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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 我说:“那个世界,大家都吃得饱穿得暖吗?” 她嗤笑:“废话。” 我继续追问:“那大家都请得起夫子了吗?” 沈安年转起毛笔,语气有些不耐烦, “夫人打听这个作甚?” 我擒住她的双肩,摇晃了两下:“回答我。” 沈安年像是被我的眼神灼烧到,竟难得认真道: “在我们那啊,童子皆得九载肄业,家中贫寒者亦能申请补助,田埂之上,禾穗可乘凉,民众皆得饱食。” “耄耋含饴,稚子弦歌,风雨应时,国泰民安。” 谈起那个世界,她的眼睛也闪亮亮的。 风雨应时,国泰民安…… 我抑制住心底的狂喜,暗自喃喃:那就好。 大家的坚守得来了光明。 不过一天,许平时期的记忆像海啸般冲进我的脑海。 同时的,阿萍的记忆在不断退潮。 以至今晚,谢长京问我,他的靴子有没有缝好时, 我端着纳了半只的鞋垫,陷入了沉思。 什么时候的事? 哦,好像是每年的习惯,梨花落下时,总要给父女二人缝新的衣裳和凉靴。 谢长京过去在战场上受了伤,便带着我们回了乡下的老宅,受伤后他对衣料这些总是过于敏感,所以我一直都是亲手做的。 久而久之,便成了理所应当。 见我忘记,谢长京的手顿在空中,身形有一瞬的僵硬, “阿萍,你过分了。” “这是你分内的事情,你不该偷懒。既如此,罚你明天春会不许去了,留在家里做好我和朝阳要换季的衣物,别人做的穿不习惯。” “对了,沈夫子心善,连束脩也没要,她的那份,你一并给她做了罢。” 他说的言之凿凿,转身走了去。 白梨花自半掩着的窗扉吹进,我伸手捻住。 春会吗? 谢长京,你是不是忘了,成亲后,我从来没去过春会呢。 好像是为了缝新衣,好像是为了去买时令的瓜果,又好像是为了准备什么饭菜。 总之十三年了,一次也没去过。 当年总想着明年能去,明年总想着还有后年。 可年年复年年,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我们一起过得最后一个年。 就着昏暗的月光,我沉默地缝着半只鞋垫,骤然有泪珠掉落在针尖处。 天边尚可见朝阳时,我缝好了一双鞋。 穿在我的脚上,正正好好。 很快,院里响起了细簌声,赶春会的人儿都起了来。 落锁声下,又很快静了下来。 我起身扒开一点门缝,探头看去。 三人租了辆马车,好一个肆意可言。 可是呢,去年春末,我跟着隔屋大娘一起去西山采茶。 西山茶叶好,谢长京爱喝。 回来时日头已晚,便一起凑了些钱坐着牛车回来。 然后呢? 然后谢长京说我铺张浪费,谢朝阳说我懒虫,连几步路都不肯走。 渐行渐远的马车压过枝条,响起费力的吱呀声。 或许,我该伤心的? 可是属于阿萍的回忆在渐渐散去,感情也在慢慢消散。 所以,这颗心脏,它在平稳跳动,没有任何不适。 我隐约记得,从前这天,要忙的事情是很多的。 想不起来了,干脆不想。 就这样一直惬意的躺着,躺到日薄西山,躺到那三人回来。 谢长京提着一只烧鹅,声音难掩喜悦,“阿萍,我们回来了。” “饭做好了吗?” 我打了个哈欠,嘴唇努向厨房,“日头热了,自己去盛点稀粥喝罢。” 谢长京有些不可置信,走到炉灶旁掀锅一看,当真只有一点清粥和几根咸菜萝卜。 他眼皮肉眼可见的跳了三下, “阿萍,今天怎么可以喝稀粥?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5 我揉了揉眼睛,奇怪道: “难道今天是不能喝稀粥的日子吗?” 谢朝阳松开沈安年的手,嘴巴鼓得像河豚一样, “娘亲!今天是爹爹的生辰啊!往年这个时候你都要做一桌子菜的!还要有长寿面,面底需得卧两个蛋……” 我惊讶的啊了一声。 是真的惊讶,系统记忆清除的太快,我对此毫无印象。 谢长京察觉到我是真忘了,将烧鹅撂在案板上,自己回了屋里。 摔门声是他的抗议。 沈安年打抱不平,“夫人,容许我说一句,你若对我有不满,大可直接和我说,何必发泄在谢哥哥身上,保家卫国的男儿受了伤,再与刀剑无缘,他也很不容易的。” “你应该理解他,爱护他。” 