵霜白绢花外,并无任何饰物,却将别家精心打扮的小姐都比了下去。 貌美姑娘站在药柜前低头整理药材的模样,让周遭店铺里的人都看直了眼。 隔壁裁缝铺里的葛裁缝家中老母肠结,过来买巴豆,趁势将杜长卿拉到一边,望着药柜前的姑娘小声问:“长卿,这是谁啊?” 杜长卿看一眼正在分药的陆瞳,哼笑一声:“这是本少爷请回来的坐馆大夫,陆大夫!” “坐馆大夫?”葛裁缝愕然看向他,“女大夫?” “女大夫怎么了?”杜长卿不乐意,“女大夫招你了?” “女子怎么能做大夫?而且她这年纪,看着还没你大?”葛裁缝想了想,眼珠子一转,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我知道了,她是你相好吧?相好就相好呗,整这么神秘干啥?” “你少胡说八道。”杜长卿没好气地开口:“人家是正经大夫!会瞧病做药,当谁都跟你一样不要脸!” 葛裁缝平白挨了一顿奚落,拿着巴豆悻悻走了。 杜长卿瞧着他石墩子似的背影,骂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看药柜前出水芙蓉似的姑娘,既有些心虚,又有些得意。 过了一会儿,他自语道:“女大夫怎么了?那不比杏林堂里老树皮子看着顺眼么?” 他啐了一口,不知是要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 “长的丑的本少爷还不要呢!” “懂个屁!” …… 仁心医馆来了位漂亮姑娘一事,眨眼就传遍了西街。 西街铺贩都是做了十多年生意的老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杜老爷子当初在西街起家,后来发迹迁走,一众街邻又羡又妒,如今他小儿子一朝落魄,又回到了老父当初的起点,街邻们唏嘘之余,又有些同情。 不过这同情还没多久,杜长卿就请了个漂亮姑娘来坐馆,四坊们就有些瞧不上他这做派了。 看样子,杜少爷这是迟早得把家产败光啊。 果然烂泥扶不上墙! 不远处杏林堂里,掌柜白守义坐在里铺桌前,慢条斯理呷了口茶。 白守义今年四十,白净面皮,身材微胖,穿件宝蓝直裰,腰间系着彩色丝绦,逢人便带三分笑意,看上去和气仁善,可亲的很,却生了一双精明眼。 他原本是做零散药材起家,渐渐攒了些家资,在西街盘下一处大铺面办起了杏林堂。杏林堂铺面宽敞,药材种类繁多,客流丰富。但白守义并不满足于此。 他早已看中仁心医馆,仁心医馆虽老破,但正当街口,位置绝佳。白守义想将铺子盘下做间专门瞧病的医馆,杏林堂则主卖药材,这样整个西街的病人都归杏林堂所有,银子便能源源不断地往腰包里流。 然而仁心医馆的东家杜长卿却怎么也不肯将铺面出卖。 白守义心中很瞧不起杜长卿,杜老爷子给杜长卿留了恁大家财,居然也能被败光,若换做是他,早已将家产翻了几番。杜长卿都废物了半辈子,突然又幡然醒悟,做浪子回头的模样给谁看呢? 他并不担心杜长卿不肯出卖医馆,毕竟仁心医馆每月来的客人屈指可数,杜长卿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到那时不得已之下贱卖,他白守义出的价只会更低。 白守义只等着仁心医馆倒闭、杜长卿哭着低头求他那日,谁知今日却从旁人嘴里听说,杜长卿不知从哪请了个漂亮姑娘来坐馆。 实在教人好奇。 杏林堂的伙计文佑打听消息回来,站在白守义面前事无巨细地交代:“……的确是站了个年轻姑娘在医馆里,长得挺漂亮,对了,那姑娘前些日子也来过杏林堂,找周大夫卖过药。” 白守义捧茶的动作一顿,看向药柜前的男子:“老周,有这回事?” 这男子叫周济,原是仁心医馆的坐馆大夫。杜老爷子死后,周济见杜长卿潦倒,便寻了个由头离开转去了杏林堂。 也就是从周济走后,杜长卿才破罐破摔,几乎将医馆经营成了药铺。 周济生得干瘦,黑黄面皮上蓄些髭须,穿件茧绸长衫,显得身子如竹竿在衣衫中晃荡。这人仗着医术待医馆的伙计总是傲慢,却对东家白守义极尽讨好恭维。 听闻白守义发问,周济想了想才答道:“前几日的确有两位外地女子来卖过蒲黄炭,似乎还想寄卖药茶。那蒲黄炭炒得勉强过眼,药茶我没敢用,让人丢出去了。” 白守义满意点头:“你是个明白人,杏林堂不比那些小药铺,来路不明的东西用不得,省得自砸招牌。” “掌柜的,仁心医馆那边……”周济试探地问。 白守义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慢条斯理地开口:“一个外地女人,杜长卿竟然也敢让她当坐馆大夫。我看,他是贪图美色,自己找死。且看着吧,过不了几日,仁心医馆就要成为整个盛京医行的笑话了。” 他自理着腰间丝绦,轻蔑一笑:“扶不上墙的烂泥,管他做什么。” …… 杜长卿并不知道自己在隔壁白守义嘴里是一堆烂泥。 但纵然知道了,眼下也没工夫计较。 医馆里,陆瞳正将做好的药茶丸子一个个捡到罐子里。最外头的黄木桌上,已叠好了约莫十来罐药茶,一眼望过去,如一座巍峨小塔,壮观得很。 不过,纵然杜长卿卖力地吆喝了大半日,来看漂亮姑娘的多,药茶却无人问津。 银筝将杜长卿拉到一边:“东家,门前如此冷清,你不能想点别的办法吗?譬如找人将这药茶编成歌谣传唱,或是请几位姑娘来门前招揽生意,总好过在这里枯坐着发呆好吧?” 杜长卿翻了个白眼:“银筝姑娘,这里是医馆,又不是花楼,怎能如此轻浮?” 银筝面色微变,一时没有继续开口。 杜长卿浑然不觉,只絮絮道:“……之前我就同你家姑娘说了,一个女子行医坐馆,未必有人买账。你瞧那些混蛋,都是来看笑话的。他们既不信女大夫,自然也不肯试试新药茶。咱们开门大半日,一罐也没卖出去。”说着说着,自己眼底也浮起些焦灼。 正犯着愁,外头的阿城突然喊了一声:“胡员外来了!” 这可真是绝地里的活菩萨,杜长卿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扬起一抹笑,三两步往外迎上去,边道:“叔!” 正在装药茶的陆瞳抬眼,就见门外走进来个头戴方巾,儒员打扮的半老头子。 这位胡员外被杜长卿搀扶着往医馆里走,方唤了一声“长卿啊——”,一眼瞧见了药柜前的陆瞳,面上浮起疑惑之色:“这是……” 杜长卿将胡员外迎进里铺坐下,招呼阿城去泡茶。如今铺里被打扫,重新挪移了药柜位置,显得宽敞了许多,胡员外四处打量了一下,惊讶极了:“长卿,你这铺子瞧着比往日顺眼了许多。” 杜长卿笑笑:“稍稍打理了一下。” “不错。”胡员外很欣慰:“看来老夫上次说的那番话你听到了心里,颇有长进。” 杜长卿陪笑。 胡员外又看向陆瞳:“这一位……” 杜长卿笑道:“这是小侄新请回来的坐馆大夫,您的茶就是……” “胡闹!” 不等杜长卿一句话说完,胡员外就猛地站起身,斥道:“无知妇人,怎可坐馆行医?” 最新网址:www.xinbqg.la 第十六章 以退为进 最新网址:www.xinbqg.la 四周静寂,银筝被胡员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药柜前的陆瞳。 陆瞳整理药茶的动作顿了顿,神情很淡。 这半老头子忿然作色,山羊胡都气得撅了起来,一手指着杜长卿,痛骂道:“杜长卿,仁心医馆是令尊留给你的遗物,纵然医馆经营不善,进项不丰,那也是令尊辛辛苦苦打拼来的,怎可被你如此糟蹋?” 杜长卿茫然:“我怎么糟蹋了?” “你找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过来当坐馆大夫,是要你爹九泉之下都不能闭眼吗?” “我为什么不能找年轻女子过来当大夫?”