我置若罔闻,掰过半只油乎乎的烧鹅腿,“吃吗?” 沈安年跺了两下脚,气愤道:“你根本就不懂他!” 我含着烧腿,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会不懂呢,没人比我更懂。 所以这些年,我承担了一切我能承担的,爱他,呵护他。 可攻略成功的消息从来没有响起,他不爱我,只是习惯有我。 眼见着沈安年和谢朝阳去安慰谢长京,我也没有半点波澜。 阿萍的记忆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许平的记忆。 譬如这只烧鹅,从前我会忧心谢长京有没有吃到。 而现在,我忧心的是,牺牲的同志们,他们曾经有没有吃过。 三天已然过了大半,记忆也迎来了最混乱的时刻。 这晚,谢长京像是没事人一样,回到房中。 他整理了一沓图纸,和我说: “阿萍,明天我要回趟京城,有要事相商,你帮我准备一下衣物。” 我揉着太阳穴,记忆正在加载。 走到柜子旁边,手却顿在空中。 加载失败。 我想不起来他的衣物放在哪里了。 谢长京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声音有些惊慌, “阿萍,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轻嗤了一声,“可能是沈夫子说的阿尔兹海默症吧。” 他抿了抿唇,伸手揽住我, “阿萍,你在怪我?和我赌气吗?还是为着沈夫子对吗?” 我拨开他的手,回到床沿边坐下, 讽刺道:“怎么会呢,谢小将军。” 谢小将军,谢长京年少时,我最喜欢这么叫他。 他受伤后,所有人都在极力避免提起“将军”这个字眼。 这些年,我更是注意着,缝补着他的心。 可是我已经忘了,我以前是多么爱他。 阿萍是唯唯诺诺的,我是许平,是战火中开出的玫瑰。 随着记忆的恢复,玫瑰的刺也在重新生长。 谢长京成了第一个被扎到的人。 他苦笑了两声,帮我揉着太阳穴,“阿萍,你果然在生气,不气了好不好。” 我往旁边挪了半寸。 谢长京又凑上来, “我知道,阿萍不喜欢沈夫子,你在怪我非要留下她。” “有一天,我会把她送走的,但不是现在。” 我转过脑袋,直视着他,问出了阿萍最想问的问题, “谢长京,你爱我吗?”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白。 透过他的眼眸,我看见了自己眼角泛起的细纹。 十三年了啊,我付出了太多。 来到这时,朝华正盛,彼时尚且十六,总以为一腔热血,革命能胜,爱的人也会爱我。 可幸好,革命胜了,幸好,仅仅只是有人不爱我。 空气凝滞住。 半晌,我才听谢长京道: “阿萍,我爱你的,你要信我。” 我闭上眼, 一秒、两秒、三秒…… 6 攻略成功的提示音没有响起。 我自嘲的笑了笑,明明忘了很多, 可这一瞬的心痛,倒还是和先前一样,刻骨难忘。 最后一日,这里的记忆已经忘得十之有八。 以至我起了身,还在思索茅房在哪个角落。 正巧沈安年起来,我尾随她而去。 她怪异地瞧了我一眼,捂着肚子麻溜的把茅房让给了我。 谢长京说她是个好人,还真没错。 解手完,只见谢长京推搡着谢朝阳往我这边走。 谢朝阳嘟着嘴巴,不情愿撒娇: “娘亲,爹爹等会要出门,您能给他做些梨花糕带路上吃吗?” 我下意识问谢长京:“你要去哪?” 不知为何,谢长京如遭雷击般的呆立在原地。 他嘴唇颤了两下,“阿萍,我昨夜说过,今天要回趟京中的。” 我尴尬地咳了两声,假装说自己想起来了,然后自顾自走到蒸锅前。 谢长京亦步亦趋跟着我,那眼神像要黏在我身上一样。 我揉了两下面团,又停住。 梨花糕……怎么做来着? 我晃了晃脑袋,好像要先去摘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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