杜长卿不解,“医馆里有漂亮的坐馆大夫,我爹自豪还来不及。就算九泉之下不能闭眼,那也是高兴的。” “你!”胡员外气急,干脆将矛头指向陆瞳,“年轻姑娘家不学好,打了坐馆的幌子来骗人,你赶紧走,别以为长卿年轻不知事就会上你的当。”又对杜长卿道:“老夫受令尊嘱托,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泥足深陷!” 他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话说完,一屋人皆是瞠目结舌。 陆瞳顿时了然。 原来,胡员外是将她当作不怀好意的骗子了。 沉默须臾,杜长卿轻咳一声,尴尬开口:“叔,陆大夫不是什么骗子,她真是坐馆大夫。” “你见过有这样年轻的坐馆大夫?”胡员外痛心疾首道:“长卿啊,你让她坐医馆里,旁人怎么瞧你?只会说你这医馆糊弄人都糊弄得不够诚心,弄得乌烟瘴气,像什么样子!我跟你说……” 一杯茶搁到胡员外面前的桌上。 胡员外一愣。 陆瞳直起身,看着胡员外淡声道:“老先生口疮肿胀,热痛如灼,忌心烦热郁,纵然有气,也不妨先喝杯温茶化浊解毒、清心泄火。” 胡员外下意识回了句:“多谢。”端起茶喝了一口,忽而反应过来,瞪着陆瞳,“你怎知老夫生了口疮?” 陆瞳笑了笑,没说话。 杜长卿忙挤开阿城,腆着脸道:“叔,小侄都同你说了,这位陆大夫真的会治病,不是什么骗子。你那治鼻窒的药茶,就是陆大夫亲手做的。是不,阿城?” 阿城连连点头。 这下,胡员外真意外了。他上下打量陆瞳一番,眼神尤带一丝怀疑:“你真是大夫?” 陆瞳颔首。 “不可能啊,”胡员外思忖,“如今翰林医馆院那位天才医官,正经行医也是及冠以后,你这丫头才多大,莫不是随意学了两招就出来唬人了?再者女子行医,不过是做些接生妇科之流,如老医者般坐馆……”他看了一眼杜长卿,“长卿啊,仁心医馆原先那个周济,也是过了而立才开始坐馆的!” 十来岁的小姑娘和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任谁都会觉得前者不值得信任。 陆瞳闻言,并不在意,只道:“老先生信不信都不重要,我很快就要离开盛京了。” 此话一出,杜长卿和银筝皆是一震。 胡员外更是错愕:“什么?” 陆瞳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师从名医,师父离世后,我独自进京,为的就是悬壶济世、以承师父遗志。不想人们多以貌取人,不信我坐馆行医。我既不能得人信任,亦不能使医馆起死回生,自然无颜久待此地。” 她走到药柜前,从药屉里拿出几包药茶,放到胡员外跟前。 “我知员外今日来是为了取药茶,所以特意多做了几包,这里共有十包药茶,省着点可饮两月。”陆瞳道:“来日春柳盛长,老先生切记少出门。” 她说话语气平静,姿态谦和,不见半分恼怒,倒是莫名让胡员外心中起了一丝愧疚,再看这小姑娘身子单薄娇小,如寒风中的一片轻盈落叶,胡员外顿生英雄豪情,一时也忘了自己初衷,只道:“胡说八道!谁说你不值得信任?” 银筝暗暗翻了个白眼。 胡员外叹道:“你一个小姑娘,独自上京,此乃有勇。继承师父遗志,此乃有义。愿意悬壶济世、解病除疾,此乃有德。有情有义、有德有勇之人,难道不值得信任?单就这份心,也是世间皎皎!” 这回,连杜长卿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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